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生如梦

 

革命年代的革命工作

进入“终身难忘厂”当了学徒之后,我发现以前在小学、中学里课余时间所参加的一些活动中“炼”出来的“本事”,在厂里都有“用武之地”,譬如以前出黑板报、墙报、画画、刷大幅标语、用钢板刻蜡纸、写总结材料等等,类似的事情在厂里也需要去做。使我感到惊喜的是,所有这些事情都是让我在八小时工作时间内“脱产”去做的,因为这些都属于那个特殊的“革命”年代的“革命”工作。为什么我会感到“惊喜”呢?读过拙文《“终身难忘厂”的幸福生活》的朋友都知道,我所在装配车间的工作单调重复,能够时不时的“脱产”出来做点写写画画的“革命”工作,岂不是可以暂时摆脱这令人生厌的枯燥作业、如同孙悟空离开唐僧回到花果山那样可以自由自在快活一阵子?

我七〇年进厂后的六年时间,都属于文革时期,“最高指示”说,“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政治工作在厂里是放在其它一切工作之上的首要任务,其它一切事情可以搁一搁、慢慢来,其它一切事情都要为政治工作开绿灯让路,这叫做“抓革命,促生产”。在“终身难忘厂”我临时脱产做过哪些“革命工作”呢?回想起来还真是不少,所以,我是经常有机会从车间里出来消遣那么一天半天,有时甚至要“干革命”好几天。

标语口号好像是一种“中国特色”,文革期间更是被广泛采用,写大幅标语也就成为我在厂里经常要做的革命工作之一:每逢节日,譬如说国庆节、劳动节、党生日等等要写大标语纪念、庆祝;每逢大的政治事件,譬如说两报一刊社论发表、某个中央文件传达、中央几届几中全会召开、厂党委成立等等要表示欢呼、拥护;那些年里还有许多名目不同的“运动”,譬如整党建党、一打三反、批陈整风、批林整风、批林批孔批水浒、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都要用大标语来“造革命声势”,表示“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使“阶级敌人闻风丧胆、革命群众斗志昂扬”,如此等等。这些标语口号都是时效性很短的,三、两天一过就完成其使命;一般都先在墙上贴好白纸或红纸,然后用油漆刷蘸了墨汁写上去;粘贴用的是“化学浆糊”,其实是一种高分子合成材料,加入冷水搅拌一下就成,非常方便,又免得消耗人们用作主食之一的面粉。还有一些是用于长期宣传的标语,那是用红色油漆写在厂区建筑物外面的土黄色砖墙上,还用白漆将每个大字加勾轮廓,显得比较醒目。这项工程我和另外两位同事爬在高高的竹梯子上干了好多天才完成,记得写的内容有“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等等。

经常写标语的实践使得我的美术字书写技能不断提高,到后来不用打底稿、只要有个方框、用油画笔信手就可以写出比较像样的宋体、黑体等美术字来。记得厂里的礼堂兼饭厅造好以后,两边墙上接近天花板的两条横幅大标语,以及舞台两侧和窗户之间的大幅“领袖语录”,我就是根据需要把纸折一下,依着折痕的方框用油画笔蘸着颜料直接写成的,贴上墙看看还算不错,这“革命工作”不仅是离开单调操作的车间、出来轻松一下的好机会,而且还有点“成就感”呢!

与写标语同样频繁的事情是出刊“大批判专栏”。“大批判专栏”是文革中流行的一种宣传形式,如下图所示。起初这种专栏里贴的都是“批判”文章,到后来我们在厂里的时候,除了批判,其它诸如庆祝、拥护、欢呼、纪念等等主题也出现在这种专栏里,譬如到了国庆节,我们会出一期“国庆特刊”,但是大伙儿叫习惯了,不管是什么内容,通称为“大批判专栏”。我们厂大门口搭有两块专门张贴“大批判专栏”的大木牌,一块由厂革命委员会(简称“厂革委”)政治工作组(简称“政工组”)主办,另一块为厂团委负责,其实每次“脱产”出刊这两块专栏的总是我们这两、三个会写写画画的“专业户”人员。专栏的形式和下面照片中的差不多,上面有一个通栏大标题,每期都要画一个刊头,其余的就是两、三篇相应的文章,用毛笔抄写而成。厂里还备有从上海买来的“大批判专栏专用纸”,一开大小,上面印有淡淡的两寸见方格子,便于整齐抄写文章。

街头的‘大批判专栏’

(照片来源:谷歌搜索)

