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瑞霞

 

17、家庭医生

生活艰苦,平时没多少菜吃,光吃玉米糁窝窝又吃不下,只能靠辣椒伴着下肚。吃多了辣椒会上火,所以爸爸经常牙痛,没钱看医生,我就从封丘大伯那里拿他的针灸书学着扎针,先在自己腿上练,再给爸爸扎,还能缓解点疼痛。慢慢的自己扎针的水平也有所提高。后来就去前大寨给姥爷扎针,治疗他的关节炎。

四妹小玺小时候脖子里长了一个大疮疙瘩,我带她到樊相去看病,回家我给她换药。奶奶身体更不好,经常有病,小病我翻书,找一些土单验方给她治病,可奶奶的癌症我可治不了。一次我与爸爸到长垣给奶奶看病,借两辆自行车,我俩一人骑一辆,后面拖着架子车,我在前面骑,用一根绳子绑着架子车一边,爸爸用绳子驮着架子车把,在漆黑的夜里赶往县城。心里十分紧张,一不小心就会掉到路沟里。

生活所迫,让我成了家里的“家庭医生”,虽然水平不高,但是能为自己的亲人做点事,也是让我很自豪的一件事。

 

18、拔花柴

花柴是棉花摘完以后留下的棉花杆,在农村是很有用的。我们做饭烧火的最好的材料就是花柴,另外还能编成花柴笆盖房用。

每年秋季棉花收完以后,生产队就按人口和工分,分给各家几垅棉花杆,不让男劳力拔,怕影响农业生产,只叫女人拔。我家妈妈出不来,因为家里活多,三个妹妹都小,能干活的只有我自己。拔花柴不单单是拔,还要把花柴上零星的嫩棉桃和落在地上的棉花捡起来,拿回家里还能纺成线织布或做棉衣。周围的村都不让种棉花,所以外村的人都等着这时候来抢点儿棉花杆回家用。别人家里人多,我家只我一个,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眼看着连棉花带杆儿被人抢走,往往气得直哭。

柴不够烧,我就和爸爸到封丘、道口去拉煤灰,出门捎点干馍,路上遇到有浇地的,就用手捧着喝几口水。一天一夜跑90里,脚上磨得都是水泡。那年代运输都是靠人力,就连我奶奶的棺材板也是从封丘和三叔、堂妹超英一起用架子车拉到家里的。路上累得走不动,全靠三叔讲故事,鼓励着我们前进。

那时候天天都觉得度日如年,体力活很重,同时又吃不饱穿不暖,冬天都是在麦秸上睡觉,妈妈做饭时在锅底烧块坯,用破布包着给我们暖被窝,有时候奢侈一下,是爸爸举着被子用麦秸火把被子烤热再钻被窝。一般是不舍得用柴火取暖的,柴火还得做饭用。

 

19、推磨

社员们一天到晚都在紧张中度过,每天都要在生产队干活,没有节假日和礼拜天。推磨要请假,看病要请假,喜忧事也要请假。我们几个女孩经常在地里商量外逃的事,但各种原因也没有出逃。事实上我们是无处可逃的,到哪里都得是这样。

一年四季这么忙,却只能分到很少的粮食,要想吃到嘴里,还得请假去别人家里推磨,磨了一遍又一遍,扫了一遍又一遍,把土都扫进面里了,光怕浪费一顶点的粮食。

我家经常是我和爸妈推磨,奶奶坐一边筛筛子。四妹小,没人照看,爸爸就抱着她推,有时还把她放在磨棍上推。有一次三叔从北京回来,帮我们推磨转得头晕,就用毛巾包着头推。这么珍贵的面,做鞋时打浆糊都舍不得用太多,妈妈总是每次用勺子熬好了糨糊,还让我吃一小口。

虽说不再有大食堂了,但分那么一点点粮食也不够吃。不知谁发明了蒸野菜、蒸红薯面粉、红薯鱼、压饸烙,想着法子吃粗粮,虽然不那么好吃,但至少不会再饿死人了。

 

20、撒农药

现在撒农药用飞机,那时我们都用手撒。

按照上级要求,我村每年都要种棉花,从春到冬,从种到收,剔苗修枝,锄地打药,捉虫摘花,基本上把我们村的女人都绑到了棉花地里。棉花易生虫,我们需要不断给棉花使用农药。夏季打农药,30多斤药水背在身上,冰凉刺骨,我们一桶一桶的打,我最多的时候一晌打了11筒。撒六六六粉,趁早起叶子上有露水,我们用手抓农药,一把一把撒在棉花叶上。有时来例假也不让休息,下身全部被弄药水浸透,没有任何的防毒措施,顶多戴个口罩。

 

21、偷学

因为成分不好,我失去了一生读书的机会,但心里一直保留着对学习的渴望。我借来别人用过的高中课本,再忙也要在睡前看一会儿书,有时累得看书都没有力气了,就摸着书睡觉。

看书需要油灯,家里却没有油,于是就想到了去偷。那个时代人人都做贼,队长偷仓库里的,群众偷地里的。我胆小啥也不敢偷,但是为了能看书,我硬着头皮准备好一个农药瓶,晚上悄悄踏进玉米地,风刮着玉米叶沙沙的响,打在脸上刺疼。到了机井边的机器旁,拧开油管放一瓶,匆匆回家,吓得心跳好几天。后来我又用输液瓶把底子烧掉,用纸把周围糊严,只留一小孔,夜里把输液瓶罩在油灯上偷偷看书,这样妈妈就看不到光,不会嫌我费油了。

