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日记作者在1965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学生。

 

1966年11月

1966年11月1日 星期二 晴 西南二楼328室

今天卫红公社战士起来造反,毛遂自荐,自己起来担任卫红公社工作。晚在东方红兵团印传单。回宿舍后,听北航同学讲他们学校工作组如何镇压学生运动。

 

1966年11月3日 星期四 晴 西南二楼328室

今天华师大开“批判揭发常溪平大会”,由北京南下串联队主持。会上宣读了聂元梓大字报。中午一摸口袋,没有带钞票,后来遇到陆顺其,他给买了一只面包填肚子。在华师大操场,跟华师大保皇派辩论起来,有个人造谣说:“中央决定,市委在开三级干部会议期间,不接待同学。”我抓住这个要害驳斥他,他不敢正视现实。拍拍胸脯溜走了。接着,他们一派又来了约一二百人,有两个人企图上来作伪证,但讲的驴头不对马嘴,我连刺带挖,两个人灰溜溜地下台了。台下一些人看到同伙不能获胜,就对刚刚爬上台的同伙连连摆手说:“不要给他辩论了,我们走!”我说:“好么,你们造过谣还要装英雄!”“造谣者要追谣者拿证据,真是天下奇谈!自己讲过的话不承认,反而说别人耍无赖!”下午三点半,与复旦同学乘一部车子到复旦。

晚,薛可富说准备组织长征队,说要准备这,准备那,我认为他们的物质准备就是思想负担的表现。后来跟徐远望辩论了一会。

 

1966年11月4日 星期五 晴 西南二楼328室

出去吃早饭,施美英、曹允芳等在校门口看大字报,她们问我是否出去串联。看来这两天她们没有事情做了。吃了一碗炒面。回来遇到天津大学的一位同学,跟他谈起天津大学情况,他说保皇派天津大学红卫兵开始分化。他们这次去北京,不敢进城,在城外一个小学校里改名为“红色造反团”,真不知害臊。

晚,在数理系文革开会,商量成立第三司令部问题。开会前,在团委办公室遇到茅嗣恂,我们问他团委有无黑材料,他不敢回答,只顾看报纸。

在和平楼120开辩论会。数理系“赤胆”战斗组为张学梅平反,并吸收他加入“赤胆”。这引起保皇派的不满。今晚的辩论,驳得几个红旗干将狼狈不堪,造反派扬眉吐气,高唱“造反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1966年11月5日 星期六 晴 西南二楼328室

吃晚饭时,与水三郭传铭、制二解立周、力四王可均等商量第三造反司令部与东方红兵团的关系问题。

这几天,只有数理系干得很热烈,两张大字报针锋相对,一边说要监管张学梅劳动,一边说不准动张半根毫毛。

晚,看电影“业俞话剧舞台艺术”,其中包括“我们都是同志”、“新社员”等。

 

1966年11月6日 星期日 晴 西南二楼328室

今天上午去长征评弹团(上海音乐厅旁边)点革命之火。长征评弹团正在开会。造反派要党支部靠边站,保皇派不答应,说什么“这就是不要党的领导”,我们东方红兵团战士阐明自己的观点,给他们讲十六条,表示支持造反派。那位党支部书记说什么“要我靠边站,那我要请示请示上级,我也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上级组织派来的,作为一个党员,得有个起码的组织观念!”会上,两派互相读语录,我校有一个同学要发言,主持会议的人说下午还有演出任务,就结束了。几个年轻的演员给我们介绍“长征”评弹团的情况,我们鼓励她们造反。并表示坚决支持。

在武胜路走了几圈,没有找到庚黑雄家。晚看电影“沙家店粮站”。和徐远望等讨论夏菊花的讲话,我认为那篇讲话是大毒草。

 

