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云龙

 

一、接收县城

行唐县城解放后,县委、县政府、公安局、武装部于当晚就搬了进去,并迅速安排接收工作。当时,县委驻南街路北;县政府驻旧政府大院;公安局驻政府东院;武装部驻旧公安局院。凌晨四点左右,县公安局召集县区公安干部和各区治安协助员,组成八个小组,开展接收工作,查封所有敌伪人员住过的门户,防止发生哄抢事件。

我们进城后,才发现敌人对群众的反动教育很是厉害。他们宣传八路军来了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所以我们进城后,有的群众都准备好了怎样去死。西街有的店铺老板用门板订了个木头壳子,跟棺材似的,人躺在里面,专等八路军来杀他,早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后事”。

我们这一组共有三人,专门负责在顺城街封门,主要封汉奸及其家属住过的房子,屋门院门都要封。我记得在封一所敌治安军连长住过的房子时,从里面出来位老太太,冲我们喊道:“等等封,等等封!”说着掏出来一个小手枪,交给了我们,说是那个治安连长走时丢下的。她把手枪交公其实是想讨好我们,我们没收了手枪,上交到县里。

由于敌人的反动宣传,两天后,有一批年轻人逃跑。我们得知情况后,赶紧组织人员到群众当中去宣传我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安居民心。其实解放后,我们对县城居民实行的是优待政策,有的物资优先供给县城内,而我们老解放区却没有。

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后,人心逐渐安定了下来,县城内各项生产生活都进入了正轨。

 

二、老赵,赶紧的,又来清算我了

县城解放后,根据形势的发展,县成立了城关区。我们六区在县城住了一个多月后,撤回到北翟营村。当时上级发出指示,开展清算汉奸及其家属的斗争,恰巧区治安员焦老开(信庄人,文革时死于北京)得了眼病,回家治眼去了,由于人手缺乏,他的工作由我接管。我接到指示后,马上召开由各村农会主任、村长、治安员组成的摸底会议,掌握了各村的实际情况,然后做了个清算表格,共有十几页,几百个汉奸。光我们村就有九个,吴磁沟村三十多个,还有董磁沟、陈磁沟、南王庄、山照、东、西塔子庄、东、西霍同、五个市同、西关、高家庄等。统计好后,报县公安局,公安局派遣人员来清算。至今这份表格还在县公安局的档案室里保存着,叫做“敌伪档案”。

吴磁沟村有个人,叫吴老国,绰号“猴头子”,之前在宪兵队当秘书。但是他帮我们做了两件事,而且这两件事的功劳都非常大,所以就不能再当做汉奸来清算人家。

吴老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有一天,日本人来了一封信,要在行唐调一千人到满洲国做苦工。吴老国接到信后,模仿信上的笔迹,把满洲国改成了井陉,井陉离行唐不过百十来里地,就算过去了也好往回跑,若是调到东三省那边,想跑回来就难了。第二天又来了封信,要调七百人到日本做苦工,他又改成了到井陉。就这样,他改了两次,救了咱们县一千七百人的命!

第二件事是,他利用当秘书的职权,偷偷的把日本人的许多药,藏到两个褥子里,托人带到解放区。这些药大部分是外科西药,那个时候解放区缺医少药,他偷运出来的这些药帮了我们的大忙。

他做的这两件事功劳都很大,尤其是第一件事,简直就是为行唐人民立了功劳。清算汉奸的人不知道他的这些情况,只知道他在宪兵队当过秘书,要清算他,于是他慌慌张张的找到我说:“老赵,赶紧的,又来清算我了!”我赶紧和他回到村里,跟那些人解释一番,不要清算他。那时候清算汉奸是一波一波的,这波人走了,那波人又来了,为了他的事,我跑了有四五趟之多。

 

三、乡亲们别喊了,喊不喊的都得枪毙,省点力气吧

上回说到汉奸刘文弃暗投明,回村开了个花房,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到了1945年冬,清算汉奸斗争达到了高潮,就有群众把他检举了出来。

