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斛建军

作者说明:

我的文章主要以“山西省吕梁市中阳县暖泉镇青楼村”为叙事,也夹杂着我在其他村庄的经验。

黄土高原

 

十六:“酒席”上的家族

不同于南方地区,传统社会里该地区的家族势力一直很弱,宗族里没有宗祠、没有族长,只有共同的祖坟,即使祖坟也仅仅五服以内才共同祭拜。也没有听说哪个村里某姓有家谱的事情,在近几年立家谱热的背景下,也没有出现立家谱的家族。现在六七岁的老年人,大多数的官名还是按着祖辈排好的谱系起,而解放以后出生的人,官名就不按家族谱系来起,而且很多家族已经淡忘了谱系。据当地老人回忆,解放前家族里有纠纷,也仅仅是把称为“长者”的前辈最老的人请来调解一下,长者和家族没有处分族人的权力。今天这种家族联系更加弱化,家族里没有“长者”一说,家族之间的同宗关系只能在红白喜事上才能看出来。当地的红白喜事上,最重要的客人就是五服以内的“宗人”和娘家(包括舅家人),这两家人必须出席这些红白喜事,如果谁家和这些亲戚有矛盾,这些亲戚没有出息,对于事主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当地称族人参加红白喜事为“坐酒席”,因此家族关系只能在这种“酒席”上体现出来。在当地,当关系超出五服后,红白喜事上就分开了,而这表示家族关系已经完全解除,这样超出五服以后,有的还发生婚姻关系。如果在这些事情上有来往,也是以朋友邻居的身份,当然五服以内人民是不能以朋友相待的,即使关系象朋友,也是按同宗辈分相称相处。

当地大部分村史以单姓或者两三种主要姓氏为主,我调查的村庄以刘姓和白姓为主,而刘姓多于白姓。刘姓分成大门、二门、三门、四门等,每门如果在五服以内就在红白喜事上有来往,超出五服的就只以本家相称,但不来往。同门不发生婚姻关系,不同的门之间可以通婚,但人们一般尽量不在同姓之间通婚。白姓就没有分门,可能是来村的年份没有刘姓长。也有几家杂姓,大多数都是五服以内的本家。村里也没有形成以家族为主的势力,当地即使有家族势力控制村庄事物,也仅仅限于亲兄弟之间结成的势力。在当地笔者没有听说过某个大姓欺负小姓或者外来户的情况,反而看见一些小姓的人在村里当着支书或者主任,个人的能力在这种事情上起着主要作用。

我在调查中,有专门关于家族支持的项目,当问到家族之间的日常联系时,就能听到这样的话“本家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就是事圆上(红白喜事)来往一下,一般还是自家亲兄弟姊妹来往紧点”。而当遇到一些资金紧缺时,许多人家也是向夫妻双方的亲兄弟姊妹开口,家族里的经济来往相对很淡薄。人们说“现在人家有钱以后,都希望放出去(高利贷),收利息,不亲不故的,你也不好意思开口,就是自家的人才帮衬你一把”。很多人即使家里发生一些急需别人帮助拿主意的事情,讨论范围也仅仅限于自家最亲的人。调查中提到家族里的人可以作为自己的讨论圈子的,就有两家。其中一位妇女提到他家有事时,会征求她男人五叔的意见,而这位五叔是村里的退休教师,儿女很有出息,是村里最受尊重的人。另一户是一位退休乡干部,家在村里,老婆是农民,他还在村里种地。他说,回到村里,他和他侄子(三十几岁的农民)联系比较紧密点,他侄子在很多事情上帮助他。

我在另一个地方的调查有点特殊,这个村出了一个煤老板,掌控全县的大部分煤矿以及邻县的部分煤矿,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和有钱人。村里和他沾亲带故的人都被其安排到公司里担任一些重要职务,因此他成了整个家族所有人家以及他的远近亲戚的重要社会经济支持来源。只要能和他沾上边的人,都是村里过得比较好的人家,人们提起他和他家来感恩戴德。而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村子里也出过一位煤老板,只是没有这位本事大,但他家族里的人和他的亲朋好友也提到他对他们的帮助。即使这样也并不代表他们的家族观念强,而只是围绕着某个精英人物各自获取自身的需求罢了。

因此,从这些调查村庄的情况以及笔者多年的生活经历来看,宗族意识式微是该地区家族关系的现状,家族关系只留在了“酒席”上,只有在“酒席”上才能区分出长幼。

 

