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烈辉
(五)京剧《钢铁元帅升帐》
队长通知木工车间将工具打油捆包。我们猜测一定有大的变动。第二天吃过早饭,全体集合。队长命令:“喊到谁谁出来。”只有十几个没喊,这些人是老弱疾残,丁梅生,小三、混混都留下了。
我同李师傅站过来了,队长命令:“收拾你们被窝行李,准备出发。去哪呢?不必问,在这里一切不属于你自己,听从命令就行。”我们上了一辆卡车,又上来两名荷枪警察。汽车开动了,秋风瑟瑟,木叶飘零的时节,我离开了生活八年的津市。这里曾有我的工作,我的家,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小波。我望着妻子工作的方向,暗自伤感,这一离别,何时可见?永远难见,亦未可知。
几个小时后,车停下来了,才知这是常德。我们被押进的第四监狱。这监狱很大,整个监房很阴暗,加之犯人尽是老弱病残,弯腰弓背,想起自己也列入其中,感到非常阴森恐怖。
监狱长长的走廊,两边是粗粗的木栏栅,没窗户采光,白天也靠电灯。犯人走进走廊,狱警站在走廊高处,俯视犯人从此经过,犯人经过一块吊板,踩上这吊板,“乒乓”一响。随口要喊“报告”方可通过。否则要挨罚的,甚至被踢打。经过这块吊板,然后一组一组进入木栏栅内的监房。
犯人活动的地方是在一个制索车间,这里尽是老弱病残在作业,一人一个小木箱,存放碗筷,又当凳子坐,随身背着,这是犯人全部家当。人人衣衫褴褛,哭丧着脸,佝偻身子,开口“报告队长”,这是犯人真实形象。
在四监狱,我只待了五、六天,感到这里还很优待,吃的也不是双蒸饭,足足有四两大米,餐餐有一小钵洋葱。我记得清楚,上厕所时洋葱和尿的骚味,刺人鼻孔,使人难受。至今我还记得。
我们还看了两场京剧,是犯人演的,水平相当高,行头也好。第一晚是《钢铁元帅升帐》,犯人自编自导,当时毛泽东的大炼钢铁号召,全民还在发狂。这钢铁元帅,红脸红须,背后举着一面《帅》字旗,阵容很威武。
平日行动困难,不大活动,但一上舞台劲就来了。他扮演宋士杰,扮相、唱腔、做作都很专业,有板有眼。据说上舞台前,先注射一针什么药,使他兴奋。
公安干警大都坐在前排,他们也不停地鼓掌。这些犯人,平时有气无力,愁眉苦脸,躬腰挖背。这时,看了“宋士杰”的表演,也跟着鼓掌,甚至喝彩吼叫,起劲得很。忘记自己身在囹圄。
戏散了。各自排队背着木箱进监房,踩着跳板的“乒乓”声,夹杂着喊“报告”的声音,在监房长长的走廊回荡。
各监开始点名,一片王五、赵六点名声与“到”“有”的回应声,混和一起,此起彼伏。接着是门上的链条的碰击声,最后是上锁的“咔嚓”声。
声音稀少了,静了下来。犯人们清醒了,身在何处?
