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锐

 

第十一回

劳教所里不一般,一天长似二十年,

摸黑劳动无自由,何日逃出苦海滩。

我系第四批来所的,被编到第九大组,分四个小组,每小组十人,上下通床,共五面,屋内设有尿桶,大便时要给大组长请假,等到第一个回来后第二个才许出门解手。打洗脸水和饭每小组轮流值日,打来的饭菜由小组长掌勺分给十个人,晚上站岗防守,不许出房门,身边带饭具被子,其他东西一律放入仓库,尤其小刀、火柴等物不交出来是要受到处罚的。

我是在一个下午的六点入所的,是在另一个早上的六点出所的,在所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这个所的全貌。只是天亮上山挖石膏,天黑关在屋子里,听说这个所已经接送右派二千多人。

上山时以小组、大组为单位。东方发白踏上湾湾曲曲的小路,只能单人行走,队形之长,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同时也顾不得东张西望,是急行军的速度,一个催着一个跑。上山后顾不得喘气,就要抡起十字镐。小组长监视组员,大组长监视各小组,管理干部才有放炮的权利。那个地方实在夹有岩石挖不下去,他只埋上小小一棒炸药轟轟。主要还是要靠手抡镐干出活,中午饭,只吃点干馍,工间休息半个钟头,就吹哨干活了,天黑收工,男的每人至少带一百斤,女的每人至少带六十斤,大石膏块用绳背,小石膏块用框抬,完成好的受表扬,完不成任务受警告处分。

这样的劳动从早六点到晚六点,除两个钟头的吃饭小息和来回走路,整个干十个小时,我是劳动过的,体力还比较壮实,也感到有点吃不消。苦坏了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同志。牛连英同是西北师院分配到青师的,怎么又在石膏山上碰见了。人家都在站队回家,她把两块石板怎么也绑不起来,我看见也不敢张声,当队形走近她时,我给小组长说帮她捆捆,小组长说:“要快点赶上队伍。”我三下两下就给她捆起(我虽然是学生出身,从小上山帮人打柴伙,长大了寒暑假就给自己家里打柴伙,所以这方面难不倒自己)。从这里我才体会到作个自由人是多么好呀!连呼吸走路都是舒坦的。

在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忽然宣布我们第四批要上农场(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六点出发,家属不能接见,书信可以留给所里)。

我心里纳闷,农场要比这里还苦的话,人生在世也没有什么意思,秘密消息:农场里要比这里自由得多,吃饭不定量。想了想,那是不可能的,俗言说:“做梦娶妻,尽想好事。”

 

第十二回

离开南滩上分场,剧团更比分场强,

开荒认清座山雕,路遇旧识难开腔。

五点半钟开来了五辆蒙着帆布的大卡车,停在院子里,主管人叫着名字上车,现在由囚房里出来上了囚车,也不知拉向何方?何处是归途,长囚更短囚。

上车不久三摇两晃地就睡着了,麻木的头在车厢上碰了好几个圪垯,还不能清醒一会儿,很快地又睡着了,一则因为过度疲劳。二则因为车蒙得过严,一点看不见外面,成了人为的晚上感觉。三则思想负担太重,是死是生都是未知数,真叫人猜不透,想不出?大脑细胞极度的苦思冥想之后,反而显得疲惫!

约摸中午时候到了大通县,行车稍停,给囚犯一车一桶开水,自己带的干粮,吃过又上了囚车。黄昏时经过孟源,天黑路过曹大板山梁,这些地名都是同车的青海口音罪犯低声说出来的。午夜到达总场部,领队办了手续,把我们又拉回到阿力克分场,到达这里已经后半夜了,下车后都像木头人一样,手脚冻得帮硬,不听指挥,好不容易搬下了自己的行李,汽车返回总场部。

在漆黑的深夜里,草原上的风呼呼地哨着,我们各自坐在行李上一个领队看守我们,一个领队到分场去报到,一个多钟头后领队回来了,对我们说:“扛上自己的行李跟我到分场去。”

