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日记作者在1965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学生。

 

1968年10月

1968年10月1日 星期二 晴凉 西二

凌晨三点半起床,头昏,全校集合,整队去人民广场。八点半国庆庆祝大会开始,礼炮响20下,奏国歌。王少庸讲话。

礼炮在空中爆响,带着标语、国旗的小降落伞纷纷从空中落下,汽球、鸽子飞满天。一些小朋友拿着汽球走过人群,两边的学生不断伸手拨弄汽球,引起上柴厂王XX的意见,说:“请大学生们自觉点。”

游行开始,我们走到曹家渡。回来乘车,叫司机在陕西北路停了一下,打电话给陈蕾,不在。

晚,上六楼顶看焰火,这是最后一年在上海看焰火了,感慨万千。是个很好的夜晚,有点凉意。外滩、南京路一带灯火分外明亮,上海大厦、文政武卫指挥部(原英国领事馆)、合唱团(原苏联领事馆)、和平饭店、银行、海员俱乐部、市革会大楼的轮廓清晰地印在夜幕上。

灯光映红了浦江,焰火照亮了天空,探照灯在云层中来回扫射。

灯、焰火、秋风、半园月、歌声和焰火爆破声渲染了节日夜晚的欢乐。

 

1968年10月2日 星期三 晴转阴 西二

今天来了个大扫除,缝洗一遍,感到身心愉快。

下午给陈蕾掛了个电话,她说身体不好,喉咙疼,要休息,叫我明晚去她家。

晚不时落雨。早早睡觉了。

 

1968年10月3日 星期四 雨

雨不停地下。到了陈蕾家,径直走到楼上,她妹妹看到我就喊“陈蕾,找你。”“啥人?”“王皖城”。陈蕾走出来,带我到楼上客厅问:“怎么有空来的?”“咦,今天休息么!”我感到惊愕,似乎昨天约好的事已经忘了,要么故意装出来的。我在桌边椅子上坐下来,才发觉家里还有另外的客人,他削好一个梨子递给我,我谢绝了。随便翻了翻桌上的两本书,她说:“又是个知识分子!”接着闲谈,一个上柴厂的军代表(上海人)极会吹,我只好附和。大概上海人的家庭生活就是这样的;吃啊,穿啊,照相啊,工资啊,官啊,无非是这些话题。又走进一个科大三司的女生(看上去象老太婆),说没有买到38码的拖鞋。她谈起科大的情况,我啼笑皆非。简直象坐牢一样难受。

想不到这兄妹俩要在她家过夜,所以谈了很久,而我却呆呆地准备跟他们一块告辞,但是吃晚饭了,非常狼狈,吃得我汗流满面。

饭后又开始穷聊,什么生癌呀、开刀呀、广州珠江里的浮尸呀。我明显地表示厌烦。九点敲过,我才意识到他们是不打算走的,我告辞了。她也异乎寻常冷淡地说:“不送了。”我有什么好说呢?上帝安排了这样尴尬的场面。

夜十二点,雨仍在下,在我看来,象是眼泪;水管的漏水声,象是哭泣。我伏在床上给她写了封信,但我却将大部分的抱怨情绪咽下去了,只能如此。

我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真正的爱情会在斗争烈火中诞生。

 

1968年10月4日 星期五 雨 西二

上午班级学习国庆社论,分小组讨论,发言的人不多。下午,宣读中央文件(关于整党建党问题)。晚,红支部与工宣队老师傅开会,大家发了通牢骚,也未解决什么问题。

世界上一切人为的事物都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事物是现象,思想是实质,譬如写文章,文章的风格、内容等总是反映作者的思想,弹琴、唱歌、跳舞、制造机器、种田等都是如此。

对目前的讨论,同学们说:这是在嘴巴上下功夫。有的说:“不,是在屁股上下功夫,练坐功。”

针对同学们的情绪,我布置教育革命组的龚玉兰去联系汽车、汽油,准备让大家学习汽车驾驶。

 

1968年10月5日 星期六 雨 教室南313

可不可以说这是一条规律呢?历史上,新的统治者,利用人民的力量(打着革命的旗号,装成人民的代表)推翻了旧的统治者,而后就逐渐演变为人民的敌人。(学习“矛盾论”后的感想)

