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照明

 

147、党校学习

一九五五年思茅专区地委党校开始成立,我奉令参加了第一期学习,到校后编入第一组,被推为小组长,我原想把身体休养生息一下,但又碍于推却,只有坚持领导小组学习了,好在组内有教导员及几位青年团员们协助学习情绪非常热烈。组内有一位女同学,个把礼拜没有发过言,我曾有意识的动员常发言的同志可以让不常发言的同志先发言,或者发短言,形成普遍发言,可是仍不能使其发言,在此情况下我抽个空隙让其读了一段政治课文,但女同志下去以后情绪有点激动,使我感到领导学习不易。随后调第三组任记录员。原来该组学习平常,随后学习记录最多,成了先进小组。

 

148、评划右论

一九五八年在整风学习中,向有关领导提了意见,其结论虽然是断章取义,但不失基本面目:

一、国民党时期官当的越高,工作越清闲,待遇越多。今天从待遇上看没有多大区别。

二、古语:“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要知道整风前在党领导下的干部,谁对领导有意见谁就是反党啊!

三、粮食供应没有地方可提,我们粮食(脱节)请党委给粮局提一下,售粮时间不要规定得那样死。

四、省主席右派龚XX说“一方面大丰收,一方面饿死人,”大丰收说得很对,饿死人说的就不对劲,但所说的死人不是指市镇地区,应说乡间农民。

五、目前工资是合法的,但合理性有问题,五六年工资改革基本上是正确的,但在今天大跃进的情况下,已经变化了,出现了不合理现象。

六、同工不同酬,因人而异,不合乎社会主义原则,党员提了级,步步高升。

七、拿了钱(指福利补助)等于拿埋葬费,象叫花子,给大家(指领导)说了多少好话,补助救了命,在残酷的饥饿摧残下,睡倒了两天多无奈何只有厚着脸皮写申请。

磨黑这个地方确实有点特殊,虽然是个小镇,由于它是思茅、澜沧、缅甸之间的交通要道,是一个经济重点工业荟萃区,历来生活水平偏高,从过去和目前来说,在伙食团起伙普遍伙食费需十元一人,如吃上几次肉再喝点酒就在十五元上下了,当时七口之家月入工资36元,实际上连伙食都不符实,何况一个人的生活并不是吃饱饭就不再花一文钱了。可是领导们明明白白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徒呼奈何?

 

149、整风--大字报

一九五八年整风大字报,贴满了思茅专区盐业公司的墙上,仅就记忆写上几句。有统计科长杨旭东同志提“李之上出了一口什么气?”党委又结合他的历史问题划为右派,判刑五年。王庆陵同志提:“灵魂啊,何处归宿?”据他反应,调动频繁,爱情扎不下根,运动后期摘掉右派帽子。秘书科长叶在和提:“(1)党委重产不重销,(2)已所不欲,勿施于人,(3)党委先生,有二个学生,一穷一富,穷的没有房子,富的要收回房子,请解决。”有人提XXX经理,“先塑菩萨后盖庙。”有人提陈锡宾同志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包丽琴同志说:“一朝天下一朝臣,”还有人提“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大字报分自提与别人揭露两大类,由于当时缺乏民主生活,所提不是鸡毛算皮,就是闪烁其词,但都成了划右罪状。

 

150、大办钢铁

一九五八年整风以后被划为右派,奉令到思茅公安处报到当劳动教养员,编为第九队有六百人,到抱母井炼铜,听说这个山上山下共有五万人,有的打矿(孔雀石)、有的砍树、有的挖坑、有的背矿、有的烧火,搞将了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负责烧火,一个坑大约是二米见方,一晚烧了大约是两排多柴,真是汉流夹背,火光冲天。远远望去直是人山人海,火光连天煞是好看。

吃饭的时候十人一桌,抬上一盆酸菜煮牛肉,大米饭可以吃饱。规定一天三顿,恐怕有的吃了五顿不止。

在白天解手切实有点困难,妇女们只好弄条席围起来,外面张个人看守。天晴还好,下雨的时候那就只好戴着斗笠斗篷顶着了。五万人个月炼了几斤铜。

 

