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向北
第一章(二)
父亲远走高飞
母亲去世之后,我又要人照顾,家里更加少了人手,二伯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祖母就请了街上一个姓李的姑娘来帮忙做家务。这姑娘家里就两姐妹,她是老大,人称李大姑娘,生得眉眼周正,灵巧勤快,又善解人意,和二伯娘一起忙里忙外的,一家人都还满意。这个时候的父亲因为母亲的去世,就像落了魂似的,成天恍恍惚惚,再也无心经营已经惨淡的绸缎铺,成天只把自己关在房里唉声叹气。李大姑娘常常进来端茶送饭,好言相劝,两个年轻人慢慢的彼此有了好感,不久李大姑娘就有了身孕。祖母察觉了,毅然将这姑娘辞退,父亲见事情已经败露,只好将实话相告,要求明媒正娶,让李大姑娘嫁过来。祖母沉下脸来,说你媳妇尸骨未寒,你就有了这样苟且之事,这是其一;那姑娘家里一无产业,二无地位,和我们家里门不当户不对的,这是其二;更重要的,是这姑娘不过到我家帮佣,就起心勾引良家子弟,敢于与少主人私通,不追究她便是便宜了她,这样的女人你居然还要明媒正娶!败坏了林家的门风,叫我们以后怎么做人……
祖母和全家人都不同意,父亲自己也觉得理亏,只好作罢,暗地里和那姑娘往来。那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实人,自己的女儿居然和去林大老爷的幺少爷私通,实在是丢人的事情,瞒都瞒不过来,怎么敢去和林家扯皮打官司。只是这样一来,姑娘是没法再嫁了,接着生下一个女儿,由我父亲起名林柳青,虽然一直都由父亲暗中接济,但是也不是长法,今后母子俩的生活总得有个着落才好。于是我的父亲就去向祖母求情,请她把盐灶的炭花交给李姑娘家里去拣。祖母也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惹起的祸端,也就答应了。
“炭花”是指盐灶上熬盐之后没有完全燃烧的煤炭,还可以作取暖做饭之用,因为全镇数千家住户都烧这种炭花,拣炭花在云安盐厂就成了一大“热门职业”,只要有炭花可拣,一家人的生活就不用发愁。可是这炭花不是随便就能够去拣的,须得托人说好话,还要给盐灶主人请客送礼,得到同意后才行。拣炭花还有等级,最好的是拣第一道炭,把大的都拣走,再让后面的人来拣第二道和第三道小一些的,李家姑娘家包下的就是二道炭,虽然要辛苦些,生活却有了着落,他们全家人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看着心上人抱着自己的女儿,在灰尘漫天的煤渣堆里刨炭花过日,想到自己给这女人带来的灾难,父亲心里百感交集,写下了一首“打油诗”,至今我还记得:
左手抱娃娃右手拣炭花娃娃娃娃不要哭卖了炭花买米又买肉(ru)……
痴情的父亲不肯就此罢休,就暗地里在街上佃了间房子,将李家姑娘养起来。李姑娘眼看自己因为一时的苟且,再也不可能讨得祖母的欢心,明媒正娶已经没有指望,再说这样偷偷摸摸地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只得对父亲说:“看来我自己是没有这个缘分了,我想了又想,还是把我的二妹嫁给你吧。她是个黄花闺女,只要你愿意,想来你家里人也会同意的。”
李姑娘的妹妹,人称小美人,不但年轻漂亮,而且灵巧能干,当时在云安一带艳名远扬,不但多少年轻人为之倾倒,就连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也在打着她的主意,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应允。那些不甘罢休的人当中,就有我八姑爹的叔伯哥哥张幺老爷,他已经有了三房姨太太,却一直对李家二姑娘垂涎,只是听说李大姑娘要把二姑娘许配给我父亲,不好下手而已。可是他很快就打探到风声,说我父亲没这个意思,这个张幺老爷,连忙赶来找到父亲,直截了当对父亲说:“李家二姑娘,你若是不要,我可就要了啊?”
