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钦口述杨云龙撰写

 

出版《山区找水》

在完县那一年,年底放假,其他同志都回家了,我没有走,住在完县水利局,利用这个假期,把我们调查的资料,主要是山区第四纪松散层的水和不同岩层井的出水情况进行了总结。回到单位后,清绘,画图,写上说明,翻印了几份,送给了地质部水文局。当时,水文局主持工作的李敏玲(女工程师)传给了水利部,水利部对此很重视,越传越广,引起了科学出版社的注意,他们计划出版这本书。

73年的一天,科学出版社来人,找我商量出版事宜。当时我正好摔了一跤,在家休养。72年,我的老婆孩子才从东北老家搬来和我团聚(具体过程我在后面会讲到),我们全家住在保定郊区一个叫城苑的村子里。那个村子,吃水要挑水,我家连水桶都没有,我借了水桶去挑水,结果脚底下打滑,一下子摔倒了,肋骨撞在水桶上,半个身子都肿了,只好卧床休息。那天我正在炕上躺着休息呢,秦志学领着科学出版社的人到了我家,我也不能起身招待,只能躺着和他们说话,他们在地下坐着马扎,就这样把出书的事情定了。后来,我在原来总结材料的基础上,加工成第一版的《山区找水》,74年3月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

那时候出书不能写个人姓名,所以封面上写的是河北省地质局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第四大队。现在看的话,作者是谁呢,不知道。不能署名,能写个单位,就算不错了。第一版印了四万多册,很快就卖光了。出版社又找我,要加印,正好这期间我们又有新的材料和实例,于是就借加印的机会补充完善。第一版是我个人写的,第二版的时候,因为我其他工作比较多,指定让庹勇、崔达义两人写,再增加一些水文地质条件的内容和找水实例。这样,第二版的内容就丰富了很多。76年6月出了第二版,又印了四万多册。《山区找水》这本书前后共印了八万六千册,都卖光了。这本书出来之后,山东、河南、山西这些地质队伍,陆续出了《地质找水》之类的普通小册子。这些小册子,为地方培养永远不走的找水队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那个时候总结的名词,很容易让人听明白。比如说,两软夹一硬(指两个软岩层中间夹硬岩层),两硬夹一软;看着岩层似浪翻,里面断碎总有泉;两谷夹一嘴,必定有泉水……都是这种谚语,通俗易懂。

这本书的部分找水实例,后来被长春地院、宣化地校的教科书吸收了进去。这时候,山区找水才作为教学内容,在地质院校里面逐渐流传开来。

《山区找水》第二版封面

《山区找水》一书封面(第二版)

 

从曲阳走向全国

山区找水,三个地方比较出名:河北曲阳、河南密县(现在的新密市)、山西昔阳(有名的大寨所在地)。其中,河北曲阳是最先出名的。当时我写的总结材料传到水利部门后,水利部门特别重视,找到我们,让我们把这个材料好好总结总结,决定召开现场找水会议。现场会开了三次,都是在保定召开的。第一次是保定地区各县水利部门参加,第二次的参会范围扩大到北方八省市,第三次最为隆重,以国家计委地质局的名义召开,地质部水文局贾福海总工和益君处长,及水利部共同主持,北方十七省、市、自治区的水文队、水利部门参加。

我讲最隆重的一次--北方十七省、市、自治区支农找水工作经验交流会。会议时间是1975年4月14日至25日,会期十天,以现场参观为主。现场会从满城开始,当时开找水的会,单位都让我出面,我就给大家简单讲了讲,不能讲太详细。然后从满城出发,到曲阳,容城,望都,参观现场。在曲阳县参观了庞家洼打出来的溶洞,在大家的印象中,南方有暗河溶洞,北方很少很少的,没想到在曲阳打出个溶洞来,正好赶上开现场会,引得大家争相观看。水利部门的人员又让我介绍,我老实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里有溶洞,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大伙听了,哈哈大笑。

在曲阳住了两宿,然后到山西昔阳,正定水文所为那里的找水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到河南密县,还到了河南的其他几个县,具体我记不清了。因为这个会是水利部门组织的,地方上非常重视,搞的也特别隆重。有的县,县长、副县长跟着,各县的水利部门,开的都是最好的车--212布篷车,这在当时是最高级的了。警车、摩托车开道,这些布篷车在后面一个一个跟着,非常气派。每到一个地方,各地都准备了土特产给会议代表。现场会结束后,到达河南郑州,我们住在郑州中州宾馆,又把这一阶段的找水工作作了总结,才算结束。

