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向北

 

筹办国华中学

办完了吸收新党员入党的事情,我又忙着完成孟伉伯父交给的任务,为他要建立的中学选校址。

孟伉伯父的要求,是越快越好,我就在几个新党员举行入党宣誓的第二天下午后,约他们开会,因为秘密工作的原则,我不能说这是党交给的任务,只说是为了避免敌机的轰炸,万县有个学校想搬到乡下来,我最尊敬的老师委托我办这件事情,你们是本地人,想一想有没有适当的地方。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附近有个祠堂,有的提出哪个地方有庙宇或者是住家大院,可是议论来议论去,这些地方虽适合办学,但都没有过硬的关系,不大可能让这些主人让出来。

正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学生钟克明站出来,说他家的房子是个大四合院,两兄弟都出来读书住校,家中只有父母,房屋大都是空起的。

我一听觉得有门,忙问:“你父母愿意让出来吗?”

小钟说:“我看可以,我父亲是个知识分子,知书达理的,为人和善,也很开明,前些年还为地方上修学校捐了十担谷子。”

我还是没把握:“那你先回家去说说看,看看你父亲的态度”

小钟说:“林老师,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兄弟俩在父亲面前经常说起你,他对你的印象可好了,多次叫我们请你去耍,你也答应了,却老说没时间。我父亲现在说起抗日救国最积极,也最恨国民党的贪官污吏办事无能,这次我们一起回去,只要你多多开导,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刚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在镇上买了两盒糖果点心,又称了两斤叶子烟,和兄弟俩一起去看钟老先生。学校离钟家不到十里路,我们边走边谈,到他家不过十点来钟。小钟的弟弟跑在前面,还没进门就喊:“爸爸爸爸,林老师来了!”

钟老先生迎出大门,笑嘻嘻的握着我的手说:“久仰大名,稀客稀客,是什么风吹来的?”在客堂内稍微休息一下,父子三人带我去参观他们的家园。这是一个大四合院,有前后两个天井,房间也很多,大约五六百平米,院子里还植有不少松柏,四角修着碉楼,真是走马转角楼的大宅子。我一边看一边想,这里离万县城约五十里地,离长江边也不远,水陆交通都很方便。院子四周古柏参天,环境幽静,不但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还可以防敌机突袭,真是太理想了。钟老太爷一边领我参观一边感慨说:“这院子是祖辈留下的,房多人少,人气不足,现在屋柱被白蚂蚁侵蚀,都快要倒塌了,我无力维修,也懒得管它了。”

参观完毕,在客房就坐,我不便直接说借房的事,就顺着老太爷的兴致,大谈战局的发展。我们谈到国民党军队消极抗日节节败退,八路军保护人民生命财产,痛击日军,打了很多胜仗,钟老太爷叹息说:“国民党如此腐败,将来恐怕就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我看时机成熟了,就转到本题,接着他的话头说:“是啊,现在国土不断被日寇占领,沦陷区的学校都想往内地迁移,但大城市不断被敌机轰炸,也不安宁,许多办学人为此感到苦恼。今日来府上,一是承老先生多次相邀,同时另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先生肯赏脸否?”

钟老太爷是个耿直的人,便说:“小儿每次回家,说到林老师教书为人,真是有口皆碑,今日相识,使我受益匪浅。林老师若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只要可能,当尽力为之。”

于是我就把借屋办学的事详细的向他作了介绍,特别提到是刘孟伉先生在主持此事。钟老先生听后很感动,说:“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候,仁人志士们都想为子孙后代做些好事,真是难能可贵。老朽我虽回春无术,也有一颗爱国爱民之心,老师今日所谈之事,老朽一定尽力促成。还是请林老师出面约个时间,我与孟伉先生当面商量。”

正疑走投无路,突然柳暗花明,我当然高兴,急着要赶回县城向刘伯父报告这一喜讯,钟老先生却硬要留我吃饭,说是已经派人去打酒买肉,杀鸡宰鸭。钟老先生拿出了他存放了多年舍不得吃的茅台酒,把原本不会吃酒的我灌得醉醺醺的,眼看吃到下午四点了,才放我走路,等我赶到万县,路灯都亮了。