我的行李轻便,棉被里裹着几件衣服,向肩上一扛,手里提着一把小提琴,因为我初到青海,一无亲戚,二无朋友,这把小提琴也没处放,只得带上,我这点行李也觉得是个累赘!但有一个上海口音的同犯,带有三口大皮箱,他说他连一个也拿不动,领队说:“这里不是上海市,叫个三轮车给你送送,你看着办吧!拿上轻点的,其他两个明天来取。”不知最后如何处理?我们跟上领队,经过一段结有薄冰的沼泽地带,脚一踏下去被泥吸着,浅处到踝骨,深处到膝盖,天气是那么的冷,风又呼哨着,身子是那样的僵硬,肚子是那样的饥饿,行李是那样的沉重,脚下又是那样的泥泞,好不容易走出了沼泽地带,看见远处有亮,那里可能就是我们的归宿地,朝那里走去,约十里左右,果然在土坯房的小院里竖了一根竹竿,上面挂个电灯泡,这在旷野里照得蛮远的,我们把行李放在小院里等分好房子以后,将近破晓,我就将行李搬进房子,靠着行李打个盹,天已亮了。

这里真实是自由活动的天地,每人都可以到灶上去打开水,听说做饭的大师傅也是劳教人员,还有理发的也是劳教人员,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理发了!上午理了发,开过中午饭,打开被子在草铺上睡了个舒服觉,一直到开晚饭才起来。

第二天这里领导叫我们洗洗衣服被子,灶房里供应温水,需要肥皂到公家小卖部里也能买到。中午来了劳教处的处长对我们训话,说到“劳教是行政处分,不是刑事处分,要争取立功,摘掉帽子解除处分等……“你们里边竟有人敢说吃的饭不如喂猪,是谁说的,站起来。”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低着头,处长继续说:“你们家的猪就吃馒头吗?是不知好歹”。又扯了一阵走了,任何人都未做声。各人忙各人的内务去了。

我因为困乏,干脆睡了两天觉,第三天洗了衣服被子,大约休息了一个礼拜,让我们背上行李到三十里路以外的藏民住过的地方去挖粪层,虽然粪与冰结在一起,但比挖石膏好挖得多,能够自由呼吸空气,干活也没有监督,挖多挖少也没定额。

尽管草原上的春天来得晚,但在水渠边也出现了绿色的小草,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暖煦煦的…………。

我们这个作业组十多个人,住在一个低矮的土坯房里,自己做饭,自己积肥料,也清闲自在。

不到一个月,场部来了一个条子,让我背上行李到场部里去,听说到场部还有一百多里路,是如何的走法?我很纳闷。到分场后负责人问:“你是韩锐吗?”“是的。”“你以前是音乐老师吗”?“是的。”“那么今天来不及了,你就歇在这里,明天吃罢早饭,背上行李到阿力克街上去,就是你们来时下汽车的那里,有场部的汽车拉东西,你拿上我的条子,可以坐上汽车到总部去报到。”

第二天我照作了,原来阿力克街上也不过四、五座土坯房子,有两家卖货和收购的,有两家饭馆。我把行李放在饭馆门口想吃点什么,这饭馆既无面条、米饭,更无馍饼之类。只卖一样菜叫(葱包牛肉)。心想这也是享享口福了,就来一盘吧!吃罢坐在行李上休息,来了两个买货的姑娘,内中一个是我教过的学生,她没有注意到我,我却认出了她,还记得她的名字,究竟打招呼不打招呼?打招呼吧,她在校时就知道我是右派,不打招呼吧,千里路上就认识这一个人,何况这又不在人稠广众之下,而是在草原上,虽在街边,但无行人,她买东西后还会出来的。半个钟头后她出来了,“你是×××吗”?“哟!韩老师,到这儿来啦,到我家去坐坐。”她边说边用手指着:“我家就在河那面有十多个帐蓬的地方,是地质队。”看去约有五、六里路远,我说:“以后再去。”“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才来两月,好不容易碰到你,就跟我去家里坐坐吧!”“现在不去了!以后再去,你回去吧。”看着看着两个姑娘走远了,心想:“她父母亲年老不能来草原上,可能是跟上爱人一块儿来这里的吧!今天总算见了一个熟人………。

分场到总场的汽车足足跑了五个钟头,我拿着条子找到了人事科又指到对门院子里业余文工团刘队长处报到,略谈之后给我指定了一个床位,屋子里也有睡觉的,有三三俩俩谈话的,这种自由空气倒叫人舒服多了!