“大批判专栏”其实就和读小学时课余办的墙报差不多,只是规模大一些而已,整个版面比较大,刊头、文字和标题也大。画那些刊头和标题装饰等等,要比小时候在平湖少年宫跟冯其灿老师学的画简单许多,下面的照片就是当年“大批判专栏”的刊头图案参考资料,这类刊头最多临摹画一个“工农兵”形象,比例有点不准也没有什么大关系。画刊头时伟大领袖我们是不敢画的,因为若稍有偏差,就会导致担当不起的“反革命”罪名。后来,厂门口这贴“大批判专栏”的大木牌改成了大黑板,我们几个又改为出黑板报了,而且旁边还加了一长溜面积小一点的黑板,每个车间负责一块,由此我们这几个“革命工作”的“专业户”就有更多的脱产机会,因为弄完了厂部的大黑板报还要去办自己车间的小黑板报,感觉上似乎又回到玩粉笔涂黑板的小学时代,区别只是这厂里的黑板报可是压倒一切生产任务的“革命工作”。各车间的黑板报差不多都是同时出刊的,大伙儿一起还可以聊聊天,交流交流“出版”经验,有位冲床车间的S师傅书画水平都不错,他还经常津津有味地给我介绍以前在上海时办此类“专栏”的讲究和逸闻。

各种黑板报报头图集

第三种需要脱产去做的“革命工作”是写文章。每年年底,厂里“总结评比”也是头等重要的政治工作之一,此时我又该“脱产”出来,代领导写一年的工作总结。按照编制,我们“机头装配”算一个“班组”,和“机身装配”合起来是一个“装配车间”,我需要起草自己班组的总结,再将两个班组的合起来写一份“车间总结”,还要为每个评上先进的职工写“先进事迹”上报。我们班组经常被评为“先进集体”,组长经常要去厂里、乃至公司里出席表彰会、报告会,组长的文化较低,她的发言稿都让我来起草。起草当年的这类文章其实都十分简单,就是大段照抄报纸上的“形势”和“理论”,再加一些本单位的具体事例就成,写这种“新八股文”的“本事”,在中学里就已经学会了,(我在“中学生活”的博文里,就介绍过“写总结”的经历)在厂里做起来是越来越轻车熟路。虽然觉得这种东西写起来没有多少意思,但总可以借此换个事情做做,聊胜于无。

那个“革命”的年代里,厂里经常还有全厂职工脱产一起参加的“革命工作”,那就是停产开全厂职工大会,或者停产政治学习,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传达、学习和讨论关于林彪事件的中央文件。

记得七〇年十一月份我们进厂的时候,中共九大已经开过,副统帅因为“毛泽东思想学得最好最好最好,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举得最高最高最高”(这种三个“最”字的文字结构是文革语言的特色之一),被确定为伟大领袖的接班人,并史无前例地写入了党章,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大事是召开四届人大。记得进厂后我第一次参加办大批判专栏的时候,另一位“专栏”同事、大学生L兄对我说,“你看,欢呼四届人大召开的通栏大标语和专栏报头我都写好、画好啦,只要新闻一广播,我们就可以马上贴出一期庆祝四届人大的专刊!”可是,那“四届人大召开”的好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却等来等去就是不见出来。后来,大家私下里悄悄地传开了一条惊人的“小道消息”,中央出大事啦,副统帅出问题啦!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得而知,这种事情只能在寝室里压低了嗓音偷偷地说,大家在车间里是不敢提半个字的。还记得当时一位“老三届”同事(我们叫他“大师兄”)从上海探亲回来,他在车间里跟大伙儿说,知道为什么最近报纸上、广播里提倡大家要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国际歌》吗?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听伟大领袖的指挥;唱《国际歌》就是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不要“搞分裂”。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位大师兄的这些话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是表面上却都装作若无其事,绝不能说破。车间主任觉得这是从上海传来的比较靠谱的说法,就请大师兄把这些内容写成一篇文稿,让我刊登在车间的黑板报上。

终于等到了传达中央“重要文件”的这一天。那天通知说下午在厂礼堂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此时我们在公开场合仍然不提副统帅事件的半个字。记得那天上午厂革委政工组长Q师傅叫我提前“脱产”出来,去礼堂找他。他带着我在礼堂里绕了一圈,指着每一张写着副统帅语录的条幅,跟我说:“这幅,……这幅,……这幅,……还有这幅……,全部拿下来,换成伟大领袖的语录。”说完他把领袖语录的底稿交给我,转身就离开了,就像打哑谜一样,还是不提事主的半个字,后来听说这是中央规定的严格保密纪律。

