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云

 

卷三 我的青年时代(八)

九.撕心裂肺的痛莫过于亲人的生离死别(二)

5.亲身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全过程,“大串联”的经历

大哥、小妹安顿下来使我不安的心情少有平复。他们有大姐照顾,我也放心。我不敢陪他们更多的时间,只是周末来看看他们,不能过夜,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天气渐渐的冷了,师院的校园里到处是落叶,校工也参加运动,没有人清扫校园。贴大字报的人也渐渐少了许多,中央首长讲话人们也懒得传抄了,师院是个小学校,外地的学生基本上都去清华、北大,很少光顾到师院。校园里,连人都少了。很多人都去外地,进行“革命大串联”去了。学校可以把餐券换成全国通用粮票和钱,虽说是“交流文化大革命的经验”,谁不趁此机会,走出北京去见识一下北京以外的世界呢?英四的宿舍里几乎是空荡荡的。连食堂里开饭的窗口也从十几、二十个减少成三、五个了。

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天气冷,又没有暖和的衣服穿,我只好待在宿舍里和徐崇孝、曹瑞春一起“拱猪”。我们是彻底的“逍遥派”。我去男生宿舍,不方便来回走动,经常是一去就得待半天。武然他们只走了胡冰如,她和李安娜在一起。后来,武然再一次找到我,一开口,就是要与我们《春汛怒》合并在一起。我征求了徐崇孝的意见,与武然和她的男友温忠信,加上李安娜组织在一起,即是《春汛怒》与《风雷》的合并,两个战斗队的名字各取一个字曰:《春雷》战斗队。我们总共六个人,只有温忠信一个人是二班的,其余五个人都是一班的。

虽然,武然一点儿都没提过“开除”我的事儿,里里外外透着机灵的她,不可能“健忘”到如此地步,却装作很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会“难得糊涂”,这也是我二十年“修行”所得的正果。真实的我,很讨厌文过饰非,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在人与人之间“真诚”是多么宝贵哦!但是,大家合并时,我的平等、自由意识太强烈了,可以说是“吃一堑”而增长的“革命经验”。我提出了一条“原则”:一个战斗队是一个整体,原来英四一班十四个人,我们是一股力量,占五个人的比例很棒!在毕业之前,这样的组合很合时宜。大家是平等的。武然在私底下讨厌曹瑞春,我这样表白是因为徐、曹二人,在我一个人没着没落的时候拉着我,此时此刻,我不能是一个人,我是大家的一个“媒介”,把两拨人联合起来。我是以《春汛怒》的名誉与《风雷》联合,因此不是谁领导谁,更不是什么人要“服从”什么人。这当中不存在那个人优越,那个人卑下,六个人分别出身于不同的“黑五类”,实际,这明摆着是针对武然的。我要求每个人可以各抒己见,有话放到桌面上讲,大家一起服从真理。要一视同仁,劲儿朝一处使,拧成一股绳。这应当是大家共同的“底线”。四年级了,早晚得走出学校,在分配前,抱成团儿,形成英四一班里不可小视的一种势力,是大家共同的利益之所在。目标仍然是不受压迫、不受歧视。还是那句话:“不靠天、不靠地,全靠我们自己救自己!”当然这一切,六个人之中不会有人反对,只不过“丑话”要说在前面。这当中每一个人都是主人,不存在“奴才”!徐崇孝是我们《春雷》的队长,后来还是系“革委会”的成员代表着英四“东方红”一派的势力。从心眼里说,这是我理想的组合和结构组成的方式。

这时候的我,非常“现实”,“分配工作、拿到工资”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小妹还等着我去供养,这就是既得利益。我的目的性很明确,因为我需要“养家活口”,我当不当什么什么“接班人”,别的任何事儿远远没有“吃饭”重要。“人”活着,才能谈到其他。时至现在,我仍然认为,当时的这等“组合”真是不错!大家相处的日子是值得记忆、值得缅怀的。这样的相处是平等、民主、公平、和谐的。这也是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锻炼之后,像我这样的人,学会如何与人相处得一个重要经历。在别人面前要有“自尊”,首先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尊严和人格。

