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正和

作者简介:

管正和,1931年出生在四川省富顺县兜山填。1952年毕业于宜宾财经校,分配在宜宾县供销社工作。因本人从小爱好文学。早期受表叔地下党员别利华影响,立志为实现民主自由的新中国奋斗,学生时代,参加游行示威,反对国民党的专制腐败。1952年后,投身革命,背叛工商业兼地主家庭,追求进步,努力工作,关心民间疾苦,常写小品文在省报和《新观察》等报刊上发表,揭露社会不平之事。1956年写《粪的风波》,发表在“四川日报”,揭露领导官僚主义,错误宣布大粪统购统销,大量浪费国家资财,造成了荒唐的粪的风波事件,遭报复打击。1957年划为右派,1960年下放农村监督劳动改造时,无中生有,污以企图谋害下放干部末遂之罪名,(现己平反),遭再度迫害,送劳动教养,历时二十佘年。株连妻子,祸及子女,在奴役、压迫、恐惧、绝望、悲痛中,九死一生,苦苦争扎,苟活下来。1979年改正后,立志将毕生亲历苦难,供诸世人。

 

1962年初春,四川劳教右派开始从各地市州陆继集中到离灌县十多里的一个叫做“老母孔”的地方,由代号为《415信箱》的省公安厅劳教支队接手管理,编为《101》队。上面告诉我们,现在边劳动边等待处理。每天的工作是在住地附近岷江河滩上把大的鹅卵石捶打成直径3-4公分的碎石,为都江堰岁修工程备料。

一天,收工回来刚吃过晚饭,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人来找我,送来我掉在工地上被他捡到的钱包。所谓“钱包”,当时哪还有钱放在里面?不过是几张我和亲人的照片,以及一张前女友的半身像,我在这照片后面题了一首五言绝句的诗。

来人说,他名叫管正和,宜宾来的,很喜欢文学,看到照片后面我写的诗,觉得偶然又遇到一个共同爱好者。在得知我原来在文联工作,且在全国各地报刊上发表了大量作品时,他更高兴了,随后又去拿来一个半精装的笔记本,说是他写的一个大型川剧,请我“指正”。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剧本的内容,但我还清晰地回忆起写满那个笔记本的工整的字迹,以及扉页上按照正规出版物格式贴的那张“作者像”。

看到这张扉页时我心里一阵辛酸:这个热爱文学、以出版自己作品为最高理想的管正和,在伟大领袖毛主席“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之后,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他出书的梦想了!

事隔近五十年之后,管正和决定在他八十寿辰之际,自费出版现在这本书。这本书不是五十年前那个讲述才子佳人与神话传说的川剧,而是以中国大陆为舞台,我们都亲身参加演出过的、以青春的热血照亮场景的严肃的正剧。严肃的正剧却以荒唐的闹剧形式演出。这才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悲哀!

我和管正和在《415信箱101队》,“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共十八年,共同爬山涉水日晒雨淋肩挑背磨含冤忍辱,任何亲兄弟,都不可能这么长时期地把彼此生活和命运如此严密地融合在一起;后来我结婚了,正和的夫人何玉清,在她处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对我的妻子多方照顾,这使她们二人也情同姊妹。

1979年在胡耀邦总书记的大力推动下,蒙冤二十二年的“右派”们99.99%得以“改正”(即中国特色的不负法律责任、不予赔偿损失的平反)。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大陆开始搞“改革开放”,正和提前病退,成了宜宾城里第一代书商,继后又开办汽车修理厂,逐渐“先富起来”,三个子女也事业有成,全家人过上了富裕日子,连曾经作为“右派家属”被逼干苦力卖血,自杀过的管正和夫人何玉清女士,而今也由衷地感谢邓小平和党的政策好,才有了今天幸福美满的生活。