清算汉奸之前要召开群众大会,发动群众对汉奸的罪恶行为进行控诉和揭露。有被汉奸害死的,家人就站出来检举。在一次大会上,有群众检举了刘文,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家人。刘文对此供认不讳,并主动承认曾经批准杀害二十人,自己亲手杀了俩人。

根据这一实际情况,县里批准逮捕他,逮捕证就装在我的口袋里。我找到区长张华和区委田振峰(真名陈兵吉,西南庄人)两位同志商量。我说:“县里虽然批准了逮捕刘文,但是他的功夫很高,像一般的平房他一蹦就上去了,两三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再说他是开花房的,抄起根棍子就能把人打死。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不能太急。”

张华听我这样一分析,犯了难,问我说:“那你认为怎么办才好?”我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就看二位领导是否同意了?”他俩问我是什么主意。我说:“推迟两天再抓他,找机会匡他!”然后就把我的具体想法跟他们说了说,他俩一听表示同意,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一天下午,刘文到上碑集市上卖棉花,我到集市上找到他说:“黑子哥,我今天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区里计划提拔你到大队当干部。”他一听高兴坏了,忙买来饸饹和油条,我俩吃完后他也顾不着卖棉花了,收拾了收拾摊子,就跟我到了区里。

到了区里之后,领导很热情的接待了他,说:“既然要当干部,那就得先下乡锻炼,你到岗头村去呆两天吧。”他痛快的答应了,呆了有两三天左右,又把他叫了回来。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有人掏出一副手铐,大伙玩起来,你戴戴我戴戴的这样轮流戴。有人说这种手铐不用钥匙就能打开,有人说打不开,一会儿抬起闲杠来。其实是故意的,目的是引诱刘文也戴。刘文果然上了当,见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一把拿过来说:“我懂这个,我来试试!”他刚刚戴上,我们马上把小锁子一按,给他锁上了。我立刻掏出逮捕证,站在一个石台上,大声说:“我宣布刘文被正式逮捕!”

他一听这话傻了眼。刘文被逮捕后,小队把他送到县公安局。当时县公安局在山照,县法院关押的犯人在李七里峰,不敢送到城内,怕敌人反扑回来,犯人全跑了。先在山照审问他,他对于自己所犯的罪状一一承认,审完后送到李七里峰村关押了起来。

1945年十二月三十日,县法院正式下令枪毙刘文。把他移交到了北翟营村。然而再过一天就是元旦了,区里决定等过了元旦再执行,暂时把他囚在赵秋贵家,我负责看守。

刘文也算是条汉子,知道了自己的大限已到,但是一点也不害怕。当时我坐在北屋,他被反拷在外面的庭柱上,隔着窗户“兄弟兄弟”的叫我,我说:“干嘛呀?”他说:“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我想唱两段,你能帮我拉个胡吗?”我根本就不会拉二胡,但是一口答应他:“行!”屋里墙上有秋贵用的一个二胡,我取下来就给他拉。因为我从来没碰过这玩意,拉的还不如推碾发出的声音好听,他也不嫌弃,就跟着唱。唱了一会儿,他说想吃油条,于是我就派北翟营公安员董如意去买。油条买回来了,董如意站在刘文的正前方喂他吃。这就是董如意不懂规矩了,喂死囚犯吃东西时应该站在侧面,防止他用脚踢你。我隔着窗户看见了,也不说话,出来照准董如意就是一脚,把他踹到了一边,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冲我发火,刘文说话了:“兄弟,我就要死的人了,不害他!”董如意一听明白了过来,才不对我发火了。

吃完油条后他倒更有了精神,在外面对我喊道:“兄弟,快点吧!我等不及了。”我说:“多活一会儿吧,老哥,咱俩再说一会儿话!”

一直等到了一月三日才执行。中午时分,我们九个人押着他到了法场,周围早就围满了老百姓,大家喊着口号:打倒秃子刘文!枪毙秃子刘文!刘文看了看大伙,说:“乡亲们别喊了,喊不喊的都得枪毙,省点力气吧!”我们赶紧命令他:“不许说话,低下头!”

县法院院长宣布执行死刑,县公安局四个拿大枪的马上瞄准他做好了准备,我们几个人分散在他的两边,防止他逃跑。前面是个大坑,他走两步一回头地说:“开枪吧!”走两步一回头地说:“开枪吧!”我们就训斥他:“往前走,不需说话!”