1966年11月7日-8日 星期一、二 晴 西南328室

7日下午,陈琳瑚在一·二九礼堂检查,检查得很不彻底。我们读最高指示刺激他:“我们辛辛苦苦来开会,……”,刺痛了他就不响。窗外“红旗”在捣乱,甚至吹口哨喊口号,扰乱会场。我们不管他们。长征评弹团的造反派来参加了会议,我送给她们一份材料。并招待她们吃晚饭。晚饭后去市委造反,要曹荻秋等对陈琳瑚问题表态。因交涉不好,同学们只得静坐示威。深夜,王少庸一个人来了,说曹荻秋明天才能回来,劝大家回去休息。于是我们就睡在地毯上,很冷。后半夜,听说“红旗”在抢广播台,我们就派一车人回去,但没有发生什么事。一会儿,广播台又打来电话,说“红旗”又来扰乱,要我们派人。8号四点多钟,听说张学梅被“红旗”扣押,身上涂了浆糊,我带了十几个人赶回,找到酣睡的王可均,王说,没事,张学梅已经回家了。

8号上午,睡觉。

下午与广播台一个编辑(安徽人)同去市里,绕道五角场,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与武汉东湖中学几个同学见面,这几个小鬼很容易谈得来。

再到中苏友好大厦,已下午3点多了,同学们当着曹荻秋的面跟陈琳瑚辩论,陈一口咬定,张学梅是数理系“革命师生”自己揪出来的,数学教研室一位曾“揭发”过张学梅的老师上台,揭露工作组安排自己“揭发”的经过,陈无话可答,只好说:“请同志们继续揭发!”曹荻秋给他做了三次思想工作,他才被迫同意给张学梅平反!曹荻秋问我们:“该让我回去了吧?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我们的目的已达到,告诉王德龙让曹回去,我们起立鼓掌相送。

我进后台写报导,台前仍在与陈琳瑚辩论。关于放不放陈琳瑚的问题,兵团内部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晚,乘车回校,与司机交谈,司机不断点头说:“东方红兵团有干劲儿!”他说后勤处工人们大都支持“东方红兵团”。“东方红赤卫队”比保皇派“工农兵赤卫队”多。他说,朱晓初在老校长薛尚实手下是红人,在王涛手下是红人,工作队来了还是红人,这样的红人我们不相信。他说:“给张学梅平了反,就能争取大部分群众!”我们录音机送到广播台,又回宣传组印了传单,已半夜十二点多了。

 

1966年11月9日 星期三 晚有雨 西南二楼

今天“红旗”下乡勇士们归校。龚志军一回来就说:“农村忙得很,他们不让我们回来!”

下午,东方红兵团开大会,总结昨天的经验教训。有人批评昨天大会主席团犯了右倾错误。王德龙说,昨天会议成绩还是主要的。晚,为“东方红快报”写了一篇稿子――东方红兵团总部关于近阶段工作的建议。由规五那个女同学刻印。我帮助印了一会“大事记”,已经十一点多了。

 

1966年11月10日 星期四 阴 西南二楼

今天毛主席第七次接见革命师生。说明毛主席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极其重视。

上午,参加了机二“八·一八”红卫兵主持召开的“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猛烈开火”大会。机二“铁杆红旗”王朝义、关敬泰等起义了,给“八·一八”红卫兵提供了不少材料。王朝义还激动地发表演说,说灭火机是可耻的,当奴隶是可悲的。说应该关心国家大事,眼睛不能只瞅着自己的小集体。我给机二“红旗”写了两句话:宁做同胞脚下一撮土,不做压迫者掌上明珠。鼓励他们向王朝义学习。袁毓秀讲起话来很激动,涨红了脸,许仁同在下边恶狠狠的瞪着她。

下午,为“东方红快报”号外写稿。规五王××刻印,她好像很随和,无脾气。工民建二那位同学,看到我能写稿,说:“你很能干,以后我们一块干吧!”这个人讲话很刺激。

晚,薛可富说要挑起跟龚志军的辩论。羡锡全不响,只是跟着笑。我说熊汉章是个人英雄主义,熊就大发雷霆。

胡瑞文(陈琳瑚秘书)印象

我们从台上赶他,他赖在板凳上不走,后来他跑上楼又伸出头来,同学们起哄,他笑眯眯的缩回头。

他去小便,同学跟进去围了一大群,他一边小便一边跟人家辩论。

“红旗”××发言,台下大笑。他瞪起眼睛说:“你们笑什么,干革命就不能怕围攻,不经受压力就不能成为一个革命者!”台下笑得更厉害,他莫名其妙了。

 