按此理,管正和就该响应政府“一切向前看”的号召,打打牌,玩玩鸟,种种花,溜溜狗;倘还有精力,不妨晚上到广场上跳舞,去和那种扭腰耸臀搔首弄姿的老女人中间去串串,说不定能碰上一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黄昏恋也未可知。可这家伙却拒绝了如此幸福的生活方式,断断续续写起一些回忆录式的文章来,有的文章还在国外一些刊物上发表。这使得夫人何玉清女士大为不安:那段挨整的历史,想起来还在后怕,连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活过来的、挺过来的?恐俱己经浸透骨髓,它强制人们“忘掉过去”。

何玉清是我非常尊敬的嫂子。她要我劝管正和中止这类写作。她的担优,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我们能命令自己不再回忆么?我只能告诫老管:第一,不要再往海外寄文章了,把这类回忆文章限定为私人性质的写作。第二,写时一定要排除感情因素,超脱个人恩怨,这样才能客观地纪录历史真实。经过十多年的写作、整理,正和这本书即将付印,作为他八十寿辰送给亲友们的礼物;它的用处在于让人们记得,曾经有几个人、一群人、一个国家的人,是如此地生活过、挣扎过。这就够了!

何玉清嫂子不用担心。在法律上“书写历史真相即是犯罪”这样的条款还没有出现之前,管正和出这本书是不犯法的;更何况,你们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即得利益者,因而也是现政权的坚定拥护者。有关部门是不会不明白这点的。

阿门!

李加建 2011年5月8日于《何妨独上楼》。

2009年李加建来宜合影

上图:2009年李加建来宜合影

2011年2月加建周梅来宜与罗铁夫张平中郭支基摄于家中

上图:2011年2月加建周梅来宜与罗铁夫张平中郭支基摄于家中

 

自序

美国学者戈德哈根在《希特勒的自愿行刑者》一书中提出“在社会上已经死亡”概念;是指法西斯主义者对政治异已分子和反对者实施暴力统治下的人群。在社会已经死亡的人群,被剥夺了做人的权力,不受社会尊重,不受法律保护。曾经,数以百万计的右派和他们的妻室儿女和亲友、就是这样一个“在社会上已经死亡的族群“ ,他们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因言论而被定罪的群体,因言论而遭受灭顶之灾。

这当然也包括右派份子的父母、妻子和儿女。我在文化大革命时看到一张枪毙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布告,他的罪行之一就是“其外祖父系右派份子”。可见株连族群范围之广。

我和我的父亲都是右派分子;一次,久别的表嫂回家探亲,知道此事后惊讶道:“哎呀!父子都是右派?”从此断绝往来。我亲兄弟已经宣布断绝和我的弟兄关系,但是,考大学和分配工作都受到株连。我的妻子和儿女理所当然的被打入在社会上已经死亡族群。她们受株连的悲惨遭遇,比我这个右派分子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将妻儿所经历的人生记录和一些亲身经历见到的这些死亡族群们的悲惨故事、告诸世人。

邵燕祥在倪艮山《沉思集》序言中说:“民间的个体的回忆可以给历史言说注入真实,注入细节,也就注入了质感,有助于还原历史的本相。” 我含着负疚、悲痛、愤怒的心情,述说我敬爱的妻子二十多年的血泪史时,沉痛的心情就像撕开带血的伤巴,非他人能解其中滋味啊!

我负疚的是:她错嫁了这个右派份子的丈夫,有负她一颗纯真的爱心。付诸文字,以达世人,或许能减轻我的负疚于万一。

我悲痛的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竟承受了二十多年的苦难,其所受的折磨,是我七尺男儿也愧对不如的。她的人生道路,是我中华民族五千年传统文明妇女的光辉歷程。面对白发苍苍的爱妻,劫后余生的老伴,都已风烛残年,同处一室,怎不抚今追昔呢。 管正和 2006.9曰.

