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向北
诗伯出狱
父亲曾经听诗伯说起,1932年她在家乡岳池县坐监的时候,是由一个叫雷清尘的人营救出来的。现在打听到这个雷清尘正在泸州做专员,就去与诗伯商量,还是去找雷清尘想办法。可是诗伯她不同意。她说雷清尘是大特务康泽的红人,虽然过去也曾经参加过共产党,还与诗伯挂着点亲戚关系,也曾经在关键时候救过自己的命,但是这些年一直都没与他联系,不知道他现在的态度怎么样,弄不好还会惹出些新的麻烦。可是父亲还是想试试看,就背着诗伯给远在泸州的雷清尘写了封信,说明诗伯被捕的原因和现在的处境,希望他能够看在种种情份上,帮了这个忙。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不到一个星期,雷清尘就给万县的程专员发来一封电报,程专员立即拿着这封电报去找蔡司法官,叫查明情况,立即放人。蔡司法官不敢再拖下去了,只得通知诗伯,赶快找个“铺保”,要放她这个“招财童子”。
所谓的“铺保”,就是指那些在万县城里开得有铺面的商人,这些人大多是本地有根有底的人家,不会轻易就外出飘荡,出了什么事情官方才会有个“抓拿”。我得到这个消息,真是欣喜若狂,可是立即又发了愁:父亲给那个雷专员发了信就去了忠县,我自己也不认识万县城里的商人,到哪里去找“铺保”?我赶紧找到吴昌文,请他想个办法,吴昌文听了,不紧不忙地说:“这还不好办?找我姐姐呗。”我这才想起,他姐姐就在二马路上开了个小小的女子实业社,招了些会绣花的女孩子,做缝纫绣品的生意。我和吴昌文连忙赶到他姐姐那里,他姐姐满口答应,第二天就与我们一起为诗伯办好了取保的手续,诗伯出狱了。
诗伯在万县的监狱中,被那个姓蔡的贪官无缘无故关了十五个月,如若没有这段冤狱,她的后半生肯定是另外的一个样子。从此以后,我与诗伯她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刚刚出狱的时候,我与诗伯住在广寒寺的一栋小楼里。小楼是由被诗伯从狱里营救出来的陈吉庆两口子提供的,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窗户都擦得铮亮,还挂上了窗帘,屋里清一色的楠木家具,我数了数,大大小小一共四十八样。小楼一楼一底,楼上是诗伯住的地方,装饰得像新房,铺的盖的全是新的,郝疯儿送来一个衣柜,里面不但有各种御寒的冬装,还有好几件豪华的狐皮大衣。陈吉庆的老婆还引来一个中年妇女,对诗伯说是她的亲戚,叫牟嫂,人很老实勤快,专门是从老家请来照顾诗伯的。
第二天,陈吉庆请了两个厨师,在小楼里办了两桌在当地算是最丰盛的酒席,还请了他的一些好朋友和码头上有名气的兄弟伙,来客们也带来了各种各样贵重的礼物,名义上是给诗伯接风,实际上是要与诗伯拜把结兰交。席间,陈吉庆夫妇和郝疯儿以及所有被诗伯救助过的人,连连向诗伯敬酒,感谢她的帮助,诗伯自己也很高兴,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诗伯又一连自干了三杯,赢得了大家的一阵喝彩。以前父亲对我说过,诗伯平日里滴酒不沾,可是一旦高兴起来,七杯八杯不在话下,今天才真正看到了她的海量。
陈吉庆站起来,举着酒杯很严肃地对诗伯说:“陈三姐,借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我和弟兄们要求您一件事情,希望三姐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诗伯一向豪爽,也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陈吉庆说:“请三姐不要误会,今天不是要您去为我们大家担当什么风险。您的为人我们已经感同身受,您的过去我们也已经略知一二,您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能够与您这样的人物相识,我陈吉庆实在是三生有幸。我们几个弟兄都商量好了,要是三姐不嫌弃的话,我们愿结金兰之交,还以我的这把交椅相让,公推三姐您来掌舵,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敬请三姐不要谦让。”说着陈吉庆带头高举酒杯,单腿下跪,与他的那些弟兄们一起,在诗伯的面前跪成了一排。