十七:煤炭时代的后煤炭思虑

世纪末以来,民营资本开始进入拥有丰富煤炭资源的黄土高原地区,几年时间黄土高原各县纷纷由国家级贫困县大跨步进入有名的富裕地区,除去那些地下没有煤炭的极少数几个县,大多数县都出现富的流油的情况。各县经济以超出国家平均数几倍的速度发展,在这种大好形势下,这些受苦人也跟着受益了。各地大量煤矿的开工、与煤相关的各种企业的出现以及各种相关服务的来临,给当地的农民提供了许多就业机会。在这种就业机会比较充足的情况下,当地农民基本就能在家门口实现劳动力转移,因此就没有出现农民工外出的现象,农民们基本就在附近的县市范围内打工,山西的娃娃不用离开妈妈就能糊口(当地有句话叫“山西的娃娃离不开妈妈”形容山西人保守,封闭)。

煤矿及其相关产业在当地迅速发展,出现了一大批支撑当地经济的大型民营企业,这些企业主要集中在煤炭开发、钢铁、煤焦、水泥等几个方面,这些产业相对于其他产业来说,能提供很多就业岗位和财政收入,因此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这些产业对劳动力的技术要求比较低,因此在近几年当地农民只要肯干,都能找到工作。这样,村庄里有涉煤企业的农民就可以就地就业,村庄里没有企业的农民就到附近就业。涉煤企业的高收益也使得当地的消费水平和工资水平普遍高于周围地区,大富豪和小富豪遍地,尤其是当地近几年出现了煤老板买断村办煤矿而把大把的钱分给每个村民的事件,惹得没有本事的人或者跟煤不沾边的人心里直发痒。这些很轻易就能发财的故事深深地刺激着每一个想发财人的心,也在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在村子里听人们聊的最多的就是那几个最富的大老板,以及跟着大老板发财致富的人,只要谁能沾上这些边,就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

如果从事与煤相关的行业,比如运输、贩运等就可以赚的流油,而没有这些本事的农民只要肯吃苦,当煤矿工人也能保持很好的收入。调查中,村民们就经常拿村里的某某说事,这些人当上几年煤矿工人就能改变穷面貌。村民们就说“现在要赚钱,只能下煤窑,干其他的只能糊口,有时还赶不上花,煤矿里的工资又利索,不怕骗,就是危险大点”。当然很多人家因为从事涉煤工作而变得比较富裕,但正如我在前面提到的,几乎每个村庄都有因为煤矿事故而伤亡的事情。但是煤矿伤亡只是个人的伤痛,一种更普遍的痛几乎在每个当地人的心里潜伏着或者已经开始隐隐发作。

我在前面提到,去年的经济危机以及国家对煤炭企业的安全整治使得当地的小型煤炭企业和涉煤企业基本全部关闭,而这正是农民就业的主要渠道。大量的找不到工作的返乡农民工到处打听哪个企业开工了,哪个煤窑开了。前几年出现的欣欣向荣也暂时隐藏起来了,而听到的更多的是许多人面临破产以及债务累累,就像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位老干部的儿子一样,这应当的人在当地还不是少数。涉煤企业的不正常发展已经使当地从政府到农民开始思考黄土地的出路,经常听到人们聊天时的讨论“地下的煤挖完以后怎么办,我们吃啥呢?”,这样的问答几乎可以在每一个地方能听到。煤炭产业的高效益使得当地从政府到农民都把目光紧紧地盯在煤上,从而使本来就很弱的农业遭到抛弃。这种短视也使得政府投资出现了偏爱,只要与涉煤产业相关的,当地政府就不惜余力地花钱,而农业、文化则成了被遗忘的角色。煤炭资源的无序开采和涉煤企业的膨胀发展,给当地的后续发展带来巨大的难题,地区经济发展的高度“煤炭依赖性”考验着从政府到农民的各个阶层,也考验着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各个层面。

煤炭的开采使贫困了几千年的黄土地一下子变成黄金地,但是“地下的东西总有个完”(老百姓的话),“后煤时代”的黄土地走向何处,仍是一个困扰每一个黄土儿女的难题。而最大的承受者仍然是这些当地的农民,当面对“地下空了,地上荒了”的未来,他们只能不停地问“怎么办”!