第二天一大早,孟伉伯父和我由万县直往钟家,坐船是上水,费时间,坐滑竿轿子花费太多,于是我们就步行走小路,边走边摆龙门阵。早上六点过出发,五十多里,还不到中午就到了钟家,钟氏父子已经在门前等候,很高兴的把我们迎到他的客房。刘伯父来不及休息,就去参观大院,边看边称赞:“好呀好呀,这真是一个理想的办学地方呀!”我们回到客房,刘伯父叫我取出两幅裱好的对联打开摊在桌上说:“昨日听林青谈到先生深明大义,为支持建校慷慨相助,特地选了两幅我最满意的对联送与钟老先生,以表敬意。”

钟老一见,禁不住又惊又喜:“刘老是我县的名人,书法誉满天下,今日有幸得此墨宝,为寒舍增光,钟某我真是万分感激。”接着就让开饭。这是钟老昨天下午请当地名厨来操办的,八碟八碗,算是当地华宴,他又重新拿出一瓶未开的茅台,我忙拦住,说昨天的茅台还有大半瓶,新的不用开了,钟老瞪了我一眼:“贵客怎能吃残酒?”

上午步行了五十里,确实走累了,也饿了,酒好,菜好,心情好,大家都很高兴,一瓶茅台酒喝得干干净净,都有些醉意了。借房子的事未多费口舌,双方写了一个简单的租约:钟家自留三间,其余大都让学校占用,并由学校整修,只是象征性地给了点租金。

真是踏破铁鞋难寻找,得来全不费功夫。

国华中学校本部——离万州城区50多公里的长江北岸杨河溪张家湾钟家大院

后来我才知道孟伉伯父办学的背景:抗战初期,全国青年出于抗日的热情和对共产党的信任,纷纷奔赴延安,万县地下党组织也采取各种办法向延安输送了青年一百多人。后来由于国民党的百般阻拦,很难满足这些进步青年的要求,为了壮大抗日力量,经县委研究并经上级组织批准,决定创办这所抗大式的学校,培养党的积极分子和后备力量。当时政府有个规定:凡是新创办一个中学需要缴五万块银圆,但从沦陷区迁来的学校可以免缴。正好,县委委员胡昌浩的哥哥在上海办有一所“国华中学”准备迁到四川,经过联系征得他的同意,我们就用“国华中学迁川”的名义上报四川省教育厅。教育厅的批文很快就下达了,就开始了紧张筹备。现在解决了校址,完成了一件大事,但是整修房屋,购买教具,聘请教师……都需要很多钱。我们县委本身很穷,那里去找这样一大笔费用,于是决定由孟伉伯父和万县商会的会长鲁济舟(后来成为党员)带头,利用他们的声望,到开县、云阳和万县等地募集了二千多块银圆,作开办费。

我们白手起家,由筹办到开学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到1939年的2月份,这所学校正式开学了。全校共有530多个学生,大部分学生是由万县中心县委所属的万县、云阳、忠县、奉节、梁山、巫山和开县等7个县委推荐来的,其中工农子女贫苦学生可以免费入学,也招收了部分外校转来的学生。由于学生太多,钟家院子容纳不下,后来又在长江南岸大庙宜庵寺设了一个分校,分一半的学生在那里上课。万县中心县委中的八个委员中,就有四个委员担任学校的领导和教学工作,全校19个教职员,就有13个是共产党员,5个进步教师,在教师和学生中共有60多个党员,设立了6个支部,为了提高党员质量,我们还利用春节假期办了一次党员培训班。学校以延安“抗大”为蓝本,以抗日救国为教育方针,除上课外,还学习时事政治,组织座谈讨论,学生中还组织了抗日读书会,文艺活动研究会、时事哲学研究会等学术团体,学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还组织文艺歌咏队和演出队到附近各乡做宣传活动。我们在校园里公开提倡言论自由,宣称爱国无罪,鼓励学生对教学管理方面提出改进意见。学生选出代表,自己管理伙食,师生一起扛沙运土,修建了球场和花园,真是个生动活泼的小天地。每到星期天,一群雄赳赳气昂昂朝气蓬勃的青年,活跃在万县街道上,宣传抗日救亡,这就是我们国华中学的学生。