这可是诗伯没有想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诗伯这些年在形形色色的人物中间闯荡,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样的人也都接触过,江湖上像陈吉庆这样的人物,她也并不生疏。仔细想想,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人们结成各种团伙,本来也是为着危难时候互相有个帮助,何况陈吉庆也曾经因为不去打共产党放弃了军队中的前程,是个识大体重义气的人物,与他这样的人结成金兰之交,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坏处。只是虽然在一般的人眼中,诗伯这样的人物也是打富济贫的江湖英雄,可她毕竟与那些真正的江湖豪杰们不一样,她自己还担当着重要的使命,还要去寻找自己的组织,所以她是不可能去坐了陈吉庆的那把交椅,当什么万县城里的女袍哥大爷的,于是就以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等理由,一味地推辞当大爷。
陈吉庆见她坚持不就,大概知道其中有些隐情,也就不再强求,只说是那您就当个三爷怎么样?这是我们袍哥中的“圣贤之职”,是个闲大爷,平时不让您操心,有了什么事情,请您来坐上席。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大家都很高兴,诗伯一回头看见我在一旁,就说先礼啊,你也加入进来吧,以后在社会上会方便许多。陈吉庆一听连忙说好好好,林公子如今也算是我们万县的一个人物,你就屈尊做个五爷怎么样?于是我也喝了一杯酒,免了磕头上拜这些礼节,成了万县东门上的袍哥五爷。
诗伯出狱的当天晚上,我就给远在忠县的父亲发了封电报,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民国以来,四川一直是地方军阀争斗的天下,到后来刘湘吞并群雄,好容易成了四川王,可是蒋介石的势力趁着“迁都重庆”,不但是中央军雄赳赳地开了进来,各种各样的政客和特务也无孔不入地渗入了各个角落,令刘湘这个四川王感到了危机四伏。这个时候,刘湘一个名为“武德学友会”的智囊团里的谋士们就积极为他出主意想办法。这个“武德学友会”的成员中既有真正的共产党,也有靠近共产党的民主人士,他们对刘湘晓以厉害,说服他走“联共抗日”的道路,接着又提醒他牢牢掌握地方武装,不要让蒋介石的力量直接插到了基层。刘湘这几年吃了蒋介石的不少亏,从自己的生存着想,采纳了谋士们的意见,在蒋介石不断镇压抗日民主人士的同时,他自己却在暗中“放纵”诸如《万州日报》那样的所作作为,同时也筹办了一个社会军事训练班,由各县和军队中选送出一批中级军官参加培训,毕业后分赴各县,掌握地方民团,与蒋介石的“中央军”分庭抗礼。父亲是由云阳县选送前去受训的,毕业后被分配在忠县担任地方国民自卫总队副总队长,总队长由县长兼任,父亲的地位也就相当于主管地方民团的副县长。
我的电报发出的第三天中午,就听见有人在咚咚地敲门,牟嫂出门买菜去了,诗伯正在午睡,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父亲。我连忙领着他上了楼,诗伯已经从床上起来,父亲捧着双手,连声说恭喜恭喜,又算是躲过了一场劫难。怪不得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你出来了,第二天就接到了先礼的电报,还真是应验了。我本来过几天要来万县开会,干脆就提前赶来了。
诗伯叫我倒茶,一边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不然我又要在监狱里过年了呢。
父亲坐下来,接过诗伯递给他的《大炮台》香烟,又站起来四面看看,说:“哟,诗姐,你看你这吃的穿的,屋里摆的用的,明明是个大财主了嘛。你还真有办法,怎么一下子就发大财了?”
