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新华
20、吴江路天乐坊的穿衣着裤
天乐坊绝大部分人都低调。虽家底殷实,但表面上都穿着寻常,一身衣裳规规矩矩,绝不弹眼落睛地穿银带金,或奇异出格。
但是有的人穿着还是不缺个性特色。
第一条横弄堂小姑娘“南瓜”的妈妈,穿着比较鲜亮,喜欢颜色夸张的大红大绿。
65号底楼有户人家据说是印尼华侨,他们家女孩子的打扮异域风情味很浓,鲜亮的沙滩色,纯净的湛蓝,抢眼的粉绿,以及点缀的深紫,绝对与众不同。
30号毛式唐曾经有讨娶一个姨太太,人称“黑牡丹”,喜欢穿黑底红花的丝绸衣服。说起这个“黑牡丹”真是有情有义。文革初期,男人毛式唐(中国钟厂老板)被红卫兵拉出来站到凳子上批斗,这“黑牡丹”跪地向红卫兵求饶希望放过老头,她愿意代替老头毛式唐被批斗,后来红卫兵将她押上凳子与毛式唐一起被批斗。
10号里金志晓爸爸永远是衣衫笔挺,皮鞋铮亮。
时代特色十分鲜明的是住天乐坊5号里后搬进来的杜家儿子杜斌信,据说曾是某造反派的头头,走出走进一件军大衣永远披在身上。
文革后,港风北吹,住天乐坊12号小时候的玩伴陈兆明,头发溜光的大背头配一套港式风格的衣裳成为第二条横弄堂的一条风景线。
吴江路上的驼背裁缝
吴江路上有两个裁缝摊,一个是在吴江路东面,饭摊头的对面,人称大施裁缝。还有一个是在柏德里弄堂口,当时大家都称其为驼背裁缝,他的裁缝手艺相当不错,远近居民请他裁衣做衫的络绎不绝。
这个裁缝摊原来一直是在柏德里弄堂口里面的,紧挨着弄堂口西边搭着一个简陋雨棚,安放着裁缝案板和缝纫机。傍边一个垃圾箱、一个男小便池,以及一个倒粪口,卫生状况一塌糊涂。后来他搬到柏德里弄堂口西隔壁的街面房子里摆裁缝摊(不知道是租的还是分配给他的),并常常还将缝纫案板和缝纫机放在门口,以招揽生意。
驼背裁缝的身高不过1.4米左右,背上隆一个大包,活脱一个骆驼的驼峰。虽驼背,但他却不弯腰,前胸也板直不凹。自己一身衣衫穿着,也不见前长后短,倒是妥帖合身。由于身高缺陷,驼背裁缝的凳子是特制的,类似于酒吧里的高脚凳,坐在上面脚粘不着地,必需在脚凳半山腰的地方有横杆作为搁脚的地方。于是他就在这撑起他身高的高脚凳上给人量体裁布,熨烫衣裤。天天脖子上挂着一条软尺,慢慢地在吴江路上过日子。
文革后期,西风渐进,人们又开始注重衣着打扮,驼背裁缝的好日子来了。喇叭裤流行起来了,驼背裁缝做裤子的生意忙煞,大姑娘小媳妇围着驼背裁缝把一条裤子折来翻去,这里长那里短的煞是闹猛。以致年级大一点的人要其做一两件衣衫,他直接将取货日子推得远远的,说是要一个月以上啦,来不及做啦。宁愿去坐在高脚凳上与阿姨嫂嫂姐姐妹妹研究裤脚管的宽窄。
如果不是驼背,这个裁缝长得倒也不难看,一头卷发,面庞宽窄匀称,性格也开朗,两片薄薄的嘴唇整天吞吐着甜言蜜语,招蜂引蝶,裁缝摊周围永远围着几个大姑娘小媳妇。
据说后来讨了一个柏德里做娘姨的漂亮女儿做老婆。
南京路一条街不缺老牌服装店
在吴江路天乐坊的周围,却是不缺好的服装店、鞋店。女装有鸿翔服装店,男装有亨生,龙凤旗袍店也在鸿翔服装店的隔壁,第一西比利亚皮装、春江百货的羊毛衫、开开百货的羊毛衫和羊绒衫,以及男式衬衫、蓝棠皮鞋、博步皮鞋等等。南京西路从青海路到陕西路,一路好店名店。
这些服装店,不仅历史悠久,极负盛名,在如今的时代潮流中也仍保持了其优质的做工和引领时尚先锋。
对于这些服装店的精良加工我有切身体会。