父亲说:“我与李大姑娘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现在又有了亲生骨肉,不会再起二心了。你要娶谁,和我没有关系。”
张幺老爷喜出望外,没过几天,就抬了几抬盒大礼,表面上说是为父亲做生,实际上是感谢父亲不与他争夺李家二姑娘。父亲不领这个情,叫来人把礼品全都原封不动地抬了回去。
这个张幺老爷,是地方上一恶二狠的歪人,不消半个月,就利用种种手段,把个小美人抬进他家里做了四姨太太。后来,小美人生了个胖娃娃。记得我那时候都已经懂事,有一次,我跟着大人去张幺老爷家玩,正好碰上他家的那些太太姨太太吵架,那个张幺老爷突然发了脾气,从小美人手里一把夺过那正在哭闹的孩子,提起小腿就往天井的石板上狠狠摔去,那孩子被砸在青石板上,一下子就没有了哭声--一个多乖的胖娃娃,就这样活活被他给摔死了。屋里当时就乱成了一团,小美人抱着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一想起来就觉得毛骨耸然。据说,这个张幺老爷解放后以恶霸名义被政府枪毙了,真是罪有应得。
有道是墙有缝壁有耳,父亲在外面租房子与李大姑娘同居的事情被祖母知道了,她老人家气得脸青面黑的,拿着根鸡毛掸子来到那房子前,一脚踢开了门。正好那天我父亲出门会朋友去了,李大姑娘拣炭花还没回来,屋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桌子四个凳,另外还铺着一张床,虽然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像居家过日子的样子。祖母一抬头,看见屋子正中居然还贴着张写着“天地君亲师位”的大红纸替代祖宗的神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颠着双小脚爬上桌子,挥着鸡毛掸子把那大红纸哗哗地划得稀烂,纸屑飞落得满地都是。祖母从桌子上下来,还不肯罢休,嘴里一个劲地骂:“这个不忠不孝的小畜生,成天和这野婆娘混一起,还有脸面对祖宗的牌位?真是羞死我们林家的先人啊……”
在祖母看来,父亲相上了李家姑娘这样没根没底的女子,本来就不光彩,还要悄悄背着家里到外面租房子住,致使家丑外扬,罪过便不可饶恕,现在居然还敢于在屋里立起了“天地君亲师位”的牌位,等于宣布他们已经正式成家立业,完全把她这个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总管”抛在了一边,这还了得!忠孝忠孝,忠和孝自古就连在一起的,现在在家对长辈不孝,就意味着以后对国家不忠,自己养出了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真是天大的耻辱啊。
骂声惊动了街坊邻居,也惊动了云安小镇,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对青年男女,父亲与李大姑娘仅存的一点温暖在这些冰冷的注视下荡然无存。族谱那犀利的光芒照耀着他这个不可饶恕的叛逆,他不能再违背家族和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意志,他只得回到那个囚笼般的家。不久,李大姑娘就带着父亲的亲生女儿柳青,远嫁他乡。
死了爱妻,有情人又不能成眷属;父亲瘫痪了,家庭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两个哥哥只知道成天吃鸦片烟,昏昏浊浊过日子,从来都不为振兴家族和亲人们着想……现实的一切都不如人意。我的父亲心如死灰,成天在外面游逛,逛腻了就到宝塔山上去读书,慢慢的就和镇上的几个青年人成了至交。其中的一个叫龙高轩(7),另外一个叫陈佑平(8),两个人都是当时的“激进派”,三个人常常聚在陈佑平的家里大摆龙门阵,从镇上的不平之事,到天下的不平之事,无所不谈。当时的中国,正值乱世,外受列强欺凌,内遭军阀混战,政治腐败,国不强、民不安,有志青年们纷纷以天下为己任,寻找救国之路。我的父亲受了他们二位的影响,决心重新振作起来,走出小天地,去闯大世界。他对两位好朋友说:“家父去世之时,就是我出走之日。”至于怎么走,到哪儿去,去干什么,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打算走出去再说,干别的不行,当兵吃粮总是可以的。
