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杰伟

 

我记得电视剧《银楼》的主题歌里有这么一段唱词:“钱是一江水,甜水苦水;钱是一汪泪,幸福泪、悲伤泪,多少人为你苦苦追求,多少人为你喜笑颜开;钱是一面镜,善影恶影;钱是一幅画,人情冷暖都市繁华,多少人为你死死拼杀,多少人为你浪迹天涯……”。虽然语朴言素,但含义深远,确实发人深思。的确,钱是万能之本,也是万恶之源,世人谁也无法跳出这个漩涡,为钱而生、为钱而死者比比皆是。因为没有钱,等于活在真空里,无法生存下去;若有了钱,既可使自己这后半生享不尽的荣华,享不尽的富贵,又可造福子孙;但钱也是个害人精,为了防盗防抢,使你日夜失眠,忐忑难安,也为你后辈子孙带来不少祸殃,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贻害非浅。所以,我今天要写这个章节,其目的也在于此了。

谈起我的祖辈,原本是个书香门第,清贫之家。传至我太侍公张开导,就是个为“五斗米”折腰,诲人不倦的教书匠。拥有两亩薄田,几间陋室,生有一男一女,一家四口的生计,全靠他“春初沐风雨,背负行囊去,除夕饮霜雪,身带薄俸归”的点点微薄之资来供家养口,清贫度日。

其子,我侍公名先桧,字绍球,也是东源张氏宗族的第十五代子孙,少小在家,多读诗书,及长,屡试文场,总不得志,年过弱冠,娶媳成家。为了生计,随父至临川,寄寓洋城节孝祠,同操父业,教书育人。数年过去,说心里话,为“五斗米”折腰,也不是他的本意,更无法摆脱全家潦倒的生活困境。穷则思变,乃弃学经商,把家中仅有的两亩薄田卖掉,怀金至上顿渡开设纸栈。他以上顿渡的纸栈为基础,一方面不辞辛劳,爬山越岭,深入至上狮溪山村购买草纸、交纸、爆竹纸等等,肩挑背驮,脚板当着大路行,走遍三乡五都,货集顿市。开通思维,进行南货北运,北货南销,无论春夏秋冬,不怕酷暑严寒,往返于水旱两路之间。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苦苦经营了二十余年,功夫不负有心人,获利颇丰。年过花甲,怀揣厚资荣归故里,置办山田屋宇,从此方圆百里名声雀噪,成了里阴村屈指可数的一富户。

时过三年,一座紧依旧居右侧、依山傍水、坐西北朝东南、巍峨壮观、富丽堂皇的华居拔地而起,屹立在里阴村北面的一角。门对千杉万竹,前有空阔的操场,后又广漠的菜地,左有碧水涟漪的大池塘,右倚发源于源里村山涧的小溪。溪水破塅而来,从下庄洪家边缘破空而去,汇于里阴河,使张洪姓两村民隔水相望,成为两岸村民洗浣的绝好浦场。东观啸狮腾跃,南听古寺传奇,西歌龙亭革命故事,北走破山而去的长家岭,直插梨溪市场。起伏的山峦环绕四周似屏障,人居盆地中,平畴沃野,阡陌交错。春季鸟语花香,夏至稻浪翻飞,秋来黄金铺地,冬到白银皑皑。

华居空阔深邃,两厅两厢带两廊一十六室,两个天井,还有一个后厅,栋宇轩昂,础高柱大,雕梁画栋,髹漆鲜明,铺陈润色,古色古香。神台两侧挂的金字牌上题刻着“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祖传家训。傍建一书屋,一所六室,阳光充足,环境幽静。门楣上题刻“平挹山秀”门联书着“门前莫约频来客,坐上同观未见书”,楹联更有趣:“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谁来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真个别有一番天地,显示出书香门第的特殊风味。在当时人文财物莫说冠于乡闾,也可互竟媲美。古谚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的确树大招风,惹人昭目,既羡慕又嫉妒。而财物留于后世子孙,也未必是福,糠米俱下,贤于不肖并存,有的丧志辱德,坐享其成,不思进取;有的六亲不认,兄弟相残,横行乡里,狂妄自大;有的聚众闹事,出卖人格,毁灭祖宗;带来无可估量的后患,这也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的。斯时的太侍公婆,早登仙阁,侍公先桧夫妇精神抖擞,带领晚辈俊男靓女,老少十余人乔迁新居,朋友来贺,亲戚来朝,大摆宴席,爆竹喧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其乐融融。

