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云龙
一、抗洪救灾
1962年一月一日,县政府各机关开始正式办公!
1962年秋天,应上级要求,民政局开始在全县范围内对伤残军人重新评级换证。当时全县有特等残废军七人,我印象比较深的有执阳村的张春山。解放军攻打沧州时,下着大雪,天寒地冻,战士们爬在雪地里打仗,冻伤冻死者不计其数,掉耳朵、掉手指头脚趾头的还算是轻的,春山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四肢被冻了下来,成了一个“肉蛋”。
还有西城仔的赵启,屁股被鬼子用刺刀穿透了,腰以下失去了知觉,大小便失禁。那个时候条件艰苦,连个轮椅都没有,只能拄着双拐走动。
一等伤残军二十七人,基本丧失劳动能力,二等甲、二等乙、三等残废军共有一千一百多人。省民政厅的有关领导带着医生到县里来对伤残军人一一进行检查,重新评定伤残级别,并换发新证。有的伤残军人病情恶化,比以前严重,级别就上升;有的伤痊愈了或是轻了,级别就降低。级别低了补偿就少,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就开始闹意见了。像我们村的刘老甲,打仗时被炸伤了双手,伤残级别是二等乙,等到这次检查时,伤已经好了,被降为三等甲,他心里有意见,找了我好几趟,我耐心的给他做工作,他才想通了。有的伤残军人检查时作假,像上碑的王金之,以前打仗时胳膊受了伤,现在已经好了,平时吃饭、写字都没事,为了升等级,检查时故意缩着胳膊,医生使劲拽也拽不开。
1963年农历六月十三日,突然天降大雨。这场雨一直下了七天七夜,全县范围内都不同程度的受了洪灾,雨停后马上开展救灾工作,县里抽调了科局级干部下乡防汛。当时的民政科共五个人,光接收各地的救灾物资都忙不过来,白菜、粮食、衣服,成批成批的运来,由我们查点好后再分到各个乡里。
由于当时老百姓住的多是土坯房子,经雨水一泡,很多都倒塌了,所以那一段时期房倒屋塌,许多人都被砸死了,欢同村一个老太太,到茅房解手,刚坐下,茅房墙塌了,当场砸死了。
北羊同、南羊同、六十二庄、马凹村这一条线上,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群众渠,渠西边的七里峰村,洪水涨到了一人高,快要把村子淹没了,他们夜里偷偷派了二十多个年轻小伙子,把渠扒了个口子,洪水一下子把渠东边的解家庄、南贾素和六十二庄冲了,我们得到信后,又急急的跑去救灾。
贾木、齐村一带也是重灾区,其中贾木是重点村,县长亲自带队,我们跟着去救灾。走的时候带了两万块钱,到了之后由村民上报各自的损失情况,我们核实后,县长批个条,就直接把钱发到了老百姓的手里。
那时候人们比较老实,发放下去的民政物资、款项没有克扣和私用的,我们也经常下去检查、核实,很少发现有问题。
连日的降雨也使口头水库的存水量达到了极限,周边许多村庄受了灾,我们四个人:我、张同增、文教科副科长范勇、口头水库秘书魏治国,前去视察灾情并安置灾民。十月二十二日,县里召开三级干部会议,通知我们回县城开会。我们接到电话后放下手里的工作,骑着自行车往回赶,走到辛庄时休息,他们三个商量要坐船到口头,再骑车回县城。当时我肚子饿了,想先到九口子乡政府吃饭,再骑车回县城,否则六七十里路,有点吃不消。
辛庄村民兵连连长给我们捧了一堆枣,我们边吃边聊天,一直到快中午了,我见他们拿定主意要坐船,就起身说:“要坐你们坐吧,我不想坐船。”他们极力劝我坐船大家一起走,我当时就想着先吃饭,所以任凭他们怎么劝我就是不同意,最后我自己骑车走了,他们三个骑车到东黄安村坐船。
到了东黄安村,村支书李林堂见县里来了人,大小还是个副科长,就要留他们喝酒,可是没有下酒菜,李书记说:“找老段要几条鱼来。”老段是他们村打渔的,不一会儿老段拎着几条鱼来了。等把鱼做熟了,他们几个又过意不去,说:“咱不能白吃了人家的鱼,把老段叫来一块喝两盅吧。”于是又把老段叫了来,大家一起喝酒。