1966年11月11日 星期五 晴 西南二楼

下午,在人民广场开造反大会。由北京及上海造反派联合召开。会上复旦、国棉十七厂等同志揭发了曹荻秋为首的市委的一些错误。总理来电话要求造反派工人坐特快列车去北京,由于市委阻挠、刁难,车子没能开出,刚刚从车上赶来的工人当场戳穿了市委某些人的阴谋。当主席台上曹荻秋靠边时,台下大乱,展开了辩论。有些保皇派拼命为曹荻秋鼓掌,对造反派从讥讽到谩骂,有些人气势汹汹围上来,问我抢“档案”对不对,我说:“我支持!”他们要我讲出原因,几个人围住我辩论。

晚,校园内贴出了蒯大富在工作队白色恐怖下写给叶林的四封信,这四封信感人肺腑,可以看出蒯大富的硬骨头精神。

陈琳瑚出尔反尔,他又收回了给张学梅平反的决定,“红旗”们又高兴了。

 

1966年11月12日 星期六 阴 西南二楼

上午刚进宣传组,规五王士兰就说那天报导的消息出了差错。我立刻去找解立周核实。下午去工人造反总司令部了解情况,一个师院学生接待,他也不清除那个消息(关于周总理电话)从何处来。听说工人都停在安亭,进退不得。后与“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的一个女同学(华纺)交换了看法。复旦、交大各有一个同学在场,交大那同学很糊涂。晚上在宣传组接待了几个里弄居民,要求兵团派人去帮他们解决里弄纠纷问题。到熊汉章宿舍与龚志军、薛敬先、吴向明等辩论。因薛敬先等要溜了,马俊仁写了张大字报贴到他们床头上,要他们别溜,有种的留下来辩论。又看了看蒯大富的几封信。

 

196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阴 西南二楼

我昨晚答应了上海革命艺徒造反总部的要求。今上午与解立周一道去(康定路45号)。在延安锁厂,有几个小青年在紧张的工作。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说:“好,东方红兵团的同志来了!”忙搬凳子让我们坐。一个叫张志强的给我们介绍情况。我提出:你们先派代表去跟市委联系,要争取合法地位。如不成,就带起队伍去市委请愿,他们怕的是群众。小青年们很赞成我的观点,他们说,已经派人跟北京红卫兵第三司令部(徐娟娟)联系,第三司令部也很支持他们。中午,他们要留我们吃饭,我们推辞了。回校后,已经下午两点多,食堂工人同志还在烧饭。他们听说我们是东方红兵团的,就说:“东方红蛮硬的!我们工人大多支持东方红,只有几个是红旗的!”

一直睡到傍晚,听广播里播送主席语录,我还以为天亮了。睡得浑浑噩噩。

这几天,我班同学大部分都准备出去串联了。

 

1966年11月14日 星期一 晴 西南二楼

今天为快报写了篇稿,驳斥“红旗”的几种谬论,主要驳斥三个谬论:1.所谓“形左实右”;2.所谓“群众斗群众”;3.所谓“为牛鬼蛇神翻案”。

这两天,各种迹象表明,一个新高潮要来了。“红旗”自己建了“宣传站”,准备与“东方红”对唱。我们在外面贴了不少大字报,揭露“红旗”的老底,在校园里,小型辩论经常发生。

今晚,听说“红旗”要请陈琳瑚回来“检查”,我们集合于东方红大厅商量对策。后来,听说陈没有来,“红旗”赶到市委去了,我们东方红兵团随后也赶去了。我们把王涛的小轿车改成了宣传车。有几个银川、南京的中学生在我们宿舍印传单,闲扯一气。

 

1966年11月15日 星期二 阴 大庆17号轮船长江口

我实在不愿离开学校,宣传组工作刚刚有了眉目,现在就走,的确恋恋不舍。我犹豫不决,徐远望一再鼓动,被他拉扯着走进人声吵杂的候船室,但我预感,到外边去跑很空虚,无好下手做的工作。我是勉强上了船。