当年的保密工作确实做得比较好,直到那天下午全厂大会上党委书记宣读中央文件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副统帅偕夫人、儿子等人乘三叉戟飞机出走、在外蒙古草原上机毁人亡等等细节,所以那天的会场里异常地安静,除了书记宣读文件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平时开会常有的听众席上叽叽喳喳议论的噪音。会后以班组为单位,继续传达中央文件的几个附件。其中一个附件叫《571工程纪要》,更是听得我们心惊肉跳。571是“武装起义”的谐音,据说这是一份林彪授意、林公子起草的政变计划。记得这《工程纪要》里面把伟大领袖叫做“B52”(当年我们都知道B52是美帝国主义在越南战争中使用的重型轰炸机型号),还有一些“触耳惊心”的言论:譬如,说B52是秦始皇、他今天拉这一派打击那一派、明天又拉那一派打击这一派,说文革使得国民经济停滞不前,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说干部上“五七”干校是变相失业,说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虽然事隔四十一年,当年文件中这些“大逆犯上”的话语,仍然清晰地留在记忆之中,因为当年有谁胆敢说其中的一句,就足够有被枪毙的资格。

那天我们在车间里听宣读《571工程纪要》等文件的时候,我顺手在一个牛皮纸信封的背面给我们的班组副组长老D画了一幅速写,并注明日期(1971.11.7下午),如上图所示,此画保存到今天,便成了当年传达文件的一个见证。传达的文件内容听来使人十分震惊,画中的老D怎么会是一副快要打瞌睡的神情呢?原来是这样的情况:这中央文件是严格按照规定逐级传达的(大概传达到各级的时间也是预先规定好的),先干部后群众,先党内后党外,等到给普通工人群众传达时,我们的车间主任、党支部书记是听第三遍,而作为最低一级干部班组长的老D是听第二遍了,所以他用手掌支着脸庞、一副无奈的样子。文件读完后,干部、党员就带头表态,“坚决拥护”、“愤怒声讨”等等,我们大伙就随后跟进,按照当时的说法,叫做“在大是大非面前,每一个革命群众都必须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此后,我的“革命工作”任务就更多了,记得有一回我化了几天时间,临摹了报纸上、宣传资料上几十幅漫画,一个人为厂里办了一个“批林批孔漫画展览”,……这些“玩得”开心的经历就不一一赘述了。

作者1971年给老D画的速写

说到脱产“干革命”,就不能不使我想起我们厂里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简称“小分队”。当年厂领导建立小分队,排练、演出小型的文艺节目,大概就是为了增加一点我们在山沟里的文化生活。虽然这是吹笛弹琴、唱歌跳舞的娱乐活动,但因为有“宣传毛泽东思想”这个“政治”任务的招牌,所以理所当然地和办“大批判专栏”一样重要,小分队用的锣鼓、乐器、服装等物资,厂里一律开绿灯拨经费尽量满足,小分队的所有活动都是脱产去进行。每当诸如国庆、元旦快要到来的时候,小分队的成员便从车间里抽调出来排练节目,到节日时便为全厂职工演出由舞蹈、小合唱、小话剧、快板书等等节目组成的一台戏。有时候小分队还要参加公司的汇演,大概因为我们厂小分队的节目质量比较不错,他(她)们还经常应邀去公司范围内的兄弟单位“巡回演出”。毫无疑问,当年小分队的演员们一定像我参加办“大批判专栏”一样,在吹吹打打、唱唱跳跳之中玩得非常开心。

小分队的任务当然应该由年轻人来承担,所以我们这批厂里的“两届生”便成为其主要人员。我们车间里那位文艺细胞比较充足、经常教我们唱歌的女同胞Z就是小分队的“台柱子”,一位小分队的好友告诉我说,厂里派Z同胞去杭州观摩歌舞表演,她只看了一遍《采茶舞》,回到小分队就带领姑娘们把《采茶舞》排练得像模像样。

小分队的乐器手水平也不错,队里有一位拉手风琴的当地籍复员军人就是其代表之一,一般手风琴演奏者都是右手击键盘奏出主旋律,左手一边拉风箱一边打点“培司”(节奏伴音),而这位同胞却能够双手左右开弓拉出不同音阶的二重奏。小分队里有两位平湖“两届生”成员是我的好朋友,一位是吹笛子的W兄,另一位是拉二胡的Z弟,演奏水平也是首屈一指。