酒喝的差不多了,他们三个人要坐老段的渔船走。起初老段不想让他们坐,因为渔船很小,载重量只有一千斤,老段还打了半船鱼,再坐上四个人,外加三辆自行车,每人还从山区买了半袋枣,重量太大。老段怕出事,可是喝了人家的酒,又不好意思拒绝,就让他们上了船。
他们上去之后,由于载重太大,船沿几乎和水面持平,这时又起了风,刮得整条船直摇晃。他们三人坐在船尾,这时一个浪打过来,船剧烈晃动了一下,他们三个没有经验,吓得往船头一扑,船身失去了平衡,整条船一下子掉了个底朝天,把他们四个都扣在了水库下面。
他们出事的时间我已经在九口子乡吃过了饭,正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最先发现他们出事的是东黄安村的两名妇女。由于天气刮大风,刮倒了鸡圈,鸡跑到了街上,这两名妇女出来追鸡,看见有人掉进了水里,起初以为是在游泳,时间长了不见上来心里就纳闷了,想这几个人奇怪了,怎么游泳也不出来呢?又过了一会,看见船被水冲远了,才觉得不对劲,赶紧去报告支书,支书慌慌张张跑到水库边上一看,知道出事了,赶紧给县里打电话。
我骑车回来后,在县政府遇到副县长周吉庆,他见了我大吃一惊,说:“你不是被淹死了吗?怎么回来了!”我因为还不知道他们三个被淹的事,听他这样一说,脱口回他:“你才被淹死了呢!”我们平时经常打哈哈,说话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他也不恼我,说:“刚才口头那边打来电话,说你们几个出事了!”我马上明白了,说:“范勇出事了!”就把他们如何要坐船而我不坐的事情说了一遍。周吉庆又忙打电话过去核实,那边只是说淹死了一个科长,不知道叫什么。范勇是文教科副科长,我是民政科副科长,所以周县长误以为是把我淹死了。
周县长了解了情况后,对我说:“你赶快吃饭,吃完饭后马上去处理他们的后事,把手头的其他工作放下,会也不要开了。”我吃了碗荞面饸饹,到县城十字街拿了四套救济灾民的棉衣棉裤,又到木业社买了四口棺材,八十五块钱一口。木业社老板说:“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你这样的买家还是头一回。”我心想,我若是坐了他们的船,这会儿恐怕是别人来买你五口棺材了。
我领了一群人,拉着棺材赶到了口头水库。在离岸十几米的地方,漂着一具尸体,我们找来一条大绳,在绳子的一头绑了块石头,几个人抱起来使劲抛过去,正打在尸体上面,然后慢慢的拽到了岸边,捞上来一看,是范勇科长。他岁数大了,怕冷,穿着棉裤和棉袄,棉衣服浸了水,就漂在了水面上,所以他第一个被打捞了上来。
当天下午只打捞了他一人,其他三人都沉在了水库底下,不容易找,我们捞了好几天也捞不到。后来有人出了个主意,找来一根长长的房梁,用铁丝在两侧各绑了一排带弯钩的钢筋,一排有七八根左右,在房梁上绑两根长绳,沉入水底,南北两侧各站一排人,慢慢的来回拽着绳子捞人,一点一点的找过去,这样又捞了四五天,才把他们三个都捞了上来。捞上来后身上全是红斑点,不知道是被鱼咬的,还是我们打捞时钢筋划的。
二、文化大革命
1963年,又出来了个“四清运动”,万名干部下赵县,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后来各县纷纷成立“四清工作组”,进村开展工作。我县的工作组首先进驻赵七里峰村摸底调查,然而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造反派兴起,四清工作被迫停止。
1966年九月一日,红卫兵冲击县委会,号称“捉鳖”,标志着我县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开始。各机关工作被迫停止,大字报贴得满天飞。
由于呆在机关里没有工作可做,恰好这时下面有人来反映问题,我就和农业局的白杰跑去下乡了,在北部山区的桑叶沟村、两领口村和上连庄村一带,主要检查村里会计的账目和秋收分配情况,几天后又返回了县里。