这个业余文工团上午是把以前挖下的草皮堆起来,里面用牛粪点燃了火由烟筒里烟凝结成水珠,再把水滴收进罐子里,就是制造氨水的原料。下午演出队去排练节目,不演出的人挖草皮。一个礼拜后越剧组的到分场演出回来了,刘队长找我谈话,问我会什么乐器?我说:“会钢琴。”“这儿没有钢琴,会不会拉二胡。”“我的二胡拉得不好。”“拣你最熟悉的曲子拉拉试试。”我就拉了一首《二泉影月》,刘队长说:“可以倒可以还不熟练。”我说:“从反右到现在将近三年二胡没有沾手了!”“会配曲不会?”“不会。”“那就唱歌吧!”劳动了半月到夏圹分场去演出,坐了二个多小时的汽车。第一天到达时天已晚了,第二天休息,下午在河边上排练节目时,拉手风琴的人问我想唱什么歌?我说唱《太阳出山》吧!半年未曾唱歌,又加上重体力劳动,心情忧郁,嗓子也不听使唤。第三天中午演出文艺节目,我唱了《太阳出山》,晚上演出京剧,第四天中午演出越剧,第五天我们回场部了。

1959年夏天文工团整个停止演出,在化肥厂拖土坯,秋天演出京剧,派我搞舞台前场,演出前导演给了我个纸单,上面写了(正座)、(小座)、(偏座)等演出时前场的变化。我对剧情内容一概不知,什么角色出场时,需要什么前场,随时座位的变化,要等导演说了我才去挪动,又到各分场演出回来后,排练话剧《林海雪原》。

在文工团时结识了做戏帽的小吴(西安市人),还有青海省秦腔三团的武生小杨(户县人),他给化肥厂赶马车,化肥厂是剧团办的,文工团人员一到冬天就烧氨水制菌肥。麦收毕除给各分场演出外,也给周围群众演出。近处只有祁连县和青杨沟两处有群众。场部周围百十里都是《八宝联合企业公司》的天下,总部设在八宝滩上,把原来的群众迁走了,场部里设有小学、幼儿园、托儿所、医院、电影院、小卖部、理发馆、化肥厂、被服厂、造纸厂、食品加工厂、陶瓷厂、化工厂、冶炼厂,边远的山区有各种开采队,开采铁矿、铜矿、铬矿、铅锌矿等,当然少不了汽车队拉矿石、拉粮食、拉日用百货等大约有一百辆。另外还有建筑队,分成四个小队,除建筑本单位外,也承包祁连县的建筑工程,县委大楼、百货楼、邮电局、电影院等,都是建筑队给盖的。

至于农业队从业人口不知有多少万?东从阿力克西到夏塘相距四、五百里地,都是劳教种田的,也有牧场,放牧牛、羊、马等,还有地质队、伐木队、锯木厂、木工队等。

1960年夏天文工团参加了××滩的青年突击队开荒竞赛,距场部二百多里广阔草原上搭起了帐蓬,约有几百人划成了几个方阵,每小组十人每人二公尺宽,长不限,用石灰打上线,最高记录挖到二百米,我挖到一百八十米。苦坏了那些上海青年,挖上几下就腿软臂酸,一天只挖四五十米,手上就打起了泡。

这样挖了半月,挖的面积也很可观。又迁移帐蓬,改为自己随便挖,天黑前收方,挖到四十平方米的给甲饭待遇,饭分甲、乙、丙三等,早饭不分等级,同是一个馍一碗稀饭,甲等的午饭和晚饭各为两个高粱面馍一碗稀饭,乙等的是一个半馍一碗稀饭,丙等的是一个馍一碗稀饭,稀饭也是用高粱面熬的红色糊糊。

在《林海雪原》话剧中扮座山雕的演员是组长,他身大腰粗,挖起地来稀松,老是吃的丙等饭。现在自由挖,他收我的方,他的方由大组长收。他收方时每天都挑我的刺,说什么挖得浅啦,没挖通啦,挖的圪垯大啦,把别人挖的算为我的啦等等……意思是要我给他进贡,我吃两个馍他吃一个馍。他越挑刺,我越恼恨,结束时我俩美美地吵了一架,回到场部鉴定时,我陈述了他的欺压人、蛮横不讲理、唯老子独尊的土匪头子座山雕作风,才好好地出了口气,以后我调到化肥厂。

 