我有幸在中学里学工期间进入了鸿翔服装店学工三个月。那真的是要感谢当时班级里的好同学张海生(后改名张雷,目前生意做得极好。其弟张行是八十年代著名流行歌手,以一曲《迟到》红遍大江南北)。张海生的爸爸当时是静安区财贸办的领导,听说学生需要学工的单位,非常热心地安排了在服装店学工,不仅让我们体验了学工的乐趣,更是让我们学到了一门享用终身的手艺。如今想来非常感激张海生和他爸爸的热情帮助。
当时的服装店都是前店后工场,我们一个班级40个同学,分别被分配进不同的服装店后面的工场做起裁缝小学徒。南京路一条街上的服装店都有我们同学进入学裁缝。我被分配进鸿翔,专门做女式两用衫。那是1973年,当时还是灰色世界,女式两用衫也仅仅是的确良卡其布面料,蟹青色的大方领、大贴袋的样式。由于老牌子的号召力以及确实做工精良,加工制作的这种女式两用衫销售很旺。所以我们天天忙着跟师傅踏缝纫机。虽然是大批量的普通服装,但是当时裁缝师傅的做工却是精工细作,一丝不苟。我们学生刚上手,难免针脚踏得不直且乱,有些工序甚至偷偷减略,师傅检查后全部拆除重做,保证所有出去的服装都能达到鸿翔的标准才罢休。有一次,我看到两个年级很大的老师傅在互相讨论着一件黄色呢绒上装,拆了缝,缝了拆,最后我看到成衣竟然是一件日本人的军装,原来是外来加工的电影演出服装,说是要拍一部很重要的抗日电影。
一件戏装,如此认真,可见平时制衣的负责任态度了。
还有一次听说轻工业局举行技能比赛,曾有一个参加比赛的裁缝,在8小时内连续缝制了24条男式西裤。当时听到这样的成绩简直惊掉了下巴。
经过三个月的学徒生活,虽不能自己做衣衫,但是对于穿着的品鉴,服装质量的好坏具备了一定的能力。班级里学得好的有男同学应正瑜、女同学林芝、黄慧敏等。应正瑜后来成为了长毛绒玩具设计专家,专做出口美国的长毛绒玩具设计。
文革中,虽灰色一片,但爱美之心仍会以不同的方式流露出来。
不知道是老电影《海魂》还是《水手长的故事》的影响,文革中一直有流行海魂衫,很多青年人以穿着一件长袖或短袖的海魂衫而自豪。即使冬天也千方百计要将海魂衫的那几条蓝白相间的条纹露出来。
除了海魂衫,文革中还流行大翻领的运动衫。一条银闪闪的拉链镶嵌在衣领边,大翻领翻在外衣领子外面招摇过市,绝对抢眼拉风。
而那最时髦的,更为普遍的就是脚穿一双黑面白边的“懂经鞋”,在外面罩裤裤腿下面露出一截里面穿着的蓝色运动裤。那一截外露的运动裤不能太多,太多了看上去有点傻,似乎外裤短得不合身,也不能太少,太少了看不出来,等于白穿。有那么半寸的外露,走路时忽隐忽现的最到位。
如果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词形容,可能就是“屌丝”。
在我印象中,天乐坊人很少有这样的穿着……
21、吴江路天乐坊里上门服务
爆炒米花
“炒米花响喽—”,在拉开爆炒米花釜锅前,爆炒米花的师傅总会拉长喉咙高喊一声。然后将釜锅横出炉膛,先用一只盛爆米花的大麻袋套住爆米花釜锅,再将釜锅的盖耳长柄从麻袋的预留小孔中伸出。用一根铁管套住釜锅的盖耳长柄,用力往上一板,釜锅盖骤然打开。“嘭”一声爆响,并随之冒出一股白烟。未等白烟散尽,那个爆炒米花的人已经抓起麻袋,拎起麻袋口,托起麻袋底层,将麻袋里爆好的炒米花倒入小朋友放在地上的盛器。有的是一只大的钢精锅子,有的是一只铅皮饼干箱,或者一只藤做的箩筐。付给爆炒米花的师傅8分钱后,小朋友就可以高高兴兴抱着还冒着热气的炒米花回家了。
据说全上海爆炒米花的价格一样,爆炒米花一锅8分钱,加一粒糖精片要2分钱。爆炒米花必须是大米,洋籼米是不能爆的。条件好点的用年糕片做原料,但是年糕片要加一调羹食油进去,还要掺一点大米,说是这样才不会粘锅。
