-----作者:韩锐

 

第五十一回

(兵团)进城武斗歇,庆祝胜利分子灾,

计划经济无实物,取经回来捆人柴。

一九六九年三月兵团进城武斗结束,城关公社的十八种人(地、富、反、坏、右、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国民党残渣余孽(指排长以下当过兵,卖过壮丁、乡政府闲杂人员、保、甲长、保丁等。连长以上乡、镇长等属于历史反革命,属于劳改对象)牛鬼蛇神(指阴阳、分水、测字、算命、巫神、马脚、道士、居士、和尚、尼姑、阿訇宗教信徒等)劳改释放犯、劳教释放犯、贪污犯、盗窃犯、抢劫犯、流氓犯、流窜犯、监外执行者、里通外国者(指亲戚朋友住在外国的、神甫、牧师、修女属劳改范围)走资派和修正主义份子等站好队伍,挂上牌子,打好脸子,民兵全部武装在左右两旁押送着,敲锣打鼓游街,内中有几个小脚老婆婆跟不上队伍,民兵就用枪柄打倒在地,拖出队伍。旧社会当个卫生院院长的齐孔严,解放后留用当大夫,这次游街时新任造反派的院长手里拿着竹棍,走在民兵行列中,见齐大夫赶不上趟(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就用竹棍在腿上狠狠地抽几下,结果腿越痛拉的距离越远,就连续的打,结果倒在地上拖出队伍,扔在马路旁,当晚毙命。

坏份子:包括卖淫嫖娼犯、拐骗妇女犯,倒卖儿童犯,贩食毒品犯、设摊赌博犯、聚众闹事犯、打架斗殴犯、小偷等。

右派份子:包括反动学术权威如人口控制论学者马寅初等,政治理论专家胡绳,于光远,马铁丁,剪伯赞等。红学专家俞伯平、何中平等。文学评论家胡愈(开国大典)画家董希文(武训传)电影的作者、导演、摄制人员及所的演员,帮助党整风提过意见的章乃器、章伯筠、罗隆基、储安平、胡风、龙云起义人员及各民主党派的领导,包括(竹林七君子)及中央至地方各级领导和一般成员如民盟)的盟员,(九三学设)的社员,(民建会)的会员等九个民主党派(民革、民盟、民建、民主、九三、工商联、妇联、台盟、致公)从上到下全国范围内全部彻底肃清干净,取消民主参政的资格,也就瓦解了政协机构,党的八、九、十这三届全国会议,只是党说了算数,邓小平上台后从十一届才恢复了政协,十二届才恢复了工商联的席位,对不同言论的邓拓、吴含、廖沫沙及其追随者整死,法办者不计其数。对各种报刊杂志登载过右派言论的通讯社记者、编辑、排版、印刷、发行的各个环节参与者及各大学学生读报纸者重则整死,轻则戴上右派帽子,当时打倒的右派份子粗略估计约六百万人。从57年到79年22年后,经落实有案,可查者约二百万人,在批斗中死亡,监狱农场里死亡和无案可查者约四百万人。

走资派:指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上,自刘、邓下至各级党、政、军、公、法检的领导人,如国务院彭真、陆晋一、薄一波、罗瑞卿、傅崇碧、乔冠华等,省级领导陶铸、韩念龙、韩望尘、冼恒汉、江隆基等,地区级司国权、吴治国、王菁华、李赞亭等,县级田雨瑛、王新才等波及到最基层的乡镇领导(全国二十七省台湾除外)二千多个县,十多万个乡镇被打倒的人数最少也得以百万计算。井岗山时期刘是中共北方局书记,发展的党员自然形成两路。自从提出打倒刘、邓以后,刘安插在各级的领导或国外使节都是黑帮,一律开除党藉,撤消一切大、小职务下监审查,小的不要说起,当初的七大领袖毛、刘、朱、周、陈、林、邓中打倒了刘、朱、林、邓四人。十大元帅打倒了朱、彭、林、贺、刘伯成、徐向前、陈毅七人,只剩叶剑英、聂荣臻、罗荣桓三人。一到陕北就将刘志丹除掉。真是下刀恨不留后患(矫枉必需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是毛的逻辑。

游行完毕快进入县委会时走资派县委书记田雨瑛拉下了几步距离,旁边一个造反派的机关干部,由肩上两拳打翻在地拖出队伍。

大会场的周围都布满了机枪,四城门及城墙上也布满了机枪,走在前面干部的口号是:“誓死保卫毛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打倒走资派!”“革命胜利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我们的口号是:“低头认罪!规规矩矩!认罪守法!重新做人,”要不住地喊。