外滩高楼大厦的轮廓渐渐模糊了。浦江两岸,是各国商船,有些外国船员跟我们招手,有好几艘装满红卫兵的轮船从我们船边驶过,我们互相呐喊、招手。夕阳映红了江面,江上木船、驳船向身后退去,前边是茫茫大水,一片更开阔的天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好吧,既然出来,就要饱览祖国大好河山!解剖一下中国各地社会风貌!生在这个充满奇迹的国家,的确是幸福的。我更感到我们的领袖毛主席英明伟大,给我们创造了这样好的机遇,让我们去熟悉社会、熟悉国家,我们的胸襟更开阔了。这艘万吨巨轮是由货轮临时改的。载有祖国各地的红卫兵,祖国到处都是家!临时服务员很热情。今天上船前匆匆忙忙去南京路买了秋裤。在船上遇到机五几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1966年11月16日 星期三 晴 大庆17号轮船 黄海中

船已驶入公海,海天相连,海面和天空在我们眼前晃动,水是墨绿色,船两侧涌起雪白的浪花,船在高速行驶。

有好奇的小鬼用行李带栓住茶杯,垂到海里提吊海水,几个人争喝。

中午时分,正在排队买饭,一架外国飞机(PE,估计是美国飞机)在远处出现,忽然向我们船上飞来。服务员叫大家进舱,广播也开始呼喊,但很多人不愿进舱,站在甲板上好奇的看着。飞机在远处盘旋,又俯冲过来,离船的桅杆只有十来米,我清楚的看到飞机上的标记和字母。刚掠过又折回,且侧起翅膀进行挑衅,令人气愤。

下午3点左右,有人大喊发现鲨鱼,我们钻出舱看。有几只海鸥在海面上追逐飞翔。波浪很大,船颠簸得很厉害。

我详细看了宋庆龄介绍孙中山生平的文章,有几点启发。

敢于革命,善于组织。以工农群众为革命主力。紧抓领导权,丧失权力就等于出卖革命。革命队伍在弱小时要纯而精,通过这支队伍的活动逐渐壮大。

在文化大革命中,应该学习孙中山先生,敢于挑战旧世界、敢于挑担子。睡前跟徐远望讨论关于青年男女的正当关系问题,我认为把注意力专注于这方面是很渺小的,而且是一种很坏的封建社会的遗毒。

 

1966年11月17日 星期四 大庆17号轮船 大连港外

清晨四点,广播响起来,预报大连快到了。东北的严寒以其凌厉无情的面孔迎接南方的客人。我走上扶梯,穿过中舱走廊,猛烈的海风差点儿把我卷进海里,幸亏栏杆把我挡住了。

17日晚,在大连工学院。大连是个美丽的海港,海水纯洁宁静,碧蓝的海面上,白色的海鸥上下翻飞。天很冷,但空气异常清新,心情格外愉快舒畅。有轨电车排队很长,我们找了一会工学院,已八点多了,就在一个小饭铺吃饭,是北方风味的饭菜:白玉米面饼和炒芹菜。

先在医学院碰了壁,又到工学院活动,后来投靠一个不相识的同学(王玉哲),就在这儿住下了。

晚上,去学院附近访问一个工人家属(自称),她说她因在四清时当过积极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斗了。她要求我们再去访问。从我所了解的地方(上海、安徽、辽宁)来看,四清的结果反而增加了人民的矛盾,毛泽东思想没有深入人心。应该追查这个原因。

 

196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晴 大连工学院

今日去市区,找到22中学初中生李建国,交还他的学生证。然后,在车站旁边的饭馆吃了一碗高粱米饭,与徐远望分手。下午看了一场电影“红旗谱”。(注:李建国在上海串联认识我们,我们借他的学生证乘船来大连。)

 

196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晴 大连工学院

大连工学院与海运学院都座落在山脚下,白色的建筑,线条很美。工学院显得疏散,海运学院显得较紧凑。

公路两旁是垂柳和槐树,树已落叶了,光秃秃的枝条渲染着冬日的萧索。有胶轮马车从公路上驰过。田里的小学生正在起胡萝卜。一派北方城郊的景象。

街上行人具有典型的北方人特征,黑布棉袄,长毛皮帽子,翻毛领子大衣。饭馆里的饭菜也比上海便宜得多。

上午,与徐远望步行到海运学院,有一支红卫兵长征队从海运学院出来,他们都穿着蓝色衣服,每人背一块语录牌。显得很整齐。

下午,我去洗了个澡,晚上看电影。

总之,今天的生活很空虚。我觉得出来是个大错,没意思,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今晚电影“鸿雁”,是一部新颖的片子,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内容上。表现了社会主义时代新型的人际关系,刻画了几个较崇高的形象,描绘了新型的爱情关系。应该说,在刻画社会主义先进人物方面,这是较为精彩的一部片子。我想,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发展,必然有更多、更好的无产阶级文学新作品出现。