W兄在厂里是一名车床工,业余时间就爱吹笛子,他的寝室窗口经常传出清脆、欢快的笛子曲,记得当年他吹的一曲《扬鞭催马运粮忙》,跟电台里播出的专业演奏没有什么两样。当年我也学过吹笛子,向他请教怎么吹“双吐”“三吐”等技巧音,大概因为我缺少这方面的天赋,最终没有学会。几年前得悉W兄不幸因病英年早逝,阴阳两隔,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美妙的笛声了,心里感到十分惆怅。

Z弟与我同年,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叫他。Z弟与我不是同窗,但却是我小学时在平湖少年宫跟冯其灿老师学画时的“同好”,所以在厂里他也是我办“大批判专栏”的“战友”,然而他多才多艺,还拉得一手精彩的二胡。在那只有“革命歌曲”的岁月里,有幸听到Z弟为我私下里演奏的《江河水》《病中呤》《光明行》《二泉映月》等优秀二胡传统作品,真是大长见识,深为感动,本人挚爱传统民族音乐大约就是从那时聆听W兄和Z弟的演奏开始的。

前几年在电视上观看评弹节目,有一个苏州评弹学校青年学员的弹词开篇小合唱,当看到照片中这一排手抱琵琶的女孩子时,我不禁想到,这镜头多么像当年我们厂小分队的一个节目啊!小分队的那个节目是“女声月琴弹唱”,在台上也是这么坐成一排,虽然当年她们弹唱的内容是一点也不记得了,虽然小分队弹奏的是月琴而不是琵琶,当年的服装也没有现在的旗袍那么华美,然而却是一样亮丽的青春碧玉年华,一样独特的民族传统风韵,一样动人的舞台典雅形象,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令人难以忘怀。

苏州评弹学校学员演唱弹词开篇《让苏州更美更文明》1

苏州评弹学校学员演唱弹词开篇《让苏州更美更文明》2

图:苏州评弹学校学员演唱弹词开篇《让苏州更美更文明》,照片来源:VCD截屏

最开心的“脱产政治任务”,是在1974年我和Z弟一起参加公司举办的“美术创作学习班”(公司的通知如上图所示)。记得负责这个学习班的是公司宣传部的干部叫杨DK,杨老师浙美院毕业,原来在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后来不知怎么会“下放”到这公司来任职,还记得他家住在杭州少年宫旁边的弄堂里。当年每个单位都有几个像我和Z弟那样会写写画画、经常做出刊“大批判专栏”之类“革命工作”的“人才”,杨老师事先还到过厂里“访问摸底”,问我们是否觉得有必要办一期这样的学习班?能脱产出来画画玩玩,我们当然乐意参加;记得那天杨老师还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大家都觉得需要办就好,他就可以向公司领导打报告,他想学习班结束后,还可以组织学员们去杭州参观一次美术展览会,哇噻!能到西湖边去逛逛,那就更好啦!显而易见,这是一次以“革命”的名义去玩耍的机会,后来我们私下里议论说,组织这样一次活动,杨老师也就多一次机会回杭州家里探亲,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事实上,这样的学习班第二年又举办过一次。)

公司举办的‘美术创作学习班’通知

在“美术创作学习班”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已经不记得多少了,开始总是要学一点“政治理论”吧,譬如读一读《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报纸上的社论等等,杨老师好像还给我们讲了一点绘画、创作知识,接着是临摹练习,记得我照着一张“防化连批林批孔”的油画(防化连是解放军浙江某部,当年是“批林批孔”的先进单位),用炭笔画了张一开大小的素描,画中一位解放军战士紧锁眉头、咬紧牙关的表情。到最后好像并没有人“创作”了什么作品,说实话凭我们这种画画“三脚猫”,能搞什么创作?(“三脚猫”是平湖方言,水平低的意思。)

油画《连续作战》

图:油画《连续作战》(尚丁作,1974

说来有趣,我敲完上面这些文字后,把“文革油画、批林批孔”作为关键词输入网页一搜索,当年我在那学习班里临摹过的油画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搜索结果的第一行(见图),可见这互联网不仅有效地缩短了空间的距离,而且还迅速拉近了时间的间隔哈!诸位请注意,这幅油画中战士身边的背包里有一册黄色封面的《批林批孔文章汇编》,请不要以为这是普通的印刷品,那可是号称“文革旗手”的“红都女皇”当年亲自送给防化连的“大批判”资料啊!