通过召开现场会,支农找水这件事情就被鼓动起来了,由此掀起了一个找水的热潮。这样一来,各个县的水利部门,为地方做了很多实事,解决了不少问题。

1978年,山区找水的成果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1980年,山区找水曲阳组获得地质部嘉奖令。由此,水文四队更加声名远扬。

山区找水工作取得的这些成绩,从曲阳山区到保定地区,到整个河北山区,进而推广到全国,引起国家计委的重视和推广,从而形成水文地质工作成果直接运用于国家建设和直接服务、解决山区缺水问题,并建立永远不走的水文地质队伍。这一套工作,从头至尾的每一步,都得到地质部水文局总工程师贾福海的指导,以及我们的队长邓林的全力支持和关怀,这一点,是不能忘记的。

在曲阳,我们这些找水的人,借了两个光。曲阳县拿出了两张票,一张是自行车票,一张是电视机票,送给我们。当时这些票都很缺,县里也是分配的,单位都分不到。分到县里的票,县里拿出来给水文四队,其他人都没有意见。庹勇要了电视机票,买了台电视机。我要了自行车票,这也算是我们在曲阳找水这么多年,我俩沾的两个便宜。除此之外,曲阳山里人家养猪,那的猪肥肉多,买回来可以炼成油。因为我在曲阳认识的人多,过年过节的时候,单位职工买肉,都托我去买。这也算是我们工作之外的一个便利吧。

地质部嘉奖令奖状

曲阳组获地质部嘉奖令奖状,孙大光部长亲笔签发

全国科学大会奖状

水文四队的山区找水等四项成果,获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的奖励

 

曲文忠:一声嗟叹一曲终

我们在保定找水,干了很多工作,付出了很多劳动。那段时间,大家跑野外,早出晚归,翻山越岭,加班加点,很多同事长期不回家。曲文忠是找水小组中的一员,他因为工作太拼命,累的得了肝炎,后来病情恶化,没能抢救过来。

曲文忠也是长春地院的,比我晚毕业两年。他来到单位后,干工作相当实在,人也极正派。我讲一件事情,71年,单位盖那座三层办公小楼,就是由老薛和曲文忠负责,华二公司承建。这期间,他与工人一起干活,收拾现场,非常节约,每天把剩下的砖瓦、木料都归到一起,免得浪费。华二的工人说,这个老曲太认真负责了。

曲文忠的情况和我一样,老婆孩子都在农村,没有城市户口,自己住单身宿舍,一个人过的特别简朴,连个箱子都没有,衣服什么的也没有地方放。我跟他说,你在工地上捡几块不用的破木板,钉个箱子,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起来。他说,那是公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用。我说,那些破木板都是没用的,在外面扔着也是扔着,你捡几块用。他就不干。后来,跟他一起干活的工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工地上找了几块木板,给他做了一个箱子。这是他的工作感动了华二的工人。

曲文忠在唐县找水,特别能吃苦,不管井打的多深,直接跳到井里去查看情况,当地老百姓看了非常感动。由于他长期这么拼命工作,累的得了肝炎。后来,领导终于同意给他解决家属问题,把他老婆调到了隔壁的五四三厂。领导知道他身体不好,告诉他别回去接了,让家人直接来就行,但是他非要回老家去接。回去之后,接家属到城里,解决了城市户口,一下子在全村轰动大了,请客吃饭,又收拾东西,钉箱子搬家,这么一折腾,回来没几天就觉得肝疼。当时我是地质室主任,跟我们室的支部书记高万余(后来调走了)商量,看看能不能到医院找个熟人,赶紧让老曲住院。78年11月,住进保定市第三医院,进去就没有出来,一直到79年3月去世。前前后后在医院有四个多月。到最后,输液都输不进去了,胳膊上扎不进去针,就在腿上扎。我跟大夫说,就拿我们当试验品,哪种药管用,就用哪种药,只要能维持心脏跳动就行。各种药都试,400块钱一针的药也用了,还是没能挽救过来。

老曲临走之前,唐县来了一些农民看望他,大概有二十多人,带着东西,在医院走廊里喊:老曲啊,你不能走!老曲啊,你不能走!因为他在唐县找水,吃了不少苦,比当地人吃苦都多,所以老百姓对他感情特别深。