(六)芥榔菜的滋味
我同李师傅从众多犯人中被两名便衣公安带走,来到常德樟木桥常德改进基建工程队。这里的近百名犯人,没有武警,只有两名穿便衣的队长,一名姓赵,一名姓刘,两栋茅草平房,犯人住一栋大的;另一栋是两名队长和伙房,也没围墙。
这些犯人一般刑期较长,已服刑大半年限了,不会逃跑的。当时,跑出去也无法生存。
我们的工作是用大轱轮车去拉红砖,这车在北方是套着马拉的。中间套一匹马,左右各套一匹或两匹,在这里我们权当马使,中间一人掌着把手,左右各三人或四、五人背着绳子,上坡时齐力推车,下坡时倒曳着背绳,以控制车惯性下滑。
每天仍是“双蒸饭”,水肿病人渐渐多了。肿得厉害的开始吃“营养餐”。所谓“营养餐”就是米糠糊糊。我还未浮肿,但拖不动脚了。
在拉车路上,犯人谈话资料,就是“吃”。肉如何做了好吃,饭又如何煮了好吃,饭又如何煮了好吃,特别是锅巴饭香,有朝一日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顿。有的人又担心起来,如果让我们吃敞饭,尽量吃,怕被撑死。又有人宽他的心,不会的,“大跃进”前,我们的祖辈、父辈,我们自己都没吃钵钵饭,粮食也没定量,也没有谁被撑死。大家又表示这话在理,担心是杞人忧天。
天天饿着肚子,天天谈吃。我们说这是“精神会餐”,或叫“精神牙祭”。人人谈吃,咽着口水,这些囚徒年轻的二十来岁,年长的也不过三、四十岁,没一人提起女人做话柄,只谈吃。这印证了一句真理名言“饱暖思淫欲”,我们饿得拖不动脚了,哪还能想那种事。
人,最需要什么,就谈论什么去解谗。只谈吃,还有一个好处,不怕同犯心血来潮去汇报队长,生出什么事来。如谈社会,谈国内外形势,惹麻烦,遭危险是必然的。谈文学、谈理想也不是地方,更充不了饥。何况犯人中农民居多,读书人相对还是少数。谈着吃,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疲劳,不知不觉,一车砖拖到了工地。
两位队长看到犯人们水肿愈来愈严重,他召集犯人组长开了一个会。我是学习组长,也参加了。研究如何找食物代用品。有的犯人是山区来的,说山上有葛藤,挖起葛根,磨出浆来可以食用,队长安排我们分组上山去挖葛根,我也上了山,未挖到一根。原来是有的,被公社社员挖光了。
在山上,我们遇到一位中年女人,她问我们寻什么?我们说挖葛根。她说:“还有什么葛根,去年附近几个大队的人在山上挖,已挖绝了啊。我们也只能吃构树叶,现在构树叶也没了。”社员们也患水肿,他们饿的程度,并不比犯人轻,有的地方基本上见不到米。
我知道,在这个环境想多吃点是不可能的,只有积蓄精力,少消耗,就如用钱一样,收入少,省点用。劳动之外,我就四肢伸直躺下。均匀呼吸,吃饭细嚼慢咽,少喝水,惟一的想法把命度过来。
一次,刘队长带我们十几人去常德马家吉公社去买芥榔菜,各担一担箩筐,把菜砍好,过了枰。队长批准煮芥榔菜吃,犯人们喜滋滋,大家动手洗菜、烧火,煮了一大锅,也没一滴油,在大队食堂弄了一把盐,菜煮熟后,大家开始吃。那味道不知为何那么好,又甜又鲜,抵得了山珍海味,不用细嚼,就下肚了。这些人不知不觉动弹不得了,有的人甚至翻起了白眼。肚子撑得难受。有的蹬在厕所里,想急忙拉出来。吃进去的快感,一时荡然无存。心里又惧怕起来,害怕被撑死。
我也撑着了,我不蹬蹲厕所,我知道这芥榔菜在胃里,要经过小肠、大肠才能排出,这距离还相当远,芥榔菜不比大米,它不会再膨胀,撑不死人。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头牛,在春天吃了青草后,常发饱胀,父亲叫我牵着牛在大堤上走动。牛慢慢地打几个嗝就开始回嚼了,肚子也慢慢消了,我也就踱着慢步,学我家黄牛的“消饱法”。这次我们归队很晚。
(七)李冬生哭了
这个月发了1.5元津贴费,我买了邮票、信封,我要给靖辉写封信,告诉她我在何处,这里寄信不能封口,队长要检查,内容你就得注意又注意,慎重又慎重了。
靖辉:
x月x日,我离开了津市,现在常德樟木桥改进基建工程队。我很好,这里没有武警看守,自己在外劳动。父母来信否?我想念他们,想念你与小波,不知小波这孩子现在情况如何?你的工作顺利否?外婆是否在津市?甚念。
烈辉 x月x日
李师傅看见我写信,他瞧着。轻轻地说:“你替我也写一封吧。”他告诉我,他有70多岁的父母亲,妻子带着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已快成人了,小的也有七岁了,告诉妻子,他现在的地址,问问父母情况。他叹了口气“妻子不识字,大儿子小学也没读完,写不好信”。他告诉我,他进来五年多了,妻子来过三、四次,一年多没来了。我顺便问一句:“你怎么进来的呢?”