第十三回

冰河捞木已灭顶,抢险救得一命生,

溜槽边里弄险情,珍禽显在幽静中。

每到夏季祁连山的冰雪融化了,藉着瀑张的河水放木头。在河脑里放,平地上收,河中夹带着盆大的冰块,赤手空拳下到冰河里,感到刺骨的沁寒。水流速度很快,当然除过用劲以外,还得眼明手快,不然当你拖第一根原木时,第二根原木会劈头盖面打来,重侧脑浆并出,轻则昏倒在水里,若不即刻爬出来,接二连三的木头会打得粉身碎骨。

问题出现在距捞木不远的河心,有两座房大的石头,当圆木横着淌下来时,两头担在石头上,这样以来把后面的木头挡住了,木头越聚越多,简直就是一座小山,水位也跟着升高,当水位聚得与大石头一样平时,两个石头顶端中有一个稍低些的首先发难,横杠先从低的石头顶部滑过,接着就以排山倒海之势猛冲下来,横七竖八的,这当中最危险的要数立起来的木头。不能用虎口夺食来形容,而应用龙口拔牙更确切。

我站在齐腿的水中,等着漂到河边的木头,忽然漂来一个够得着的木头,我双手抓住木头向外拉,但河心水流急,力量大,木头向河心直漂,把我向河心拉。我使劲地向外拉,脚底下一滑人和木头都卷在急流中,是什么东西把我往水里压,我尽力地想抬头,一个浪头打来,我就没有了知觉……。

是谁抱住我的腰部从口里倒水,才把我抖了个半醒,猛地又甩在泥浆里,粗声粗气的骂了我一声窝囊废,就不见人了,我也没力量睁开眼睛看看是谁。

约摸两个钟头过去了,我能翻身动弹,我的周围七八个人,我坐起身来,当面一个三角眼的河南口音的人对我说:“肚子饿了,水还能喝饱吗?”我呆若木偶,也不作声,周围的人慢慢地也散了,我全身稀泥一拐一瘸地走回宿舍。以后发现左手姆指疼,不能弯曲,到现在还是硬的。遗患终身,算捡了一条命。

还有一个工种是在山上将伐好的圆木,由溜槽里放下山去,山顶上伐好的圆木遍地皆是,要抬到溜槽里,这溜槽的上下两头最容易发生事故。将圆木一头放进溜槽后,抬起另头往下溜时要齐心,若有人放手快,有人放手慢的话,那后者就要被木头带上一同进入溜槽,溜到尽头停住,是不会有完整的尸体的。

溜槽的下头还得有一个平坦的地势作缓冲,不然圆木乱飞,不可收拾,溜槽下端的人当圆木来时要躲到安全地带,因林中有折回音,木头下来时吼声震耳,飞砂走石,惊天动地。

等第一个溜槽放完后,操作第二溜槽的人,把圆木抬到第二个溜槽头,再抬起另一端,喊一、二,齐放手。操作第三个溜槽的也一样。

我们组在山顶上操作第一个溜槽,把大木头一端放进溜槽,另一端全体用力抬起喊一二,一齐放手时,因我站在溜槽口,袖子被圆木的节巴挂住了,多亏紧挨我的人将我一把拉住,才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不然就会与圆木同下溜槽,撞得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圆木经过三个溜槽后,山下的人员码方,全用人力,往高处抬也是不容易的,在这艰苦工作之余,休息时间,自由支配,绝大多数人採蘑菇。这蘑菇分好多种,颜色鲜艳的和灰暗的都不能吃因有毒,只有淡黄色小型的“丁”字蘑菇最好。採好后林中不能生火,山下码方的人可以到近处草滩上煮蘑菇吃,溜槽作业的人,只有晚上回家吃。

在这森林中,造物主不但给了吃的,添补营养的不足,还给了看的,让我们精神解脱,那就是像孔雀一样美丽,像雄鹰一样骄健的吉祥珍禽——马鸡。

 

马鸡赞

马鸡,正因为它是祥瑞之禽,故不容易多见,也正像仙鹤一样。

尽管生物学家把它们分为若干种,一般毕竟在一生中看到一、两只也是万幸。

请允许我把仙鹤比作清淡雅致的荷花;

那么,马鸡就应比作富贵艳丽的牡丹!

仙鹤像温柔娴静的少女;

马鸡应似雄健钢劲的美男!