年糕片的材料准备起来比较烦。在每年将临近过年的时候,政府会给每家每户分配购买年糕的配额,分大小户不等。那时的年糕没有选择,常常大卡车运来的年糕还在冒着热气就会让天乐坊的居民抢购一空。那年糕是三根一排纵横交错地叠起来的。我家买来年糕后,先要将本来叠起来的掰开,如果不及时掰开,时间一长,年糕与年糕之间会粘住掰不开。掰开后必须晾一段时间,使其内部的水分蒸发掉一些,然后要找一个陶罐将其用水浸在里面,防止发霉和开裂。如果要爆年糕片,那就要提前很多天就开始准备,先将年糕切成薄片,越薄越好。然后将切成薄片的年糕片晾晒,一开始的时候还只能阴干不能晒太阳,否则会开裂,等水分有些收干后才可以在太阳底下暴晒。实际上晒年糕片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冬天,大太阳的日子不多,刮西北风的时候倒是很多,所以年糕片基本是吹干的。年糕片干了以后就等着爆年糕片的人来爆了。我也曾经看到过那爆米花的人拿起某个小孩的年糕片看了看,说你的年糕片还没有晒干不能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那小孩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下一次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也曾经有小孩坚持要爆还未晒干的年糕片,在申明报出来的年糕片不好吃后,那爆炒米花的人就帮这个小孩爆,后来爆出来的年糕片就是僵搭搭的一堆,咬也咬不动。那个小孩只能哭丧着脸抱回家被父母责骂了。
天乐坊爆炒米花基本都是在大弄堂里,听到“嘭”“嘭”的声音,“炒米花响喽——”的吆喝,就知道爆炒米花的来了。不一会儿,弄堂里的小朋友就会拿着盛器出来排队了。在队伍旁边等爆炒米花的小朋友就围在一起玩起了游戏。这个时候最热闹,什么游戏都会呈现出来。爆炒米花不是来得频率很高的,总要等几个月才有一次。所以每次来都会有很多人排队爆炒米花,爆得很晚,天已经黑了,还没有完。摆爆炒米花摊头的人总要把排队的全部爆完才收摊。
爆炒米花是个技术活,右手拉风箱,左手转釜锅。釜锅的尾部装有一只压力表,爆炒米花的人是看着这个压力表来估计爆好与否。这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原始的压力锅,用燃烧的高温加热密封釜锅里的食材,达到一定温度后,骤然打开使受热膨胀的米粒瞬间膨大。
小的时候,我曾有一次认真看其做收尾工作。等排队的人全部走了以后,他们将那个铸铁釜锅卸下来,将釜锅的盖子拆下放到火上去烧,那个盖子的内衬是用铅(锡?)铸成的。一天爆下来可能有点变形影响密封,所以将这个铅的内衬全部融化在一个铁锅里,然后再将这个液化的铅水浇在模子箍住的盖子上,等其冷却后,新的密封盖就修整好了。(因为看上去都是银白色的,小时候也不知道是铅还是锡,这两种材料熔点都低,可以自己融化加工。)
炒米花爆好后拿回家,小朋友就开始忙了,一歇歇就要去拿一点吃吃,一歇歇就要去拿一些吃吃。但是也就是两天的热度,再后来就不想去吃了。实际上最后的炒米花都是家里大人吃掉的。但是过一段时间,“爆炒米花喽——”的吆喝再次在弄堂里响起来的时候,天乐坊弄堂里小朋友又会忙着奔出去去爆炒米花。
小朋友真的欢喜吃炒米花?还是凑闹猛?
(2019年9月7日高新华拍摄,现太古汇广场,原吴江路天乐坊弄堂口)
修棕绷
“修——棕绷,修——藤——绷,坏的棕绷藤绷要修伐?”