他说,十多年前,家乡兴拜把兄弟,那是解放前,我20来岁,木匠已出师几年了,说“拜就拜吧”,“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谁知那几个兄弟是青红帮,我的名子也在他们的册子里,我自己并不知道,我是做手艺的,只顾自己做手艺,养家糊口。五年前两个兄弟来我家住了一晚,警察跟着来了,在我家将他们抓了,连我也带了进去,说是抢劫罪,我没参加抢劫,也不知道他们抢了。后来,在我家搜查,查出一包东西,这包东西至今我也不知是什么,这是他俩急忙中,塞在我家的,说我“不老实交待”,人证、物证俱在,判了我十年。
我替他写的信,非常简单,一同交到了队部,发出去了。
一个多月后,我接到靖辉来信。她似乎情况很好,很乐观。
烈辉:
来信收到,我去过新生工厂,说你调走了,我很茫然,不知你去了何方。
父母来过信。小波还是不能走路,站也站不起来,但能吃、不消化,肚子很大,屙的也多,骨瘦如柴,我也无法,只得听天由命,该慢慢会好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厂里要派一人去长沙学习,学期三年。厂里选派我,文化程度、身体、年龄、我最合适。我想:我三年毕业后,你也快回家了,我们的小波也许健康了。我们又在一起了过平安生活,我们不需要什么,只要夫妻女儿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幸福,现在我们三人三个地方,三处挂念,想来辛酸啊,特别是在节假日,看到别人一家家亲亲热热更引起我的思念与伤感。
我等待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希望你好好改造自己,万事不可任着自己的性子。
靖辉 X月X日
我看到这封信非常高兴。靖辉能被派去省城学习,证明我的罪过没株连她。这是党的英明、是中国共产党的光明正大。谁犯了法,谁负责不株连家属。待她三年学习毕业后,我的刑期也不久了。她指望小波也能恢复健康,我没她乐观,但我想乐观总是好的。人总要充满希望,没有了希望是无法活下去的,我知小波难以正常,因她生下来就营养不良,在当前的情况下一个健康孩子都患病来,何况小波生下来就没吃过奶,又没补充什么营养,最好的就是大米粥,现在父母处,不知大米粥能否满足他,总能指望他长好啊。我只能祈求老天爷的保佑,怜悯可怜的孩子。
我知父母情况一时不会很好。靖辉每次来信,只说父母来过信,并未说父母情况,父母不会将他们的困苦告诉我。他们了解我,一定是不顺利,否则的话,一定会寄物寄钱回家,或许他们将困苦告诉了靖辉,靖辉没告诉我。因她告诉我也没法解决,徒增我的牵挂。但是,我又想,父母毕竟是自由人,即使吃不饱饭,还可以扯把野菜充饥的,全国的饥荒、特别是农民,谁也无法逃避的灾难。
全国饥荒,后来知道饿死三千多万人,说是三年自然灾害,这是冤枉老天,这三年,既没水淹溃垸,也没大旱,完全是人为的啊。这是冤枉天老爷,我国土地辽阔,即使有自然灾害也不会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地方全都遭灾啊。
进入初冬,队长召集犯人训话,说人道主义有病的治病,无病的也要劳逸结合,患水肿病的进营养室补充营养。所谓补充营养就是水肿病人可以吃米糠糊糊或者米糠加了黄豆的粑粑。这时,水肿病人越来越多,进了营养室,间常抬出一个死的来,派犯人去埋葬。
其余人大部份时间是学习,读报纸认清形势“社会主义阵营,团结壮大”“亚、非、拉人民反帝斗争,如火如荼高涨”、“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这念报的任务全归了我。我也乐意念报,我从字里行间,可能看出一些真“形势”。放卫星的事没说了,提倡劳逸结合。
吃营养餐的人太多了,只脚踝肿的还不够条件吃,腿肿的可以吃,脸肿的条件最充足。但一般来说吃不了几餐就死了。这米糠也真神奇,不严重的吃几天确实可消肿。
队长喊李冬生“家属接见”,李师傅接见回来,我见他眼睛红红的,证明他哭过了。
我问:“是你妻子么?”