走着走着,突然“砰”的一枪,把他击倒在地。但是由于他脑袋一个劲的晃动,枪打的有点偏,没有致命,他躺在地上“呼呼”地喘气。县公安局杨信股长见状,下令道:“穿他!”一群人上去,几刺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四、就你这枪,叫都叫不响,还打汉奸呢

吴磁沟村吴小胖,是一个铁杆汉奸,他媳妇姓石,本是我们村一户人家的媳妇,后来跑到敌区,跟了吴小胖,当了汉奸老婆。她有个弟弟,叫石华,在五区武委会当副大队长,区里想通过石华除掉吴小胖,区领导找他谈话,问道:“小石,你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呢?”石华回答说:“真革命!”区领导听他回答的挺坚决,就说:“那好,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把你姐夫吴小胖解决掉!你能不能完成?”石华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区里已经想好了办法,就是利用石华的身份来诱捕吴小胖。走之前把计划告诉了他,并发给他一支不能用的破娄子枪和两发叫不响的子弹,石华带着这些东西回了家。区里在他的邻居家偷偷埋伏了一小队人马,等待时机出手支援他。

石华回家后对他娘说:“娘,麻烦你把我姐夫叫到咱家来,我俩歇一会儿。”他娘一听,吃了一惊,说:“儿子,你想起什么要见你姐夫?你是八路,你姐夫是汉奸,你俩在咱家打起仗来可怎么办呀?”石华赶紧安慰他娘说:“娘,你放心吧,我俩打什么仗。我是觉得好长时间不见我姐夫了,怪想他的,想找他聊会儿。”

他娘一听,放下心来,进城把他姐夫叫了回来。他姐夫一听,小舅子想他了要找他歇一会儿,高兴坏了,带回来了许多肉和酒,俩人就在家里边吃喝边聊起来。

喝了一会儿,俩人的酒劲上来了,石华把身上的娄子枪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搁,他姐夫拿过来看了看,哈哈大笑,说:“就你这枪,叫都叫不响,还打汉奸呢?”说完把自己的盒子枪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拍,说:“你看看姐夫的真家伙!”话未说完,石华迅速的一把抓起来,指着吴小胖的脑门大喊一声:“小队民兵,马上过来!”

埋伏在一旁的小队马上赶过来,生擒了他,吴小胖一看这阵势,傻了眼。后来把他处决于上碑火葬场一带。他的家人知道后去起尸,已经找不全了,拾掇了拾掇零碎件埋在了吴磁沟村北的小河沟里。

后来我办事从火葬场经过,还特意绕过去看了看,他的家人也没起干净,还剩了一些,露在外面,估计多半得喂了野狗了……

吴小胖被杀后,他媳妇又改嫁到了苑阳关村,基本与娘家断了联系。八十年代我到苑阳关村下乡,还遇见了她,论乡亲辈她管我叫哥哥,我问她:“你身体可结实?”她说:“结实,结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估计现在已经去世了吧……

 

五、打入敌人内部的假汉奸刘贵岺和左方

刘贵岺就是上面提到的在贾南庄炮楼上当伪警察的那个人,他们五个汉奸都在端掉贾南庄炮楼的战斗中立了功,后来刘贵岺又被我们吸收,重新打入敌人内部。

在这次清算汉奸的斗争中,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铁杆汉奸,要对他进行清算,其中琅北村来人抄了他的家,使他受到了损失。后来区里知道后研究决定,补偿了他家两袋谷子。我到家通知他说:“贵岺,区里决定补偿你家两袋谷子,你去领了吧!”