中午薛可富告诉我:“今晚六点你在学校等,有人找”。接着说是音乐学院的人来,徐远望立即开玩笑。晚,我穿了双皮鞋,徐说:“哟,穿的这么漂亮!”我骂他:“妈的,净拿我开心,我不是一直穿这双鞋吗?”于是有人揩桌子、擦窗户,说是迎接客人。我不响,独自走出去。走到胜利邨,又走回宿舍,已到六点半了,仍不见来。我又到传达室去等,正好解立周走过来,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说等人,一抬头见她推着车子进来了。不响,一直步行到外滩,谁也不想先开口。月亮很圆,是阴历八月十四了,浦江映着霓虹灯,点缀着碎银般月光。我把写好的信交给她,走到一边去,她翻看了一会儿。我走回来,仍沉默着,她又拿出信来,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说这些没意思。”声音象冰一般。但我向她道歉,她又生气了。后来说了一些待人处世的的事,便分手了。总之是不很愉快的会面。

 

1968年10月6日 星期日 晴 西二

今天一天都在昏沉状态中,象做梦一样,生活忽然暗淡下去。我写信,几次哭泣,但出了蚊帐却要笑。生活真是难以捉摸。陈蕾的影子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神像。我后悔认识了她。

“马克思传”:你准备逆水游泳,即使不幸而灭顶,也不愿屈从于盲目的安乐窝。你是你所做的一起事业的战士,你有一个天赋的巨人的脑袋,然而你是不是也有一颗同样的心呢?

 

1968年10月7日 星期一 晴

今天上午全校大会。王国华(工宣队长)传达市革会扩大会精神,传达毛主席接见工宣队代表的情景。毛主席说:“老马,你来了?王少庸怎么没来?”马天水说:“王少庸同志没来,王洪文同志来了,他想见见你,行吗?”毛主席点头说:“行”。周总理就把王洪文请到毛主席身边去坐。毛主席问:“你现在是造反派头头,还参加劳动吗?”王洪文说做得不够。毛主席说:“应该坚持参加劳动,不要脱离群众。”接着主席把王洪文介绍给林付主席,说;“他叫王洪文。三画王,洪水的洪,文化的文。”后来主席和王洪文握手长达两分钟之久。关于干部参加劳动问题,毛主席很早就提出了,但过去黑帮不执行,即使劳动也只是个点缀,周扬专找旧书店劳动,以便看毒草书,搜索古籍善本。XXX不肯去劳动,主席说;“你不去,我派一连兵押你去。”XXX只好去了,但却坐小宝车上下班,很不象样子。曹荻秋图轻松,到玩具厂去劳动。有些人一听到体力劳动,就找各种理由,不是头疼,就是腰酸,借口不去。主席生气地说:“都要去,以不死为原则。”毛主席说“他们叫着毛选天天读,说什么读我的书,听我的话,哪有人听?干部参加劳动,我说了多少次?就是没人听!刘少奇一句话,就下去了。”

工宣队长王国华的传达的确发人深省。

下午讨论。

晚,接陈蕾信,给她写了回信。

夜话68.8与文明在浦江边

月照浦江寒,露降须发沾;岸边切切语,钟鸣五更天。

 

1968年10月8日 星期二 晴 图书馆补记

上午系里开会,1.发动群众定案;2.作好下厂劳动的思想准备。下午班级讨论,对纵大愚,张一平问题定性定案,很多人认为属于内部矛盾。

晚,来图书馆看“中国现代近代史”。

 

1968年10月9日 星期三 阴 图书馆

上午学习汽车驾驶,与朱圣瑜同车。开始驾驶时很紧张,后来好些了,但时间太短。朱要我给她搞一本毛主席诗词,我没答应,她似乎不高兴。下午学习,讨论时大家都不发言,很快就结束了。

晚,红支部讨论周元福要不要开除红卫兵籍的问题,发生了一些争论。常仲明主张开除红卫兵,说影响红卫兵名誉,表决结果十六个人都举手同意。工宣队老师傅说,大家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不满意这种处理,但也不敢公开提出反对意见。讨论红卫兵临时参加过党员组织生活问题。