国华中学分部——长江南岸宜庵寺

这么大一个学校,只有一个教官是由国民党派来的,他孤掌难鸣,想干什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久,万县中心县委也搬进了国华中学院内。1939年5月,我由云阳去万县中心县委汇报工作,看见两个月前见过的钟家院子,已经大变模样:由孟伉伯父亲笔书写的“私立国华中学”的牌子挂在门前,校门的两边也是由刘伯父写下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斗大的字,这不正是延安抗大的校训吗?他老人家这么大胆子,就不怕国民党来清查?我走进校办公室,见到了黄蜀臣,他曾是当年我在云阳中学读书时的老师,现在是万县地下党中心县委书记,一见面他就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调皮鬼,今日我们又见面了。”

谈完了工作,我又去拜会了钟老先生,他的两个儿子现在也进了国华中学读书。钟老先生因为支持办了这个学校,周围群众对他的尊敬又进了一层,他一再称赞学校办得好,老师教书认真,学生很守规矩,还夸奖我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情。

在国民党统治区内,居然出现了这样一所“延安抗大”式的红色学校,不亚于在当局心脏里安上了一颗定时炸弹,不清除这个隐患,他们是决不会罢休的。于是国民党的决策机关开始行动了。先是派一些三青团学生进来,以读书为名制造事端进行捣乱,又派出一些特务到学校内进行侦察,企图拿到“铁证”打击破坏。加上万县城内某些学校的学生纷纷转学到国华中学读书,致使学生人数锐减,开不了课,他们也制造种种谣言,对国华进行攻击,还密报到国民党有关部门,说国华中学主办人多系共产党员,在进行共产活动,为共产党训练骨干反对政府……事情闹到国民党教育部,部长陈立夫亲自派人来调查,收集了一些“举报材料”,密电四川省政府主席王瓒绪要求“严办”。我们通过各种关系企图化解,均无效果。6月18日深夜,地下党当时河口场区委负责人何华生从他叔父那里探听到消息,说是国民党要对国华中学下毒手,立即把这情况告诉国华中学地下党负责人黄蜀臣,学校召开紧急会议,对上了“黑名单”的教职员立即转移到万县高梁乡廖家沟,办了一个月的训练班,然后有的赴各地参加工作,有的去到延安或解放区。后来这批学生都成了各地抗日救亡的积极分子,也算是我们为党培养了一批骨干。

6月19日清晨,一个排的宪兵拿着枪冲进学校,照着“黑名单”执行搜捕,我们没有一个党员被捕。

半年后,国华中学正式被查封。孟伉伯父和黄蜀臣等人被通缉。后来我在重庆见到他们,刘伯父无限感慨的说:“国华中学这个胖娃娃不幸夭折了,真可惜。”

国华中学由筹办、开学到查封,只有大半年时间,但其影响是深远的,我们培养的500多个师生中,绝大多数是进步的,其中教职员工中的党员占60%以上。他们分散到四面八方,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的发展建设事业中,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作为这一工作的参与者,孟伉伯父表扬我为国华立了一功,我由此感到自豪。

 

在工业合作协会

我在河口场小学成绩斐然,又替县委找到了一个办学的地址,算是立下了一大功,接下来还打算乘胜前进,在寒假期间进一步作好发展党员的工作,争取在开年后就成立区委。正准备和我的那些新党员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去一个训练班参加学习,还特别嘱咐我不要暴露身份,也不要打听别人的情况,甚至姓名也不要问,学习完后再干什么另行通知。临走时郭汶很慎重地对我说:“这是党的纪律。”