有一天,咱们县里的红卫兵领来了两个张家口的红卫兵,让我帮忙打个“证材”(证明材料),我问:“打什么“证材”?”那两人问我:“赵尚录你认识吗?”我说:“认识,他是灵寿县人,我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呢。”他俩说:“他是省农业厅驻张家口办事处的处长,现在已经被斗倒了。你要帮我们打个证材,证明你没有介绍他入党。”我想了想,这个证材,如果我打了,赵尚录就是混入党内,罪名就大了,搞不好还会要了他的命,那时候红卫兵斗人,是往死里斗的。再者,我和他是战友,如果我打了这份证明,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家呢!我想好后,下了决心说:“这个证材我不能打,我确实介绍他入党了!”他俩见我态度坚决,又想了个法子,说:“那你就说记不清了,可以吧?”我还是不答应。他们又退一步说:“那我们写,你按个手印总可以吧?”我说:“手印也不能按,我字虽认得不全,可是这几个字还是会写的。”他俩见从我这里无论如何弄不出这份证材,就气呼呼的走了,临走前找到我们县的红卫兵告了我一状,说:“你们这个赵科长是个典型的保皇派,让他说没介绍他非说介绍了,让他忘掉他说还记得!”
张家口的红卫兵告了我一状后,咱们县的红卫兵并没有马上处理我。过了三四天,县委的两个红卫兵(注释:当时各个机关也都有红卫兵组织,以此应付前来打、砸、抢、斗的学生红卫兵)找到我,说:“老赵,麻烦你帮我们打个证材。”这两个年轻人我都认识,平时关系还不错,我说:“行,打什么证材?”他俩说:“你证明孙启文县长当年在安香公社当书记时贪污了六万斤粮食。”我听后大吃一惊,说:“老天呀,这个怎么能随便乱写呢?人家没有贪污呀!”他俩又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只管证明就是了。”我想起以前六万斤粮食的事情,就跟他俩解释说:“六万斤粮食,确实有这么档子事。那是1958年行唐和新乐合县后,经新乐县委研究批准,下拨六万斤粮食,分给东正、秦村、贾洛营等几十个饿死人多的村子的,每人按一两半的指标发放,这事是经党委研究的,孙书记也没有贪污。”他们不听我的解释,一定要我写。我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决不写。他俩气冲冲的对我说:“怪不得人家说你是保皇派,你果真是个保皇派!”
又过了两三天,一个晚上,红卫兵把我叫去,狠狠的批判了一番,从此,我就被打入牛棚,成了“牛仔队”的一员。为了表明我保皇派的身份,他们特意把我和书记、县长关在一起,批斗他们时我在一旁陪斗,给他们戴个大帽子,给我戴个小帽子。
后来红卫兵嫌批斗会不过瘾,就开始动手打人,学名叫“刮台风”,打的越厉害,刮得级数越大,全看他们心情好坏了,心情坏的时候就刮“十二级台风”。“刮台风”多在夜间进行,把我们集中在一个屋子里,不许开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进来后就开始乱打乱踢。
那时政府门前有个毛主席像,红卫兵规定,我们每次吃饭前,必须端着饭碗,到主席像前“请罪”。于是每次饭前,我们站在那里,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毛主席啊,你赶紧开口说话,给我们平反吧!”这话被在一旁监督的红卫兵听见了,训斥我们不许这样请罪。
当时开大会批斗严青锡县长,红卫兵在大喇叭上高喊:“严青锡,你个富家羔子,穿七十多块钱的呢子大衣,还戴手表,过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把他拉到独羊岗乡去批斗,我们保皇派陪斗。开场就喊他“严贼”,他委屈的说:“我偷什么东西了,你们喊我‘严贼’?”