弄堂里传来的吆喝声是那些肩背一个大大包裹的修棕绷师傅大声吆喝的,包里还露出一大捆棕绳和一大捆竹篾条。那个时候,席梦思床垫不多,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都是用棕绷,经济条件差一点的就睡铺板。棕绷多睡就会松掉,往下垂。这个时候就需要请修棕绷的师傅重新整修一下,紧一紧那已经松垮下去的棕面或藤面。
在天乐坊里,一般是在横弄堂里修棕绷。师傅帮忙将要修的棕绷扛出来,东家拿出四个凳子将棕绷平放在凳子上。修理师傅先翘起四边压住棕绳头子的木条子,然后审视哪些是已经松垮下来的棕绳,哪些需要更换,哪些只需要紧一紧就可以了。有的棕绷会睡出一个洞来,那就只能将涉及到这个洞的纵横棕绳都抽掉换成新的棕绳。
新的棕绳事先要将其放在清水里浸透,绷的时候还要用一只刷子,给新绷上去的棕绳撒上水。师傅用一根长长的铁钎一上一下地插入棕绷面并引导着新棕绳沿着铁钎的路径穿过去。将那些坏掉的棕绳都换好以后,就开始绷松垮下来的棕绳了。先用斧头削出需要的木楔子,木楔子长约5公分,粗约2公分,每个木楔子削成一头大一头小。棕绳是楔在棕绷四周一排洞眼里的,清理干净那些楔棕绳的小洞眼,师傅就络续将五六根一股的棕绳分别楔入一个一个洞眼。
用这样的木楔子绷棕绳是要有技术的,太紧容易断,太松等于没有绷。而且各个洞眼要绷得一样松紧,否则睡上去会有高低不平。全部绷紧楔完后,盖上长条的木条,钉死。这棕绷就算修好了。结账走人。在修棕绷的过程中,已经有其他居民与他约好明天的生意了。第二天一早,修棕绷的就会直接上门修第二个棕绷。
修藤绷的过程与修棕绷的过程差不多,只是材料用竹蔑条而已。
补碗
虽是大户人家,天乐坊里家家户户还是勤俭持家,不浪费、不奢靡那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偶有家里小孩打破碗碟,只要不是碎得太离谱,都是放着不舍得扔掉,等补碗匠穿街走巷来的时候让他们补。
非常奇怪,补碗匠穿街走巷时是不吆喝的,只是拿着一个半月型的铜片不时拨一下,“锵——”的一声,拖着长长的余音悠悠地传出去。那传出去的“锵”声传到家里,弄堂里就会有人走出来叫道:
补碗,补碗……
于是补碗匠就会在那家人家后门口坐下拿出家什开始补碗。先将要补碗碎片严丝合缝地对齐缺口,再用一根皮绳将碗缠绑结实后才开始补缀。补碗匠先估计好铜钉间距,然后开始钻补铜钉的洞眼。钻眼工具简单点说就是一个手工钻头。一根粗细约半公分的铁棍,头上镶有金刚钻头。一把竹条做成并有粗绳弦的弓,弓弦将镶有金钢钻的小铁棍缠上两圈,使弓弦在来回拉动的时候能带动小铁棍旋转,利用这旋转以及向下的压力,在碗瓷上钻出需要的洞眼。
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所以那补碗匠手里的那个镶有金钢钻的钻头是最重要的工具了。
钻的时候,补碗匠还不时还要用手指在自己舌头上粘点唾沫涂在小钻眼上,不知道是为什么,降温?润滑?