 

十八:嘹得见村村也嘹得见人

陕北民歌《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中有一句话“嘹得见那村村呦,嘹不见个人”,形象地说明了黄土高原地区的地形地貌严重地影响了人们的交往。千沟万壑使人们的出行和交往十分地困难,村村之间一般只有羊肠小道沟通。逛一趟集会得花一整天的时间,即使不远的村庄(站在一个村庄能望见另一个)也要走很长时间,因为要绕很多的山和沟。亲戚之间有个事情要么专门花时间去通知,要么捎话,如果捎话的人记性不好,那么很多事情就被耽误了。相邻两个村子里要通知事情,只能站在崖边对着位于另一个梁上的村庄大叫,往往喊破嗓子才能被在户外的乡亲动弹的乡亲顺耳听到,如果刮点风,话就被风儿带走,那就白劲了。传统社会当地的运输主要靠骡马驴等牲畜驮,因此这些牲畜在农民眼里就是宝,即使今天也是农民的主要耕地和运输工具,经常能碰到乡亲们赶着马车来回与村庄与田间。

圪梁梁上来汽车

图:圪梁梁上来汽车

近三十年来,当地的交通条件得到了逐步的改善。首先是各个乡镇修建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而且大部分是柏油路,这样县乡班车至少通到了每个乡镇政府所在地,人们可以去乡镇乘车,而不是象文革年代一样,步行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因此解决了农民去城以及外出的困难。随后每个行政村通往乡镇的乡村公路也逐步开通,这些路基本上是土路,除非正好在县乡公路上,才能沾点便宜。经济条件好的乡镇(有煤或者其他企业)也把乡村公路铺成油路,但一般的乡镇直到近几年才使乡村公路柏油化或者硬化。我调查的村庄前三年在政府的投资下,把通往镇里的公路铺上了柏油,这样人们雨天也可以出行。而大部分村庄在近几年内开始在政府的投资下,开始硬化出村公路。笔者老家属于乡里偏远的村庄,当笔者今年夏天回家的时候,村里正在硬化公路,这样百分之八十村庄的出村公路硬化了,解决了雨天和雨后出行难的问题。随着县乡、乡村公路的逐步改善以及人们经济收入的增加,农民们的交通工具也多样化和现代化了。以前出行要么步行,要么骑骡马,条件好点的村庄也只能是搭乘个马车而已。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当地人开始纷纷购买摩托车、三轮车等交通运输工具,到今天,笔者发现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摩托车,如果家庭里有几个后生,那就不只是一辆了,连五六十岁的老头都壮着胆学会了骑摩托车。农民们说:“现在有个摩托车以后,就懒得走了,出门就想骑,自己没有也想搭一下人家的,有个摩托车就是很方便,想到哪儿,马达一发,就到了”。现在人们出行基本靠摩托车,挣了钱的人家也开始购买小轿车,在村子里调查,经常碰见有人家院子里停着小车,一问,大多是主家男人或者儿子开的。现在年轻人结婚,新娘在婚前索要的东西里边就有摩托车,而不是八十年代的“飞鸽牌自行车”了。

村口等车牌

图:村口等车牌

通讯条件在近十来年也翻了天,在之前,全乡镇只有政府办公室有一部电话。记得九五年左右,笔者的初中同学当兵去,在给家里通电话时,笔者也在乡政府办公室和他通了电话,那使笔者第一次用电话。而近十来年内,先是条件好的村庄通上电话,后来除去只有十来八户人家的山庄窝铺以外,一些比较偏远的山村也安上电话。移动通讯的接收设备也基本安在了每一个行政村,即使没有接收设备的村庄,也能沾上邻村的光。现在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安上了电话,而且家里也有人别上了手机,这样即使邻居之间有个事情,也用不着隔墙大喊了。

年轻人谈恋爱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去庙会上约会了,也用不着站在这个山头张望那个山头的那个他(她)了,骑上摩托车,打个电话就把思念全表达了。而《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也就要成为历史了,就象今天的人看戏不理解古人的那些话一样,现在的年轻人也纳闷“嘹得见那村村呦,嘹不见个人”这些歌词中的那种哀怨了,因为现在是"嘹得见那村村,也嘹得见人"的时代了。

 