马上有红卫兵过来,训斥他不许说话。他喜欢看医书,懂得治嗓子的医术,这也成了他的一条罪状——不务正业!就连吃饭时吃肉也是一条罪状,那个时候吃食堂,大伙都吃一样的饭,别人还吃呢,他一个县长吃算什么问题呢?红卫兵把这件事也抖出来,三番五次的批斗他。
一系列的批斗活动结束后,1970年秋天,把我们送到了县五七干校,即现在的东正庄党校。所谓的“五七干校”,就是在一片闲地上用席子搭建的窝棚。我们白天劳动收秋,晚上写检查。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后,又把我们转移到正定五七干校。正定的条件稍微好一些,有正式的房子,每人一个床铺。好几个县的人集中在这里,每个县的人足有一个连。这个时候检查写的少了,主要是劳动,上面派了个校长叫肖昌明,他虽是校长,也是批斗的对象,所以也同我们一起参加劳动。当时一个月给我们发十五块钱,扣十二块钱的伙食费,剩三块钱,每天一毛钱的零花钱。
1971年夏天,干校农场的谷子、棉花、花生等农作物生了粘虫,由于虫灾比较严重,农场用高压喷雾器喷药除虫,大家轮流倒班干,晚上也不休息。一天晚上,轮到我值班,我正背着喷雾器“呼呼”的喷药,县粮食局副局长杨增福来换班,他从我后面走过来,也不说话,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没注意到,身子一晃,左手中指卷入了喷雾器的三角带中,半截手指被压碎,鲜血直流。我赶紧扔下机器,从农场跑到干校,找到赵金泽医生,他之前在行唐西关行医,也被打倒下放到这里。他看了之后,把烂掉的那截摘掉,消毒包扎了起来。本以为没事了,谁承想由于天气太热,过几天发霉了,整个手指又肿又痛,赵医生看了后建议截肢,把整个手指锯掉,但是这样的手术他做不了,就带我到正定二六零医院。医院里的一位大夫看了后,对我说:“我建议你还是别锯了,我帮你换点药,你回去后别参加劳动,只要养着就好了。这样你的左手好歹是五个指头,虽然中指只有半个,但是一旦锯掉,你可就只剩四指了,即使装了假肢,毕竟不是真的,以后干活什么的也不方便。”我听他这样一说,很有道理,回头对赵医生说:“我不锯了,让这位医生帮我换点药,咱回吧。”
我听了那位大夫的话,没有锯掉中指,只是让他帮忙换了些药,回来后也不用干活了,整天用绷带挎着胳膊养伤。后来伤口好了,中指又长了一小截,只是指甲以上没了,但是干活什么的不受大影响。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很感激那位大夫,只是当时忘了问他的名字。
1971年冬天,正定五七干校解散,我们各自返回原籍。随后,我又被派往县磷肥厂参加劳动改造,一直到1973年三月,我被调往齐村公社,由于“保皇派”的罪名还在,所以不给安排任何职务,只是说让我负责生产,其实是到各个村里参加劳动而已,带有劳动改造的性质。
我没有再被批斗,老老实实的呆在齐村公社里,和普通社员一样,该开会时开会,该劳动时劳动,大伙也没有把我当成异类分子来看待。那时候的老百姓生活还是很苦,温饱都解决不了,像我知道的齐村四队是收成好的一个队,夏收后每人才分七八十斤麦子,别的队就更少了。当时人们有句话,叫“糠菜半年粮”,反映的就是这种情况。
1978年冬天,也就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夕,县委组织部突然通知要见我,我心里一惊,想坏了,是不是又要处分我。我提心吊胆的赶到组织部,见到了牛部长,他问了我一些现状后,突然说:“你的问题平反了,从今以后你就没事了。”我一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牛部长当场给我写了任命书,任命我为齐村公社党委委员、公社副主任,正式负责生产和计划生育工作。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紧接着县委召开扩大会议,传达上级精神,当时规定是级别为十九级以上的参会,我们公社只有我一人去参会,连书记都不够格。会议在东正庄召开,连开十天。会议极其保密,由公安局派警察站岗保卫,闲杂人等连门都不让进。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公社,召集各村支书、村长、村委会委员、队长、党员开会,传达会议精神,连开七天。当我说到从此以后,要实行土地承包,包产到户这一段时,公社组织委员李绍文,平时和我关系甚好,替我着急起来,说:“老赵,你不要命啦!怎么敢说这种话?你的问题刚刚解决,你又要找大麻烦了。”下面一些和我关系好的人也替我着急。我嘿嘿一笑,说:“不怕,我有中共中央的文件作靠山。”他们还是将信将疑,会开完后,大家普遍持观望态度,谁也不敢先动地,怕政策有变。后来又过了段时间,他们看到别的公社有动静,才渐渐放下心来,陆续的把地分了。