正在说笑,牟嫂买菜回来了,诗伯对她说今天别做饭了,干脆到对面的饭馆里去端几样林先生喜欢吃的菜,还要一瓶酒,就算是我们提前团个年吧。于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我和父亲都破例喝了点酒,诗伯高兴,一杯接着一杯的,起码喝了五杯,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我。父亲说:“我不在万县,有先礼在你身边跑跑跳跳的,我也就放心了。”诗伯说:“先礼这孩子很懂事的,我很喜欢。”父亲说:“你喜欢就送给你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他。”诗伯一听高兴了:“这么大个儿子,你就舍得?”父亲连连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给了你我就更放心了。诗伯打了几个哈哈,把筷子一放:“先礼,这可是你爸爸当面说好的,你愿意不愿意啊?”我连忙说愿意愿意!说得大家都笑了。
父亲接着说:“听说你出狱了,有个当官的要来看你。”
诗伯说:“你别开玩笑了,像我这样刚刚从大狱里出来的犯人,别人躲都躲不及呢,还有当官的不避嫌疑敢来看我?”
父亲说:“世界这么大,就没有一两个不避嫌疑的人?告诉你吧,这个当官的还不是别人,而是我的顶头上司,万县专区的保安副司令肖钟鼎。此人早年在刘伯承的部下当过营长,后来又成了刘湘手下的干将,是刘湘的那个‘武德学友会’的重要成员,现在是武德学友会派驻万县地区的特派员,掌握着下川东各种势力的军事政治动态。他是慕你的名,想来拜访你的。”
诗伯笑笑,瞪了父亲一眼:“还不是你去吹的?”
我送父亲出门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百元钱,让我给诗伯买点她需用的东西。
第二天,父亲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刘孟伉,我和诗伯都早已经认识,他去探过监,还常常为诗伯的画题词。另外的一个人就没见过了。这人三十多岁,穿一套蓝色的哔叽呢中山装,戴一顶灰色的博士帽,瘦小的脸上架着副金丝眼镜,脚上是一双尖尖皮鞋,手里还提着一根文明棍,有点像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假洋鬼子。他一进门,就把帽子和文明棍都拿在左手,向着诗伯伸出右手来,诗伯见了,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来与他握手,一边让座,父亲在一旁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肖钟鼎肖司令。”
大家寒暄了一阵,诗伯突然问道:“肖司令如何这般打扮?”
肖钟鼎叹了口气说:“这年头,老百姓最讨厌的就是当官的,尤其讨厌我这种穿军装的官儿,一见到就在背后指指戳戳,什么怪话都骂,不大好听。”
诗伯笑笑,说:“也不尽然吧?那八路军里的官儿,老百姓怎么就不骂?”
肖钟鼎苦笑:“那是因为人家八路军打的是日本人,可惜我们不是八路军啊。”
那天肖钟鼎发了不少的牢骚,最后居然对诗伯说:“陈大姐:我听说你……你是不是和他们那边有联系?给我们牵个线怎么样?”
这句话把我和父亲都吓了一跳,可诗伯只是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孟伉伯父则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东看看西瞅瞅,说:“你这屋子里倒是什么都有了,只是过于富贵气,俗了,要是能够有那么一两幅字画就好。”
诗伯乘机说:“孟伉先生,你再给我来一幅字如何?”
孟伉伯父说:“这好办,你什么时候画上几张好的,叫先礼给我送去,我写好了再让人给你送来。”
诗伯一拍手说:“嗨,我出来这些日子,静心画了几幅画,就等着你来题字呢,再说这里什么都有,还送来送去的做什么,就在我这里写就是了,也让肖司令指正指正。”说着就去取来纸墨笔砚,孟伉伯父一见也来了兴致,挽着袖子说也好也好,我们说干就干。
诗伯忙着铺纸,我拿起桌上的那碇胡开文的好墨,只见乌黑发亮,芳香扑鼻,忙在墨盒里滴上些水,狠着劲磨起来。我只想早点把墨磨得酽酽的,诗伯他们好动手,将那墨在砚盒里磨得呼呼作响,墨汁飞溅。诗伯见了过来对我说:“这磨墨是有讲究的,需得把墨拿得平平正正,不紧不慢地磨,这样磨出来的墨汁写起来才滋润顺手,年轻人耐不住平和,还是我来吧。”孟伉伯父听了诗伯这话,直是夸奖她是行家,不多的工夫就把诗伯画的那些画全提上了自己的诗词,还专门为诗伯的一张《牡丹图》题上字,送给了肖钟鼎。