十九:窑洞的变迁

新建小楼

图:新建小楼

一提起黄土高原,人们就能想到分布在梁上、沟里的各种窑洞。传统社会,这里的人们主要的住房就是窑洞,唯一的区别在于窑洞建筑的材料不同罢了。窑洞主要有土窑洞和砖(石)窑洞,土窑洞就是在土崖上一直往里钻个洞形成,这种窑洞具有人们已经熟知的“冬暖夏凉”的功能。但是这种窑洞的外壁容易随着风吹雨临而坍塌,因此当地人就发明了一种办法,就是把这种土窑洞进行“砖接口”,这种接口以后的土窑洞比原来的窑洞安全一些,也耐住一些,同时更漂亮点,是许多穷人家的合理选择。再有就是砖(石)窑洞了,这种窑洞全部采用砖石建筑,建好以后的窑洞比土窑洞安全、漂亮,一般是村庄里比较富裕的人家才能建得起的,但这种窑洞就没有了土窑洞“冬暖夏凉”的功能了。而且因为经济条件和取暖条件,很多人家只住一孔窑洞,大人孩子同睡一张炕,如果家里人口多或者来亲朋好友,就只能到村庄里其他人家借宿。有的人家经济条件差,就出现儿子结婚以后,老子去别的人口少的人家借宿的情况,白天回家吃饭,晚上出去借宿。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农民自主经营土地以后经济收入的增加和自主支派时间的增加,人们有了剩余的物资和精力,这样农村开始了一轮新建窑洞的高潮。这时期的建房主要是新修砖(石)窑洞,只有条件差(用水条件和运输条件)的村庄才新修土窑洞。也有人家换了样式,修起了平房,而在解放以后只有乡镇机关才修建平房。从九十年代开始,修建平房的人家逐步多了起来,这时期建房的人家中,窑洞和平房基本相等。近十年来,人们建房主要是建平房,也有少数富裕人家建起了楼房。变化的不仅仅是房子的样式,更重要的变化是房屋装饰上的变化以及屋内结构上的变化。许多人家在自家的砖窑洞的外墙上贴上瓷砖,屋内地板也铺上瓷砖,平房也基本用瓷砖装饰。一般人家修新房至少修三间,这样就有了专门的厨房、卧室、客厅,有的人家大人和孩子的卧室也分开了,而不象以前一间窑洞容纳很多功能,吃住都在一间。

新建平房

图:新建平房

屋内的摆设也同时代接上了轨,衣柜、写字台、沙发茶几等也走进了很多人家。电视也逐步由八九十年代的黑白电视逐步换成彩色电视,村庄里基本找不到没有电视的人家。洗衣机等其他的家用电器也在近几年走进了窑洞。很多人家也学着城市里装扮家里,从家具到墙上装饰都象模象样。因此,从外面看起来是窑洞的房子,里边却是另一个天地,当地的窑洞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同时,也在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村顶的水塔

图:村顶的水塔

随着政府对农村饮水的投入,大部分村庄开始吃上自来水,因此基本上每户人家都安上自来水设备,祖祖辈辈靠挑水吃饭的日子也基本终结。电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基本上通到每一个村庄,即使几户人家的偏远山庄也通上了。随着近年来通讯的发展,电话也通到每家每户。随着当地煤炭资源的开采,人们的燃料也开始逐步由煤炭代替柴木,有的人家也用上了煤气。

因此,近年来从窑洞外到窑洞内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窑洞正在铆着劲追赶城市里的洋楼房。

 

二十:没个儿子好心慌

我调查的第一户人家位于村子的最后头(由河流的走向确定前后),当我走进窑洞里时,大人不在家,只有几个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在家。一问才知道她们四个是亲姐妹,大的21岁,以下的分别差两三岁。只有最小的还在读书,大点的都是初中读完就没有继续上学,有的在县城里学手艺,有的在家呆着。她们说还有一个小弟弟不在家,是老五,一看就知道父母为了等这个宝贝儿子才生下这么多女儿。她们家现在住的房子还不是自家的,自家的老屋破旧的不能住了,正好现在的屋主全家外出打工,她们家以照门的名义住在这家的新砖窑里。女孩子好说话,告诉我一大堆她们家的事情。家里人口多,父亲一个劳力,女孩子也帮不上忙,因此经济条件很差。她们还能记得爸爸向谁家借钱了,借了多少,这正是是我想知道的。随着调查的深入,几天间我碰到好几家人家有四五个女孩,有的最后还生下儿子了,有的最后也没有得着儿子。其中有一户人家,老头老太太已经六十几岁,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儿子,一问才知道已经嫁出去几个女儿,这是最后落得个儿子,儿子正准备结婚,但父母这么老了,没有攒下钱,正发愁去哪儿借和高利贷呢。这些人家的孩子都在计划生育政策制定以后出生,因此都应该是超生的。我调查的几个村,基本没有发现独生子女家庭,聊天中当他们听说我是独生子女时,他们还有点吃惊,说"咱们这地方还有一个孩子的,怪不得你爹妈能供你上大学呢,象我们这么多孩子,那能供得起呢"。只有几户人家只有一个孩子,结果一问才知道,主妇不能生育,孩子是抱养别人家的。