 

196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雪 大连车站补写

早饭后,本来晴朗的天气,一会儿,太阳蒙上一层铅灰色的雾气,近中午时,就纷纷扬扬飘起雪花了。雪越下越大,天、地、人仿佛被大雪吞没了。

下午雪稍停,与徐远望去星海公园。天冷风大,但游人还不少。有些少先队员在海滩上捡鹅卵石、小海螺,我们也跟着捡。

海面很平静,远处海中有突起的岩石,在一个海水穿凿的岩洞口,写着“探海洞”三个字,有工作人员在洞口办理照相业务。海水是暗绿、浅绿、天蓝色错综相间。远处轮船仿佛飘在空中,近处海面浮着几叶小舟。在此照了一张像。

回工学院时,坐错了车子,一下子坐到了小平岛,又一次饱览雪后的海面。

今晚早睡,因明天要乘车离开此地。总的来说,串联生活是无聊的,没有在家里干得有劲。本想去长春,但没有车票,看来得回上海了。

 

1966年11月21日-22日 阴 长春地质学院久明宿舍

22日晚在长地院久明宿舍,看几封信后有感。

有人自以为聪明,以为撒谎能骗得了人,殊不知他的五脏六腑都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何必要装正经呢?越装越显得难看和虚伪。

21日早,与大连工学院的陌生朋友王玉哲(6514)道谢告辞,奔赴车站。巧得很,吉林九台农中的几个学生要回家(在长春),有两个大点的想去上海,我们互相交换了车票,随他们来到长春。

一路上,风尘仆仆。外边很冷,但车子里很热,很挤,身上又热又痒,实在难受。晚上九点多从大连出发,第二天下午一点到达长春。途中,观赏了东北大平原的风光,看到了东北人民的生活习俗,东北人性格豪爽,比看上海人舒服些。

长春街头的风沙很大,眼睛被吹得睁不开。马路不宽阔,两旁是北方的榆树、槐树,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抖动,街上行人很少,只有电车站有几个人等车。我们坐三路电车到达长地院,先吃了两只冷馒头,然后去礼堂看他们斗争院党委书记郭思敬。但久明出去串联了,很扫兴,他们班的一个同学带我们到宿舍住下。在宿舍里,我看了学勇10月2日给久明的信,感到学勇太糊涂了。

 

1966年11月23日 星期三 晴 长地院久明床上

看久明日记有感:

爱情是永恒的,任何人也抹杀不了。不过,由于阶级的不同、社会的不同、爱情的内容不同,衡量爱情的道德标准也不同。除非人类绝种,爱情才会消灭。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他能不需要爱情吗?要!非常需要。而且,他心里燃烧的爱情之火非常猛烈,他海洋般宽阔的胸膛里奔腾着汹涌的爱情波浪。他把个人的爱情与对整个社会、整个阶级的爱都融汇在一起了。他决不像那些小市侩及小资产阶级一样,整天沉浸在个人的小天地里,为了个人而寻找爱情,甚至于不择手段。

今天,硬被徐远望拉到大街上。长春的冬季,给人极不舒服的感觉。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我们走过斯大林大街,进了胜利公园,参观了虎、豹、狮、豺等动物。然后,在滑梯上跟几个小孩子玩了一会儿。“串联”生活就是这样无聊!

