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林

 

第八章 可儿之恋(二)

三、甜蜜何短

这样的时刻,它终于来到了,这一天是6月30日。天空是如此的晴朗,阳光是如此的灿烂,绿色的田野,葱茏的树行,喧闹的街市,东去的河水,一切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连对门那位有点神经病的老婆婆的大声呼叫,都带着响亮的节奏。

痛苦的等待,绝望的期盼,今天都结束了。因为,你终于又一次来信了。我的预感,再一次应验。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你的那一封信。

“我的异性的哥哥,”这一声情意绵绵的呼唤,让我心跳加速,“那还是在我的高中时代,你带着我去南山坡下挖土的时候,我的少女的敏感,就已经看到了你那激情的眼睛里迸射出来的热辣辣的视线,我朦胧的心中,就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上异性的爱。”在你的心中,同样也是清晰地记忆着我们那一见钟情的初识。

“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在又经过了三个月的深思熟虑后,在你毕业的前夕,你终于作出了这爱的承诺,这,是我第一次得到的我所爱着的姑娘的深情的回应啊。

“其实,你的聪明才气,你的忠实善良,早就是我十分倾慕的,还有你八年来大哥哥一样的细心的呵护,都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温暖的记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说,过去我曾经违心地拒绝你,那是我在你的面前,也许还有一些少女的矜持,那么此刻,是我对着你敞开我心扉的时候了,我要对你说,我不会再让你痛苦了,我将给你幸福的爱。”在经过了八年守望的期待和两次回绝的失落之后,我的爱终于得到了你如此明确的肯定和深情的表白。

“我7月13号放假回来,等着我……你的K。”

以前我知道,绝望的期待痛苦难耐,今天我知道了,希望的期待也会使人心神不宁,我不能定下心来做事,头脑中总是闪烁着你的身影,设想着十天后与你的甜蜜相会;有时,又忧心忡忡,患得患失,因为我想到了你爸的那道算术题,还有那位科长公子……

我参加过县里的象棋比赛,开局运筹帷幄,中局短兵相接,接近终局,将以优势的子力,直逼对方九宫,那时候,我的心情,便十分紧张,虽然是胜利在望,但是还不是胜利在手啊,一步看错,就会功亏一篑呢。

我回顾着这一年来的种种反复,想象着你在这几个月里,遭遇了哪些变数呢?你此时作出的反应,是什么因素促成的呢?是你解决了你爸的算术难题,还是你明白了那公子的疾病软肋?那位在教研室上班的棋友分析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总是对你热情的表现啊,退一步说吧,即使是欺骗,这欺骗也是因为她心中有你啊,不然,她为什么不来欺骗我,啊哈,她要是这么来欺骗我一下,那我是求之不得啊,你就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了,她既然表了这样的硬态,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7月13日这一天终于到了!

八年的刻骨的相思、不懈的追求,曲折反复,痴心依然,啊,这一切,都在这甜蜜的一吻中得到了报偿。可儿,感激你的爱的赐予,我贴住了你那花一样的唇……这青春的吻,我在青春就要走过的时刻,终于得到了。在睡梦中,在幻想里,在无边无际的憧憬时,我一次又一次的向往着,此刻,你终于来到了我的唇边。梦中情人的吻,我读过许多小说中的绘声绘色的描写了,当我读着那些句子的时候,那炽热的情意,像滚烫的开水一样淋灌在我的心灵,我为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些而感伤叹息,此刻,我也终于品尝到了这无限的甜蜜了。

在人生的路上,有荆棘,也有鲜花:有泪珠,也有欢笑;有失意的苦酒,也有遂心的甘泉,相思的煎熬已经成为过去,爱情的花朵,迎着你的身影,艳丽地开放。

在缠绵的亲热中,我提出了这几天一直萦回在心头的疑问:

“你到我这儿来,你爸和你妈知道吗?”

你没有把这问题看得有多严峻:

“他们还不知道,我吃了中饭就出来了,走的时候,是说到同学家去。”

我心中一惊:

“这么说,他们还不知道?”