我的祖父瘫痪两年之后,终于去世了。埋葬了祖父的第三天,父亲果然用一根青杠棒挑起几件衣服和一双草鞋,带上八姑妈悄悄给他的一点盘缠,和他的好朋友陈佑平一起不辞而别,只给祖母留下一封信。刚刚上完坟回家的祖母拿着这封信,哭得死去活来,自古道父母在不远行,她老人家怎么也想不到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幺儿,居然会丢下才三岁的儿子和老母亲,自己就这样走了。祖母把父亲的信珍藏在一只小木箱里,每每想念父亲的时候,就拿出来找人念给她听,后来我长大了,读书了,这封信就由我来念。我念得多了,就把这封信和父亲一起记在了心里,一晃七八十年过去了,信的大意我还依稀记得。
信大约是这样的:“妈妈,我走了,临走之前我不敢向您说,我知道您是不会同意的。但是我的主意已定,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我看不惯这里一些人的阴阳怪气,也不愿意再这样醉生梦死地生活下去。我要出去创造自己的前途,请妈妈放心,我决不会做对不起您和祖宗的事情。最近两年,我尽力照顾了爹爹的病,也算是尽了儿子的一番孝心;现在,爹爹归天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您有兄妹们照顾,我很放心;先礼儿还很小,我没有办法照顾他,就交给您抚养吧。请您不要对他娇生惯养。到时候我会给您写信的……”
就这样,我一岁的时候没了母亲,三岁的时候父亲也离开了我,从此成了一个孤儿,由祖母抚养。
倔强的孤儿
父亲走的时候我还小,因为要吃奶,只好寄养在奶妈家里。奶妈姓王,她丈夫姓陈,我叫他奶爹,因为要抚养我,他们住着我家的房子不付房租,每月还可以得到五块大洋和一些日用品的接济。我的奶爹是卖羊肉的,我除了吃奶妈的奶之外,还吃羊奶,稍微长大了,就爱把刚刚生下来的羊羔抱在怀里玩,再大一些的时候,就骑在羊背上玩,好几次都被羊角戳破了衣服,脸上经常有伤。每到奶爹宰羊,我不是去扳羊角就是去按羊腿,奶爹喊也喊不开,羊血溅我一身一脸,洗都洗不干净。祖母是个宽厚的人,从来都不打我不骂我,每每看到我一身的血迹和羊毛,都埋怨奶妈没有把我照看好。其实这实在是冤枉。奶妈她怎么可能管得住我啊,一旦她不注意,我就惹事生非,经常去和邻居的孩子们打架,欺负别人,害得奶妈总是为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奶妈的脸上有麻子,我一不高兴就叫她“麻子奶妈”,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只能瞪我两眼,实在生气了就在我身上拍几下。我不依,就回去告诉祖母说她打我,祖母就把奶妈喊去,教训她说这娃娃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格外照顾,我们都不打他,你居然敢打骂?
奶妈自然要分辨,于是我的谎言就真相大白,大家都知道我实在是太调皮,也就不再怪罪奶妈。不过奶妈确实很喜欢我,她自己没有儿女,总是拿我当她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我高兴的时候,小嘴也甜,爱说些好话逗她高兴,再说我们家对她也不错,工钱比别的人家都高,所以我一直都在她家,直到上学的时候才离开。奶妈好长一段时间都舍不得,常常到家里来看我。我们家附近没有公学,可是我和家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按照祖上的教训,读书是第一要紧的。于是就由大伯牵头,在我家对面的栈房里找了一间房子,请了个姓赵的老师办起了私塾,除了我们家的孩子们,附近还有十几个孩子来读书,发蒙的课本是《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等。我的天分好,只消老师教上两三遍就既记得又背得,然后就开始调皮。不是交头接耳和别人说悄悄话,就是去戳人家的耳朵和脑袋,常常在课堂上就和人家打了起来。