151、挑灯夜战

一九五八年农业战线挑灯夜战深翻三尺;工业战线以钢为纲全民总动员,形成了历史上空前的轰轰烈烈大跃进。身历其境自有体味。当时我参加了炼钢、炼铁,同夥六万余人搞了几个月,从形式上看抱母井山上山下不下百万人,夜晚漫山遍野的炼钢野火尤如天空的繁星,登高远眺煞是好看,人们在风雨中披星戴月昼夜奋战,把工农兵和少数民族联在一起确是历史上的创举。但从炼钢的成绩来说,则是一项极大的浪费,因为没有炼出一块钢来,只看到把一吨吨的孔雀石化成一饼饼光泽如玉的废石而已。它带来了人力物力的浪费,也就是后来饥饿的根源。农业战线上的挑灯夜战,对农业增产是有好处的。但人力物力浪费得惊人也是得不偿失。加夜班吃夜饭精神受到折磨,白天需睡觉何如白天精耕细作呢?但你不同意吗?就得给你戴上反对三面红旗的帽子,有人曾提出要劳逸结合,曾在大会上受到公开批判,还有谁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只好让脱缰之马横冲直撞吧!

 

152、大办钢铁谈宿营

五八的大办钢铁兵强马壮,号令一声成千上万,衣食住行随身所带,到处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房子住呢?一了哪里盖到哪里,也就住到哪里了。

一到住地以后立即动工,有的平地基,有的挖桩坑,有的砍木料,有的扯葛藤有的木匠,七手八脚当天房盖成,黄昏时睡在木伐床上,野草软如棉,你挤我我挤你反正不会冷。半夜来了雨,坐起把被整,雨过风欲止,屋内看繁星,房前常有兔子卧,房后时闻麂咳声。人称生活有艰苦,诗人无感也有情,奈何未带诗人笔,无法记忆写宿营。

 

153、一棵菩提树

一九五九年劳教在普文农场开荒中,一株菩提树粗身高十余丈,树上的花草数百种,“怎样办?”组长说。七嘴八舌,把它挖掉,十三个组员开始动工了。有的挖土,有的截断根,说也快,一个礼拜把它推倒了。又弄了几天把树枝砍断了,放火烧了半个月,结果庞然大物毫无办法它,也好,老天下大雨坐在树身下面躲雨谈天亦颇有趣。据当时报上登载,菩提树占了五亩地,树上有花草四百多种,看起来我们放倒的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154、开荒--于普文农场

一九六一年劳教期间,我们奉令在西双版纳普文农场进行开荒,第九队六百就在那森林茂密的山上进行开荒,有的组带着五尺多长把子鹰嘴砍刀,把那高低不等茂密得寸尺难行的野草灌木扫荡一空。有的组拿起锋利的斧头,把砍刀削不动的大树在二尺多高的地方,放倒修枝成堆。有的组放上一把无名火,狼烟四起,火光冲天,直把柴烧柴成灰炭为止。笔直的檀条胖壮的巨树,都在火光中化为异物,兔子、马鹿、老虎、豹子啼呼而奔走于远方。通过一年的时间,就在房前房后房左房右推进了大约两公里见方的肥沃土地。随后有的挖树根,有的搞深翻,有的栽山芋,有的种甘蔗和波萝、种茶、栽桃树,丰收民足。

 

155、食堂麂子

在茂密的森林中,有清清的流水。有一棵十来丈高丈把粗的芒果树,树下的木排桌子一边吃饭一边可以看书、读诗。有时开饭前人们可以乘着排队的空隙拿个洗脸盆打上水洗个美美的日光下的清水澡,很有趣,有时风吹芒果落其味甚美。

有一天大家都在吃着饭,突然一只麂子跑入饭场,顷刻之间几百人把它包围,棍棒四起,30多斤重的麂子成了人们的喜菜。人们说:“这只麂子真好,自己送来当菜吃,给大家改善生活的。”

 