2011年3月与偕妻与五弟及弟媳和九弟在富顺合影

上图:2011年3月与偕妻与五弟及弟媳和九弟在富顺合影

2009年冬与儿儿媳女及孙儿外孙摄于宜家中

上图:2009年冬与儿儿媳女及孙儿外孙摄于宜家中(5)

 

第一部:黑暗中的呻吟(一)

前言

我从小至今都怕黑暗,但偏又和黑暗结下不解之缘。从小至今都生存在黑暗之中,在黑暗中爬行,学会走路,又在黑暗中掉进深渊。在更黑暗的世界中呻吟、爬滚、争扎、难达到那个梦想中的光明彼岸。

小时怕黑暗,是因听了大人讲鬼狐的故事所至。怕灭灯睡觉,否则闭上眼时,便会出现厉鬼。当我渐渐长大,读书明理之后,始有所悟。感谢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先生,他为我们塑造了那麽多可爱的鬼狐形像。我便感到,鬼狐可爱,人心难测。在黑暗中无路可走之时,却想有个好心的鬼狐,引出迷失的归途。但蒲先生却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实乃蒲先生深讨社会黑暗的愤世之著。确无鬼狐,黑暗方为所惧之最。

少年时,我目赌镇中恶霸唐章甫,把在他的桔子园中,吃了几个落在地上的柑子的人,活活打死而无人敢管时,我便觉得这世道黑暗。后来又得知,原来每次打抢街村,都是唐章甫的团丁将脸抹黑,扮作土匪所为,他坐地分赃,然后抓几个乞丐,堵上嘴枪毙,称匪首伏法,向上邀功。他的八公子,人称花花太岁,只要看上了的女人,无论姑娘,媳妇,戏子,奶妈,丫头。都被抢回府中奸淫。谁敢道半个不是。我更觉得这世道太黑暗了。一介小民,除恨之外,只有呻吟而矣,奈何。

迁居宜宾城后,所见所闻,贪官污吏,残暴横行,百姓有冤,欲告无门。较之故乡,更其胜之。父亲告诉我:”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只能呻吟而矣,又复奈何。

一九四五年,成都表叔别利华(中共地下党员)来宜教书,长住我家,对我作了些“革命”启蒙,后因被追捕,临走时,给了一本毛泽东写的《新民主主义论》。读之再三,似乎见到了一线曙光。盼望着那个没有黑暗,有民主自由的新中国早日到来。

一九四九年,宜宾和平解放,我和同学们高喊口号,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参加土地改革时,我用斧头炸破家神牌位,与工商业兼地主的家庭决裂,满腔热情地投入“革命”,甚至想争取加入能给我们带来民主自由的共产党。

一九五二年,宜宾财校毕业,分配到宜宾县供销社工作,一心效忠党国,为实现梦想中的那个民主,自由的新中国而奋斗,工作认真负责,朝气蓬勃。因主任彭琳官僚主义,申请县人民政府将粪便由县供销社统购统销,修建特大粪池失败,造成二十多万元损失。闹得满城风雨,怨声载道。堪称中外古今之特大荒唐事件。我写了《粪的风波》,在四川日报发表,揭露内幕。被领导们内定为最难管的小干部。

自此个人前途,江河日下,大祸临头。

一九五七年,诬为右派份子,一九六零年捏造我企图谋害下放干部邓某某未遂,送劳动教养。妻子株连,失去工作,祸及子女,成了灭顶之灾。自此之后,沦为牛鬼蛇神。那时代:无罪说你有罪,别人批斗,自己批判,说不完的假话,道不尽的荒唐。顽石能变钢,亩产十三万斤粮,黑的变成白,真的变成假,善的变成恶,美的变成丑,饿死的只能说撑死。白日里只准规规矩矩,夜晚时怕说错梦话,惹祸上身,人人自危,明哲保身。而那个奴役世人,统治灵魂,打杀上百万知识精英,使三千万无辜百姓,死于饥饿的罪魁祸首,却成了至高无上的天神。反受人顶礼模拜,独断乾坤。觉得此世道黑暗,超过彼世道之黑暗何止千万。暗自呻吟。那敢形诸于色,吐露半声。复奈何之奈何!