她们都是珍禽,象征着吉祥如意。只要你一生中有幸在大自然中遇见一只或一群这样的珍禽,你就会爱不可抑的全神贯注的甚至屏住呼吸享受它所献给你迷人的舞姿。这比舞台上或者银幕上的姿态还要攫取你的心。因为出自下意识的本能动作,丰富着它那天生的俊美,而不是出于优柔做造。

她那翡翠般的羽毛,绿里透亮,蕴藏着青春的活力!

她那鲜艳夺目、挺拔高耸的冠子,象征着赤胆忠心,不阿不屈的高尚情操!

还有那俊俏而丰满的躯体,钢劲而灵活的足爪,有力而宽厚的翅膀,深邃有神的炯炯圆眼,配着那屈伸多变的脖子,益彰显出她那娴静灵秀的素质。

偶而出现在深林中,正如健儿出现在青纱帐里:她那机灵的动作,凭借着森林的保护,更有如云隙中的明月,镜中的鲜花,池中的游鱼,可远观而不可捉摸。

当一夜大雪之后,它不偏不倚地飞落在露天锅台上时,那种白中显绿,绿中透红的身影,使大地的死色顿时变成活色。

锅台就是它的舞台,她可以尽情的展翅、伸腿、曲颈、跳飞、卖弄着她的技艺。

有时巡礼在帐蓬周围,会对帐蓬内寂寞的心灵得到欣然的安慰。

这个绝妙的特定镜头会深深地埋藏在你的心里。

当她独自出现在草原上时,周围无山无水,仿佛失掉了生机。

万没想到这具有天地精灵的仙鸟会蓦地飞出草丛,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她的飞腾鼓舞着人生乐趣,似在展示给你世界并不孤独;大自然竟有这样的美!

她若不是精灵,怎能了解我们愁苦的心里?

她飞向天空,飞向远方;

你的思想也会随着她的翅膀飞向同一的方向;

同时也会变成飞腾向上活跃的思想。

有人会说:“我在动物园里看见过多少回,并不像你说地那样玄妙堂煌。

不,同志,卸了妆的演员怎能比美在舞台上?

一朵鲜花拈在手里不如让它长在花枝上飘香!

家禽的羽毛怎能比得上野禽的光泽明亮!

大自然的精灵,只能在大自然中才能体察到牠的无尚风光!

珍贵的精灵啊!

当人们垂头丧气时,您能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当人们沉思徘徊时,您能解除人的惆怅!

让这庄重、俊秀、健美、慈祥、善意、灵通的仙鸟,永远与天共久长。

 

第十四回

化肥厂里托土坯,定额特高不知累,

路遇同乡似兄弟,原来压根是骗局。

夏天来了,我们在“牛星山”的脚下取土,用架子车拉到化肥厂的小河边和成稀泥,用模子将泥铸成土坯,每人定额六百块。先一天托的等第二天来后垒起来腾出场地,才能进行工作。从挖土、拉土、和泥、托坯、码方等一系列工作都是一人干,各干各的。这些重体力劳动累得汗流夹背,尤其托坯的动作是蹲下、起来,蹲下、起来,反复着,穿上长裤就感到不便当,向模子里甩泥巴,穿上衬衣,不到十分钟,衣服上就结了硬痂,只有赤着身子穿上个裤头,才干散利索。

这个地方正当场部去祁连县的大道旁。有一天路上走了一男一女,边走边说话,看样子是俩口子,并且根据说话的语调语音,也能推测出不是微县人就是两当人,人生面不熟,不好张口,他俩走过去了,第二天又是他们俩人,同样的时间,从这里经过,我故意坐在路边休息,想听听他们的口音,千真万确真是同乡,我先用地道的两当话开了口:“喂,你俩个乍驾?”他俩顿时站住,男的开言道:“听口音怪熟的,你也莫不是两当人吗?在这里干啥?”“我在化肥厂打土坯。”他说:“这里不好谈话,晚饭后到我家来。”边说边指着建筑队山跟底下的那一座独独的小屋,“我现在到祁连县上工去,晚上见。”他走了,我也开始工作了。