眼看到了中午,父亲拿出钱来,让我到街上去叫些菜回来招待客人,肖钟鼎听了,忙说二马路新近开了一家火锅店,据说很不错的,今天我来办招待,大家一起都去。诗伯作为主人,坚持要在自己家里吃顿便饭,而肖钟鼎今天认识了诗伯,又得了这么好的一幅字画,一定要请客,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孟伉伯父出来打圆场,说是肖司令有的是钱,就让他做了这个东吧。于是我们四个人到了那家火锅店,一边吃一边摆龙门阵,一直吃了两个钟头才散。
肖钟鼎他们走了,接着父亲也走了,诗伯静下来,心事重重,长吁短叹。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没有想到连肖钟鼎这样的人都在找共产党,接着就收拾东西,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到宜昌去一趟。不久就由陈吉庆找了一艘由重庆开往武汉的民生公司的轮船,船上的王大副是陈吉庆的兄弟伙,护送着诗伯一路去了宜昌,一个多月以后才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次去宜昌,是去宜昌找一个叫刘海清的人接头,想办法改道去苏联,要不然就听从组织上的调谴,接受其他的任务,总之是想与组织上取得联系。没想到一下船,就遇日本人的飞机大轰炸,把接头的联络点炸掉了。她不甘心,依然留在宜昌到处打听,直至日本人逼近武汉,宜昌局势也很危急,加上大轰炸之后尸首遍地,瘟疫又开始流行,连王大副一家也急着要迁往川内,诗伯她又只好返回了万县。
日本人在宜昌的这次大轰炸,不但炸掉了诗伯她去苏联的全部希望,还令她的一生走上了一条更为艰巨的道路。以后诗伯她说起这段经历,总是苦笑着,说自己的命苦。
又想带兵去打日本
诗伯从宜昌回到万县的第三天,牟嫂引上楼来一个军官。这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高个子,穿一身黄呢子军服,佩少将军衔,显得很是英俊,诗伯一见他,忙说哎呀雷旅长,啥子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个人就是久闻大名的雷忠厚,雷旅长。
雷旅长坐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才说:“玉屏,你让我找得好苦啊!要不是遇到了老肖,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在这万县进了监狱呢。”
我给雷旅长端上茶去,雷旅长看看我,问诗伯:“你的儿子这么大了?”
诗伯笑了:“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这是林佩尧的儿子。能干得很呢,人家都成名记者了。”
雷旅长一听,连忙说:“嗨,原来是先礼啊,据说你的网球打得好啊,我早就给你父亲说了,让你给我做干儿子,他没告诉你吗?”
我早就听父亲说过,雷旅长的夫人网球打得挺好,是四川著名的女网球高手,多次向父亲说起要接我过去给她当陪练。只不过当时也是说说而已,我和父亲都没有当真,不想今天雷旅长还记在心里的。
雷伯伯这次四处寻找诗伯,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雷伯伯与我的父亲一样,一直很钦佩诗伯的为人,认为她能文能武,有胆有识,不但在女界,就是在男人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那些年哪怕是自己被杨森撤了职,在一边坐着冷板凳,也一直都在帮助诗伯,比如帮助她往华蓥山上运送枪支弹药,又比如拿出钱和机器,帮助她在重庆办起了服装店,不但解决游击队的经济来源,还打探到了许多很有价值的敌情。那个时候在重庆,雷伯伯简直就是诗伯的“靠山”。不过他毕竟是个军人,以前参与军阀混战,打来打去觉得没什么意思,加上杨森对他不重视,也就淡了心肠。可是自从抗战爆发,地处大后方的四川救亡热潮也一浪高过一浪的,他在家里也就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杨森的队伍也要出川去抗日,四处招兵买马,就重新委了他一个旅长的空衔,叫他自己去招足了兵,就上前线。雷伯伯对诗伯说:“他不给我一个兵,我也不怕,想来就凭着我过去在川北一带的影响,再加上你和廖大哥手下的那拨游击队弟兄我都熟悉,招上个几千人没问题,于是我就在广安岳池一带扯起了招兵旗。果然不出所料,你们过去的部下纷纷前来应招,其中就有你最得力的干将陈良佐和李仲生。他们见到我以后,就四处劝说旧时的弟兄和朋友跟着我出去打国仗,很快就募齐了三千余人。”雷伯伯说得高兴,趾高气扬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回可不是自相残杀,而是去打日本侵略者。你说是不是应该高兴?”