“嗯。”
“她走了?”
“走了。”“家里人好么?”这下我触了他的痛处,他憋着气呜呜地哭了起来,双泪哗哗下落。“我父亲得水肿病死了,小儿子也饿死了。”我妻子也不成人样了,脸也是肿的。
我不敢再问什么了,我眼睛湿润了,呆呆地瞧着他。他递给我两个粑粑,是他妻子送来的,黑黑的、硬硬的,我咬了一口又苦又涩。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李师傅说:家里人基本靠这东西度日。
我吃力地吞咽这粑粑。我的脑际,映着父母的身影,映着小波虚弱的形象,我的父母会比他们家好么?这一切能逃避么?我也流下了眼泪。
来这里人,案情各不相同,但人生的不幸是相同的。
(八)有狼嚎叫的地方
靖辉来了一封信。这次的信可没上次乐观,从信中字里行间可看出他愤愤不平,似乎她在埋怨我对她的拖累。
烈辉:
到长沙学习的事换人了。我政审没过关,说我是反革命家属,这次还惹来很多人背后议论。说单位要培养根红苗正的青年,不能培养劳改犯家属,我听了这些话,真是气愤,我家也是贫农,为何苗不正、根不红?你犯了法难道我也犯了法么?真不公平,这是一种岐视,我多么想改变这种现状啊。你多保重!
靖辉 ×月×日
我感到对她打击不小,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愧疚,我拖累了她。我只能空洞安慰她几句。我想,我初入狱时,向他提出离婚,她如接受了,或许情况就不同了,就不会被人视为反革命家属,更不会受此等岐视了。
过了春节,经过一段时间劳逸结合,水肿病人少了些,我们接到通知,去慈利广福桥煤矿。我们上了有蓬货车,路上看不到经过什么地方。至今我也不知广福桥煤矿在慈利何方,我只知那山很多,我们在一栋平房驻扎下来,前后都是高山,一片葱绿,每到夜深入静都能听到狼的“呜——呜”嚎叫声。那声音非常恐怖。
我在家时,也听过这种声音,那是狗哭。小时候,我听大人说,狗哭是狗看见了鬼,是鬼来找替身,这地方会有人死了。晚上我如听到狗哭,会钻进被子里,害怕得很,要闷出一身。这山上狼很多,阴雨天叫得更惨。
我们并没下井挖煤,任务是基建,所谓基建没用一块砖,全是木架屋。山上树多,我们上山砍了树,扛下来,再建成木架屋。我们吃的仍是“双蒸饭”,油菜苗细而高。犯人们一个个体质很弱,都拖脚不起了。我背着斧头一步步艰难地进山,砍下一根杉树,一根小小的,也压得你吐不过气来,一般是两人抬一根“吭唷、嘿唷”从山上下来。有了一定数量,就开始做屋架配屋柱。我们来的人、泥、木、付俱全,还有两把界锯,四个锯匠。
锯匠工作单纯,又最消耗体力。不用力锯不开板子,见不了工效.这四个锯匠,水肿最厉害,半个月后,就死了一个。这人,头天还在拉锯,第二天就死了,用他自己锯下的边料,钉了个木匣子、几个犯人抬着,不知埋在哪个山坡下。
李冬生的脚也肿得厉害,我同他做屋架时,他的斧头扬不起来了。他喘着气说:“我实在没力气了啊。”我对他说“你歇歇,我来砍。“其实我也扬不起斧头,但我比他年轻,我还只肿了脚踝骨,咬咬牙,还能行。
我们从住地到工地,要经过公社的茶树林,常有人摘茶泡子吃。我是湖区长大,不知它可以吃,也没去注意它,一次队长召集班组长开会,说不可摘公社茶泡子,要互相监督也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队长问我“你吃过吗?”我摇摇头:“没吃过。”他将没收来的茶泡子丢几个我,我吃了是可以吃,以后我从茶林经过,特意走在大家后面,也悄悄摘上一个,丢进口里,反正我不留第二个,犯不了监规。