你显得很轻松:

“是呀,我这回去就跟他们讲。”

我很担心:

“那……那他们会……会……”

你认为这很容易:

“放心吧,他们会听我的。”

那时,我怎么会料到:以后的历史,无情地残酷地粉碎了这一天真的幻想。

我提出第二问:

“上一次我在你家看到的那位科长公子,是怎么回事呢?”

你似笑似嗔,手指点上了我的额头:

“你呀,还吃醋呀?你那年还有一个选青干部呢!他当然提出过,可是我……我没有答应。”

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比我年轻,又有艺术,还有那么强势的家庭呢,你都放弃了?”

你强调我们的情意:

“这是不能比的,我们有八年的历史呢!”这话,真是熨贴到我心底了,“还有,他有病呢,那病,是很难治的。”

我有一点同情那人了:

“这么说,是体检不合格了。那我坦白吧,我还血压高呢,你不怕?”

这你倒是不在乎:

“那不要紧,我妈也是的,高考体检,血压的标准都改到155了。”

可儿呀,对着你的在天之灵,今天,我还要告诉你,这问题的答案,还有另外两个版本。

你的那位曾经形影不离的女伴,也就是那公子的妻子,对外是这样说的:

“那一天啊,我在自家门口的时候,他从我家门口经过,看见了我,他的眼睛就定在了我的身上,他就进了我家的门,再不想别的人了。”这“别的人”大概就是指的你了。这个宣传,是我妻听来的,她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同事。

那公子的妈妈自然支持这宣传,她是师范的老师,和我是同事,对我讲过:

“我们看那个可儿,说话细声细气,走路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吹得倒了,担心她身体不好呀,我儿子有病,我们已经够操心的了,如果又添一个,那我们怎么办啊?”

这个版本的主题明确:是那公子和他的家庭,作出的选择。

而在我们的同学之间,流传的是电视连续剧版本:你自己“引狼入室”,你女伴“横刀夺爱”,那公子“见异思迁”,你最终“痛失吾郎”,以后的情节,你在的时候,都看见了,那公子结婚一年,病发不治,你曾经的女友守寡十年,择夫再嫁。

可儿呀,我是宁愿相信你的版本的。

甜蜜时刻,仿佛就是一瞬间,下午5点,你要走了,在送你的路上,走过那河堤下,我说:“当年,你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书,我就在河堤上看着你,你那时知道吗?”你俏皮地一笑:“你猜呢?”走上大桥,我说:“当年,看电影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过这桥,我就想啊,将来,总有一天,我要陪着你走的。” 你又俏皮地一笑:“你坏呀,原来你早就起了狼子野心了,人家还蒙在鼓里。”

送过了大桥,你依依不舍地告别:

“总不能这么一直到我家呀,好了,你回去吧。”

我满怀希望地提醒你:

“你要好好地跟你爸妈说啊,他们通过了,我就好一直送你到家了。”

第二天的下午,你上了我住的小阁楼,甜蜜在进一步升级。你斜坐在我的床头,我解开了你的内衣的扣子,一片白皙展现在我的眼前,我零距离的看到了,什么叫做“肤如凝脂”了,我的手指,轻轻地触上了那乳峰顶上的粉红樱桃的一点……,这就是活色生香的眼前的维纳斯呀,我心神俱醉了:

“当年师专的同学,都说你是‘法国女郎’呢。”

你有些羞涩,轻声说道:“这,我知道,你……你莫要太放肆了……”

我信誓旦旦,要作一个传统的卫道士:

“你放心吧,我会理智地来维护我未来的新娘的纯洁,一切都会到此为止的。”

就看“我未来的新娘”这个称呼,可以知道,那时刻,我是多么的自信和得意,又是多么的天真与浅薄,情场如战场啊,在这个战场上,我真的只是一个无知幼稚的新兵。

 

我妻读到这里,笑道:

“好香艳呀,都到这个程度了,这么隐私的情节,也写出来了,你真是个不怕丑的暴露狂呀!”

又为我惋惜:

“还是一个烂忠厚的老实坨,好比那个太平天国的洪秀全,打下了南京,还没有到北京啊,革命不彻底啊,你要是狠下心来,一口气打到北京,生米做成熟饭,那她后来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吗?”