老曲住院期间,我一直跑前跑后,帮着忙活,尤其是病危到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当时我只穿个大衣,也没有其他防护措施,单位有人提醒我,要我多注意,别被传染,因为他是肝炎嘛。我说不要紧。临死的时候,穷的也没什么衣服,老薛管后勤,我跟老薛说,曲文忠什么都没有,一定要给他一套衣服。这才给了他一双登山鞋,一顶狗皮帽子,一套衣服,穿上送到火葬场。火葬场的人让第二天取骨灰。因为他们不管烧,找的附近农村的人来烧。第二天,我们陪着家属把骨灰领了回来。

老曲走了,单位开了个追悼会,我致的悼词,有人听了流泪。大家说我写的悼词好,其实不是我写的有多好,而是我跟曲文忠在一起工作很多年,有感情,了解他。

 

参加全国水文地质会议

1977年,文革刚刚结束,全国的形势渐趋稳定,地质部在山东济南召开了一次全国水文地质工作会议。因为之前很长时间水文地质学界没有开过会,所以这次会议大家都很感兴趣,参会的人也很多。

在这次会议上,地质部水文局的陈梦熊、贾福海,水文所的张宗祜(他们后来都当选了院士),都受到了批判。批判张宗祜说,水文所每年从山西运回那么多黄土,花了那么多钱,但山西还是干旱缺水。虽然没有点名,但大家都知道说的是他,因为张宗祜是搞黄土研究的,山西都是黄土层,他每年都要运回一些搞研究。批判水文局的陈梦熊、贾福海工程师,说,我们各个省的水文队,做了很多事,写报告编图,只给工程师看。意思是只给他俩看,他俩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这些成果没有为地方服务。他们几个人,会后都在房间里,蔫蔫的,谁也不敢出门。

发言人批判的重点,是地质如何为地方服务。我们之前的工作模式是,每年上面分配任务,比方说我们单位搞这一区域的水文地质调查,调查完了,写个报告交上去,就结束了,明年再调查另一片区域,还是那样。报告束之高阁,调查成果地方用不上,缺水还是缺水,我们的工作跟地方上一点联系都没有,相当于“两张皮”。所以大家在会上才那样说,说的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

文革之前,地质部门和地方没有联系,人家水利部门,到了县里有水利局,到了生产队还有水利员,是一条线。咱们地质部门跟地方没联系,一点联系都没有。通过山区找水,大家知道了,地方上很需要水文地质知识。为什么找水的时候,地方很欢迎我们去呢,就是这个原因。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为此,地质部也开了几次会,要求地质工作要与地方的需求相结合。

 

南下安徽找水

1972年底,毛主席发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全国掀起了构筑防空工事的热潮。当时,海军陆战队有一支队伍驻扎在安徽省肥东县,在山里挖了很多机窝,飞机可以钻到山里。部队人很多,飞机也不少,但是建成后忽略了一个问题--山里没水吃。这种情况下,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咱们单位能在山区找水,就跑来保定,让我们帮忙找水。单位派我去,我一个人跟着他们来的人,到北京坐飞机。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是那种小飞机,起飞后一颠一颠的。

到了之后,我在山里跑了两三天。乍一看,这个地区是变质岩地区,我就找大理岩,只要有大理石,就有水,这是规律。巧了,在变质岩里还真找到一条大理石带,我心想,这下有救了。于是在山里头,我拿着罗盘,沿着这条大理石带“追”下去,一直“追”到了平原地区,往下延伸到了土里面,看不着了,周围是一片稻田。我心想,一条石脉,总不能随便就断了呀。我就问当地的老百姓,在附近挖井见过这种石头没有?他们说见过。这样的话,我心里就有底了,顺着大理石带的方向定了一口井。我回来不到一年,听说打出水了。

那时候出去,就带个罗盘指方向,没有别的工具和仪器,全凭经验,脑子里知道哪个石头里有水。比如在花岗岩里,你能打出水吗?肯定不能。但是在花岗岩里,你要是能找出个石英岩脉,那肯定有水,这就是规律。到中寒武纪的鲕状灰岩,只要凹下去,就能有水。高山地区,像河北武安、涉县的山区,还有易县三尖岭,为什么缺水呢?因为那里鲕状灰岩的岩层都在高山顶上,这些地区都有含水层,可惜都在高山上。如果岩层往下扎,扎到地下一定的深度,就能有水。我们调查的时候,什么地方有水,你要分析它的石头是什么,这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西北新疆行

1974年,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成立基建工程兵水文地质普查部队,培养找水队伍。普查部队的成立,是根据周总理的指示:国防工程搞个什么项目,都得从头搞起,搞个实验,搞个基地,都不知道有水没水……过去没有搞清楚,现在要补这一课。根据周总理的这一指示,决定组建水文地质普查部队。