会场台下的正中坐满了人都带有小凳子。前头是各机关干部,后头是城关公社的社员。十八种人站在台下两旁,面对群众低头挂着牌子,会前群众呼口号:“欢迎四军支左!”“欢迎兵团进城!”“毛主席万万岁”等。

兵团的汽车约十多辆开进大会场的靠后部,解放军四军的负责人讲了话兵团的负责人也讲了话,为了庆祝在十八种人中叫出十多个来,另站一行,叫到谁的名字就由民兵五花大挷,推上方桌,宣布罪行,一个一个接着来挷完了,宣布散会,呼口号时放广播,十八种人由各队民兵押出会场带回本队,会上宣布晚上各队得批斗份子,是革命派就要狠抓阶级斗争……。

那时是计划经济,群众吃的穿的用的都由国家销售,私人不准做生意,更不能出外跑生意。群众用的一匣火柴,一两煤油、盐、碱、布等甚至一钉一线都要凭购物证来买。若发现有私人卖货的,首先盗窃犯的罪名要戴上,因为货物都放在国家仓库里,再就是流窜犯、诈骗犯的罪名少不了!

有一天下着雨让四条街的群众去开会,五类份子挂上牌站在旧地方(就是台下两旁),台下中间放三张方桌,公安局宣布逮捕盗窃集团三个人,雨越下越大,群众抱娃的先回去了,老弱病残也挡不住走了!急忙宣布逮捕人犯,先是将犯人五花大挷,再推上方桌,宣布罪行,绳子见雨湿着抽不紧,两个民警挷一个犯人,三推两拉,脚下一滑就倒了,绳子又抽不过来,干脆用脚踩在犯人身上,将犯人的双手才能抽到后脑勺上去,等推上方桌时,只看见一个泥棒,又是雷声又是倾盆大雨,宣布的啥也没听清楚,最后念语录:“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革命的犯罪,回去各队对敌要狠狠的批斗,”当晚西街民兵在我身上学了捆“人柴。”

 

第五十二回

加班加点还不算,半夜装车苦熬煎,

砍柴割断亲戚路,(阶级斗争)来发难。

我家的南墙外侧是生产队的办公室,北面挨着城关粮管所的仓库,这生产队的马车和粮管所的汽车,装下粮时都少不了我。

平时生产队收工吃饭时也是马车收工的时间。每当我吃饭时马车就回来了,隔墙喊着叫我下马车,我就得即刻放下饭碗去下马车,下完马车再吃饭。

西街队和粮管所订有合同,凡是粮管所装包或上、下车,都由西街队来搞,旁人不能插手(装车参阅六十六回)。

某年的腊月二十五,西街队放假让社员砍冬柴,这砍柴的地点南、北二山都很远。西、东二山近些,西到老湾梁,东到石灰山,都是距城十多里,空人上要一个半钟头,拉上车子走上坡就得三个钟头,才能到达目的地。

一般砍柴要起得更早,冬天天短还要两头抹黑。我与鸡叫二遍起床,大约是五点钟,吃喝完毕六点钟出发,抹两个钟头黑路,八点钟天大亮到达目的地,一看这附近柴已剁光了,因为香泉队二十号就放了假,其他三条街于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陆续放了假,只有西街队放得太晚,只得再向前走,有合夥砍柴的已经向车路上转柴了!我也没有休息,一起砍好五背柴后,约有三点钟了,腊月的太阳五点下山,还有两个钟头了!合夥砍柴的人已经装好车子在路边里烤馍吃,吃完馍就要起程了,而我呢?柴距车路远,还要揹上坡,才能到达公路上,那有时间坐下去吃馍!来时揹柴,去时空手,就边走边吃馍,等我把柴装好后太阳距山仅仅一竿高了,车子显得有点厚重,要再装一次时间来不及了!猛然瞥见路边地坎下有几颗马桑木,我顺手砍倒一小捆,想压压车辕,正砍间,由山的拐角背后,跑来一位老人抱住了我的腿大骂:“你这地主家行凶欺侮人!”我发愣了!停下手里的斧头,把老人搀扶起来一看,哟!原来是金莲她爷!我说:“金莲爷,你有话慢慢讲,不必生气,我不知道是你的柴,现在砍下了,我给你揹到家里去!”

“谁要你揹,滚你的蛋,狼心狗肺的地主!”

原来地主帽子是我祖母背着,土改后去世了,我父是医生,当时是自由职业者。金莲是我亲外甥女,妹妹因养活不起金莲,从小就什么也没要送给他家的。这杨老头以前常来我家就医,我们是宾客相待的,以后他被选为贫农代表,经常开会,学了些(阶级斗争)的理论,他要站稳立场,向地主开火,就装出一付疯魔样来,可谓神矣!