侍公的原配周氏,夫妻同庚,生下一男三女,男夭女俱长成,年近五旬,与世长辞。继娶饶氏名眉秀,临川南门株饶村人,年龄比侍公小十二岁,续生两男三女,俱皆长成。这两男六女形如慈竹从生,枝叶并茂,高低相依,父母儿女雍容,慈和、相得益彰。光阴似箭,倏忽儿女皆到配嫁之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年接一年的喜事临门,花轿迎进送出,丝竹管弦和鸣,堂前花烛生辉,真是热闹非凡。大儿德臣连生两男四女;次儿德卿接蹱也生四男一女,所有儿女都宜尔室家,外甥儿女辈出,真可谓人财两旺,瑞气蒸腾。更可喜的是两个儿子,天资聪慧,胸怀大志,刻苦攻读,博览群书,心通六艺,学富五车,平步青云,倚马可待。特别是大儿子德臣,资质更佳,才气过人,屡战文场,学子之冠,二十游庠,二十五辅增;文元超等(即第一名饱学秀子),高登雁塔,垂手可获。还有长孙英莹(德臣长子),生来智力过人,年仅十三,读书过目不忘,谓有神童之称,绝非池中之物,弘扬乡梓,重振家声,后继有人。我侍公乐不可支,从此休商在家,深居简出,晨昏督教儿孙,勤做功课,想尽一切办法,费尽心机,处处为他们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可想而知,其“望子成龙“之切不言而喻了。这是这个家门极其鼎盛时期。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是说明数有常变,世有盛衰。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更是如此,“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决不是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正当这个家庭的男女老少全身心沉浸在喜悦与期待之中,突然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响,炸醒了全家人的一枕黄粱梦,满眼皆白。哪料到清光绪皇帝为了巩固他的帝制地位,重用康有为等维新派,实行改良变法:“ 废除八股,取消科举,引进西方文化,新办学校”。这一举措,对我侍公父子三人打击最大,气的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特别是我七十二岁年老体衰的侍公,忧伤过度,大病缠身,乃卧床不起,于光绪丁酉年(公元一八九七年)农历三月廿九日驾鹤西去。合家举哀,还未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未出一年时光,德臣的一子三女,德卿的一男一女相继夭折,又是哀恸不已。谁知灾难远未结束,一个风华正茂,年仅二十九岁的我祖父德卿突发暴病,尚未来得及寻医问药,就停止了呼吸,于光绪甲辰年(公元一九〇三年)农历八月十五未时离开人间;刚过一年的白幡未毁,灵堂待撤、灾难又临,年三十八岁的大祖父德臣,矢志难伸,折桂无望,悲痛欲绝,又于公元一九〇四年农历十一月十七日含恨而去。正当孀姑寡媳肠断巫山,血泪未干,噩耗又传,大祖父的长子英莹年方二十,新婚刚半年,媳妇身怀六甲,顾不了怀子不养之罪,于公元一九〇七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拒食人间烟火,祖山又添新坟。一周年未过,年仅九岁的英琦又于公元一九〇八年农历正月初八日又遭夭折。惨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碰上何路邪神恶鬼,除未下地婴儿夭折外,未出十年殓葬了五具尸体,同出一屋,世所罕见。四世同堂的满门小脚寡妇,流泪眼望着流泪眼,声嘶力竭,心肝掏碎,从此偌大一个大家庭,变得冷冷清清,悲悲戚戚,凄凄惨惨,决非一个“愁”了得。有些好心的亲朋好友前来看望劝慰,无不恸容心碎了。

侍婆饶氏怨气无处泄,迁怒于新建的大厦太不吉利,招来了这么大的祸殃,视这所华居是魑魅魍魉的薮,妖魔鬼怪的墓室,在此万分危难之际,毅然带领群媳幼孙离开这个是非之宅,搬回老居栖息,已有近十八年的时光,这所人见人爱的华居成了鸟雀的巢穴,蝙蝠的家园,蛛丝满庭院,青苔出阶前。

说起我侍婆饶氏的一生,真可谓浓缩了这个家门的荣辱盛衰,人生的沧海沉浮。关于她究竟何时归天,缘因江山易主,草谱被毁,无稽可考,但考证六修谱的年限是在清宣统元年(即公元一九〇九年)她已有六十七岁,体魄健壮,步履轻盈,既看到了清王朝的灭亡,又看到中华民国的建立。根据族中耆老所言:她为人宅心仁厚,谦恭谨慎,待人真诚,救人倒悬,禀性外柔内刚,处事精明果断,她不但是这个家庭中奉姑翁侍夫子的好媳妇,更是育儿抚孙的好婆母,又是我族里为人媳的典范和楷模。她处变不惊,经受了丧夫失子殇孙极其惨痛的悲伤而身不倒,擦干血泪,挺直腰杆,能激励群媳化悲痛为力量,抚育好后辈儿孙重振家声,不愧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压不跨的坚强女性了。她目睹着大儿德臣系下的曾孙培菊茁壮成长已能自立,也看到了次儿德卿系下的三个孙儿快要成家,更亲自主持了家产的分析工作,为铭永思,除留下了少部分山田供后世子孙作为春秋祭祀先祖之资外,悉数按两房均分,后辈子孙无不心服口服,拍手称快,她享年八十二岁而终。有六修谱中作词赞之曰:“甘心茶苦,矢志柏舟,持斋念佛,紫竹为俦。拯六亲之匮乏,推四德而兼优。思孺人之懿德,论清河而少有。慕孺人之徽音,对周姜而并友。阑蕙无亏,松筠不朽,宜尔福厚禄盈,永享天长地久”。评其赞词,以她的操守和为人处事确实恰如其分,一点也不夸张。

两房晚辈后生,虽然辈分有别,但年龄较为相当,娶媳成家,时在先后,他们对新屋的不祥之感,思想上无半点影响,因而他们连年来的婚嫁仪式又都在新屋里举行,于是乎沉落了近二十年的华居顿时间又鼎沸起来了。岁月荏苒,倏忽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回眸在这所房屋内所住的这些后辈子孙又是怎么样的呢。唉!真可谓口含黄连,难言苦中苦,钱是身外之物,无后是大事。可以这么说内住四户人家,个个发妻不终老,继室难相伴,生儿又育女,有出更多夭,打了一辈子的妻室儿女官司,每个人的心头都注入一本辛酸苦辣难于算清帐。度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时,江山易主,此套华居出了三个地主,四分之三的山田屋宇都更换了主人,让这些贫苦农夫尝尝这所华居的滋味,可是他们也住了近二十年左右,不知何原因一个个又从此屋悄悄迁走了,再次成了空荡荡的庞然大物,变成了堆放杂物大仓库。到了一九九二年秋,不知何故白天突然起火,烈焰熊熊,片刻变成瓦砾场,近百年来,几代人与此屋纠葛总算有了个彻底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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