三、又回民政局
1980年八月,组织上把我调到畜牧局当副局长。刚调过去不久,便到石家庄参加畜牧技术人员的培训,时间有七八个月左右。
培训回来后,在全县选了三个重点村——余里村、上南庄、石桥村——搞奶牛养殖业,一共投资了十万元,买奶牛,上设备。后来,只有余里村的奶牛场发展壮大起来,其他两个村把钱花了,也没有搞起来。
1981年十月初,我下乡回来,在政府大院里遇到组织部长李世岩,他看见我边招手边大声喊:“老赵,老赵!”我问:“干什么?”待走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走,我重新给你找个婆家!”他这句话把我说愣了,我问他什么找个婆家?他不由分说把我拉到民政局王局长的办公室里,当时所有的局都在一个院里办公,我们畜牧局和民政局正好面对面。他把我拉到王局长屋里,笑嘻嘻的说:“老王,我给你领来了个副局长,人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王局长赶紧起身说:“李部长,歇会儿再走。”这时他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依旧笑嘻嘻的说:“不了,忙得很!”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民政局,当副局长兼党委书记。刚过去不久,全县开始换烈属证,当时全县共有烈属一千一百八十四户,有旧证的好说,只需把旧证上面的内容抄到新证上面就可以了,麻烦的是丢失了旧证的,在参军时间和牺牲时间的问题上争来争去,乱糟糟、热闹闹的忙了好一阵子。
南伏流村有一位姓李的烈士,他的女儿来换烈属证,上面写着她父亲的参军时间是1937年十一月,她要求我帮她改成七月,因为国家有规定,凡是“七七事变”之前参军的,均享受老红军待遇。我给她做工作说:“闺女,这个不能改,你有旧证,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怎么能随便乱改呢?”她不听,说:“旧证这么长时间,字迹已经模糊了,你稍微马虎一下,‘十一’就看成是‘七’了。”我说:“旧证上写的这么清楚,确实是十一月。再说了,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至1938年入伍的人多的去了,若都像你这样要求改,享受老红军待遇,那我们的工作岂不乱套了。”可是无论我怎样说,她就是不听,三番五次的来找我,还在办公室里又哭又闹,弄得我们连公都办不下去了。不过闹归闹,最后也没有给她改。这个确实不能给她改,国家有政策,改了我们的工作就没法做了。
民政工作就是说好话的工作,尤其是遇到烈属,说话办事什么的更要注意,尽量满足他们提出的各种要求。北协神村有一家烈属,是位老太太,叫郭香芹,儿子打仗牺牲了,经常到我们民政局来,除了正常的待遇外,还额外的要这要那,走的时候还要我们送她回家,说岁数大了,走不动。她毕竟上了年纪,我们不便拒绝她,就派人用自行车托她回家。遇到工作忙的时候,把她送到半路上,和她商量说:“大娘,离村不远了,你走回去吧,我们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她也倒通情达理,就自己下车回去了。