二十二年,腥风血雨,油煎火燎,歧视賤踏,侮辱压迫,历尽折磨,忍受骨肉分离之苦,饱尝人世痛苦辛酸。在死亡中争扎,绝望中呻吟。茫茫苦海,何处是岸?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古稀之年,回首往事,历历如昨,发几声呻吟,说几句真话,让呻吟之声,闻达天下,集吟成恨,由恨变怒,共扶天梯,拨开云雾,还世道朗朗乾坤。谋子孙万代幸福。自作呻吟曰:呻吟复呻吟,呻吟何时休?昨日呻吟事,今日呻吟中。呻吟无尽时。此恨悬千秋。

自感世情曰:姑妄为之姑受之,腥风血雨呻吟时。谁解其中辛酸泪?盼得和谐到底迟。 公元2007年6月13日

 

1、乡土情仇

我一九三一年出生于四川省富顺县兜山镇。那是一个古老的柑桔之乡,民风淳朴,青瓦平房。每到逢场,石版小街上人潮浮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常。茶馆酒店,尽是喧哗常客,摊贩小商,满脸热情笑容。变戏法的赢得声声喝彩,算八字的吹得神乎其神,收捐税的如狼似虎,农夫们笑脸求情。小夥子追逐姑娘取乐,老者们闲坐点评。说天下怪事,评时事新闻。土烟味,汗味,酒香,油烟,混合成一种异味。在烈日下使你头脑发昏。想找个清静之处透气养神。

登上场后面的云峰观,你便处于这个丘林地带的最高境界。俯观四面,十数里大小山坡,全是一色桔柑树林,正是成熟之时,经风吹拂,绿浪中的红色桔子,斑斑点点,似碧海中无数红色珍珠闪灼。闭目静听,阵阵松涛,声声鸟语,处处蝉鸣,伴着古寺钟声,荡滁尽心中愁烦,得大自然赐与的恬静和温馨。惜此情此境,何其短暂,谁能超凡出世,不入红尘。