回地院翻栅栏,衣服被刮破了,补补衣服,就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

晚,看久明日记有感:

1.当一个人被热情燃烧时,觉得他崇拜的对象无比高尚神圣,完全被表面的“美”迷惑了。其实,对象内部却像垃圾堆似的。他是带着有色眼睛看到的实物表象。

他们,有什么特别?和其他人一样具有阶级性。只有生物学家才把人分为男人和女人。但有些人总是用生物学家的观点去看待异性。甚至人为的给异性套上神圣的面纱,这实在荒唐透顶。

真正的爱情,是在斗争生活中建立的。那种为爱情而爱情,甚至以性爱代替爱情的家伙,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 2.尽管写着要和小资产阶级感情决裂,但几乎每篇日记都散发浓重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我”字与单纯的“爱”在他心里占据了所有空间。

他看问题总是站在“我”字的立场上,这使他很难客观。尽管他自以为是“马列主义者”。但“我”字太大、太神圣,就注定他很难用马列主义观点看待周围的人和物。

拯救的唯一办法是:向实践学习。 我本人也有患得患失的毛病,但我现在比他好得多,我现在已经能控制自己了。还要不断加强思想改造,不断提高自己。

 

1966年11月24日 星期四 阴 长地院久明床上

生活真无聊!昨晚睡得太迟,今天几乎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还是睡觉。

看了久明的日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句话:人的确难以捉摸!你永远不可能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我认为,人的性格――直爽、粗暴、憨实等,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只是一种掩盖污秽的外壳,没有灵魂一尘不染的人!只有在灵魂深处不断破私立公,才能保持灵魂的高尚、人格的伟大。

下午,徐远望要去长春电影制片厂。让他去了,我独自回来睡觉。但总是迷迷糊糊的想:王海蓉、林小玲、刘涛、陶斯亮还有长地院的吴晓楚等,这些高干子女到底比工农子女高明多少?

 

1966年11月25日 星期五 晴 极冷 长地院

天气异常冷。下巴冻得象冰块一样。医科大学里冷冷清清。去电影制片厂。尾随一群女同志进一院落,却是歌舞剧院。有一个长征红艺兵与一个中年人对吵,那人说:“你看清楚,我不是中国红艺兵!你说什么时候辩论?咱约好,别装孬!”本来中年男人有点怯懦,见有几个人帮他,声音骤然提高,大叫:“你回来,别跑!”那个长征红艺兵果真回来了,但那中年男人的支持者却跑散了,这中年男人尴尬的搪塞一阵,独自拍着胸脯跑了。

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看了几张有关编导的大字报。总的印象是,这些编导个人主义很严重,把编戏当作交易。对工人很粗暴;对女演员很色,甚至很下流。如赵心水,就跟“特快列车”上演女医生的演员关系暧昧。

晚,看了看高三文学。长地院这个朝鲜族同学拿来报纸及参考消息。这个人不爱讲话,脾气有点古怪。

 

196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晴 沈阳轻工业厅招待所

12:35乘直达北京的列车离长春,我主张在沈阳下车,徐远望同意了。沈阳招待得很周到。车站上设有饮食处,为途中有困难的红卫兵解决伙食问题。有专车接送,把我们直接送到电影院,那里办理住宿,负责把各地同学分配到各单位,由各单位分别带回。我们直接被带到轻工厅招待所。安排好住处,领我们去吃饭,但饭店已关门。我们又乘无轨去找饭店,吃完饭已十点多了。

 

1966年11月27日 星期日 晴 沈阳轻工业厅招待所

沈阳是东北的首府,果然十分热闹。主要街道的建筑物都涂上红漆,写上语录,晚上灯光一亮,满城红通通。

今日去东北工学院,工学院里人不多。广播里传来毛主席25、26日第八次接见革命小将的喜讯。今早,招待所女同志带我们去吃饭,我说:“你们招待得太好了!”她说:“哪里话,多提些意见么!你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客人!”跟她一道的是辽宁师范学院的女生,她说看了两次毛主席,还要去。她和那个女服务员混得很熟。她说吃完早饭要到辽宁大学,问我们到何处。这个人倒是无拘无束。

看了东北工学院的文革大事记,情况和我校类似。

 