全部洞眼钻好后,开始上铜钉。补碗用铜钉长约一公分,中间扁平,两头弯出约3毫米的钉脚。补碗匠用小铁锤轻轻将铜钉钉入洞眼,全部钉完以后再用一种白色的灰泥镶嵌一番。不知道这白色的灰泥是什么东西。最后给碗松绑,盛水,让东家检查。根据铜钉数量收费。
从此,这个补过的碗永远有一条类似蜈蚣一样的排钉委延在碗壁上了。
削刀磨剪刀
天已经大亮了,家里小孩还在被窝里捂着,天乐坊楼下厨房间传来了磨菜刀嚓嚓嚓的声音。捂在被窝里的小孩知道,今天姆妈买肉了。那时的菜刀一年才磨一次,那平时就钝刀切菜。遇到要用快刀切肉的时候,姆妈就会拿刀在自来水水斗边上来来回回磨上几下:嚓嚓、嚓嚓。临阵磨刀不快也亮。只要听到在水斗边的嚓嚓声,我就知道有肉吃了。做着有肉吃的小梦再在被窝里睡个回笼觉绝对是人生享受之最。
“磨剪子嘞,戗菜刀”只是京剧《红灯记》里联络员的北方人吆喝,吴江路天乐坊听到的吆喝是:“削(xia)刀——,磨剪刀”“削刀”后面要拖个长音,然后“磨剪刀”说得特别短促,嘎然而止。
一般这磨刀的都是在年关前夕来吆喝,平时基本看不到。来一次,就会在弄堂里磨上半天,张家姆妈、李家阿婆会将一年没磨的菜刀剪刀拿出来让他磨。那时还很少,或者说没有不锈钢菜刀,拿出来的都是油腻裹住深棕色的菜刀。磨刀师傅必须先将油腻铲去,然后用粗砾石将刀口磨出刃口,再用细腻的磨刀条石慢慢磨出刀刃的锋利。后来,工具有所改进,那粗砾石改为一只手摇的砂轮机。砂轮机转动时火花四溅,提高工效,减轻劳动力不少。
顺带着将家里的剪刀也修整磨磨。
那时,不时还有在弄堂里走进走出修洋伞的:修——洋伞。
这修阳伞的生意在天乐坊好象并不太好,我似乎只看到过一次,修的还是油布伞。
后来,出现了用粮票换塑料面盆、鸡蛋的“上门服务”,那是后话了。
22、吴江路天乐坊的味蕾搅动
天乐坊周围虽然不缺有名的饭店:绿杨邨、梅陇镇、人民饭店(人民饭店全国劳动模范3号服务员桑钟培是电影《满意不满意》中2号服务员的原型,经典台词:肉就是排骨,排骨就是肉)、国际饭店、光明村等。但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那些小饭店和简陋摊点的小吃。
从静安大楼穿出去,越过南京西路,在凤阳路石门二路口,有一家面食店。那里的最大特色是辣肉面和咖喱牛肉汤面。
辣肉面
辣肉面浇头里的辣肉用料实实足足,基本都是夹心和部分臀尖腿肉,用盐和淀粉浆过,然后油锅断生并挂糊定型。再用辣椒酱熬油和上甜面酱大火炒制而成。这家店配辣肉面的面条选择细面,煮面的滚水沸腾后下面捞熟。捞出来的面劲道而不生硬。放入大棒骨低温熬制的清汤中,并浇上辣肉浇头,一碗鲜亮并泛着红油的面就端在你面前了。这样的辣肉面适合上海人的口味,辣,但不刺喉咙,鲜咸中略带甜味。刚刚断生的细面经过吃客长筷几番撩动,面条微微涨出的同时,也吸纳了清汤中的鲜味和辣肉的甜辣,面和肉,肉和面的口感渐趋一致,肉有面香,面有肉味。
完全不同于那些简单浇头面,那些浇头面面是面,浇头是浇头的味道。
咖喱牛肉汤面
在这家店里,可以吃咖喱牛肉汤面,也可以单吃咖喱牛肉汤。
咖喱牛肉汤是这家面店的招牌。咖喱是那种蜡黄旺油的正宗咖喱。咖喱汤吃的是一个烫,这家的咖喱牛肉汤就完全保持了这个特色。那碗牛肉汤端到你面前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热气冒出,上面那层咖喱油满满覆盖住全部的水汽,那几片碧绿的香菜叶泛在油汤中沉沉浮浮。吹开浮油,抿上一口烫嘴的咖喱汤,味蕾瞬间激活。当喝完牛肉汤走出店堂,即使深秋亦或是隆冬,都会使你满头油汗如沐春风。
(2019年9月7日高新华摄)
在这个面食店的左手边,更靠近石门二路的凤阳路口,有一家大饼摊。记忆最深的是这家大饼摊的老虎脚爪和油墩子。