1974年5月3日,基建工程兵水文地质普查部队组建,普查部队由第91、第92、第93三个师级指挥部和12个团级大队组成。其中,第91指挥部以沈阳军区工程建筑第307团为基础组建,机关驻内蒙古呼和浩特,辖第901、第902、第903、第904大队;第92指挥部以兰州军区空军工程建筑第12团为基础组建,机关驻甘肃兰州,辖第905、第906、第907、第908大队;第93指挥部以第二炮兵工程建设第144团为基础组建,机关驻四川成都,辖第909、第910、第911、第912大队。

普查部队成立以后,为了尽快开展工作,要求地质部门全力配合。我们水文四队为其干了五项实事,其中两项是行政方面的。一是在单位抽调技术人员参军,当即抽调我队技术负责孙培善去北京水文指挥部,抽调化验人员宋同安去沈阳普查部队工作。二是普查部队需建立一个机修厂,修理汽车,地点选在保定,并决定建在我单位原打算盖家属宿舍的地方。

其余三项是技术方面的。一是为普查部队举办一次遥感学习班,时间约一个月,由水文局益君处长和我共同负责主持,在保定饭店举办。我队李景豪、王永哲、王振增、王宇等人讲课辅导,主要内容是卫片解译,解决水文地质问题,并到野外实习。二是水文局下达为普查部队专门编写一本《水文地质手册》,该手册由我队方鸿慈总工为顾问,李景豪、刘惠生二人主编,另有北京地质学院、成都地质学院老师参加部分撰稿,74、75两年完成,于76年出版发行。三是配合第93指挥部开展水文地质普查工作,因为这件事情我三次进疆。

这三项技术工作由地质部水文局出面主持,具体任务落到我单位地质室,因为我是室主任,所以每项工作都配合水文局领导完成。

第一次去新疆,单位派我一个人去的,坐的是部队的大卡车,路特别不好走,人坐在车里,往上颠一下,往下墩一下,颠了好几天才到。到了之后,沿着天山走了一圈,库尔勒--轮台--库车,最远到了喀什,路上走了好多天,一路尘土飞扬。因为是跟部队的人出去的,每到一个地方,就住在兵站。

第二次是1978年,我们一行八人乘坐飞机去的,这八人是我,李景豪,王永哲,王振增,王文通,宋金奎,黄松尤,陈伯太。我们先飞到乌鲁木齐,因为是跟部队合作,所以走之前他们给我们开了介绍信。介绍信抬头写的是“首长孙德钦”,内容是我们一行人到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给予照顾。到了之后,找到了“八楼”--乌鲁木齐最好的部队招待所,我们把介绍信递上去,对方一看首长来了,赶紧下来迎接。我们一行八人,扛着行李在外面等着,穿着破工作服,登山鞋,饿的又瘦。同行的黄松尤说,看看这首长的德行,什么他妈的首长,真给部队丢脸。大伙儿哈哈大笑。后来我们又到阿克苏,然后分成两个小组,与普查部队共同工作,时间大概两个月,完成既定任务后返回。

第三次是1979年,也是乘坐飞机去的,我们一行四人,有我,陈伯太,黄松尤和宋金奎。我们从乌鲁木齐直飞和田,与当地普查部队共同开展野外各项核实工作。为使工作开展顺利,事先约好一切对外联系、工作安排均由陈伯太负责。

到了新疆,我们坐着大卡车,跟着普查部队跑野外。新疆太大了,人烟稀少,跑一天,连个居民点都没有,一个人也看不见。看见村子了,我就进去看看,一看真穷呀,一家子五六口人,最多一床被子,一个炕席。但是每家都有个葡萄架,支葡萄架的木头,比盖房的木头都好。有一次,我遇见和田地委书记,一起吃饭,聊起来,我把到农村看到的情况说了,地委书记说,解放三十多年了,现在还这么穷,挺对不起当地人的。

我们去新疆,主要的工作是帮助普查部队开展卫片解译,将解译的成果展在图上,然后到野外实地考察,对照现场核实,成果归入了部队的报告中,我们自己没有再单独提交报告,所以,现在也没有留下什么资料。

穿着部队衣服在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

穿着部队衣服在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1979年7月)

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

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中间是我,右一陈伯太)

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

新疆和田招待所前留影(1979年7月)。前排三个穿军装者为普查部队技术人员

与新疆当地维吾尔老汉合影

在新疆地质调查,与当地维吾尔老汉合影

新疆留影

新疆和田地区野外地质调查

新疆野外地质调查时午餐留影

新疆野外地质调查时午餐留影,中间戴墨镜者是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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