又想到了她自己:

“不过,那样一来,就没有我的事儿了。”

我想起了“法国女郎”的美称,跟着比喻:

“是到了马赛,没有到凡尔赛啊。”

 

一语成谶,“一切都到此为止”,这话,成了我与你的爱情的终止符。

下一天,你带来了坏消息:

“我给家里讲了,家里都反对呀。”

我心中一沉:

“还是那一道算术题?”

你转述家里人的话:

“他们都说,你和我姑姑同班了的,大着有十多岁呢,我姐还说,我老公才28呢,以后他俩站到一起,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

我仍然幻想着申辩:

“我是跳级了的呀,六、七岁的差距,应该还是正常范围吧?”

你又一次退缩了:

“这么说没有用的,他们不相信,爸爸、妈妈都有病,我不能违背他们,算了,我们算了吧……”

我轻抚着你的秀发,望着你忧郁的眼睛,心如刀绞:

“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爱过的人呀!

你现出了少女的调皮和自豪:

“那都是假话呀,我那是骗你的呀,爱我的人多了去了,我爱的人也多,怎么会只有你一个呢?”

你离开的时候,我眼巴巴地还在希望:

“那你明天来吗?”

你换成了硬邦邦的语气:

“明天,欢喜就来,不欢喜,就不来。”

这以后,你就不欢喜了。

又是到中午时分了,我独自坐在我这小楼上。昨夜下了大雨,天气还没有放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一片阴沉。我的心情,也被阴云笼罩,今天,你会来吗?

这一年来的悲喜,在眼前流过,宛然如在昨日:去年的今天,我在你家,对你说出了我的心愿,你说了不,我沮丧地走开,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半年后,在我毕业离开校园的时候,你在那一只蓝幽幽的玻璃杯里,盛装了一缕缕热情的信息,在梧桐树下送给了我,给我意外的惊喜,但是,我的欣喜很快地就被你爸的算术和你那“你是等不到我的”拒绝信粉碎,我的梦又一次破灭;半月前,你寄来了那山盟海誓的信,那更是喜从天降啊,前两天,是那心醉神迷的吻;经过了这一切,我以为我们的爱情是久经考验的了,我怎么还会怀疑,前面还有荆棘呢?

然而,这荆棘到底还是出现了,你真是一朵美丽的带刺的蔷薇啊!也许,是我对你的了解还太少了,八年里,我在自己的幻想中编织着对你的情网,现在,我是如此紧紧地被我亲手织出的罗网所束缚,可儿呀,如果你真的不来了,如果你离我而去了,我将怎么办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呀,可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我的心灵呢?

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下午3点了,今天,你是不会来的了。

此后,你再也没有上过我这小楼。

 

四、倩影一去

我的欢乐是如此的短暂,好像那瞬间一现的昙花,我的不幸是如此的漫长,好像那缠绕不已的青藤,爱情的灿烂,就是那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在刹那炫目的光芒中,坠入大气,燃烧得干干净净。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接近巅峰的时刻,形势会如此逆转,我说那句“痛苦已经结束”的时候,还是太早了一点,而那隐隐的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变为现实,你又一次冷淡地走开,留下我在被抛弃的深渊中挣扎,我终于又一次成为了一匹受伤的狼,孤独的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不再来了,真的,我再不来了”,你真的不会再来了。前两天还是那么热恋的少女,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此后几天,我一次又一次地到你家去寻你,但是,一次也没有见着你,你妈总是说你出去了,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出去了,还是在里屋不愿意出来见我。终于有一次见着了,你在楼门口扫地,我关心地询问:“分配有消息了吗?”

你简短:

“没有。”

我希望地邀请:

“到我家去去吧。”

你干脆:

“不去!”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纸,递过去:

“我要说的,都在这里头了,看看吧。”

你不接:

“不看!”