有些打仗死了丈夫的年轻媳妇,也经常到我们那去,无理搅三分的胡闹,这种人最难对付了。不过咱也理解人家的难处,毕竟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心里难受。遇到这种人我们就和她聊天做工作。北贾素村有这样一位烈属,叫毛金荣,丈夫牺牲了,带着个儿子过。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民政局来,气冲冲的劈头就问:“国家就不管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了吗?”我听了一楞,说:“怎么不管?”她往椅子上一坐,说:“管怎么不给钱?”我说:“该发多少钱国家都有规定,一分钱也没少给你呀!”她又把话题扯到别处说:“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儿子过,你们知道有多难吗?”说了这句话,眼圈就红了。后来她才慢慢的道出了实情,她说:“大年三十儿晚上,我做了四个菜,摆在桌子上。到了吃饭的时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跑出去玩也不回家,家里就剩了我一人。我坐在桌子这边,倒杯酒喝下,又坐到桌子那边,倒杯酒喝下。喝了几杯,觉得没意思,就上炕睡觉了,躺在被窝里一摸,还是赤条条我一个人。”我哈哈一笑,说:“要是摸出个小伙子来那就坏事了!”她就又哭又笑的,跟我们要烟抽,我掏出半盒烟来,抽出一根递给她,她临走把那半盒烟也装走了。
换烈属证的工作基本结束后,下面有村民反映西玉亭村乱占宅基地的情况,那时县里还没有国土局,这种事情也归民政局管。我们下乡调查后发现,情况相当严重,有的在地里堆上石头,有的地基已经打好,个别户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共涉及到九十多户,几十亩地,村西、村北都占满了。我们挨家挨户的做工作,讲政策,最后把问题解决掉了,所有乱占的耕地全部清退。我们把处理意见报到乡里,乡里又报到县里,县里还专门为此事发了文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的事刚结束,朱家庄又出事了。当时组织部在朱家庄搞试点,发现村干部有违法乱纪现象,于是在县委会上通报了出来,县委书记李国华,听了之后非常震愤,一拍桌子说:“把这些人都逮捕起来。”政法委书记赵蒙赶紧阻拦说:“李书记,不能捕,先调查清楚了再说。”于是县委会决定,派县委办公室主任、政府办公室主任、民政局、林业局、公安局、法院、检察院等部门,组成调查团,驻村调查此事。调查团一共有十八九个人,住在村大队,为了这件事还专门给村里装了一部电话,方便我们随时向县里汇报工作进展。
我们经过一番调查,渐渐摸清了情况。村里就三个干部,在大队设有小伙房,找了个年轻的小姑娘给他们做饭。只此一项,就在群众中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还有乱占宅基地,村干部家盖房子,按规定三间房划二分地,他却划了一亩三分地,这个我亲自量了两次。而一般老百姓盖房子,却迟迟不给批。
村里一位村民叫齐六神,有四个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村里却迟迟不给他批宅基地。他找了村干部好几趟,终于给他批了,却又拖着不给他丈量。又找了好几趟,才给他丈量,第一次量到一半,借口说要开会,走了。第二次又量到一半,说有其他事,又走了,拿人家耍着玩,把齐六神气急了,要找机会报复他们。
有一天,村民兵连长家盖房子,请来村干部帮忙,大家干完活吃席时,突然齐六神闯了进来,腰里绑着四锭炸药,嘴里叼着烟卷,往两张桌子中间一坐,说:“你们这些干部,我看是不打算给我量宅基地了,想让我儿子娶不上媳妇,让我当绝户,那咱们就一块都绝了吧!”说到这,把烟卷在手里晃了晃,说:“我一点这个,咱们大家到城隍庙里打官司吧!”
支书见他当真要点,吓得大叫:“千万别点,我们现在就给你量!”于是饭也顾不得吃了,赶紧去给他把宅基地量了。量好后前面还有块小地方,村干部怕他再惹事,讨好他说:“这一小块地送给你盖个猪圈吧。”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我们白天调查,晚上开会写汇报,光蜡烛就点了好几箱,调查了一个多月才结束,然后是开全县大会,宣布罢免他们村支书的职务,开除党籍。还有一名妇女,乱伐枣树,宣布拘留她,可是她身体有病,也就没拘留成,警告了一下,就让她回来了。
四、离休生活
1983年十二月,我到县委组织部办了离休手续,县里提出老干部带新干部,要“扶上马再送一程”,于是我又在局里干了几个月,培养新人,1984年三月正式离休回家。当时县老干部局要在每个乡建立离退休党支部,组织部的人找到我,想让我回上碑当离退休党支部书记。我听从组织的安排,把县城里刚刚租好的房子退掉,全家又搬了回来。