后来由我和其他人做证明,公安局清侦办公室给他恢复了名誉,还每月发他二三百元的补助。

左市同的左方同志,是我军派入敌人内部的卧底,解放行唐城时随汉奸一起跑到了新乐长寿。不巧我军的一个情报员孔敬仁(西关人)被汉奸抓住了,由左方等三人来审讯他,审讯的这三人除了左方之外,其中一人也是我们的卧底,另一个是铁杆汉奸。

这个孔敬仁,骨头软,怕挨打,一问就招,第一次审讯就供出了我们的十几位同志,第二次审讯时又供出了十几位。左方想,这可不行,再这样供下去,把我们的阵线全打乱了,马上请示咱们的敌工部,敌工部秘书姓黄,南贾素人,我们开玩笑称他为“黄司令”,黄秘书下令让左方处死了孔敬仁,不料这却成了左方的“汉奸罪证”。1946年清算汉奸时,左方被当做铁杆汉奸而惨遭剐杀!1995年左右,通过知道内情的一些老干部做证明,县公安局清侦办公室给他平了反。国家给他的老婆每个月发一定量的赔偿。他的老婆也是没有命,吃了两个月的国家赔偿就死掉了。

1946年三月,县内区域重新划分,我们六区划到了上碑。我到上碑后,继续处理清算汉奸的遗留问题。

 

六、剐汉奸

当时一提起汉奸来,群众无不恨之入骨,听说要清算汉奸,个个都非常踊跃,尤其是有家人被汉奸害死的,更是主动站出来揭发和控诉。1946年四月底,为了顺应民意,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六区在上滋洋村北江河北岸召开全区群众大会,剐杀四个汉奸。

这四个汉奸是何清瑞,伪军大队长;甄老炮;张××;还有一个记不清名字了。他们四人被绑在河南岸的杨树上,用带刺的铁丝在嘴上、脖子上、双腿上各绑了一圈,包括我在内的四个治安协助员带领三十多个民兵,负责维持秩序。

会议由区委书记赵杰主持,赵书记先讲了一段话,接下来由公安员张清林宣读四个汉奸的罪名。张清林还没说完,人群就沸腾了,大家个个手里拿着刀子,争着抢着往河南岸跑,我们挡都挡不住。会议被迫停止,人们等不及宣布开始,就剐起来。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城寨人,别的不剐,单割了三个汉奸的阴茎和睾丸,拿着走了。北庄一名妇女叫许秀荣,丈夫是八区的教育助理员,被汉奸抓到新乐长寿,砍下头来在大街上挂了半个月。为了给丈夫报仇,她也拿了刀子来剐汉奸,可是胆小不敢下手,离着老远手乱挥,就是割不着。我当时在她旁边,看见了说:“就你这样,怎么报仇?”一把夺过她的刀子,在汉奸胳膊上割下一块肉,朝她一扔,吓得她赶紧躲开了。

剐完汉奸后那场景就跟过庙赶集似的,大伙手里有的提着一秃噜肉,有的扛着一块骨头,拿着刀子,就回家了。我们村王老起割了个脑袋,背着往回走。走到南庄时,村南有条河,河上有座石头桥,他走累了坐在桥上休息,手里捧着那个人头左看右看,突然人头嘴角抽动了一下,吓得他“嚯”的蹦了起来,人头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可是又舍不得丢掉,下桥捡了个枣树枝,插在耳朵里,扛着回来了。老起把脑袋扛回来后,放在了门前的猪圈上。这个汉奸是东寺人,第二天,他的家人打听到了消息,偷偷找来,出了十块边票买走了。

由于在河南岸剐了汉奸,所以直到现在,上滋洋村的人们都不敢从那经过,要过的话还要绕着走。

后来又在北凹村剐了汉奸张东发,我们六区共剐了这五个汉奸。

我听说在七里峰村剐六十二庄汉奸段小狗时,骨头挺硬,人们一刀一刀的从下往上割,他不喊也不叫,看见一个人拿着刀子上前要割,段小狗一眼认出了他,说:“那天我还掩护你,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也来割我?”那人一听,觉得无趣,泱泱的走了。

在马凹村南大沟里也剐过几个汉奸,安香也剐过。那一段时间剐汉奸成风,哪里出了汉奸就在哪里剐。

剐汉奸虽然发泄了民愤,但却带来了不良效果。在部队攻打元氏县城时,汉奸们宁死不投降,他们觉得投降也是被剐,还不如拼死一战,如此一来给部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后来部队把意见提上去,上级下令,我们县才停止了剐汉奸。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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