晚饭后我去他家,此人是赵××,原本是徽县人,自己言道他四九年参加了共产党,五O年两当初建政权,他任第一任民政科长,他的爱人叫陈××,是两当杨店乡陈家沟人,土改时他在那里蹲点,认识以后结为夫妻,并且说两当老地下党员丁××昨天曾来祁连,他见到了丁××向他了解某人的材料,说是保密的不能随便说……我信以为真,我说:“今天遇到同乡,真是喜出望外,我自从来青海以来,从未遇见到老乡。”又把我如何到青师工作,如何来祁连,说了一遍,他也很同情。

我以为他是唯一可靠的人,就把我唯一的财产(火车头牌)怀表(解放初期很少人带手表,这怀表也是很时髦的)和十多元现金和到祁连来因天冷买了一双毡靴子一并放在他家。以后我俩经常见面,亲如兄弟。

62年离开农场后,64年我俩又在家乡徽县见了面,他住在南巷子,我爱人在后西街,城关西小任教,每月40多元的工资。我是两当的后补社员,参加农业。又言及他现在有俩个孩子,只靠他做小工养活不过,约我到新疆去找工作,我欣然同意,又借给他十多元钱。我当时毫无收入,又在爱人处吃饭,养活老婆孩子的责任完全尽不到,在山里打点柴也可以节省家里开支。有一天我约他也到乡里去打柴,但他不在,由同院人中打听到,他不是党员,也未当过干部,女人都是骗来的。

以后问到怀表和毡靴的事,他说:“搬家时甩掉了!借的十多元钱,马上还你。”再问两次只是推,我也再未追究,才晓得是上当了。

 

第十五回

打柴定额我超额,挣得流血心未恢,

上海姑娘娇生养,队长误中小计策。

土坯托好后,秋天转入打柴火,没有在牛星山去,而是在二十多里的古老森林里拾立死竿,或倒下的枯树小枝,每天两次200斤定额,超定额受表扬,表扬多了鉴定好,就会摘掉帽子。我每天完成240斤,渐次增加到300斤,最重的一次背过320斤,每走十多步就要歇一歇,但歇时也不敢全身放松,因为是立立背,腰部、腿上都得用劲,若一倒下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扶起来的。

尽管活儿有多累,但一进深林里就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像是另换了一个天地,在这黑洞洞的死一样沉寂的森林里,只有我是活跃的,是主宰一切的,小鸟小兽都得给我让路,那潺潺的流水像似为我奏乐,那远处古怪的凶鸟,发出刺耳的叫声,使人听了毛骨悚然,有时就如孩子的哀啼,有时像俩物撕斗的悲残叫声,使人体察到在平静的环境中也有天演淘汰的悲局,回想也不能陶醉在安乐窝里,人与人之间,人类与自然界之间,都在不停地变化着……

无意中拾得了一只伤害了眼睛的老鹰尸体,既未腐烂,肉就能吃,夹在柴捆中,晚上拔了毛,洗净在茶缸子里熬上,因为没盖子,水也蒸发得快,不时起床添水,还是在第二个宿舍有火,我小心翼翼地只怕惊动旁人的睡眠,添了五次水还是硬的,没有盐也就吃下去了。

因为打柴出汗多,揹上背子以后,血液循环得更快,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揹了320斤的背子,中午吃饭时热气一熏,鼻血犹如水柱,把鼻子塞住就从口里往外冒。跑到场部卫生所,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扎针才算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次流血约有两大碗,第二天起床就有点头重脚轻。还是挣扎着去砍柴,自己觉得身不由己,就捆了约100斤的背子,揹到半路就揹不动了,减为70斤左右的背子。

暮秋一场大雪封了山,就停了打柴火的工作。

一天雪过天晴,刘队长让我领上越剧组十多个丫头,到附近山上去打柴,原来她们只见到公园的假山,长到十七、八岁也没有登过真正的山。一上山就手拿手弯着腰,步子也不敢跷,真像如临深渊。是山太陡吗?不是,坡度也不过20多度不到30度。我说:“这山又平,路又宽,眼睛闭上走也确保无事。”她们说我吹牛,我说:“我从来不会吹牛,我走走你们看。”她们肩把肩的坐下来,我闭上眼睛,迈开大步,走了二十多步远。她们看着出神,我说:“这山又不是纸糊的,踏不破,也不会动弹。怕把你们摇陷下去了。山路都不会走,怎么打柴火,你们知道柴是怎样的揹法。”她们手里拿着绳子举起来喊道:“用这。”“用这。”我说好了好了,到树林里先看你们是怎样的捆法。