我的父亲名叫管九皋,因家境贫寒,十五岁便到宜宾城学山货药材生意,勤奋好学,未满三年,升为先生,后调到云南盐津分号。遇特大洪水时,冒生命危险,放弃私财,保住帐目,立了大功。深得总经理信任,调回宜宾作锡记字号经理。顺带搭着做些山货药材生意,开始发起财来。母亲肖氏,持家有方,勤劳能干,侍奉祖母,带着小姑,开了一个豆花饭店。四岁时,送我进兜山小学读书,我须调皮贪玩,但自幼聪惠过人,每期成绩斑上前三名。祖祖痛爱有加。每当逢场之期,母亲和小姑早上四时起床磨豆浆,磨子转动的依呀之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便在心中盘算着逃学去玩的事情。逢场天,是大人们忙于生意的日子,就是孩子们逃学玩耍的好时机。约上几个小朋友,树上摸鸟蛋,溪边捉鱼虾,田头打坭仗,草地摘野花。一个个被烈日晒得脸红耳赤,满头大汗,一身泥沙。回家时已是散场之时,满街狼藉,夕阳西下。还有最后一个节目,去看酒疯子的笑话。每次散场之后,都有一两个酒疯子,偏偏倒倒,手舞足蹈的走出酒店,嘴里叫着:我没醉,再来三碗也不怕,怕了是龟儿子……。走着喊着,足失重心,倒在街上水沟中。呼呼大睡起来。围观的大人们,叫我们小孩撒尿去淋醒他。我和几个小朋友对望之下,谁也不想撒尿去侮辱别人。这时,唐章甫如狼似虎的团丁们,拖起酒疯子,到场头大榕树上绑了起来,这就叫醒酒台。不管日晒雨琳。酒醒后交上罚金,才能放你归家。据大人们说:这些酒疯子是被人在酒中放了一种叫闹阳花的草药,所以见酒必喝,喝酒必醉,醉后必闹。真是人心可畏,防不胜防。回家后,在母亲痛爱的打骂声中,洗澡换衣吃晚饭,饭后,在屋后菜园草地上,铺上竹编凉席。山风阵阵,享受清凉,消除一天的烦忙和疲劳。天上玉盘般明月,照得大地如昼。这时,祖祖(父亲的祖母)便讲起鬼神的故事来,什麽吊死鬼、冤死鬼、倒路鬼、小气鬼、醉死鬼都有。她说:“人间处处皆鬼魂,举头三尺有神灵,如果没有神管着鬼,天下就不太平了”。听到疲倦时,我便依靠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那知半夜时我全身发烧,头痛异常。全家惊醒,慌了手足,连夜找来医生,把脉之后,断定为寒火症,苦无退热良药,只好草草开个药方,劝母亲赶快找人到宜宾赶我父亲回家,怕有不测,母亲请刘表叔连夜赶往宜宾求救。两天后,我病情加重,高烧难退,水米不进,药石无效,气息炎炎。命悬一线。医生无法,叫办后事。我这时已口不能言,耳边好像听到远处细小的哭声和木匠斧头砍棺材木的声音。心里明白,死将至矣。父亲回来摇我身体时,也无知觉了。强行睁开双眼,见油灯闪动,知是黄昏之后了。全家人围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我家隔壁是开的旅店,哭声惊动住客中一位道长,他为我诊断后说:大家不必再哭,赶快准备米汤,贫道自有救命良方。拿出一颗黑色丹丸,撬开牙关,放进我口中,用米汤服下。然后对母亲说:你准备好稀饭,二更时苏醒进食。仙丹妙药,道法玄玄。两个时辰后,烧退汗收,我感到一身轻松,腹中肌饿,呼叫求食。母亲擦干眼泪,喜出望外,喂我吃下稀饭,全家人脸上都出现了笑容。连续三天,共吃了道长给的九颗药丸,病就好了。只是经此大病,身体虚弱,也无大碍。父亲封了十块银元,办了卓素席,请来道长作谢说:小儿一命,乃道长所赐,愿道长赐名,拜为义父,区区药礼,望能笑纳。道长说:贫道李庚,求道于师,云游四海,志在普救众生,从不收礼,愿收为义子,赐名长寿,结此随缘。细观道长,身材修长,头挽发结,面容红润,两道剑眉,五柳长须,飘飘出凡,一股仙气,品德浩然。父亲只好托人,赶制两套道袍,为道长送行。临别李道长说:“令郎大病初愈,宜服补身之方,贫道已书于此,希按时服用,必能康复。”其方至今不忘。一,为玉芙蓉半斤,猪蹄两个,炖烂食用。二,为“三七”二两,放入洗净鸡腹,久蒸而食。三,为虫草一两,鸭子一支,蒸后服用。三个处方轮流进食。幸好父亲经营山货药材,便于备办。连续服用,半年之后,康复有加,身肥体壮、同学们叫我“管胖娃。”

后来提及此事,父亲说:道家的无为之学,实乃有为能为,每个道长都有一技之长,决不白食苟活,应受世人敬之。

随着身体转好,调皮贪玩复发,一日午后课间休息时,执鞭作木柁椤游戏,柁椤在麻绳鞭子挥动下,旋转跳跃,非常好玩。忽然有一同学来抢我的鞭子,正兴头之时当然不让,便用手推开夺鞭的同学,使力举鞭挥动如常,鞭子上的麻绳从那个同学耳边擦过,就听到有小同学惊叫:出血了,出血了!我回头看时,才知道是唐章甫的么女唐公九,抢我鞭子时被麻绳把左耳擦出血了,她便哭着跑回家去。我也并末介意,仍回到斑里听老师讲课。半小时后,课堂上闯进来一个高大肥胖恶妇,用手捏住我的左耳,拖到街上,怒冲冲气势凌人,恶狠狠出口乱骂:“你这个吃了豹子胆的小东西,竟敢欺侮我的女儿,老娘要你好受。满街看到之人,全都为我捏了把冷汗说:“管长寿犯到唐二太太手中,要吃大亏。”