作业当然是不会按时交了,迟到早退也是经常的,就是进了课堂也要想办法逃课,比如要出去拉屎拉尿什么的,一去就不回来。有一年的春天我逃学,跑到对面的牛头山上去采桑果吃,赵老师派同学来找我,我就躲起来,第二天都不去上学,赵老师亲自到家里把我从床底下拖出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去上课。我恨他,趁他回家去吃饭,把他的茶盅扔进了茅坑里,他来上课找不着茶盅,就到处查问,问到谁谁都说是没有看见,问到我的时候,我就理直气壮的说就是我扔的。赵老师气坏了,就用大竹板子打我的手板,还要打我的屁股,我大哭大闹,挣脱了跑回去告诉了大伯。大伯带着我去找老师说理。大伯说,这娃儿的妈死得早,他父亲又出了远门,无娘儿怪可怜的,我们家里连重话都没说他一句,你居然狠心打起他来了,你为人师表,哪有这样的道理……
旧时家家的神龛上,都立着“天地君亲师”的神位,老师在人们的心目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哪里肯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赵老师怒气冲天,拂袖而去,从此不来上课,私塾只好停办。我读不成书了,也更自由了,家里人谁也管不了我,任我胡作非为。我身上常常别着弹弓去竹林里打斑鸠和麻雀,然后给柜台上的掌柜先生下酒吃。他说我能干,我更得意,拿着弹弓到处乱打一气,有一次差点把一个过路的小孩眼睛给打瞎了,吓得老祖母直给人家陪不是。从此祖母就把我关在家里,不准我到处去闯祸。
于是我就在家里胡闹,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我家的后花园有几棵笔直的梧桐树,光溜溜的有好几丈高,谁都爬不上去,就我行。我轻而易举地爬上树尖,不但可以看到家里的房顶,还可以看到四周的树木田园,好玩得很。这时候即使是家里的人找到我也不打紧:树那么高,要是把我吓坏了跌下来,不摔死也摔个残废,所以他们连喊都不敢喊,只是一个劲的给我说好话。我也喜欢在花园的围墙上跑来跑去的,那围墙有一丈多高。我还爬上花园里的桃、李和石榴树,去摘那些半生不熟的青果子吃,吃不了就扔,就像那管理王母娘娘桃园的孙猴子,把好好的果园糟蹋得不成样子。
在外面玩腻了,就回家来折腾,突然对家里的佛事有了兴趣。老祖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我们家的神龛上,供着很多菩萨的神位,除了前面说过的“天地君亲师”之外,还有观音菩萨、灶王菩萨、财神菩萨、关公像和族谱家谱。家里的人口太多,聚在一起不容易,拿现在的话来说,就得选出个代表每天拜佛,这个差事被我主动要求接了下来。我倒不是真的对那些菩萨有了信仰,而是觉得那些程序一套套的,有点好玩。祖母觉得我改邪归正了,很高兴,认认真真的教我,先烧香,再鞠躬,再跪在蒲团上,对每一处神位磕四个头……我也学着她虔诚的样子,一五一十的学着去做。祖母放心了,称赞我,然后径自去做她的事情。我呢老老实实做了几天,初先的热情一过,就觉得程序太麻烦,太单调,于是又自作聪明起来。我看看四面没有人,就不磕头了,而是在蒲团上翻筋斗,比起祖母教的那些麻烦的程序来,这样就好玩多了。我兴趣盎然,乐此不疲,每当祖母表扬我的时候就偷着乐,可是老走夜路总要碰上鬼,我的花招终于被祖母发现了。别的事情还好说,可是亵渎了神灵,这还了得!祖母气得随手抄起鸡毛掸子,狠狠打了我几个手板,然后罢免了我的差事。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祖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我。
不让我拜佛了,我只好又出去找乐。家里人最怕我下河去洗澡,因为汤溪河里经常淹死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淹死了我这个独苗苗,就断了我父亲这一房的烟火,那才不得了。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却偏偏喜欢上这玩意,一到夏天,就和镇上的孩子们一起下河。先是和小朋友们一起在浅处戏水,很快就在河里学会了“狗刨”,可以闷在水里扑几下,再后来就学会游泳了,还常常和几个要强的孩子比赛,看谁先游到河对岸。当然我还是怕回去再挨打,就想办法掩盖事实真相:回去前先要把头发晒干,再在手上脚上抹上一层河泥晒一阵,洗掉,这样祖母用指甲在我的皮肤上再怎么划,也划不出被水泡过的白印子来。我胆子越来越大,有一回仰着头躺在水面上悠哉游哉顺水漂流,不料被冲进了一里路之外的老龙洞里,要不是遇到一个好心的渔夫,肯定就淹死了。渔夫把我送回家里,祖母这回不客气了,将我关进一间小屋,关了三天三夜。