老虎脚爪
这家的老虎脚爪供应时间有点怪,不是早上,而是下午3点以后。一个象烘大饼一样的大炉子炭火微红,师傅将做好的老虎脚爪沿炉壁一个一个贴上烘烤。虽烘烤如大饼,但滋味却与大饼不同。刚烘烤出来的老虎脚爪,老虎指尖焦黄,底面松脆,掰开老虎脚爪,香甜的热气从老虎脚爪的指缝中袅袅飘出,吃在嘴里,比面包硬,比大饼软。内里无馅却棉软香甜,是既垫饥又解馋的下午点心。
但是一旦冷了就完全不好吃了,象烤过的冷馒头般寡味无趣。
油墩子
萝卜丝油墩子到处都有,但这里的油墩子似乎有点不一样。萝卜丝切得粗细均匀,基本象2根火柴棍那样粗细、长短。将萝卜丝事先腌制一下,去除辣味并使其稍稍变软,伴以香葱和极小的虾米(有的时候是虾皮)。面糊中掺有极少量苏打粉以求蓬松,其面糊可能比其它地方的面糊要稀薄一点,这样面糊的油墩子下油锅虽容易溅油并需要更多氽煎的时间,然而却更容易入味和酥脆。
于是,这样的油墩子摊的前面经常有人排队了,吃上一个,满嘴油花,齿颊留香。
王家沙的点心
两面黄
这是一盘类似于炒面,又不是炒面的面点。面条选用粗条炒面面条。先在沸水中捞煮断生,然后凉水冲去浮面面糊,下油锅煎炸,先用热油煎炸并用筷子定型成盘状,然后改小火慢煎。等盘面两面焦黄时捞出装盆,利用锅里余油炒制浇头,浇头以虾仁为主,配上浇上事先炒制勾芡的青椒、茭白丁、青豆、豌豆等,上桌。
两面黄吃口酥脆,虾仁浇头里少量的汤汁裹住焦黄面条的滋味会让吃客咀嚼的速度瞬间缓慢下来而“啧啧”品味。
王家沙经典点心还有:蟹粉汤圆、蟹壳黄、条头糕、黄金团、糍毛团,以及一年一度清明节前后的青团等。
(2019年9月7日高新华摄)
吴苑饮食店的蟹壳黄
吴苑饮食店当时坐落在石门一路威海卫路口(现在搬迁到延平路255号)
蟹壳黄无蟹肉,只是取其型命名。吴苑饮食店的蟹壳黄层次丰富,酥松可口。那种酥松不同于苏式月饼,苏式月饼的酥松主要靠油酥,酥皮薄如纸页,无味且油粉。而蟹壳黄的酥皮较厚,间有甜味(或咸味)并感觉得到其丰富的层次和酥脆。故,吃蟹壳黄时绝对需要两只手,一只手捏牢蟹壳黄送到嘴里,另一只手在下面张开兜住散落下来的碎屑。
最外面的那层芝麻绝对是要一粒一粒全部吃进去的,蟹壳黄的香就香在芝麻里。
吴苑饮食店的生煎馒头
吴苑饮食店还有一绝的是生煎馒头。那个生煎馒头与今日的小杨生煎还是有区别的。上海滩上的生煎分为两种,一种如小杨生煎,面皮是用的烫面,即不发酵不松软;另一种以大壶生煎为代表,表皮发酵,煎出的生煎表皮如馒头皮般厚笃松软,吴苑生煎恰恰夹于这两种之间,比小杨生煎厚,又薄于大壶生煎。
如今的小杨生煎汤汁过多,肉馅巨大,已经满溢如小笼馒头了。那时的吴苑生煎也有汤汁,但是汤汁有度,肉馅软嫩,表皮可以与肉馅同时咬下,让表皮和着肉馅的鲜嫩裹在一起于口腔中咀嚼。而如今的小杨生煎却只能皮是皮,馅是馅,汤是汤的分开入口,减少了生煎本身特有的吃口了。
(2019年9月7日高新华摄)
石门二路卡德浴室隔壁的盛利“炒面大王”
不能忘怀那个赤亮透鲜油旺旺的炒面。
炒面的灶头就在店面敞开的门口,一个胖胖的师傅胸前挂着油腻的围裙,双手迅疾忙碌地炒着锅里的炒面。炒面锅是个像煎生煎馒头一样的平底锅,胖子手里拿的是两把象泥水匠抹水泥一样的铲子,左一下,右一下地炒制锅中的面条。旺火将油烧热,倒入典型的如筷子样粗细偏硬的半熟成品,面条在胖师傅的手中不停地上下翻颠,调料主要是酱油和盐。候面条裹上调料赤亮透鲜并熟透后,胖师傅将面条推至锅的前端,留出靠近自己的那块地方,以炒面条余下的热油开始爆炒配料:嫩鸡毛菜、粗肉丝。快速翻炒后将面条和已经炒熟的配料一起装盆。食客自己端了炒好的炒面进店堂坐下享用。
面韧,油旺,味足,鸡毛菜鲜嫩碧绿,粗肉丝肥瘦相间,这盘炒面引得大家近悦远来,频频光顾。
“老”酸奶