他坐下来,把椅子往诗伯跟前拖了拖:“玉屏,我有一事相求,还请你万万不要推辞。”
“你说。”
“我要请你出山,同我一起出川,上前线去打日本人。”
雷伯伯不给诗伯说话的机会,接着说:“玉屏,过去我只是帮你在重庆买过枪支弹药,还帮你开过服装店,虽然听说过你能够带兵打仗,却以为不过是传闻而已。这次见到你的那些弟兄们,听他们说到你在华蓥山上的那些故事,才真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看这样吧,反正这次有不少人是你的旧部,我就委你一个团长,陈良佐和李仲生带的那两个营,就归你指挥如何?”
诗伯听了这些话,沉吟良久,才说:“雷旅长,这么大的事情,你容我好好考虑一下再给你个答复,好不好?”
雷忠厚满怀希望地说:“也好,下午我让陈良佐他们来见你,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再说。”
雷忠厚走了,诗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抽得满屋子烟雾沉沉。
下午,陈良佐他们果真来了,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见了诗伯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抱头大哭,说的都是廖伯父牺牲后他们游击队员受的那些苦难,和敌人杀害他们的残酷手段,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便去楼下,直到天黑了才又上楼来,帮着牟嫂摆好了饭菜,请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将他们送走了。
等我回到诗伯的房里,诗伯对我说:“先礼,我这回真的要出川去抗日了。”
“你答应他们了?”
诗伯看着我,点点头:“只不过还要等他们在那边安顿好了再去。”
雷伯伯很快就从陈良佐他们那里得到了这个喜讯,第二天一大早又来了。一见面,诗伯就告诫他说:“杨森这个耗子精鬼得很,他不会很放心你的,你千万要提高警惕,谨防上了他的当。”雷伯伯满不在乎地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要是他真的对我阳奉阴为,不打日本打内战,那我也不会跟他客气。大不了把我的队伍拉到八路军的根据地去,不去投靠陈毅,就去投靠朱老总,他们总不至于不要我吧?”
诗伯点着头说:“有打算就好,狡兔三窟嘛,要不然我们会吃亏的。”
雷伯伯朝着楼下喊了一声,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就叫人挑着一挑篾篓子上楼来。副官小心地从篾篓里提出两个口袋,再把口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封一封的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雷伯伯指着那些牛皮纸封对诗伯说:“玉屏,这是一千两上好的云烟土,折合大洋二千五百块钱。你找人把它卖了,就算是我给你的前期费用。你拿着这些钱,买些该买的东西,再给留在重庆的孩子们寄些回去做伙食费,等我到了驻地,还会给你寄钱来的。”
临走时,雷伯伯握着诗伯的手再三地说:“玉屏,你尽快把自己的事情办好,等我那边安排好了,就来立马上任啊。”
雷伯伯走了,诗伯倒有些不安起来。这些年,她毕竟在外面奔波的时候多,坐下来读书的时候少。现在要出去为国家打大仗了,这可比不得过去在华蓥山上打军阀的那些烟灰兵。日本人有的是飞机大炮,打的是现代化的战争,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占了大半个中国,对他们可是不能小看的。雷伯伯走后的第二天,诗伯就让我和她一起,到二马路正街上的“生活书店”去买了一大包书,其中既有军事方面的,又有政治方面的,多得我提都提不动,最后只好叫了一辆黄包车才拉回来。与此同时,我又从《万州日报》给她借回来了大量《新华日报》和有关文章,其中包括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给她作参考。在那些日子里,她不分白天黑夜地看这些书,特别对八路军的一些战例,和抗日根据地的情况很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还常常和我一起讨论。
至于雷伯伯给她的那些烟土,她立即找来陈吉庆,托他拿去卖了,拿出一千元给抚养两个孩子的曾三姐寄了去,并在信里一再叮嘱,千万不要把孩子们送回老家。一是怕受她兄弟媳妇的虐待,二也是害怕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拿着孩子们去向敌人报功,被“斩草除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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