你还是又一次变了心。

即使是那一位当年311寝室的巴东籍同学出面劝说,也没有能够使你回心转意。暑假期间,我在建始饭店,参加县文化馆组织的整理民间文学的工作,那位同学,来建始出差,住到了这饭店,同学相逢,倾诉别情,他讲了他进入了恩施一家大建筑企业,讲了他与学校相恋的女友平儿分手,现在恋上了单位里的一位女工;然后关心地问

“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大龄青年了,要抓紧哟。”

我叹了口气:

“可儿她要和我算了……”

那同学瞪大了眼睛:

“是那位‘法国女郎’?啊哈,我在学校问你的时候,你还瞒着我,说没有什么往来呢……原来,你还有这么浪漫的故事啊。

在为我惋惜之后,他自告奋勇:

“我去帮你劝劝她,做做工作吧,怎么样?”

我感激啊:

“那就托你去试一试吧。”

我不知道他去怎样做的工作,只知道他讲的这工作的结果:

“我劝了,可是,劝不动她,”

我还能作什么呢?是可怜你柔弱无依,在你家里的算术面前顺从屈服?是指摘你反复无常,在自己情感的天平上摇摆不定?还是真的按照你说的那一句决绝的话:“你可以把我的那些信上的话在大街上去念,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是我不仁不义地抛弃了你!”

这些,我都没有去作。真正的爱,是要所爱的人幸福,而不是让她难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你的信交还给你,让你用一根火柴,把过去的一切化为灰烬,然后去追寻新的幸福,而且,我是这样做了,望着你拿着那一叠纪录着你的爱的誓言的信件、决绝而去的背影,我的心,冻成了冰块。你曾经说,“不再使我痛苦”,你曾经说,“要使我幸福”,但是,这一切都化成了渺无边际的烟雾,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最后的一吻了。

一个月后,你分配进入了镇中,与我所在的师范,只有一墙之隔,这一堵围墙,就是咫尺天涯。我望着这墙壁,想象着你走过那尘土的操场,走向那严肃的课堂,你那柔弱的肩膀,支撑得下初上讲台的重任吗?我想伸出我的一只手,为你分担一些,然而,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那年10月,我到恩施出差,见了那位两个月前“劝过你”的同学,他说他后来还在继续“做工作”:

“我跟她讲,我的这个同学确实是爱你至深啊,你拒绝他,很可惜啊。我从她那里,知道了你们的很多事情,比你告诉我的还要多,她说,她一直对你很有好感,从高中到大学;她说,在县城,再也没有遇到比你更好的人;她又说,曾经对家里又作过一次工作,可是家里还是不松口;她又说,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了你,想和你讲话的,但是你躲开了,不理她,她很难过;她还说,有一次,到你们学校办公室去找你,可是没有见到你……”

听了这一番叙述,我被冰冻的心,又生出了融化的希望,那一晚,我坐在宾馆的床上,给你写信:

“我知道,你是一个思想容易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而发生变化、而难免有些反复无常的姑娘,现在,当你在新的环境下,避开了家里的管束之后,我希望你会有新的转变,如果你有,我将期待,望你三思,来日方长,我心不改,如果你将来因为缺乏远见和主见而悔恨,我也会痛苦的。”

“‘失去了的,才会觉得更加珍贵’,我相信,你也会体会到这话的深刻的哲学意味的,我可以想象,自从那令人心碎的分手之后,你同样也在痛苦的漩涡中挣扎。也许,真正的爱情与事实的婚姻,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孔雀东南飞’、‘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剧的意义,是不是就在这里呢?有情人难成眷属啊!我们的那位同学说,‘不是在和一个人谈恋爱,是在同一个家族、一个社会恋爱’,这话说得太对了,我感谢你对我,还有一个美好的认识和评价,更为你的不曾奏效的努力而惋惜黯然,这使我更加坚定地相信,你在心里,还是有我的,一想到这里,我这孤独的心,就感到莫大的安慰,但是,你的决心还太弱,你的力量还太小,你不能和你那顽固的家族抗争,你选择了屈服,你为什么不能再一次起来抗争呢?”