我调查的户主基本是中老年,因为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但通过老年人也了解了他们子女的情况。村子里五十岁左右的人,子女平均数是三个,四五个孩子的很正常,有一户人家居然七个孩子,最大的儿子最近才要结婚,但年龄也才二十出头。这些中年人有的也不是要等儿子,大多都是儿女都有了,还继续生。通过接触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以及通过他们的父母了解,这些年轻人一般只生两个孩子,如果头胎是男孩,有的就想生个女孩;如果头胎是女孩,那么都准备生二胎,期盼生个儿子,倘若儿女双全,大多数会做节育手术。只有少数命运不佳者,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后,还硬着头皮再生一个试试。年轻人对生育控制表达了他们的看法,主要是基于现实的经济考虑。“现在就是人家公家放开让咱们生,咱自己也不敢生,现在的孩子不能同咱们那时候那样当牲口养,从怀胎就要花钱,如果没有奶,那还得吃奶粉,从幼儿园就得跟着他们(村里没有学校)”,这是我经常听见的回答。因此,在这中现实经济等压力下,年轻人开始摆脱他们父母辈的观念和行为,但儿子还得要,只要有儿子了,许多人就可以刹闸了。

经常听见人们对于生儿子和女儿的对比,结果往往是生个女儿更好。人们说,女儿用不着给她花那么多结婚的钱,而且出嫁时可以要点彩礼,这样即使给她办喜事也用不着花钱。女儿经常能帮父母洗洗衣服,动不了的时候,女儿还肯伺候。而儿子就不一样了,儿子基本没有回报,光娶个媳妇就要花父母一辈子的积蓄,有时还不够。儿子没有女儿细心,不懂得孝顺父母,父母病了,也基本得不到照顾,儿媳妇更没有指望,不骂老人就谢天谢地了。“儿子就是能在你死后给你扛扛引魂幡”,有的人就指出了这么一条理由。

也的确象他们聊天中说的,老人花在儿子身上的心血远远超过女儿,即使帮儿子成家立业,老人也不得安宁。很多老人在儿子成家后,还得帮助其养家糊口。村里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县城打工,三个孙子在县城读书,他们想在县城买房子安家,因此老夫妇俩整年在外打工,希望给儿子挣买房子的钱,而他们的孙子最大的也上高中了,他们还不得消停。聊天中,当说道养儿子很不划算时,有的人就说“那你就别生了吧,你还是不想让人骂你‘断后(当地骂人最毒的词)’吗”,这些老年人也就顺着说“真的是啊,不是祖辈留下这么个相习,不是怕人家骂我‘没儿鬼’(当地骂人最毒的词)我肯定不要儿子”。这些不得不生个儿子的看法,也在年轻人聊天中能听到。

这种因为要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的观念也影响到人们的婚姻观念和行为。我在前面提到两户人家就是在这种观念下,才出现那种婚姻状况,一户就是那个赤脚医生的儿子娶了个傻媳妇,结果生下的孩子也不如意。另一户人家就是把那个从外地跑来的神经女人收留下,希望能生个孩子。经常听到人们对于娶一个很不如意媳妇男人的安慰,就是说“娶过个媳妇,就是一家人,将来幸运生个儿子那不是就好了吗?”因此也就经常发生在本地婚姻市场上找不到媳妇的男人,通过非法途径或者看起来合法途径买个外地(四川、云南等地)媳妇的事情。人们抱者这样一个态度,如果买下的媳妇能呆个三两年,生下个儿子以后,即使走了,也划算。但是,经常是人钱两空,在笔者调查的几个村庄范围内,只有少数几个外地媳妇能安心地和这些本地人过日子。

看来,没有儿子,在中老年人中间,就表现得很心慌,而年轻人还是有点心慌,只是没有他们的祖辈慌得厉害罢了。因此,生育观念还处在变化中,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在农村还很坚实,要动摇这个基石,还不是那么容易,可能是因为黄土地太深厚又太疏松了,这些观念的根扎的太深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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