 

1968年10月10日 星期四 阴 图书馆

上午,班级介绍张一平、纵大愚情况。

下午分小班讨论。这次讨论较好,连钱胜元、施美英都发言了。钱胜元建议把纵大愚送回原籍劳动。

 

1968年10月11日 星期五 补于教室

1968年10月12日 星期六 教室

上午因联系下厂劳动事宜,提早放假。好多同学来吵,我发了脾气。

下午去中百公司买东西。

晚,陈蕾找我,她写了封长信,比较详细地讲了她的事情,原来她交过一个朋友,伤害了她。我无法平静下来,安慰她又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感到心里象开了水一样。她倒很平静,仿佛不是讲自己,而是在讲别人的事情,讲到伤心的地方,我看到她眼里似乎有泪水。然而她走开了。

 

1968年10月13日 星期日 阴 西二

陈蕾,今天晚饭后,我独自跑到六楼顶上踱来踱去。想着昨晚的情形,我不禁泪流满面!那不是信啊,那是一个圣洁灵魂的倾诉,一个纯真少女的心声。想到这,我觉得离你更近了。我多么想贴近你的脸,看看你眼里是否有泪。陈蕾,你就哭吧,在我跟前痛痛快快地哭吧,把你心里的痛苦哭出来,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哭呢?你的哭比你的笑更能安慰我。

陈蕾你可知道,看到你强装的笑脸,我心里多么难受吗?我爱你,又恨你!人离得越远心靠得越近。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反而什么话都没有了!人是多么古怪啊!

这几天我的脾气坏极了,谁也不让。吃晚饭时竟碰到一个“神经病”,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顿,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

 

1968年10月14日 星期一 阴 上钢一厂

上午九点多从学校出发。一路上。风从卡车的缝隙灌进来,冷得发抖。昨晚未睡好觉,头昏。一直迷迷糊糊。我不敢多想,否则,会神经痛的。

下午三点开会,陈福兴说这艘船是索马里租来的,船主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叫我们不要跟船员讲话。

钢厂内风沙极大,经常烟雾迷漫,不知道是一些什么灰尘,常被风吹到眼里,因此,不得不眯起眼来走路。但厂内洗澡条件很好。

晚,下厂同学开会,我讲了讲注意事项及分组情况。写日记、看书,准备睡觉。

陈蕾,看到你3月3日给小瑶的信,那上边写着“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我感到你似乎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但是我理解你,当一个少女献出自己宝贵的爱情却遭到蔑视,无疑会感到羞辱、痛苦,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痛苦下去啊,何况那个人不值得你痛苦,他不懂你的爱,也不值得你爱!为什么不睁大眼睛看看爱你的人呢?他就在你眼前!他视你如女神,爱你如生命。你犹豫什么呢?

 

1968年10月15日 星期二 晴 上钢一厂

今天早饭后,与几个同学去张庙一条街玩。这条街道使我联想起闵行和加定,可以说象极了。街口的小桥,街道两边的商店、饭馆,无一不象。我们穿着钢厂工人的服装在街上走,也觉得格外新鲜、神气。我们说笑,这中间又提到了你,这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总是默不作声。我不知道对他们善意的议论应该喜悦还是抗议。我不知道怎么办。

你的形象也就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也许你会问,难道你没有一刻平静吗?没有,几乎没有。的确,由于你,我总是处于过分的激动状态,无法使自己平静。我时常想,苦思冥想,没边没了,神经象绷紧的发条一样,它不受我的控制,这是多么可怕而令人难过啊!我真想在你面前放肆一下,让我的感情任意泛滥一下。然而却不能够,在你面前,我注定只能规规矩矩。是什么原因呢?我也讲不清。我爱你,不敢设想失去你我会变得怎样?然而,这爱里却包括了多少尊重啊!这尊重的成份肯定超过爱,因此,我变得严肃起来。陈蕾,我敢说,谁在你面前都会将邪念收起,他应该在你面前感到惭愧。你的眼睛会启发他纯洁的、崇高的爱,而不是那种低级的、庸俗的、兽性的情欲。