武然再也不像运动初期那么狂热了。似乎正在和温忠信在热恋之中。前一时期,我与徐、曹接触多,是一种必然。我的性格也很独特,不会去“为了什么”就摧眉折腰,去巴结什么人,宁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也许是自尊心太强,徐、曹两位一直和我同班,算是彼此都有了解,另外主要是他们来找我,徐崇孝牵头。我整天在他们宿舍打扑克也不是“这么一回事”,终有许多不便之处。合并之后,我和李安娜的交往就日渐密切了,都是女孩子就是方便。渐渐地我对她有了真切的了解。

李安娜是一个平和而有教养的女孩子,貌似柔弱内心很坚强。有一阵子,我常常到她家里去,主要是我对“家”的依恋和向往。她父母临近解放时,离开大陆到美国定居了。她与我同庚,所以应该是在四岁时就离开了父母的怀抱,和她留在一起的还有大哥和姐姐,这一点,与我有点相似之处。尽管如此,她的生活环境还不缺乏爱,她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长大。见面时,姥姥、姥爷已经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我很崇拜这对老人,耄耋之年还是那么清醒、睿智,仍然阳光灿烂,心无旁骛,真挚与君子的坦荡荡。这就是修养,确实给人以深刻启迪,令人景仰、赞叹!虽然也被“抄家”,轰出了家门、祖孙三代十几口人挤在三间小屋里,时不时地还要让人拎出去“训诫”“批斗”,但那种不拘泥于“小事”随遇而安的淡定、安贫若素的真性情,真的是四大皆空的境界,特别使我感受到莫大的教益,从二老身上我体会到应该如何“为人”、怎么“处世”。体验了感官上的“老迈”和修养上的“强大”的真实对比。

姥爷给我们讲过他的童年,大清末年他生于山东,是一个孤儿。被一个美国传教士养大,后来由教会送往美国读书,是哲学硕士、文学博士,双学位。学成归国之后,一直在教会学校任教,解放前就是《汇文学校》的校长直到退休。他们大概有五个儿女,只有安娜的二姨留在二老的身边,其余的孩子都在国外,有在日本的、英国的,安娜的妈妈在美国。姥姥的学历也很高,英文也很好。有一次,我问姥爷会唱歌吗?姥姥说:“他唱得可好了!但是你得到喜马拉雅山上去听!”他们相互打趣,诙谐幽默。姥爷让姥姥递给他笔记本也会说:“Pass me the notebook , please !”老两口待人特和气,对晚辈透着无声的爱,每每让人特别感动。 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对我关照有加,然而从来不提及我的家事。这是和我家截然不同风格的一家人家。他们不打听别人的隐私,不触及人家的伤疤,这就是对人格的尊重。 安娜家原来的住房也被强占了,虽然早退休了,姥爷也被揪斗了一通,街道积极分子也要三天两头光顾家中问东问西。只是平常在家中,大家绝口不提让人不愉快的事儿,自当没“发生”过一样。但老人国外的儿女每月按时寄来生活费,生活的水平没受到太大的影响,所以我们常常去安娜家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

安娜不但家学渊源深厚,而且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充满爱心、温馨的家庭。她正直、善良。心目之中不存任何“功利”,大度而且坦白。她是我终生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正如安娜说的:“我们的心是永远在一起的。”现在,她远在万里之遥的美国,从六六年到现在我们仍然是息息相关的。我特别满足,也特别引以为傲,我有一个一辈子的莫逆之交。

忠诚与真挚是弥足珍贵的,因为现代人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背叛、伪善和欺骗。

合并之后的《春雷》凑成了六家,正凑手打“升级”。——这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实在是无奈之举。不是我不安分、不知足。我仍然一直考虑怎么做才“合适”,对于如此的“游手好闲”大家都不是情愿的。想找点儿正儿八经的事情做做!我心里总认为这样“闲晃”是不应该的。

几乎百分之百的人都出去“串联”了。心想,若干年后,如若有人问:当年你怎么没去“大串联”?我该怎么回答?如此规模、全国学生的“大运转、大迁徙”怎能不参与呢?下定决心——理应加入其中。实际我有许多困难。首先是忧心忡忡,小妹和大哥的问题悬而未决;其次,找不到合适的伴儿,安娜的外公病了,不能一起出去;最重要的,虽然“大串联”费用不高,吃住都有国家负责,总怕意外,“穷家富路”手里没什么钱,还是不敢出去。这时,武然让我和温忠信结伴出行。她自己不能去,因为他外甥是“联动”不知结上了什么“仇家”,躲在师院“前进楼”生物系的教室里。吃住都在那儿,神神秘秘,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也没人想过问此事。总之她说有温忠信和我一起更安全,我也可以照顾温忠信的生活,温主要想去广州看舅舅。