在那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我还是认为将来是会需要文化知识的,生活无聊,总觉得看点书很有意思。当时也没啥书,只有毛主席的著作四卷,是每家都必须买的书,我也看不懂。村里季清家几辈贫农,不识字,听说也常抱着红宝书看得热泪盈眶。爸是文化人,从兰州带回一捆冶金炼钢的书,也被红卫兵烧毁,只有两本爸爸的工作笔记,上边的插图画得很好,我偷偷藏起来。

家里没有什么书,记得有一个破字典,还有一本破旧的中国语文,我生啃了几遍,偷藏起来,书里的长亭送别我都背下来了。还有一本古今名人画册被抄走,后来被好心人藏了起来没被烧,几经周折又传到我手里,已烂的不成样子。后来从秀贞家借来一本《红岩》,没头没尾,我如获至宝,书里的江姐、程刚、许云峰、小萝卜头、华子良等对我影响很大,使我学会了坚强、机智、勇敢。在当时的社会,只有像华子良一样装疯卖傻才能活下来。我想学,渴望学,连做梦都是上学。

除了晚上学,早上提前起来也学,年轻时瞌睡多,起不来,我就想办法,每天晚上临睡前喝一杯水,啥时候想上厕所就起来学习。我的“文化”都是在那时一点一滴学来的。我也特别珍惜纸,正反都写,小子写满写大字,一层一层的写,到现在纸张这么丰富,在超市买东西打印的纸条我还拿到家里订起来用。

 

22、挖河

到了冬天,地里没活干了,队里就派劳力去挖河。一般都是派男的去,有一年需要人多,男的不够,就派我们几个女的。常年不出村,我还觉得挺新鲜。我们各自背着行李,拿着碗筷,一行人拉着架子车、麦秸,像一群逃难的,往北走十几里到小果园大队,先安排食宿,我们八个女孩住在两间破屋里,地上铺满麦秸,饭碗放到枕边,不远处就是伙房,也是最诱人的地方。

第一天我们很高兴,饭能吃饱,又是白馍,一帮姐妹住在一起又说又笑,激动得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就不行了,我们挖的是柳青河,下面还有水,初冬时节几乎结冰,但不得不下水去挖泥,装上架子车往上拉。说是用车,其实坡很陡,车轮根本转不动,几乎是用车抬上去的,一天下来腿就疼得受不了。晚上再没有人说话,衣服不脱就睡了。为了能吃饱饭,咬牙也要干,因为吃饭不限量,有的吃饱了还想再拿一个馍回去。我看别人都这样,我也多拿一个,回去放到被子里准备给家人带回去。不知哪个领导发现这个现象,突击搜查,先到男的住处搜查,搜出不少馍。我们女的知道了,马上派人回驻地把偷拿的馍放到房东屋里,才免遭一劫。

 

23、当民兵

冬天除了挖河、积肥,还要参加民兵,以村为营,以生产队为排。早上五点半排长就吹起床号,紧急集合,然后要跑步,打枪,练瞄准,练刺杀。虽然不是什么好活,但是每次练习都记工分。

一次,慈周寨公社民兵比武,我们排队步行十几里到公社,由武装部高部长领着,在慈周寨西地的沙岗里,用实弹射击。可能是抗战时候的破步枪,板几下还打不出子弹,每人三颗子弹,我只打了个优秀,一个9环,一个8环,最后一颗板了几次还不行,后面排着队还催着,心也慌,子弹打飞了。

 

24、希望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政策变了,地主富农变成社员,不再讲成分了。爸爸拿回家一张报纸,激动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按当时政策,生产队解散,把地分给各家各户,按人头分地。我和爸爸妈妈妹妹在自己的土地上种菜种瓜种小麦种花生,想吃啥种啥。交了公粮以后,还有吃不完的粮食。八十年代初我又去长垣县水利局区划办地名办公室工作,每月能挣45元的工资,爸爸在村里的学校教学,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我们盖了两座砖瓦房,买了收音机,电视机,自行车。我还骑新车去了一次开封,和爸爸一起去看望他的数学老师,并送给他一副我自己刺绣的《雄鸡一唱天下白》,他夫妇俩看到很高兴,并推荐我去安阳找刘老师学画画。

由于好看书,在生产队结识了修业,他写字很漂亮,爱学习,书又多,我们互相交流思想,成了好朋友,后来成了一家人。我们生有两个女儿,伊君和伊辰,他们现在都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我俩都退休在家,闲暇时在家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拳,还参加老年模特队,生活得惬意而又充实。

 

25、结尾

回忆起过去有苦也有甜。我一直跟着爸妈长大,在艰苦的时候,也埋怨爸爸从大城市回来,全家才生活在这落后的农村受苦,为啥当初不把我们带到城里生活。其实是我不理解大人。当时全国都是一样在闹饥荒,只是城里人不种地,吃商品粮。现在回忆起来,年轻时吃点苦受点罪蒙点冤,也不是坏事,甚至会终身受益,也提高了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能力。跟着爸妈,使我增加了智慧,懂得了勤俭节约,养成了乐于助人的好习惯,也深深懂得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现在想给孩子们补这一课也补不上了。

我没上过几天学,很多地方词不达意,并且年逾花甲,只能把小时候和爸妈一起生活的片段写下来,让孩子们了解那时候生活的艰难,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永远不能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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