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心里陡然升起庄重神秘的感觉。

第二天,两个同志与我一道,来到沙河子一个农村的小院子里,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把我带进一个房间,给我指定了床铺,一看已经到了十来个人。晚上,一个叫叶主任的找我们开了一个短会,这是个外省人,对人很平和,一见面就问寒问暖,还说:“天气冷,明天就用火盆给大家烧杠炭烤火。”接着就讲上了正题,他说:“找你们来到这里,是参加我们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万县办事处的一个干部训练班,学员都是由有关部门介绍来的爱国志士和进步青年,经过短期的培训后,就要去各地开展工作,主要是发展地方的中小工业,支持抗战。这项工作很光荣,也很辛苦,中国是个贫穷落后的国家,现在是全面抗战,需要大量的物资,很多工业发展地区都成了沦陷区,能否坚持抗战到底,取得最后胜利,就要我们在大后方大力发展抗战所需要的物资。你们是有觉悟有能力有干劲能吃苦耐劳的有志青年和技术人才,在这国家兴亡的伟大时刻,相信你们是不会辜负国家给你们的重任的……”

宋庆龄与斯诺正在交流。当时宋任工合国际委员会名誉主席兼中国工会协会的名誉理事长,斯诺是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发起人之一。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个工业合作协会(简称“工合”)是由两位国际友人发起的,其中之一就是大名鼎鼎的斯诺,他是最先进到陕北解放区的西方记者,他写的“西行漫记”和他夫人韦尔斯写的《红色中国内情》,是世界上最早介绍红军长征和解放区情况的报道,他本人也是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最亲密的国际友人之一。斯诺在国内和国外为工合的筹建和发展作了不少工作,特别是他和他夫人为国际上有影响的英美等国报刊写稿,对中国的抗战和工合情况做了大量的报道,增进了国际上对中国的了解,还为工合募得了大量的捐款。另一个发起人是新西兰人艾黎,他曾于1927年“四.一二”事变后几天来到中国,亲眼看到帝国主义分子和国民党反动派对中国工人的虐待和屠杀,感到愤恨不平。而后他认识了鲁迅和一些进步的国际友人,组织了一个马克思主义学习组,参加的人中就有马海德(医生)、史沫特莱(名记者)。艾黎曾参加过对1929年中国的华北大旱、1930年长江大水灾的国际救灾工作,看到了在苦难中倍受折磨却又勤劳勇敢的中国老百姓,也看到了对群众漠不关心的官吏和趾高气扬的帝国主义分子,更加同情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他是中国工合的发起人和实际负责人,曾走遍中国南北各地,在穷乡僻壤和中国同志一道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不辞辛苦。

斯诺和艾黎就组织工合的事情去过延安,会见过毛主席,多次得到周总理的接见。周总理认为,组织工合的主要任务必须是推动蒋介石抗战,不让他投降,并尽可能多争取国际的支持。周总理还指出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工合一定要同国民党政权配合,但要保持自己“社会团体”的面貌,成为一个群众性的组织,还提议最好能吸收有一定威信的爱国民主人士加入工合会的领导层,这样可以使其不致于发展为官僚机构。艾黎听取了周恩来的建议,请了当时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孔祥熙做中国工合协会的理事长,艾黎自己也在国民党的行政院担任了职务,由此得到了国民党政府拨款500万元的发展基金。理事会的其它成员还有共产党的林祖涵、董必武、邓颖超,民主人士沈钧儒、黄炎培、莫德惠、于斌等。为了争取国际支持,艾黎又派人去香港,争取宋庆龄的了解和支持,并于1939年1月在香港成立了“工合国际委员会”,宋庆龄任国际委员会的名誉主席,和中国“工合协会”的名誉理事长。他还邀请了一些国际名人如罗斯福总统夫人等参加,并争取一些国际友人先后捐款500多万美元。

工合最初发展很快,先后建立西北、东西、西南、川康四个办事处,还在解放区设了两个办事处,在周恩来和博古的建议下,艾黎不顾国民党的反对,把武汉地区的三座棉纺厂和六十座其它工厂迁往西北,以便供应解放区的物资。到1942年7月,全国共建立了72个工合事务所,组织了34个工合合作社,社员三万多人,每月生产总值二千五百多万元(1941-42年货币价值较稳定),生产的主要是纺织、造纸、制革、瓷器、机器、印刷等,还为盟军制造了大批帐篷、降落伞、行军床等军需民用运输工具小型机械设备。