我回家和大姐、大哥商量,他们认为应该出去看看,大哥认为多长点儿见识很要紧。只是要求我每到一个地方,就要给家里写信,不要断了联系。大姐给我凑了二十五元钱,二哥给了十元,退了一个月的餐券十五元,我把这五十元钱缝在了裤腰里,在西单买了十包方便面,当时刚时兴方便面,两毛五一包。在北京东站和温忠信上了南下武汉的列车。

南下的火车并不拥挤,只是站外停车很多。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夜晚两个白天之后我们才从武昌车站下车。也差不多把带的干粮吃完了。坐上接“红卫兵”的大巴,一直送到了《武汉水运工程学院》的红卫兵接待站。临行之前,我们准备了北京大专院校三个司令部的证件和臂章,如若所去的学校那个派别“当权”,有必要时就可以亮那个派别“友邦”的证件。登记时,只亮“学生证”——这才是真正的“机会主义”。是我向武然学来的先进“经验”。因为我们的“经风雨,见世面”是感受文化大革命在全中国的氛围,不是交流“文革”经验、进行“革命大串联”、结成“革命大联盟”的。我自己就承认是“游山玩水派”,不想、不敢、也不屑于做“造反派”、“革命派”。

简而言之,我在武汉停留了大约一个星期,大多半的时间我与温是分开行动。我以前和温先生没有什么交往,基本上连说话也没怎么说过,一直没在一个班级同学过。他是在上大三时从物理系转到外语系来的。应该说彼此还是十分陌生的。

从这件事儿,不难看出当时我的心态是十分扭曲的,心里存在着许多不健康的因素。的确像是被惊吓过度,时时刻刻,观察着、警惕着,思索着。心目中几乎没有了阳光。反而有一种自控不了,不由自主地“叛逆”的流露。到武汉之后,我便客客气气的和温先生分道扬镳了。我的策略是不赶在一个点儿上吃饭,更是大可不必一起行动了。既不得罪于人,也可以各得自由,各得其所。

我去过武汉的大部分院校:湖北大学、测绘学院、华中师范大学、中南财经大学……当然首当其冲的是武汉大学。武大我去了不止一次,我的驻地《水运工程学院》离“武大”的距离是我步行就可以承受的,“武大”的校园我仔仔细细的游玩了一个遍。东湖、洛迦山……我认为“武大”是武汉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此外,长江大桥,江轮摆渡,汉口的历史古迹、黄鹤楼遗址、汉阳兵工厂的旧址、农民运动讲习所,总之凡是开放参观的地方我都去。自得其乐,不虚此行。只是我也非常地节俭,不想动用我腰上缝的“备用金”只靠着“红卫兵接待站”发的生活费对付。买最便宜、最实惠的东西吃,真是连一根冰棍也舍不得买。

消息传来,周总理下令停止大串联。实际不用周总理说,每一个懂事儿的人都明白,“大串联”打乱了整个国民经济的正常秩序。各级各个层面的瘫痪无政府状态,生产指挥失灵,致使生产中断。如果只抓“革命”不去“促生产”,让十几亿人喝西北风去?但是在林彪和四人帮的操纵下,这种“势不可挡”岂能是“抓革命、促生产”六个字可以奈何的?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趁着命令还没下达到当地,我在汉口火车站,从列车的窗户里又扒上了继续南下的火车。

在汉口车站,我与温排了一天一夜的队也没上得了车,只好最后联络了几个北京同学,大家一齐努力,所有女生都由男生给塞进了列车的车窗、再扔进了简单的行李,男生再爬进车窗……

温一心要去广州去看舅舅,于是半路不敢下车,害怕下了车就上不来了。中途在长沙停靠了两三个小时,谁也没敢出站。

广州终于到了。我披着一件母亲的破皮袄,穿一身深蓝色、家做的中式衣服,走出广州站。街上的人吃惊地看着我如此装扮得一身的“北佬”,像是我们现在看少数民族的装扮,或者刚开放看老外一样。他们怎么知道,抄家后没有补丁的衣服,我找不出两件,这还是早几年妈妈教我针线活儿时留下来的的“藏品”,后来叫的所谓“唐装”。出站后就上了接站的大巴车,一直把我送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广东省科学馆》。