1966年11月28日 星期一 晴 沈阳轻工业厅招待所

昨晚洗脸没有盆,正在洗衣的范敬琴把盆让给我,我说:“谢谢!”立刻引起旁边几个小鬼的大笑。

晚上没有睡好,上午在家睡觉,徐远望独自去辽宁大学了。中午吃饭,正遇到范敬琴,她说她读高中三年级,属于官办保皇派“红卫兵”。说她回去就准备退出来,我说:“你应该造反!”这时,住在我们对面的几个初中生来了,那个最小的家伙对我做鬼脸,说:“你们上海好,胡同口的小便池好!”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你也干过的事”这小鬼调皮捣蛋不惹人喜爱。我说:“你这小家伙将来不能去串联!不该给你吃!”出来时,范问我去何处,我说:“我要休息一下!”后来她找我去辽大。因为她去过一次,所以都是她带路。到辽大后,正看大字报,遇到徐远望。徐说他还没有吃午饭,就指给我们借阅材料处,于是我们去看材料。我看了陶铸接见辽大师生的讲话,及陈伯达关于两个月来文化大革命的总结。回住处时,约四点多了。范敬琴很像朝鲜人,又像个小孩子,很健谈。她说她喜欢滑雪、滑冰,喜欢唱歌。我问她毕业准备考什么学校,她一会说想当解放军,一会说想考外语学院。又问我哪个大学最有名,她要考最有名的大学。

晚,我拉徐远望出去看电影。但没找到电影院,就去车站买了点小菜回来吃饭。

 

1966年11月29日 星期二 雪 沈阳轻工业厅招待所

上午与徐远望去东陵(又名福陵),此处风景很好,古树参天,宫殿林立,琉璃瓦屋顶,金碧辉煌。我们在宫殿内走了一圈,即回住处。

中午,刚走出胡同,想去车站调换车票,与我们同住的两个初中生走过来,问我要纪念章。我说我只有一只。这时那个高中生范敬琴走来,他俩做着鬼脸说:“你问她要,她有五六只呢!”我说:“为什么找她要?”他俩说:“你认识她,我们不认识!”我当时很恼火,就独自到饭馆里避风。那俩家伙就跟过来做鬼脸。范敬琴来了,说去农学院,叫我陪她。回来后,听徐远望讲那俩小鬼在说风凉话。我感到旧社会的遗毒太深了。一个不到年龄的女孩子也要遭受侵犯!要消灭旧思想,我看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青年男女不能接近?为什么男女之间不能建立正当的友谊?为什么好人要受到非议?旧社会真是罪大恶极,我偏要打破这个禁戒!非破不可,对于丑恶的人不屑于理睬!

晚上,那两个初中生从对面宿舍搬回来,好像要监管我,服务员也来左右盘问了一阵。

这在旅社里成了奇闻!真是鬼怪遍天下。

今晚,沈阳下雪了,不一会就下了厚厚一层。

 

1966年11月30日 星期三 沈阳-北京火车上

徐远望告诉我,辽宁大学一个保皇派红卫兵组织里,有个人改名隐姓给造反派提供材料,揭露保皇派的问题,造反派大加广播,保皇派死不承认。后来保皇派查出那个人,那个人宣布起义造反。

清晨,沈阳城已变成白色银装素裹。

我起床后,匆匆整理好被包,就去退饭票。小范这个调皮鬼也在办公室里,我想她是在等待我,她看着我笑笑就低下头。我出去时,她也跟着跑出来,走到人较多的走廊里,我站下来对她说:“再见!”她楞了一下,马上点点头,就不动了。我独自跑回宿舍。过一会我听到她踩得地板噔噔响,走进隔壁女生宿舍去了。

吃早饭时,徐远望故意把饭菜放到她们对面,她和另外两个女伴一边吃饭,一边笑。徐却用眼光探索她,我没有抬头,可我知道她一定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饭后,我们离开雪封的沈阳城,汽车带起的雪粒像蒸汽似的飘到空中。想起那几个思想复杂得不相称的初中生及昨晚突然殷勤得很生硬的服务员,我不禁有些伤感。

列车在东北平原上奔驰。铁路两侧有不少中学生长征队。他们高举的红旗象火把一样在雪原上燃烧,我感到生在这个伟大国家的骄傲。是的,这些长征队员很可爱,党中央一号召,他们马上就干起来了。

到山海关,下车买了几只冷饼充饥。

列车向深沉的夜驶去,深夜到达天津,被安排在西安道一小。


注:个别姓名作者有变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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