156、吃巨蛇

一九六一年我们在普文开荒,看到一个象小团山似的蚂蚁堆,四周有几个象水桶粗的洞,其中有人识破新洞有蛇,于是用螃蟹带火绳放入洞中,大蛇见火即向外逃,外面人用粗葛条把蛇孛颈捆起来,以开荒的鹰嘴大刀把头切下。把肚破开取蛇蛋十余斤,就地煮了一盆十余人饱食了一顿。把蛇身抬回杀肉200余斤,给600人改善伙食。这张大皮张在墙上,仍去孛颈后有一丈四尺多长,宽一尺六寸,把皮卷起来犹有一搂多粗。真是奇货荟萃。

 

157、落井的一夜--还乡途中

一九六二年在党的关怀下,劳教人员受到了大赦,我们一批24人奉令还乡生产,蒙上级照顾,发给工资三个月,粮票25斤,旅费100元。在百花盛开的夏未秋初,登上汽车在昆洛公路上,有时急转直下,有时森壁猿啼,也有孤峰限日,也有深溪蓄翠。有时车行深谷千尺,有时夕阳西下走天边。一路上说不尽的青山绿水,归心似箭,宵行夜宿,不觉来到久别25年的济源城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正是花红苹果成熟时节,抽空买了一些准备到家以享亲朋,出得西门天已傍晚。25年前的老路已是面目全非,误入万年青山中,北望济源煤矿已无去时灯光,立即北转走入水濠疑是崎路,突然失足,腾空落入水窖中,幸好水深二尺,安然无恙。挥手抚摩四壁水泥光滑,井下面积十余平方,仰观苍天,窖口比面盆稍大,落下几滴愁人的零星秋雨,窖深一丈三四尺。沉思中设想出窖办法,一、以绳系扁担中间上抛使与井口相棚,攀绳而上;二、用削甘蔗刀一把,准备以两天时间填窖五六尺,就可以依井两壁而上岸。东山头把旭阳送入井下,我立即吃了一些糖果,进行上抛扁担,抛了将近百次扁担扯绳上岸但一头未棚而落下。第二次抛了近两百次扁担又扯绳上岸了,但仍未棚而落下。接受了经验教训,把扁担的短端竭力远投,徐徐拉绳,很好棚住了。已九点时分,我歇了一口气,吃了一些东西,准备上窖,啊,绳断了。仔细观察不很高,把行李在脚下垫起,勉强可以接上,顺手而上一鼓作气,两手按岸一跃而起脱了危险。因离家只有十来华里,我空手而回,吃了午饭,折回把次子系绳下井取物而上,完成扫尾任务。若非少年练拳练铁贡之功,恐难以上岸矣。真绝处逢生,诚非虚语。

 

158、逃荒上太行

一九六三年间,回乡务农,日工资一角五分,干了一年七口之家口粮接不上来,又没有经济来源,眼看家中断炊,秋庄稼又不成熟,准备逃荒。出行前被家五婶发觉,送来小麦十多斤,忍心收下留给妻小,我带着二子序中背上锄头向离家五里路的西坡自留地上锄红薯,眼看上午又走了二里路到阳坡二姐家吃了一顿饭,又领着二子跑到太行山中离家25里的大窝家族祖母家言明来意帮工,他念家中困难借给包谷一斗,我把序中留下替人放牛,把粮送回渡日,等队上发口粮才把序中叫回家料理秋活,红薯包谷成熟了才安定下来,队长李凤庭同志亦知生活艰苦,常在分配上把红薯等适当照顾渡过难关。

 

159、种芝麻没苗“听党话”

勋掌第七生产队队委王国安同志是共产党员,小学文化,小商人出身,贫农成份,当过队长,常任队委。还有一位党员王国栋,初识文字,也是贫农成份,也当过队长,群众都不大欢迎。由一位非党人员李凤庭担任队长十几年,但事无钜细均由他两指挥,每有社员不听他指挥,轻则批评重则批斗。堂叔酒同荣是老农民,是摇耧能手,由于无墒认为不能种芝麻,同荣不去摇耧,被戴个帽子“不听党话,”种后没出苗他表扬“听党话。”后来有墒种下苗好,则称“不听党话。”事后被队内认为笑柄。

 

160、丰产庄稼无人收

据社员们说,一九五八年大办钢铁,好劳力几乎全部上山,大片红薯眼看下了雪就会冻坏在地下,队长就会受到批评,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队长情愿白白的送给邻邦队以避批评,但邻邦队也无人愿意接收,真是路不拾遗,你越仁我越义了。