包括等车时间,我在广州停留了一个多月。

到广州之后,温与我彻底分手了。我说:你找到舅舅,住在舅舅家就不用管我了,我可以照顾自己。回北京时,能联系上就一起走,联系不上就算了。事实上,他没给我留下他舅舅家的任和联系方式,从此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大家各得其所。大概他在广州住了几个月之后,也许是过了“春节”才回北京。

广州市是一座美丽的亚热带城市。我又住在市中心,很方便。“科学馆”的旁边,一路之隔就是广州市标志性建筑《中山纪念堂》,走不远的路,就可以进“越秀公园”的一个边门。热带常绿的棕榈、椰树、木棉参天而立,十几个人手拉手也围不过来的热带乔木,小穗黄杨,茉莉花灌木的围墙,夜里阵阵花香袭来,草地上的小径,花木扶苏别有一番南国风味。“科学馆”是一座很有档次、可以说是非常高级的的院落。每天晚上虽然只是躺在木地板的大通铺上,但总比在武汉睡在水泥地的大礼堂里,已经是天差地别了,晚饭之后,身上洗得清清爽爽,倘佯在花香鸟语的庭院之中,我在这“乱世”之中,还能享受如此的“宁静”,特别是“自由”和“安全”,十一月的广州天气不冷不热,交杂着阵阵香气的微风迎面吹来,好不惬意!我不禁感慨,还是“活着”好呵!——当然我不仅满足,而且还挺“臭美”!

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我很充裕地“走遍了”广州城。

首先买了一张地图,按图有计划地一一去参观。黄埔、黄花岗、白云山顶、三元里抗英纪念塔、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简直是没有不到之处。往往是一早坐头班车出发,下午在晚饭前回来,先洗澡、后吃饭。晚上是不敢出去的,在花园里享受“宁静”。

当然像广州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大楼,珠江大桥、繁华热闹的商业区像解放路、中山路也都去过,有过一些有趣的经历。

广州人对“北佬”存在着自然的地域歧视,我左肩挎了一个水壶,右肩背着一个挎包十字交叉,再加上“唐装”,雄赳赳地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侧目而视,也许他们认为“北佬”就是如此装扮,特别是一个大姑娘,鼻子上还夹着一架破眼镜,在靠香港这么近的地方,真是“土得掉渣”,怎么好意思在大街上“长驱直入”地游来逛去,这副打扮看上去有点儿不男不女。

一般的小铺和北京大不相同的是,大多数是“私营的”,北京早就公私合营或者“合作化”了,基本上没有私人的产业。而且他们大多数是连家铺,往往是一间门脸儿,前面是铺,后间是住家。夫妻店占了很大的比重。挺逗乐子的是他们为了防小偷,房梁上都装有一个滑轮,老板手腕子上系者一根绳子,绳上系者装现金的篮子,买东西一律先交钱后拿货。交完钱,老板手一拽,“噌”的一声,钱篮子就上天花板了。一开始,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站在门口想研究研究这种“异域”风情,犯了一会儿“愣”,就遭人大声呵斥了,真把我当成叫花子、要饭的来了。

一般而言,街面上广州的运动,大不如北京那么激烈,没有“红海洋”。也没有那么多的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好像“小学校”当时都没停课,因为在大街上还见到小学生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用粤语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据说因为侨眷、有海外关系的人家特别多,抄家、扫四旧远远没有北京那么“彻底”。我看到的激烈行动很少,最最激烈的莫过于在“广东省粤剧院”,远远地,见到著名粤剧演员红线女,记得她还是全国政协委员,要不然是人民代表,被罚跪在朝大街的二楼小阳台上。过往行人都看得见,被剃了阴阳头,呆若木鸡、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粤剧我基本上听不懂,只看过红线女和著名香港演员吴楚帆演的电影,“家、春、秋”。吴楚帆饰演“大少爷觉新”、红线女饰演“鸣凤”,在鸣凤临跳湖之前,有大段的唱,很是凄婉、动人。红线女是粤剧院的院长、头牌,享誉广东和整个港澳地区。当时脖子上还挂着“破鞋”,说她生活作风有问题,大标语上说她是“戏霸”、反动权威,当然名字上画着大红叉子……据说后来自杀了。