上碑是老抗日根据地,离退休干部多,回来后,经过调查,全镇共有离休干部二十三人,退休人员一百七十多人。人多,杂七杂八的事儿也就多,我这个书记变成了调解员,房子问题、父子关系问题等等,都来找我。我想在职时工作忙,退休了也不能闲着,所以不管是村里的事、乡里的事,还是县里的事,只要能帮上忙,就尽量帮。
1984年四月,村里要买变压器,那个时候变压器不容易买到,村支书找到我,要我帮忙。我应承了下来,和退休的左勇、大队会计左二,三人到天津市找老战友李良帮忙,李良之前是县武装部一股股长,现在是天津市和平区经贸局副书记,我们是老伙计了。我仨下午三点赶到天津,我想先找旅馆住下,等明天再办正事。可是一直找到晚上九点也没找到,全部客满,不得已只好找了间澡堂子睡下。第二天我们找到李良,向他说明了情况。他说:“走,我先帮你们找个住的地方,然后咱们再办事。”他带着我们找到一间旅馆,旅馆主任姓李,李良说:“李主任,这是我的老战友,要在你这住几天。农村人,没钱,你看着少收点。”那李主任痛快的答应了,别人住七块钱一晚,李主任看了李良的面子,我仨三块钱就住了进去。
之后李良带着我们找到和平区工商局局长刘志民,他是行唐县市同乡马庄人,和李良关系不错。刘志民帮我们介绍了几家变压器厂,问我们型号什么的合适不合适。我们不懂,派左二回村去问。左二又回到村里,找支书和电工研究,回来后告诉我们说不行,得另找。于是刘志民又帮我们介绍了另一个厂。我们赶到厂里,找到厂长,向他说明了情况,厂长说:“我们厂生产的变压器专供石家庄地区,肯定行!”于是决定在这个厂子要两台三十千伏的变压器,每台一千六百元。厂里还帮忙送货到村,省了我们的许多麻烦。
变压器买回来后,安装在了村北,不论照明还是浇地,村民们都方便了不少。直到现在,那两台变压器还在用着。
1986(7)年,县水利科派人到太原市北郊区的一个厂子买打井机。双方商量好,我们这边把两万元现金汇过去,对方九月二十日之前把货运到行唐,结果一直等到了十月初也没有信儿。水利科着了急,派了俩人到太原去打探消息,方才知道遇上了骗子,钱花了,人也跑了。他们找到太原市工商局,局长王建国了解到实际情况后,做了批示,让北郊区赔偿这两万块钱,北郊区区长不同意,水利科的两个人回来向领导汇报了情况。
当时的两万元可是个大数目,县里决定讨要回来,可是怎么要呢?县里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山西省财政厅厅长刘欣(原名刘仁,小名无晨子)是我们村人,论乡亲辈他还管我叫叔。于是县委通过上碑党委找到我,要我帮忙到太原要账,我答应了下来。水利科又派了两个人和我一块去,我们仨到了太原之后,先找了间小旅馆住下,次日一早去找刘厅长。来之前水利科的俩人带了十斤花生油和一些其他的土特产,打算作为见面礼送给刘厅长,我说:“这些东西你们不能送!我找朋友办事,他不光不收东西,还要管咱们饭呢。”他俩听我这样一说,把东西放在了旅馆里,没有带。
我们直接找到刘欣家里,向他说明了情况,他说:“既然区长已经说话了,不能办。若想要回钱,必须找比区长还大的官。”我说:“比区长还大的官我们也不认识呀。”他想了一会说:“老叔子,我想起一个人,这事好办了,咱们找太原市市长!”我们听他这样一说,觉得这事有了希望。时间将近中午,他留我们吃了饭,又让我们休息一会,我心里想着快点办事,就说:“无晨子,咱先办事,不休息了,开车去找市长吧!”他说:“开什么车,市长就住在楼上。”刘欣住二楼,市长住四楼,叫杨崇春。刘欣领着我们来到杨市长家里,杨市长非常客气,给我们递烟倒水,听了我们的事情后,说:“你们把材料放这里,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刘欣又领着我们来到杨市长家里,杨市长已经在材料上做了批复:北郊区检察院速速办理此事!我们谢了人家,拿了市长的批复出来。刘欣对我说:“老叔子,你年纪大了,让这俩年轻人去办吧。”我不放心,跟着一块去了。我们到了北郊区检察院,院长看了市长批复的材料,问我们说:“你们和杨市长什么关系,他还要亲自批?”我说:“我们认识,熟人关系。”那院长又说:“我这百万元的案子七起,五十万元以上的十多起,还得先给你们把这个两万元的办了!”