今天我们谈到性格问题,并且发生了争论。

我断言:性格只是人的极复杂的心理中他认为可以暴露的那一部分,性格决不能反映人的灵魂。相反,常常用它的“美”如天真、直爽、忠厚、纯朴等等来掩盖灵魂中的肮脏部分。因此,在生活中,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怪事就出现了。譬如,本来认为很老实的人,却在外边干着流氓阿飞的勾当;本来认为很单纯的人却躺在被窝里计划干最最冒险的事情。自然,也有些透明如镜、坦荡无垠的人,性格大体上反映了他的内心世界,他的心中没有污秽,他可以彻底暴露自己。这种人,性格是灵魂的镜子。但这种人太少了。

你必须用前一种观点看人,才不至于上当。

 

1968年10月16日 星期三 上钢厂

今天很累,回来就想睡觉。因此日记记得短些了。

人的活动单靠体力是不够的,必须靠意志。有了意志,才能做出大事情。所谓“伟人有志,庸人唯愿”

现在出工了,我觉得有点话要给你说。我得每天向你报告我的心情。否则,我就不能安心入睡和平静的工作。

在这个烟尘滚滚的地方,我的心情怎样形容呢?除了痛苦之外,还能找出其他的字眼吗?痛苦这两个字,我已讲烦了,你也听腻了,但我不讲它,就是说谎。因为它那么可恶地紧紧咬着我的心。有什么办法解脱呢?

真是奇怪,今天竟莫名其妙挨了王丕之一个耳光。我是不是应该忘记呢?那不可能,对于流氓宽大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不能亲眼看见流氓受到惩罚,死不瞑目!我知道应该怎样惩罚。

我冷笑了,觉得他比我的损失要大得多。

 

1968年10月17日 星期四 晴 上钢一厂

今天中午我同时收到了四封信。其中一封使我心潮难平,但我立即就平静下来。

我格外奋发地干活。忽然闪过冷若冰霜的念头,它立刻占了上风,赶走了即将形成的温柔诗意。 火山冰雪的肌肤,炽热的心;沉睡万年,只为爆发的一瞬。说热就热,说冷就冷,崩碎了躯体,才见燃烧的灵魂。

血红的伤口,火红的血,流出来的,是一千度热情。说爱就爱,说恨就恨,冷却的血脉,那是凝固的青春。

她的信上说:还我一个朝气勃勃的形象!

你要看到我朝气蓬勃的形象,这并不难,只要你生活在我们班级,你便随时可见,你会知道我有着怎样强作的能力。但,当我跟你单独在一起时,要看到这个形象,的确比“昙花一现”更难了。因为那时理智已失去作用,它不得不听从感情的摆布。(爱的本能在青春期是不会消失的。这不错)

你看过巴尔扎克的小说“亚培尔.萨伐龙”吗?那里边的法朗采斯加(小姐、公主)和你象极了。甚至连口气“怎么啦”也相似无比。你是不是模仿她对待洛道夫的态度来对待我呢?

一个人对于初恋的感情,正象外出的人对于故乡和母亲的感情一样,是永远难忘的。

爱情进程是复杂的、曲折的,而结局却非常简单。如果只看到爱情的甜蜜而看不到残酷的一面,终将被爱情毁灭。

我发誓,不能收回我的爱。这是烈焰从火山中喷出,不可能再回到原处。让它燃烧吧!当我的心烧成灰烬时,就会冷下来,冷却、凝固、结冰。我要趁着生命力没有完全枯竭的时候,享受这激情燎心的甜蜜和陶醉。我没有任何理由压抑两年多的痛苦与委屈交织的激情,我要让它痛痛快快流出去。你算作偶像吧,我是个虔诚的教徒在偶像前祈祷。就把我的信当作祈祷文好了。

 

1968年10月18日 星期五 晴 上钢一厂

今天没出工。工作已经结束。我赶时间把巴尔扎克的中篇小说 “亚培尔.萨伐龙”看完。首先得承认,我不同意书里的许多观点。但作者出其不意、节外生枝的本领却不能不令人佩服,他的叙述方式也很引人入胜。对于初学写作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启发。

 

1968年10月19日 星期六 晴 校工宣队宿舍

今日从上钢一厂回校。晚上写了几封信。对陈蕾的信,我几乎不敢再看,但为了给她写回信,我还是看了。多么可恶的感情啊!我觉得写那样的信是可怕的,但有什么办法呢?正象她讲的“毫无办法”一样,我也毫无办法,我不愿掩饰自己的感情,就让它痛痛快快冲出去吧!