南京西路新成游泳池东隔壁的食品店有出售酸奶,那是装在奶瓶中的酸奶,光明牌。只能站在那里吃,不能带回家,因为瓶要回收。游泳结束出来的时候偶尔买1瓶吃吃。拆开扎在瓶口的蜡线,剥去盖在瓶口的纸头并掀开硬板纸盖,先添一添纸盖上那层奶油,那个凉爽酸甜,用吸管一口吸进去的感觉实在是经久难忘。那时的酸奶与现在的好象有点不一样,那时的酸奶呈嫩豆腐状,现在的酸奶呈糊状(现在的酸奶配料说明上明明白白写着增加了增稠剂)。
那光明牌酸奶才是真正的“老酸奶”了。
西点“哈斗”
凯司令西点店原来坐落在新成游泳池西隔壁,1开间门面的小店。店堂里东面一排柜台,西面还有几个桌椅靠墙摆放。东面柜台尽头好像还有一个转角楼梯通上面,那楼上是不是堂吃店堂我就不知道了。印象极为深刻的是那个店里的“哈斗”,外面巧克力包裹,内里雪白的白脱奶油。咬一口硬软兼具,绵甜。
青青水果店
那时吴江路天乐坊居民大多数买水果都去青青水果店。这家水果店在青海路,南京西路口的转弯角上,约有四开间门面宽。这个店品种丰富且新鲜,购买者络绎不绝。都是当季的商品,反季节水果是找不到的。最为热闹的时候是夏季,夏季水果品种丰富,且数量特别大。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卖西瓜。那时的西瓜大概有三个品种:
台湾瓜,一种圆如地雷,表皮深墨绿色,有的时候切开来里面皮特别厚;
解放瓜,形状也是滚圆,表皮有清晰的条纹,如今日的8424西瓜;
平湖瓜,长圆形,表皮也有清晰的条纹,如今不太能看到;
那时我经常跟阿爸去买西瓜。那里的营业员中有一个胖胖的阿姨,面如满月,口齿伶俐,手脚麻利,推销功夫十分了得,每次在她的推荐下总会多买一些,西瓜也会买得大一些。当然买回来的西瓜也确实是熟度正好,吃口蜜甜。
记得有一次去买西瓜,她邀请我们进去堂吃,说是今天的西瓜特别好,瓜农要求将西瓜籽留下来做种,所以这个西瓜只堂吃不外买,于是我们进入店堂堂吃。那时为了这个西瓜堂吃,店里还将两个瓜果售架拆除,搭上两排桌椅,大家围着大啃西瓜,将那乌黑硕大的西瓜籽吐在桌上。
夏天,青青水果店还会售卖冷饮,棒冰雪糕冰砖。简装冰砖1角9分,中冰砖4角1分,大冰砖7角4分。同时还专门撇出一块地方售卖刨冰,赤豆刨冰绝对是那时的时尚和解暑冷饮之最。
改革开放后的可口可乐进入中国,那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就是我第一次在青青水果店看到的,记得好像是5角1瓶。当时的正广和桔子水只要1角5分1瓶。
(2019年9月7日高新华摄)
顺前食品店
青青水果店对面,同和里弄堂隔壁,有一个顺前食品店。每逢学校里组织春游了,我一定可以从姆妈那里要到二两粮票,1角4分,去那里买一个蜡纸包裹的甜面包。
在很小的时候,大概才上小学吧,我特别馋那柜台里的巧克力。那一块块长方型的巧克力引诱得我迈不开步子而长久盯着看,后来我决定要攒钱买一块尝尝。好不容易,用每月的小零花钱与姐姐换成大钱攒着,最后拿着5元6角一个人去买巧克力了。
指着柜台里的巧克力,递上钞票:
“我要买这个功克力”,那个巧克力的“巧”根本还不认识,一直在脑子里默念的是“功”。
那柜台后面的售货员阿姨微笑着纠正我说:
“那不是功克力,是巧克力”
当时我难为情得无地可钻,拿了巧克力就跑……
至今,
我一直喜欢吃巧克力,尤其是黑巧克力。
文革中,有一次看到那平时一直说话细声细气的售货员阿姨被红卫兵剪了阴阳头羞辱,我赶紧跑开不忍围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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