提起这唐二太太,无人不知,乃活阎王唐章甫的当家恶妇,谁敢正面看她一眼,她叫打谁就打谁,她叫杀谁就杀谁,一镇四乡,招惹了她,就是自寻死路。她那胖大的七尺身材,满脸横肉,一身杀气,谁敢不怕她、儿子唐公五联防队长,唐公六求学省城,唐公八,花花太岁,腰挂手枪,横行乡里,唐章甫人称活阎王,全都惧她三分。我被她捏紧左耳,一直拖到她家神主牌位前,便是左右两个耳光,肥大的巴掌,打得我痛得直哭,把我按跪在地上,向她家神请罪,不准起来。这时母亲哭叫着冲进厅来喊道:“我们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是人,也是娘的心肝宝贝,不能让你这样欺侮他啊!”唐二太太一时有些惊恐,她还没见过敢于在她面前大呼小叫之人,正欲发作,唐章甫走了进来,得知原委后,把唐二太太拉到房内,不知说了些什麽话,出房后对母亲说:“管大嫂,别生气,都是友好乡亲,孩子们的事不必记在心上,何况管经理都是宜宾城有头面的人物,说不定那天还有仰仗之时呢。”母亲没多说什麽,拉着我的手回家去了。在我五岁的心灵深处,却种下了对那个社会不可泯灭的仇恨。事隔不久,街村又传来唐公八试枪时,误杀了为他家修整桔子园的张少发,其妻母抬着尸体去县府告状不准,哭诉无门,唐章甫给了一付棺材,五十元安家费,不了了之。乡亲们敢怒难言,社会黑暗如此。天理何存。

八岁时,初懂世情,一天晚上,母亲安顿我睡下后对我说,你父亲在宜宾购置了土地,我们家发财了,明年要迁到城里去。这当然是令我高兴的大事,盼望着离开使我受辱而黑暗的故乡,到那个广阔的新天地。第二天中午,我还忘情的抱着来家热饭吃的何姓小同学雀跃起来高呼:我要到宜宾去看大河了。母亲说:你不要忘乎其形,何家小妹比你小三岁,你不能欺侮她哟。谁知三生石上良缘早注,十四年后,一线红绳,两地联姻,我们结成了相儒以沫,患难与共,厮守终身的恩爱夫妻。

一九三九年,我在家乡欢度了最后一个春节。心情特别愉快,大年初一,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套新的衣帽放在枕边。早饭后,到街上去看各家放鞭炮,和小朋友一起抢拾落地未炸的纸炮,我也捡得不少,用衣服兜着拿回家去,谁知有的闷炮忽然炸开,把新长衫烧了一个大洞,初一天就被母亲打了屁股。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正月十五闹元宵,花灯,龙灯,车车灯。引来一镇八乡男女老少,见面时道一句恭喜发财,一个个喜笑颜开。烟花爆竹,响彻云天,人潮如涌,热闹非凡。 唐八公子坐在临街吊楼上,饮酒作乐,俯首观花,选中那个姑娘大嫂时,便抓把瓜子抛到她的头上,下面的狗腿子立却紧跟不放,乘机将她弄回唐府,让花花太岁尽情享用。故每年元宵佳节,就会有妇女遭难,我可爱的故乡啊,你为什麽这样黑暗,我将离你而去,寻找那光明的彼岸。二十三年后,我们右派劳教队,修筑宜宾至珙县的铁路,和同组王季洪君闲谈,方知他原是故乡土改时的大队工作组长。询及唐章甫一家情况。他说:“唐章甫是民愤最大的恶霸地主,他和妻子及大儿唐公五,斗争后,现场枪毙。唐公八民愤更大,斗争时活活被群众乱棒打死,唐公六判刑十六年,只剩下大媳妇和小女交群众管制劳动。”了结了我的一段乡土情仇,出了口恶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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