既然她敢于交给我刀和剑,我又怎能不让她痛苦呢?她可以说:“给你的痛苦是暂时的,而你得到的幸福是永远的。”那我也给她“暂时的痛苦”吧!

今天还收到学勇的信,谈及张淑秀,并没有什么新的。据说她曾对学勇讲我如何如何虚伪等,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觉得心都要碎了。也许我把她想得太好了,至今还不愿把她想得太坏,然而,她这样看待别人对她的忠诚表白,怎能不令人痛心呢?这的确是难忘的教训。

 

1968年10月20日 星期日 补于西二

今天上午睡觉。

下午到杨文艺家聊了一会,借了一本“水浒传“来看。

晚去红代会,在门房间跟电工聊了一会。团校的人也要下放劳动了。

 

1968年10月21日 星期一 晴 西二

今日仍休息。上午欢送原校机关干部下放劳动。

下午,校广播台来约稿,好几个人都不愿写,无法。

晚看恩格斯著“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

 

1968年10月22日 星期二 晴 西二

上午去红代会。在校门口遇季锦官,季说他25日去桥四农场。又说外语学院金立宏搞男女关系,被工宣队抓住。在红代会买了一本合订本毛选。

下午讨论纵、张两个小爬虫的定案问题。

晚讨论党员的大批判问题。

 

1968年10月23日 星期三 晴 图书馆

上午会后头晕得很,连对面人的鼻、眼都分不清了,急忙跑到卫生科去挂号,打了一针葡萄糖。下午大家都去参观门合事迹展览会了,我因病未去。

晚饭时陆顺其把陈蕾的信交给我,我看到信封上写着“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因此我便不再拆信。(虽已拆开了一个缺口)

这几天我沉默着,等待那即将到来的惩罚,我要看看她用怎样的手段来对待我。也许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但也不会多么难以预料。

写回信。忽然感到有人在我后边,却是附中的邵爱云和黄月琴,她们一边看,一边说:“呦,谁的信?给我看看!”看了属名“战友小陈”几个字,调侃道:“什么情调,什么难过难过的!”黄趁机抢走日记本。我发现时已跑到楼下,我追下去,硬从黄的手里夺了回来。

 

1968年10月24日 星期四 补于西二

下午公布下乡劳动分组情况,我们组女生最多,第一小班有几个不肯过来。讨论时我们小组只有8个女生,男生全未到。晚,黄尚永写了个“慎重声明”塞到我床上。我看了看说:“什么慎重声明,我看你一定也不慎重,叫随便乱说。”吵了一会。

晚,因为争执人数问题,跟徐远望吵了一顿。后来找了工宣队、俞志文来重新调整。

 

1968年10月25日 星期五 西二

上午全校大会,作三秋动员报告,工宣队长王国华讲话,啰哩啰嗦。

下午讨论,我们组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

晚看历史书。

 

1968年10月26日 星期六 晴 补于王家宅

今天准备下乡的揹包、行李。

晚去找陈蕾。我站在门外向她招手,她把我带到楼上。我没有讲话,掏出信放到桌上。她拿出来我给她的信。我一封封看着划有红线条的批语,觉得我的心象被她用刀子剜割一样。我写了读后感,她说我后悔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要走了,她推着车跟我一同到外滩。

 