我很想知道北京的消息,总归离开北京也一月有余,有点想家了。中山大学应该是广州最著名的学校。抱着看看动静的心理,进了中山大学。著名学府一定要浏览参观一下校容校貌。学校很大,建筑风格古老讲究,也是一座历史很久远的学校了。校园不能不说很美、很幽静,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北京的消息是从中央首长讲话中体现的,这里的大字报和一个月之前北京的情况差不多,稀稀落落没有什么新内容。校园里的人也不多,可能“人”不是去“串连”外出了,就是待在宿舍里,因此寥寥无几。我捡着我不知道的,在北京没见过的“讲话”看,为的是获取信息。不小心,自己没留神被人“跟”上了。

来人问:“是北京来的同学吗?”

“是。”只好回答是,怕被人查证件。这时候可不能“弄虚作假”。

“能到我们办公室去谈谈吗?”不好拒绝,“弄僵了”局面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被带到了“清华井冈山驻中山大学联络站”我心中有了一点底数。

清华的学生问:“北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吗?”

“北京的情况不清楚,出来两个多月了,来中大就是想看看有什么新的动态。”绝不能多说少道,“不清楚”当然是最好的回答。

“你哪个学校的?”

“北京师院。”

“怎么就你一个人?”一个人本来就很“特别”,应该有一个合乎逻辑的说法。

“在武汉走散了。跻上火车就找不到了。”

“你是哪个司令部的?”清华井冈山也属“三司”。

“三司。”心里有底。因为兜里还揣着“三司”的红卫兵证件,红臂章。

“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这里缺人手。”

“很好!只是我刚来两天,先找找同学,找着了他们,再一起来找你们好不好?”很庆幸已经打下了“伏笔”。心想,在这个地盘上,“孤家寡人”可不能硬碰硬。我知道你是谁?凭什么跟你在一块?赶紧“脚底下抹油”溜之乎也。在返回“科技馆”的路上,自己还在余惊未了,决定不再去大学,满足“好奇”地打探什么“新”消息了。

广州公园里应属《越秀公园》为最。园子很大,很幽静,别具南国特有的景色和风味。但不像北京的园林有很多的古迹可寻,在《越秀公园》里,顶顶有名的莫过于“五羊城”的标记五只羊的雕塑了。余下的还有《白云山顶公园》,给我的感觉很荒凉,几乎没什么可看的、可玩的,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待到这个程度,挺想北京的。不想再漫无目的的流浪下去了。很明确,广州——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无论人文、气候、环境我都适应不了,感觉挺没意思的。

返程的车票在接待站根本弄不到。再三咨询只有在火车站外面排队是唯一的一条可行之路。反正排队时会有吃有喝的,排就排吧!此时此刻,真的发挥了我的破皮袄的作用了,广州虽然不太冷,可夜里也不好过,破皮袄可铺可盖,排在队伍里,躺在在大马路上,脖子上挂着背包,背包又枕在头下,可以说是四平八稳睡大觉全无顾忌。跟排在队伍里的人“侃大山”、称姐道妹的“东拉西扯”,四个夜晚五个白天,我一直排在广州火车站的外面!!

排队的秩序很好!队伍中都是广州军区的解放军站成的“人墙”。进站也是解放军领队,左右两道人墙,我们在当中穿行而过。他们也真是不容易,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还得态度和蔼、耐心地对付这么多“能说会道”的学生。总之在解放军的管理下,广州这个“始发站”无论在车站广场、还是进站之后,秩序井然。

我在火车上搞到了一个临窗的双座,离厕所不太远,这便是大串连的“经验”了,不临窗空气一定不好,“出入”也不方便,要是三人联席,车开出去要不了几站就得坐四个人,上车之后先抓了一个海南岛的中学男孩坐在我的旁边,这很安全。对面后来坐上了北京的一对中学生,还有老乡一路不会寂寞。是一种十分理想的组合。