我们把材料交到检察院,就回了行唐。六七天后,那两万元就汇了回来。
我离休后在家,每天看书、读报、写日记,一直坚持到现在。还领导全镇的老干部们每月的初一、十五集中在上碑东街王恒福家学习。学习之余,大家聊聊天,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说一说,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忙。如果有谁连续两次不来学习,我就骑车到家里,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大家有什么实际困难,我也尽量帮忙解决。由于我的原单位是民政局,而当时民政局负责农村的宅基地批复,我说话还管点用,所以先后帮大家解决了四处宅基地的问题,像陈磁沟村的陈跃先,当过玉亭乡书记和上碑镇粮站站长,他的孙子结婚没有住房,我帮忙给他批了块宅基地,上碑西南街的曾宏志,他有个儿子,但不是亲生的,二人感情不合,经常吵架,我帮他俩调解了几次,还是吵,就劝曾宏志搬出来住,他说没地方搬,我帮忙给他批了块宅基地。
我这个离退休党支部书记,还充当调解员的角色,家庭纠纷、干群矛盾,我都出面调解过。南埌北村一对夫妻,结婚四年不生育,要闹离婚,到镇里跑了十一趟,没有人管,镇长让我处理。我劝他俩说:“你们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不生育到底是谁的原因,离婚就能解决问题吗?”又给他们讲解具体的卫生知识,他俩想通后,不闹离婚了。
我还兼职上碑镇计划生育协会主任,经常提上二斤红糖到做了结扎手术人员的家里慰问。上碑镇高二黑的媳妇做了结扎手术,术后伤口发炎,影响了正常生活,高二黑跑到公社大骂领导,我亲自到他家了解情况,跑了两趟,把矛盾化解了。
由于我的经历比较丰富,遇到一年中的一些节日和纪念日,像清明节、儿童节、建军节、抗日战争胜利日等,周边的小学和中学经常邀请我去给孩子们讲革命故事,一直到现在,每年都讲,基本没断过,我也乐于帮忙。
大概是1992年的一天,我到上碑中学给孩子们讲党史,那次准备充分,一口气讲了两个半小时,回来的路上遇到社中李书记,他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到上碑学校给学生讲党史。他说你别回去了,咱们吃点饭,你再到我们学校讲讲吧。于是饭后我又到社中讲了两个半小时。回家后就感觉胸口憋得慌,到卫生院找到赵志林院长,按乡亲辈他管我叫爷爷,帮我检查后说:“这是轻微冠心病,没有大碍,但是你岁数大了,就不要断药了。”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吃治冠心病的药。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再演讲,就不敢讲那么长时间了。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拎个马札,坐在家门口,和乡亲四邻拉拉家常聊聊天。几年前,我有个想法,就是拿出一千五百元,谁家若有个急用,或看病,或红白喜事,或是其他别的磨盘压手的事,都可以来借,但是必须得还,以方便别人再借,我称之为“转窝钱”。在一次聊天的时候我宣布了这件事情,大家都觉得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后来还果真派上了用场,我家后面那户人家,他媳妇得了急性阑尾炎,要马上动手术,手头一时没钱,找到了我借了七十块钱,他媳妇病好后就还了。还有一次,村南的刘可怜来找我借钱,说有急用,拿走三百块钱,两天后也还了。我家东边邻居赵白球,外村的一个亲戚家有白事,他要马上赶过去,找到我要借四十块钱,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他,说:“你都拿去吧,万一四十不够怎么办!”几天后也还了。后来慢慢的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这个“转窝钱”也就没人来借了。
我离休后,虽说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都是微不足道的,零零碎碎,婆婆妈妈,都是一些小事情,一方面为政府分忧,一方面为百姓解难。我也愿意做这些事情,证明自己还有些用处。我今年八十九岁,马上就是九十的人了,前几天刚见了第五辈人,但是我的身体还可以,除了前几年给学生讲课落了个轻微冠心病外,别的毛病基本没有,脑子也还清楚,所以以后不论是政府也好,群众也好,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还会尽力去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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