遍地花生没有劳力收,放在地上谁到谁吃,竟无人过问,人情三军厚,今古传奇。所谓天作孽尤可活,人作孽不可活,随后饥荒逼人,人人偷,实应得报应。

 

161、五类分子的灾难

地富反坏右是专政对象,勋掌大队首要一条是义务劳动,如过年过节开会时布置会场,清洁街道扫雪开路,东坡栽平果,北山送粮草,给大队采药(如摘红子)、割荆条……,其次有的队内还规定每月扣义务工五个,每逢运动不是批斗,就是陪斗。

子女株连,限制子女上学,制止参军招工入党入团,子女们干重活少得工分,评为先进模范不给授奖。在生产队内虽有选举权,实际上并无被选举权,有些人对五类子女的侮辱还给家庭带来纠纷和压力,血统论之为害,实非拙手钝笔所能描摹。

 

162、共命运--郝步华家

勋掌三大队第五生产小队社员郝步华同志家庭出身富农,曾读抗大并在某机关工作,因出身而去职还乡。文化大革命因出身富农被列为黑五类,妻因病去世留下三子一女,由于五类当然也谈不上再取,一边当爹一边当娘,又做饭又纳底又纺花织布又上地出工,五六岁的小女孩长得俊俏俏,两个眼睛大大的,眉清目秀,妩媚可爱,与她爸爸呈现一个样子叫纷花。由于两臂尚短抽线生疏,转了纺车机半天才抽出大半条,再抽就断线了,可是她望了一下爸爸并没有灰心,笑了笑又接起来抽第二条线,我望去不禁思绪万千,如有母亲在世何至于此?过了年把她已长得够格,纺花已成了能手,我喜出望外,在她爸的培养下已成了穿针引线能人了。他家里没有房子自己盖,晚上盖房白天出工,没有纺车自己制,真是个万事不求人。

三个儿子也都长大但媳妇没办法,到处托人愿送与人当儿子,大儿子总算送出去了。二儿子真是心灵手巧,拿起斧锯会当木匠,拿起荆条竹篾就会编箩编筐。我们到太行山上给大队割荆条,他对我说“酒伯伯,出来山上心还好受一些,一到家我真感到苦恼,我这一辈子算定要断子绝孙了,讨个地富子女吧,人家说我们臭味相投,坚持反动立场,说个贫下中农女儿吧,人家说打进来拉出去。仿着我哥与别人当儿子吧,弟妹尚小不忍心让老父亲一人担负家庭痛苦,你知道一个月大队义务工往往好几个,生产队每月再扣五个义务工,父亲一月出上30个工也只能享受20来个工,且一年到头队上从不提发放工资,只争要上学妹妹要吃饭要穿衣,我要再送人,父亲怎能活下去!酒伯伯我算定断子绝孙了。”在风雪中的夜里,我们在太行山上一边烤火他一边在对我诉说着。我不便说些什么,只好说:“好好工作,加强学习集攒下几个钱后日子就会好过,以后环境会改变的,不要静止的看问题……”,当然这些说法并不能解决他的思想问题。过了没几天,喇叭筒里传来震惊心弦的新闻“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听喇叭的都在沉思,默默无言。我心想一个国家主席成了叛徒、内奸,叛了谁?奸了些什么?真岂有此理。

当然这一些不幸的报道,郝步华同志固然也是痛苦的,他的儿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来问我:“刘少奇主席已成了叛徒、内奸、工贼?你以为是真的吗?”“可能是真的,中央广播台是不会乱播的,”我说。他没有再说话了,他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看他神情是极为悲痛的。

郝步华和他的一家搬去东地新农村后,我路过找水喝,他殷勤的招待烧了开水并叫女儿抬了一碗黄澄澄的小米饭,上面摊着白菜豆腐和粉条,俨然把我当贵宾款待了,并问到落实政策问题,我说:“目前尚未能预测其发展情况。”这位小姑娘已十四五岁面如桃花,活泼天真对我说:“酒伯伯赶快吃锅里还有!”我说:“几年前你爸真难呀!今后你能帮忙他该享点清福了。”她腼腆的说“可不是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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