 

第五十三回

(兵团)进城(刮台风),十八种人街上行,

磨面回家刚用饭,两个民兵闯进门,

不由分说用绳绑,孩子紧抱不放人,

拖得小手了出血,忍痛割爱用脚蹦,

高帽黑板未画脸,梢后大瓜我当充,

轮审未到先晕倒,醒后方知虚脱症。

兵团进城后为了表现自己是革命派,就组织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将全城关公社的十八种人,按人轮审、拷问、清理、毒打一蕃,游行前到公社里集合,画上脸谱、戴上高帽,挂上小黑板,两面由武装民兵押送。十字口、操场、城墙上都压满了机枪,前面敲锣打鼓,(演员)嘴里不住念叨(老老实实)、(低头认罪)、(规规矩矩)、(认罪守法)就像耍社火唱的小曲子。

游行前我给民兵家属磨面,刚回家用饭,忽然闯进来两个武装民兵走进院子里喊了一声:“韩锐你为什么不开会?”

“我刚给军属磨面回来,才吃饭。”话未说完,两个民兵上来一人扭一只胳膊,拉到院子里,我说:“你扔开我,我自己走。”

“松活了你”边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绳子来捆我。四岁的女儿哭着抱住我的腿不放。我说:“等我把孩子哄回去。”两个民兵不由分说将我向街上拖,女儿死抱住我的腿不放,拖了三丈多远,孩子的小手都划破了,我害怕将孩子带入街道的水渠里,就说:“乖乖,你扔开我,爸爸不会死。”但孩子哭得越伤心,将腿抱得更紧。我心里万剑刺穿,忍痛割爱,只得用脚轻轻地踢开了嫩嫩的小手……。

到了公社里一看,游行的人比以前多得多,都打着脸谱,我想我是头号坏蛋,当然也得化妆下。但站队时只给我戴了高帽子上写(地主儿子)四个大字,小黑板上写(右派份子韩锐)六个大字,让我站在最后。奇怪!每次游行我是排头,为什么今天不但不打脸子还把我排在最后,预测着将有更大的患难临到我。四街游完,回到操场里作喷气式姿势,弯下腰,两手向后方高举,举不高得先吃一枪拐子,民兵再用手使力将双臂向上扳,那天太阳也热,一个一个审问过关,这十八种人约站了二百多,我是预备的稍后大瓜压台戏,还没轮到我受审,忽然眼前一黑跌倒在队伍里!

可能有两个民兵过来踢了我两脚(装死狗)!但一看我浑身稀软,面如土色,大汗淋漓,就叫本队的份子把我揹了回来,这一切我都迷迷糊糊,等一觉醒来时,怎么我在自己家里的炕上?心想我在操场(虚脱了)!

这虚脱症不抢救及时也会要人命的,中医上分阴脱、阳脱两大类,庙坪大队书记石海义的去世是属于阳脱(看后面八十回)

醒来后吃了点饭,精神也慢慢地恢复了,回顾虚脱的原因:一是未吃饭,二是劳累过度,三是天气炎热,四是身体太虚弱,五是喷气式姿势大难扎。

第二天还得继续往山上担稀粪……晚上开斗争会……。

 

第五十四回

两种工作轮番演,放下黑板操扁担,

男女关系不沾染,残渣余孽同一源。

一人拉石修河堤,陡坡上脚实为难,

工作虽换斗未换,每晚揪斗坐针毡。

六七年的正月初三就开始担稀粪,群众辩论进入白热化时期,暗地里有捆、挷、吊、打的消息,开始形成了两派,抓走资本主义的当派权,揪出了修正主义份子。我的工作除担稀粪外,就是为十七种人陪罪,打出了当权派,我得挂上牌上写“地主儿子,右派份子韩锐”的字样,站在斗争台上去陪罪,抓了个小偷,我也挂上牌去陪罪,抓了个流窜犯呀流氓犯呀!差不多每天都有抓的人,我都去陪罪,各种宣判会呀斗争会呀!我就像毛主席像那样的重要不可缺少,最多的一天陪斗开了三次会。

这陪罪差事,不管太阳晒得有多大,雨下得有多大,总得低着头,挂上牌子,系牌的绳子故意抽一根铁丝略比头发粗些,时间一长直往肉里钻,出了汗以后那铁丝勒的深沟里又烧又痛,就像刀子割,你也不敢挪动一下绳子的位置,一个罪人有一个武装民兵看守着,这一秒钟比一个钟头都难熬,一次斗一个还则罢了,有时一次要斗三、四个,这三、四个钟头比年还长。