1968年10月27日 星期日 晴 补于王家宅

上午休息。

下午陈蕾来找我。先带她去找老梅拿歌本,然后去团委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说:“你把我忘了吧!一年以后你就会忘记的!”我心痛得无法形容,不知道怎么做好,也许只有血的誓言才能让她相信,我在手上狠狠扎了两刀,她夺下小刀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想起红线条的批语,泪不觉流出来了。她说:“你不要这样,你知道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吗?我看了你的信,难过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只能那样对你!你不能理解我的处境吗?”我想,你为什么要受别人支配呢?你自称胆大,却如此优柔寡断。我怕她走,我伏在她身上哭。她轻轻抚摩着我的头说:“我觉得好象比你大许多,你就象我弟弟,你太弱了。”“是吗?”我说,“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你不要哭,你哭我心里难受。”她要走了,我送她出去,她说:“你不要出去,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我说:“我要出去,我头昏,出去散散步。”她说:“别出去,哦,听我这一次,否则我以后不来了。”我说:“走吧,随你便,反正没人理解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批语。”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又这样讲了。”我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她尽情痛哭,泪水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

外边的空气多新鲜啊!有点凉意,音乐响得很清脆。霓红灯把校园照得通红。我们一同到饭店里吃了点馄饨,喝了点啤酒,我的头更晕了。一直走到外滩,她说:“我们做个好朋友吧!“又说:”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好吗?”我说“你讲得出口吗?你不能让我快活一会儿吗?”

分手了,但并不愉快。我知道她回去又要对今天的我加以批评,在她的脑子里任意歪曲我的形象。那些批语这样提示我了,我只有想哭,加上一些气恼。

 

1968年10月28日 星期一 补于刘行公社王家宅

晨六时半从学校出发,中午到达目的地王家宅。我们这个组只有3个人坚持步行,但我到达时已筋疲力尽了。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即去联系工作。

晚在大队部开会,大队里的文艺小分队演出,但同学却走光了。

 

1968年10月29日 星期二 晴 刘行王家宅

全天割稻。今天找来的镰刀很旧,,有几把刀头很快就掉了。

劳动是愉快的。干完活聚在厨房里说笑、洗脸、洗脚。思想也没有什么负担。

农村的空气很清新。接近地平线的太阳呈椭圆形,它上面的云是紫色的,远处的房屋、树木迎着夕阳显得更清晰。

 

1968年10月30日 星期三 晴 刘行公社归王大队王家宅生产队

非常奇怪,感到这几天精神很反常。竟不能自制。有时兴奋,有时一句话也不想讲,我怀疑是精神病初期的征兆。想写信把这种状况告诉陈蕾,但一想起那些红道道,那枝剜割我感情的红钢笔,就有点怕。也许她根本不相信。暂时不写了,等待着吧。但我的确不能再受刺激了,只觉得这思想不是我的了,而是被外界控制着。过去好象有一种主观能动性支配着大脑的活动,现在这种主观能动性似乎不存在了,一切思想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一切行动都是本能的,根本不受大脑的支配。

全天割稻。累得很厉害,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讲。

对,我这种思想是反常的,但外人丝毫也看不出,在他们看来,我一切都很正常。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思想是反常的,甚至是痛苦的,因为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1968年10月31日 星期四 晴 刘行王家宅

在日常说笑中,语言不加修饰,朴素而风趣。如苗金瑞说:“无产阶级并不是只有一条短裤。”张宗山讲自己去延安的情景:早上五点钟起床,延安的黎明比上海来得晚,天还黑胧胧的,很冷。巨大的岩石上掛着一条条冰凌。延河里的冰微微闪光,不时发出冰裂的响声。在延河拐弯处,松柏林里,山影模糊,那就是王家坪……

今天上午拣棉花,下午挑稻。很累,腿象断了似地直不起来。下午四点参加定案工作,我们组的两只“牛”都被定为资产阶级分子,他们似乎都哭了。但张庆云虽哭,吃起饭来倒很凶。他要求三秋劳动后回家一趟,回答说:“这些不是你考虑的。”他灰溜溜地走了。

晚,看书。

她多次说过:“你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把我忘记。”在她看来,似乎男生没有好的,都是“水性杨花”不可能专一。而且,最初的表现,不过是做作,一旦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就完全变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我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呢?那第一个骗她的人已经深深伤害了她。

 

注:个别姓名作者有变更。

(待续)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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