国民政府的钱主要是用在国统区,解放区他们是不给的,而解放区所需物资主要是由国际委员会开支,据艾黎自己所说:“这些国外捐款主要分为三份支付,一份做工合行政费,一份给新四军,一份给山丹学校。这期间,也给贺龙、叶挺等部队运送了大批物资。”

这里所说的山丹学校,是艾黎后来兴办的。由于他同情共产党,为解放区作了很多工作,成为国民党不受欢迎的人,解除了他在行政院的工作,于是他把精力集中在甘肃山丹,办了一个培黎学校,收容农民和难民的子女做学生,当年曾同我在一起工作过的孩子剧团的老战友郭宝祥(戈尘),就在这个学校教过书。解放后,我去上海见到戈尘,说到他在培黎学校的生活工作情况,依然对艾黎充满了崇敬之情。后来这个学校迁往兰州,改名“石油技术学校”。

工合的这些活动,是瞒不了国民党特务机关的,他们当然不能容许利用国民党的招牌和资金去支持共产党,因此对工合恨之入骨,许多在工合工作的共产党员、进步青年和工人被打被抓甚至被杀害,他们还造谣说工合人员有贪污行为,因而把工厂查封,甚至用抓壮丁等卑劣手段抓走社员和徒工,使得工合的工作越来越艰难,到后来不得不停办。

我进入万县的工合学习班时,正是它创办初期,培训时主要是讲一些有关工合的任务和工作方法问题,特别强调既要与当地政府密切合作,争取各方的支持,又要防止被当地权势和豪绅地主所操纵。训练结束后,我和另一个叫童年的同志被分配到云阳工作。临行前万县中心县委书记欧阳克明找我谈话,他说:“本来想把你留下安排其它工作,考虑到工合工作的活动范围大,与群众接触的机会多,既有一定的权力和实力为群众办好事,又有一定的独立性,对于发挥你的能力有好处。再说了,云阳县委的同志你都熟,有什么事情和他们多商量。”

就这样,我在离别家乡3年之后,以一个秘密共产党员的身份回到了家乡。这是1938年底,我还不到20岁。

云阳工合事务所设在新开辟的公园路,是两套一楼一底的房屋,连主任只有六七个人,大都是有一定学历的技术员,大家没有上下官民之分,彼此相处很好。我不懂业务,做了一个助理员,却因为是本地人,熟悉地方情况,熟人多,许多事都要我出外联系。我们把建社的地点选择在高阳乡,因当地有铁矿,过去也曾零星的办过一些小厂,都没有成器,现在我们准备重起炉灶,在那里办铁厂、锅厂和炭厂。乡里的联保主任保甲长一听又要办厂了,认为发财的机会又来了,都很高兴,可是农民却很冷淡,他们说:“我们过去也曾在炭厂锅厂做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但挣不到一条裤儿穿,连买两斤肉过年的钱也没有。特别伤心的是挖炭,在小煤窑里进出,就像进活棺材一样,好几个弟兄就是葬在煤窑里,尸都拖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既要和那些土皇帝斡旋,还要耐心地说服农民,为他们出主意,想办法,其中的千头万绪和辛苦,真是不可言喻。到后来经过大家的努力,好不容易工作有了起色,忽然接到县委的通知,要我立即返回云阳去接受新的任务。

虽然我在工合的历史很短,以至一事无成,但是从内心说,我对这项工作是热爱的,特别是了解到它的历史背景和发展情况后,为自己曾作为一名工合战士而骄傲。

每次去高阳,都要从家门口路过,借此机会总要回家住上一夜,看看祖母、二伯母和其它家人,祖母总想再见见父亲和诗伯,我安慰她老人家说:“父亲说了,他在江油安顿好后,就要接你老人家去玩的。”

祖母一直都把这话记在心里,可惜我和父亲却一直都没能了却老人家的这个心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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