一次,我扛着一根屋架的斜撑,草丛中一条大蛇仰着头,齐我胸高,向我扑来。我吓得一声惊叫,蹦跳起来后将木头一丢,木头正好砸在蛇的七寸上,接着围拢来许多人,提起蛇尾一看,死了,这蛇足有两米多长。
有人说,蛇肉可以吃,于是剥皮,用斧头破成块,拿来脸盆,食堂抓来一把盐,挖了一个坑,煮了起来,水开了,有人急不可耐要尝尝,被大家制止。几分钟后,有人将树枝做的筷子仲进脸盆,夹了一块丢进口里“啊,好鲜!”他这一喊,一窝蜂抢了起来。掉在地上的、手抓了直接送入口中。我慌了神,拿起一个喝水的碗舀了一下。那汤真鲜,肉还咬不动。我替李冬生师傅留了一点汤,他连连说:“好吃、好吃。”
从此,大家常谈蛇肉的美味,谈广东的龙虎席,后来,有人专门到草地寻蛇,寻青蛙,可不是抓来煮,是现捉现剥,一口一口地就咬着生吃。
一次一名犯人,正抓住一条水蛇在吃,被积极分子看见了,就用拳头在他头上打,这人也不还手,弯着腰、低着头、缩着胫,狼吞虎咽,只顾吃那条蛇,我见了这情景,一身的皮都紧缩了,他是为了活下来啊。
几天后,又死了一个锯匠。水肿病人越来越多,比在常德樟木桥更严重,人人恐慌万分。李冬生水肿更严重了,他含着泪花,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我怕回不了家啊,汤烈辉好兄弟……”后面他没说出来,哽住了。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我的鼻子也酸酸的,我安慰他积蓄精力,不要过于用力,少消耗热能,度过这道难关,这话,我只能悄悄对他说,公开不得的,被人检举是煽动犯人消极怠工,肯定要挨批斗。
李冬生终于没度过这道关,在一个晚上无声无息地断了气,就像一盏油灯,油尽了,悄悄地熄了。
他算解脱了,丢下他日夜思念的老母、妻子、儿子走了,他的死亡,我悲痛、我恐俱。我还有三年多能否度过,能否再见到老父母、妻子儿子呢,亦未可知。一个眨义词是兔死狐悲。
这一年多来,我与李师傅朝夕相处,基本两人没分开过,他手艺好,在新生工厂做童床、做板车、做革新产品。来到这里做屋架,绳墨清楚,斧头砍出来的东西,就像刨过了似的,一斧压一斧,没留下痕迹。
我尊他为师傅,在劳动犯人中是不容许的,只准呼名字。有一次,一名积极分子听到我喊他师傅,训斥道:“这里没有师傅,只有同犯!”我说:“我与你就不是同犯啦。”“是什么?”我没好地道:“你偷,我没偷呀。怎么是同犯呢?”他用眼横看着我,走开了。
这死人阵势越来越凶。四个锯木工先后死了三人,同来的50多人,死了十几人。
不知是工程告一段落,还是怕人死光,我们还活着的人被两卡车拖回常德樟木桥。
这基建队撤了。我被调到常德改进综合加工厂。
在基建队,不管在常德也好,在慈利广福桥也好,不管生活多艰难,又没武警看守,人员又是分散的,在外劳动时,却没见一人逃跑。我想还是吃饭问题,跑出去吃不到饭,就像笼中关久了的鸟,飞出去也活不了,找不到食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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