我唯一的“克星”是我的二伯。
二伯当了商会的会长之后,又当过当地的公安局长,后来不当了,就利用在职时的关系,帮人打官司,一直都住在县城里,手里的钱财除了自己和那外室女人的日常花销,每年的腊月回来过年时多少带点回来,也算是还想得起老婆和孩子。在我们的眼睛里,二伯毕竟是当过公安局长的,都知道那时候他腰上别着“盒子炮”(9),身后随时都跟着“跟班”(10),对付强盗毛贼都不在话下,对付我们这样的小孩子,真是轻而易举。当然这些都不会直接给我们造成威胁,给我们造成威胁的,是二伯娘的告状。二伯娘虽然为人善良,可是也为我的所作所为着急,只是因为祖母对我护短,她不愿意惹得祖母生气,也不愿意惹我记恨,就等到二伯回来,把我们在什么时候做过什么坏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二伯选定过年前的某一天,他自己先过足了烟瘾,就在堂屋里放上一根长凳和一块削好的竹片,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堂屋里跪下,叫我们自己坦白做过的错事和坏事。他的两个儿子比我小,经不住这样的吓唬,就走了坦白从宽的道路,避重就轻地认了错,只挨了手板。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说了也要挨打,不说也是挨打,干脆就一句话也不说,任二伯一桩桩数落我的罪行,然后动大刑,打屁股。我不认错,二伯越打越气,把我打痛了,就挣扎着要想逃跑,二伯更生气了,膀子一抡,按下去又打。这时候祖母看不过了,就出来圆场,说你认个错嘛,就说二天要听话了,不去作孽了,认了错二伯就不打你。我咬着牙,就是不认错,僵持到最后下不了台的不是我,倒是打我的二伯了。他气喘吁吁的大吼一声:起来!给我滚!!再不改,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这时候我才大哭起来,冲进屋里,把门关上就不出来。祖母怕我气坏了饿坏了,连忙进来哄我劝我,把我拉进灶房里,给我吃好东西。
接着就过年了。俗话说大人盼团圆,孩子盼过年,哪怕是刚刚挨了毒打的我,也立即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孩子们最盼的,就是过年穿新衣服,祖母把我拉到一边,开始打扮我:一顶瓜皮帽,一件青直贡呢的马褂和一件阴丹蓝布的长衫,还有鞋袜,都是全新的……看得别的孩子直瞪眼。祖母不会管他们,因为他们有妈有爹,而我死了娘父亲又出了远门,孤孤单单一个人。如果他们的家境不好,过年不一定就能够穿上新衣服,而我每年都是雷打不动的全身新,连压岁钱也是双份。还有除夕晚上放的鞭炮,十五玩的小灯笼,到亲戚家去拜年时的压岁钱……我得的都是最多的。我还有一个得钱的秘密方法,是我大伯的大儿子小峰哥教我的。那时候我们家里卖零售盐,四个铜板一斤,祖母忙着去称盐,我就帮她收钱。装钱的是一个竹筒,我趁着她不注意,故意将一个铜板掉在地上,用脚把它藏在墙角的砖缝里,晚上再悄悄去取。一个月总有四五次这样的机会。我把这些钱拿去买棒棒糖,一个人偷着吃。
幼年的我虽然是个孤儿,但是在祖母和二伯娘的关照下,却得到了特殊的待遇。
注:(7)龙高轩,后改名为龙潜,20世纪40年代在中共中央南方局工作,曾经作过周恩来的秘书。解放后曾任中国历史博物馆的馆长。“文革”中被迫害致死。(8)陈佑平,又名陈于同,20世纪40年代任南方局驻成都特派员及党内元老董必武同志的秘书,解放后任中国政法出版社书记。“文革”中被迫害致死。(9)即手枪。(10)随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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