火车开了。这一走站站停车,站外停车更是不计其数,总行程一共走了一个星期。到北京已经是临近十二月末,到冬天了。

跟我同座的海南小孩只有十四岁,从来没出过家门,从来没跨过雷州海峡。只穿了一身运动衫,更没带什么钱。只是听人说到外面有政府管吃管用。要知道,一个星期的车程他吃什么?火车上是没人管饭吃的。大家轮流给,多数是我拿钱,他跳出车窗买,当然买的都是最省钱的东西,最便宜的面包和饼。可怜的是车一过长江,天气就冷得很了,到了郑州突然飘起了雪花,这傻孩子一辈子还没见过“雪”,兴奋至极,到站台上看雪、摸雪花!大家喊他回来,他说不冷。可是当天夜里就发烧了。高烧得很厉害。我给他穿上我的皮袄,心想能“捂”出一点儿汗来,也许会好一点儿。他还问北方怎么会有这种衣服?列车上找不到医生,也找不到任何药,一直高烧不退。只能让他“挨着”。好在过了郑州,进入河北省就快到北京了。实话说,可怜的孩子又瘦又小,黝黑。明显的是典型的瘦小枯干广东人的样子,在北方也就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只知道到了北京能见到毛主席,不远万里、背井离乡而来。谁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毛主席、或者见不见得到毛主席哪!他认为凡是“北京人”就可以见到毛主席。毛主席就住在北京。他哪里知道北京有多么大?多么单纯、多么可爱的孩子!谁知道还回不回得去?到了北京,大家七手八脚把他送到红卫兵接待站,早有传闻,入冬以后,南方的小孩子,在北京由于气候不适应,生病的人很多,像海南小孩这样的孩子,他们怎么能在北方生存?虽然政府给他们发了军大衣,但也没法保证个个有病就能及时医治,个个就能安全的返乡把!很多问题,军大衣也解决不了怎么办?

这次“串联”没准儿被人认为是“不知死活”,可是我认为,是我自己对自己“自尊心”的一种满足,是一次“自我救赎”。它让我恢复了些许的“自信”。变换了的环境,使我改变了“心境”。转移了“痛苦”的兴奋中心。是我在文化革命开始以来,第一次找到的新的“平衡”。独立自主地自己给自己“当家”,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另外,只是怀揣了五十块钱,坐上中国从南到北的“大动脉”,就像“Anty Lina ”一样地“see things”,无论吃什么苦、遭什么罪都值得。有这份“勇气”、有这份“胆量”,应该是“伟大壮举”。还不是借了文化大革命的“光”了吗!无论如何,我自小就没走出过北京,这次出行使我的确“经风雨、见世面”了,我看到了北京以外的世界,有了切身的体验,长了见识。

仅从一九六六年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下旬的不完全统计,先后共有八次,有一千一百多万红卫兵受到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的接见。这么一来,惹得几乎全国的学生趁“串联”的机会“涌向”了北京,能有谁不想见到毛主席?大街小巷顿时成立了数不胜数的“红卫兵接待站”,厂矿学校、机关单位、红卫兵无处不在,管吃管喝、管住管交通。公共交通阻断了,人们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秩序了,一下子涌进来上千万人口的吃、喝、拉、撒、睡问题使得首都的一切都停顿下来了,红卫兵是毛主席的“客人”,北京全市总动员,因为我们都是毛主席客人的“陪客”,替毛主席接待的客人。毛主席他老人家只管穿着绿军装、戴上红臂章,在天安门上招手,然而这是几千万人的大迁徙,凭的竟是他老人家的一阵心血来潮,“大串联”的意义何在?就是凭老人家的“随心所欲”而成的劳民伤财。这不是肆意而为是什么?

仔细想一想,所谓“党内路线斗争”,时而批判“左倾”,时而又反对“右倾”,后来又出了一个“形左实右”,还有什么“打着极左的旗帜,施行了极右的实质”……让人不知道什么是“左”,什么是“右”!整个就是一个“晒”哲学名词的大忽悠。我想这也是一阵阵的“随心所欲”而成的。只不过到了文化革命,这所涉及的范围,不再只是党内,一下子就扩大到全国的上上下下。更有甚者,文化大革命中还有“资产阶级反动派”。“倾”只是倾向,这回是“反动”了,即为“反革命潮流而动”.“反动”就是“革命”的对立面了,大有第二次像打倒“蒋介石”一样的革命。建国十六年了,又要来一回“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无所适从呵!这个日子可让人怎么过呵!显然,这一切就老百姓而言,只能当作是不能“自圆其说”的,说“风”便是“风”,说“雨”便是“雨”的自说自话罢了。否则,谁人又能舍此而言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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