我们学习班的全体学员由杨老师领队,如期来到杭州参观“国庆美展”。这种名为“革命工作”实属玩耍的事情当然也名正言顺地归类于“因公出差”,所以由厂里开具介绍信,凭介绍信和工作证由“杭州旅客

服务总站”统一安排旅馆住宿,如图所示,我和Z弟住进解放路738号的“大明旅馆”,离西湖边非常近。

厂里的介绍信

旅客住宿介绍单

国庆美术展览会在武林广场的“红太阳展览馆”(现在改为“浙江展览馆”)里,当年的作品虽然都是“革命”题材,但是对我们这样从来没有看过美术展览的小工人来说,无疑是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想起了小时候教我们画画的冯其灿老师的一句话:看画一定要看原作、看真迹!面对展览会上的一幅幅作品,确实与观看印刷品有天壤之别啊!然而参观美展还不是这次杭州之行的最大收获,印象中称得上“震撼”的体验是来到西湖边的那一刻,因为那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美丽的西子湖,看到那烟雾茫茫、水天一色的景象,那种沁人肺腑的感受,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无法用文字来形容。那天我们从六公园、白堤、苏堤、柳浪闻莺、直到湖滨,沿着西湖步行整整绕了一大圈,走得双腿酸得回到旅馆倒在床上不想动弹,可是睡一晚之后第二天一早又生龙活虎地到其它景点游玩,包括爬上六和塔并在塔前合影留念。

作者和Z弟的合影

图:我和Z弟脸上漾溢着幸福之情

在终身难忘厂的岁月里,我们还经历过一次非法的“脱产干革命”。事件发生在1975年初,当时“批林批孔”运动发展到“联系实际”的阶段,厂里的职工纷纷贴大纸报向领导提意见。大伙儿的意见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原籍上海的职工们抱怨厂领导在厂子搬迁到这山沟沟之前动员的时候,把这山里的情况说得有多少好多少好,来了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有的职工甚至说,他(她)们都是从大上海被骗到了这偏僻的小地方,特别是许多职工的子女都渐渐长大了,其前途出路眼看十分渺茫;二是本地籍的复原军人,他们的家属都是农村户口,家庭经济比较困难,在厂里也享受不到双职工的福利(如住房、孩子入托等等)。这些事关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全厂到处一片议论纷纷,闹得大家人心涣散,厂领导一时又无法拿出切实解决的办法,个别“批林批孔领导小组”(运动中产生的一个群众机构)成员又指责众人“偏离斗争大方向”,试图为厂领导开脱,由此使得群情激愤,最后导致大家都不愿意干活了,全厂开始了一场“无人组织”的“罢工”,这样的情况发生也有附近兄弟单位影响的因素,因为当时我们听说其它一些单位的工人也在这“批林批孔”、“联系实际”的运动中“不干活”了。记得“停工停产”的最初几天,大伙儿都在车间里围着取暖炉子坐着,把从废旧木箱拆开来的木板塞进炉子,一边烤火一边闲聊,好不自在。

我们这些“两届生”与上述的“切身利益”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大家也就是在旁边看看热闹,没有介入到这运动的“斗争”中去。眼看着这“停工停产”一时不会结束,离春节(75年2月11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家闲着没有事情做都觉得比较无聊,于是就私下里商量:我们还不如回家逍遥去吧?文革前期不是有一种什么也不参加的“逍遥派”么?好,我们说走就走,第二天就动身坐长途车回到了平湖,彻底“脱”了“产”。然而这种非法脱产的日子毕竟过得不是很踏实,谁知道会不会被作为旷工而扣工资啊?那样的话就划不来了,还不如坐在车间里烤火聊天呢,是吧?这点担心一直到春节前收到厂里寄来的公函后才宣告结束。

看着下面这张淡紫红色的信纸,我们都知道这信的内容大多是套话、空话、甚至假话,关键的只有一句:“厂革委研究决定:全厂职工一律于二月十八日回厂,……凡逾期无故不回厂者均作事假论。”当时我们平湖的弟兄们收到这封信后,都奔走相告、额手相庆:哈哈哈,二月十八日之前我们的“非法脱产”得到了合法认可啦!像往年一样,过完春节之后,我们又由厂里派来的大卡车接了回去,继续“抓革命、促生产”。

厂里寄来的公函

终身难忘厂的六年多生活,单从“脱产”两字说开来,竟然也有这么多的文字可以记录,想想也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二〇一二年八月十七日完稿)

(待续)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

上一节 目录 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