这信寄给你,是石沉大海,没有丝毫的效果,你没有抗争。在那个凛冽的冬日,我在大桥桥头的邮电局门前看见了你,穿着一件绿格白底的呢子大衣,手扶自行车,我向你望过去,你把目光转过了一边。我望着你,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驰过大桥。寒风阵阵,吹过我的脸上,也吹过我的心底。

风萧萧兮广润寒,倩影一去不复还。

此后两年间,我为了我的爱情,一次一次地在绝望中,进行着挽回的努力。

1982年元旦的下午,我在你家的门口,叩了十几下,里面却没有回应,吃了一个酸酸的“闭门羹”,如果是你家中无人,那么我选择的这个时间就太不恰当了;如果是你在家,却不来开门,那么就是你芳心难挽;如果是你想来开门,而你家里人不允许,那么就还是父母之命难违,到底是哪一种呢?

晚上,我在家,又给你写:

“人生的烦恼,本来就够多的了,可是,我们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制造那些令人心碎的痛苦呢?半年多来,我在孤独和失望的深渊,当我注视着你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也是同样地处于孤独和痛苦之中,我们都需要恋爱的阳光的春天,为什么我们都不能走出这冷漠的阴霾的冬季呢?”

“你柔顺得像水一样,你需要一个真正能为你承担一切的人,和你在一起,去面对生活的挑战,半年多的社会实践,我相信你已经充分地知道了要在工作的岗位上立足,是多么的艰难,我知道,我不能算是一个强者,但是,我有一颗全力维护你的爱心,我一直在期待,期待着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已经期待得太久太久了!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消失,我只盼望,生活,在这里从头开始。”

这信寄给了你,仍然还是白费心思,你委托一位年长的同学,把这信退给了我。

就是在你这样的决绝面前,只要一有机会,我都会产生死灰复燃的幻想,去再努力一次,唉,那些没有效果的说项,我也不能再啰嗦下去了,我还是直奔最后的结局吧。

1983年4月,我收到了恩施那位同学寄来的你写给他的信,我那时抄录了其中的几段,留存下来了。现在,我把这几段再照抄出来,这是你那个时候的心声吗?也许,是我所不知道的那一面?

“你万万想不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同学,会给你写信吧,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这样想,就这样作,你大概会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一定在很多方面是作茧自缚,其实不然,我却以为,只需法律和道德的约束,除此之外,再不受什么约束的。”

“但我同他(这是指的我),这你已是知道,我、他之间,有根本不相容的因素,不能使我们在一起。”

“我只是感到不幸,生活中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不知他将怎样纠缠下去,这几天,我心里乱极了,真恨不得到他的学校去告他的状,因为你体会不到,一个姑娘最幸福的,是得到她所爱的人的爱情,一个姑娘最大的痛苦,是被她不爱的人纠缠不休。”

“在我少年的时候,我总以为,只要有母亲的爱佑护着我,就会什么也不怕,而我现在看到,母爱的佑护力,与我的周围不适应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印象究竟如何,为什么总把我与孙——一个不诚实、不谦虚的人连在一起,你、我、孙是同学,我多么希望,你能伸出友谊的手,把我从烦恼中解脱出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乃至采取什么形式,也许根本不需用这些,我只是想,想向你诉说苦衷。”

“恕我直言,我认为你诚实、谦虚、善良,但你是生活的弱者,从你与你的前女友平儿的故事中完全表现出来,你有美好的人不去追求,而让隐痛伴随终身。”

此时,那同学和他的那位女工的女儿,已经出生。

他在给我的信中说:“阅后还我。”又说:“工作我仍在做,但比以前要困难得多。”

读着这些,真是当头棒喝啊,我是彻底地清醒了。我给他回了信,也抄出几段,在这里请你看看吧:

“至为感激你对我的信任,将可儿写给你的信让我来看,至此,我终于认识到了,所谓破镜重圆的梦想,只不过我这愚蠢的头脑中的幻觉而已。那些对我的指责和罪名,针尖一样的刺入我的心脏,她还是那个两年前对着我说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的可儿吗?一个人说话,前后怎么可以有这样大的反差呢?”