斗完后,不得休息,就得操起扁担担稀粪,我的肩膀不痛而是脖子痛,两条瘦板筋凸起的地方经常充血,洗脸时都不敢沾水。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吃饭,街上敲锣打鼓,队长喊着我把饭碗放下到队里去挂上牌,戴上高帽子,由民兵押送着到粮管所门口,被斗的是文工团演员于XX

说她搞了十几个男女关系,她站在前面一条凳子上,我站在后面一条凳子上,不了解详情的人,还以为我和于XX

搞了男女关系,同时挨斗,其实不然。

大鸣大放后,分成两派,各派对文艺宣都抓得很紧,舞台上、街头上差不多每天都要演出,我当然是属于敌人,是专政的对象,不能看节目,甚至电影报纸也不让我看。我只是听说文工团的于XX

长得又好,跳得又好,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今天才晓得是她了。

又有一天白天未斗完,晚上我去陪罪,被斗的是哈全德,地点在十字口,他在前面凳子上站着,我在后面凳子上站着,说他是国民党残渣孽,这倒和我是一个凳子上的客,我也是三青团骨干份子属于“一丘之貉。”

既然斗争会、逮捕会、宣判会开得那么勤,也该我唱主角了!

六七年麦子割完后,把我一人抽到河堤上去,我是顶的西街队,其他四个队四个人在河子沟土地庙峡里炸石头,我一人拉着一把车子,在河沟把石头装好,拉到余台对面的大河边上,河子沟到十字口都是下脚路,到北街就得用全身的力气拉,北城门洞子里有个陡坡,没有两个好劳力往上推是没有办法上坡的,每到这时只有等过路人来帮忙……。

 

第五十五回

青海来了倪文光,假充木匠找新娘。

寻个清静避难处,做鼓只画不开张。

六叔说他是画匠,道破真情大学上,

二人婚事成就了,交待不清真惆怅。

我的劳动工种变了,但政治上的演员角色还未变。就在这时来了位我劳教相识的难友倪文光,我给他找了个对象要见面,就说是由青海到四川路过这里做点木活,第二天晚上他俩在我家里见了面,双方表示同意作为终身伴侣,白天他在东关赵清华家做架子车。

第三天民兵连长来我家问:“你家来了什么人?”

“是个木匠,是在青海省立师范学校相识的,他当时给学校盖房,他带有建筑公司的介绍信给你看(我拿出了介绍信让他看)他回到四川去,路过这里住两天。”

“有证件也不行,现在什么人也不能住,明天就打发他走,要不然你们俩个都得进派出所!”

“好!明天以早我就打发他走!”

晚上我把这事说给了他,他说:“我还要等青海寄钱来,我预备把女方领到武汉我姑妈家去。”

我说:“那也好,不过我这里是不能住了,今天民兵连长来家,督催要让你走,我将你的介绍信都让他看了,他说有介绍信也不行,我写个信到乡下,我六叔那里清静些,你可以在那里多等一个时期。”

“那就好,今晚你写好信,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晚上他给女方通知了,一早我送他到车站去,碰见社员就说搭车回四川去。到了汽车站,把行李和工具放在汽车站里,我把他叫到河边对他说:“对不起,这城里兵荒马乱,不如到我六叔家去,到李家沟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现在看见峡口的西山上,上山到碾子坪,翻过山到大滩,由大滩再上山到李家沟,这条路不好走,不好问,万一碰见西街队社员就麻烦!第二条路是顺河走出了峡,在右手有个村庄叫杨家观,在这里打问李家沟很便当,到了李家沟再打问韩兆基家,万无一失,就走这条路吧!把钱寄到我六叔家转给你不会有错。以后有啥事用信联系,还是不见面为妙,就这样吧!我也不能送你,你能够谅解的,我现在就上工去了。”

“好吧!太麻烦你了!”“没啥!”

他在李家沟等了约有两个月。我六叔来说:“队里进城开会要敲锣打鼓,但鼓也没有卖的,他是个木匠,队里让他做个鼓,他先画图,画了正面的还要画反面的,还画了板子的长度、宽度和弯度,光画了图就画了两天,我看他倒像个画匠,不是木匠。我害怕他坐腊,我给他帮下手,在旁边出主意,做了三天才做了个鼓腔,皮子才泡上后天才能绷上。”

我悄悄地对他说:“他不是画匠也不是木匠,是北京石油学院的大学生,是和我在祁连农场相识的,我给介绍了个对象张静芳。”

“呵!怪倒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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