路拐了慢湾,忽然看见前面半坡上,有一只大旱獭领着一群小旱獭在追逐游戏,她们喊到:“狼来了。”我说:“那怎么会是狼呢?”那是旱獭,青海人叫‘哈拉’不伤人。对不起可不是上海‘啊啦’。”

“你还怪会开玩笑的。”

经她们喊叫之后,小旱獭迅速地入洞了。大旱獭蹲在洞口,鼓起肚皮在那里咕嘟咕嘟的响,像似给孩子们叮咛“不要紧,莫害怕。”我说:“你们把人家‘天伦之乐’都破坏了”!她们都笑了!

因为这里是浅山,也没有遇见过其他的鸟叫和奇怪的声音,地势也平坦。她们歇着,转眼我就捆了100

多斤的背子,她们有的开始拾柴了,有的摸着腿,叫喊腿痛,有的叫喊脚痛。

她们把拾的柴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我问她们:“你们打算怎样的捆法?答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捆。”我说:“看看我捆的背子,把根子和根子整好对齐,梢子向上,用绳勒紧后再用腰捆上,先捆梢子,后捆根子,人揹的地方要调整平,再用一把小草垫着,不然柴扎的脊背痛。你们拾的这又细又小的柴,不能捆立背,只能捆小把。”我把他们拾的柴捆成小把,三个小把捆起来,当中插进一根粗的棍子,就有了连络,用他们拿的绳子做了背系,再用鞭麻草做了垫背,一切做好后,问:“谁来试试?”有一个姑娘钻进背子里,我扶她起来,她的腿只是打软,拾不起来。喊到:“好沉啊!”我说那么你一个背上一小捆就行了。有的说:“我空人都是走不回去!”我说那怎么好交差!胳膊下夹上一小捆,或肩上扛一小捆也行,要不两只手拄上两根粗木棍也是柴。

有的想找个拄的棍子可连细枝丫也扳不下去,用裁纸刀一点一点地削。我拿过来对准粗树干上用力向前几推,把周围的枝丫推得干干净净。她说:“你真有办法。”我说:“找窍门么?”

回来时又到那个不陡的坡前,她们总是要手拉手,有的地方她们又坐在路上,用手向前划。我说:“这不是玩滑梯的地方,怎么能滑下去呢?把柴都放下直起腰来大胆走。”她们还是手拉手战战兢兢地。我一次拿四捆柴,两次就拿光了,还有几个手里拄棍的,用不着我麻烦。

我不是讨好她们,着实看去很可怜。

天冷了,一个丫头想添件衣服,但没有布票,我想我旧棉衣还能穿,不需要布票,就把在青师领的一丈多布票全给她。小丫头嘴敞,可能回宿舍抖着,全宿舍人都知道了,闻风都来向我要布票,我说:“我身上现在连一寸布票都没有,在青师领的一份都给她了。”有人怀疑我与她交朋友,我当时连她的姓名也未问,我身处在什么环境之中,怎么能猜到那步田地上去呢?

是一个星期日,另一个上海丫头说她要到马拉河女队去搬箱子,因为她搬不动,让我替她拿一回。我说:“你向队长请个假,让我去我再去。”她把我叫到刘队长那里,当面准了两人的假。

场部走祁连县有两里路,祁连县到马拉河有四里路。经过祁连县时来到一家饭馆门前,她说她肚子饿了,当时都是七成饱,谁不饿呢?问我有没有粮票,我说倒有3.5斤,她说她家寄来了钱,吃一顿手抓羊肉好不好?我说:“好!我也有钱。”但开票时她硬把钱付清了,我付了二斤粮票,她买了四个烧饼,一人一盘手抓羊肉。出来时她手里还剩一个饼子,我手里还有半个饼子。她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饱了你看还剩下了。”她说:“这个也给你吃。”我说:“不必了,你拿着饿了再吃,现在搬箱子去吧”!她说“没有箱子可以搬,不过是想改善一下生活罢了。”我说:“你人小鬼大。”她问:“什么意思?”我说:“就是窍门多,心眼多,头上顶筛子百眼齐开。”她的脸红了。

我离开文工团的前一月,这些姑娘们调到黄南文工团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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