“原来我一直坚信,她个人对我的评价是良好的,她也一直是这么说的,这是我最后的赖以立足、引以自慰的凭借,但是现在,她已经推翻了以前说过的话,我的爱的基础就此彻底坍塌了,我的精神支柱就是彻底崩溃了。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去作了。”

“工作,就不必再去做了,衷心地感谢你的关心与支持。请转告她,我绝不会再去‘纠缠不休’了,我不知道是谁欺骗了我,我只知道,是我一直在欺骗我自己。”

我的可儿之恋,终于走到了尽头。我想起了你那3年前的6.30来信中的话:

“假如有一天,我背叛了你,背叛了自己的诺言,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去向全城人宣告,说是我首先向你求爱,而最终又抛弃了你。”

这一天,它到底还是来了。这也正像你送给我的那一只玻璃杯,“杯具”最终成为悲剧。

我想起一首诗:

“莫追求星星,她有迷人的眼睛,她在遥远的天空;莫追求风,她给你亲热的吻,却说西走东;莫追求花,她送给一股股芬芳,却招引蝴蝶和蜜蜂……还是去亲吻那黑色的土地吧,只要播种爱情,总是会给人收获。”

你是星星,你是风,你是花……

我也写了一首诗:

“假如你已经不再爱我,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既然已经是春梦一场

醒来只剩下一片难过。

那些春风一样柔情的絮语,

那些夏阳一样炽热的许诺

那些蜜一样甜的唇边的吻,

那些酒一样醉的秀发的抚摸,

这一切,

好像从来就不曾有过。

既然你已经不能再爱我,

分手时候我有几句话要说,

愿你这一去追寻更好,

去把旧的烦恼忘却,

愿你这一去走向幸福

去把新的天地开拓。

只要你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愿意守望在自己的黑暗角落

只要你的日子充满甜蜜,

我愿意保持着自己的永久沉默。

我只是还有一个如果,

如果有一天,

我能不能问你,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可是,我想祝愿的,我想询问的 ,都没有了,永远的没有了。

1987年,你远嫁州城,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寻找到了你的梦吗?13年后,公元2000年,噩耗传来:你永远离开了人间。人们说,是肝癌夺去了你43岁的生命。眺望天南,我心惨然,你43岁的生命,带走了多少哀痛和秘密呢……我又想起了那一只断裂的玻璃杯,那“杯具”,难道还是预兆着今天的悲剧吗?

2005年12月8日,我在梦中,见到了你,牵着你的手……从梦中醒来,我联想起了苏轼写的《江城子》,于是,仿照着写了一首:

“一别生死两茫茫,总念想,孰能忘?少年相思,尽付沧与桑。最是小楼温存处,双唇香,一吻长。

晓梦倩影忽来访,星眸亮,月眉扬,执子之手,犹言欲相帮,庐草青青黄几许,隔阴阳,摧肝肠。”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这已入花甲的心灵,还是禁不住泛起青春的涟漪,我这历经沧桑的双眼,仍然忍不住涌出缅怀的湿润,透过那灰蒙蒙的云层,眺望那苍穹的九天,阴阳永隔的悲怆,充塞着我的心胸,啊,我心中的永远的可儿姑娘,你在那遥远的天国,过得还好吗?我知道,你在那里,一定很孤单,很孤单,希望你那精于计算的父亲和善于挑剔的母亲,会在天国里好好地疼疼自己的女儿。今天,我写下这一切,纪念我那漫长而又短暂、甜蜜而又苦涩的爱情,记下我的终生的忆念。

我的小妹说,她还保存着一张照片,是我在师专时候,我用一架海鸥牌的黑白照相机拍的,是二妹、小妹和可儿三人的合影,那一年,二妹在恩施医专读书,小妹在恩施高中读书。我看着这照片上,你青春灿烂的笑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向往着未来。

 

尾声

我的思绪,穿越三十余年的时空,回到那蹉跎的山乡,回到那师专的校园,我的青春,我们的青春的故事,都已经逝去,永远不会再来,当代人说:“不在于天长地久,只要是曾经拥有。”今天,我要用我的笔,把那我们曾经拥有的、逝去的一切,定格成永恒。

(续完)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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