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钦口述 杨云龙撰写

 

“双反”运动与“红专”讨论

1958年3月,学院根据上级部署,开展“双反”和横扫“三风”、“五气”的群众运动。所谓的“双反”就是反保守、反浪费,“三风”指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五气”指官、阔、骄、娇、暮。同时,动员广大师生揭发学校工作中存在的铺张浪费、落后保守及“三风”、“五气”种种表现。

在随后的4月4日,学院召开第二届党员大会。会上,党委第二书记郭思敬做了《让烈火把我们的浪费保守烧干净》的报告,指出了学院铺张浪费、落后保守、“三风”、“五气”的普遍存在及其严重性。认为学院“最大的浪费是培养出来的人才不专不红、废品多、次货多;最大的保守是安于现状,墨守成规。”号召党员干部在运动中带头引火烧身,形成群众性的自我批评运动,要求“自我教育,自我革命,自我改造,向党交心,向群众交心”。党委要求“采取大鸣、大放、大字报、大争大辩,烧上下左右,还烧自己”,“烧别人与人为善,烧自己闻过则喜”。在党员大会上,党委第二书记郭思敬、党委副书记姚亚光、党委委员、团委书记高峰同志等带头引火烧身……

党员大会之后,一场“引火烧身,向党交心,向群众交心,自觉革命,红透专深”的群众运动开始了。在这场斗争中,几乎所有的教师、学生都解剖了自己的问题--个人主义,名利思想及非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一些专家、教授和学有所长的某些中老年教师,被作为“白旗”、“白专”或“只专不红”的典型,受到了尖刻的批判。由于当时对“红与专”在理解上的主观片面,因而在批判中出现了界限不清、简单粗暴的现象,伤害了一些老知识分子,认真读书、刻苦钻研的精神也受到了批判,挫伤了广大教师和学生刻苦学习的积极性,产生了极其消极的后果。(长春地质学院院史1952-1992,26-27页)

“又红又专”这一词语,最早是毛泽东提出来的。1957年10月9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最后一次会议上发表讲话时指出:政治和业务是对立统一的,政治是主要的,是第一位的,一定要反对不问政治的倾向;但是,专搞政治,不懂技术,不懂业务,也不行。我们的同志,无论搞工业的,搞农业的,搞商业的,搞文教的,都要学一点技术和业务。我看也要搞一个十年规划。我们各行各业的干部都要努力精通技术和业务,使自己成为内行,又红又专。

能够做到“又红又专”当然最好,但是,如果做不到两全其美,“只红不专”比“只专不红”要好,因为政治是第一位的,“只专不红”就有被当做“白旗”拔掉的危险。这次运动对教师群体冲击较大,在我们学生当中,只是一般的开会讨论,提高大家的认识,并划清红与专的界限,向又红又专的方向迈进。

当时的我,想法很单纯,只知道刻苦学习,对此并没有深刻的认识。直到我毕业后,在内蒙参加工作时,“红与专”的问题才发生在自己身上。

 

大炼钢铁:为1070而战

1958年5月,党中央在八大二次会议上,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在制定第二个五年计划时,提出了一系列不切实际的任务和指标。其中有一条,在工业上,1958年钢产量要在1957年535万吨的基础上翻一番,达到1070万吨,这就是著名的“为1070而战”这一口号的来源。全国范围内迅速掀起了“大炼钢铁”的热潮。我们学地质的,更是首当其中,都出去找矿。物探的学生,在家“放卫星”。所谓“放卫星”,就是凡是有铁的东西,都集中起来烧。一些废暖气管子也砸了,烧成块,“大炼钢铁”。

这一年(1958年)的室内教学几乎停顿了,生产代替了教学……九月下旬,根据国务院和地质部的指示,又组织1700余名二、三、四年级学生分赴全国十四个省、区进行找矿,目的在于保证“钢铁元帅”升帐,为实现生产钢铁1070万吨的国民经济计划服务。58级960名新生一入学就投入到院内的“大炼钢铁”热潮中,未能按照教学计划上课。(长春地质学院院史1952-1992,27页)

每个地质院校都成立了钢铁办公室,学生拿着这个办公室开的介绍信,出去免费吃饭。无论火车多么拥挤紧张,有这个介绍信,可以让我们优先上车,表示我们是找矿的。

我们一批人,被分配到福建省漳州市平和县找矿。当地人非常热情,你只要说这里有矿,他们当下就开始刨。小高炉小土炉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的松树,好几人粗,全部砍掉,劈了烧柴炼铁。真就像孙道临在一首诗里朗诵的那样:白天一片火,夜晚一片灯。

找矿也是放卫星。铁的含量的计算本来就有很大的水分,基本没有依据。比方说,福建省的山,大部分都是花岗岩体,花岗岩风化破碎后,有铁的成分。我们找到一座这样的山,这个山有多大,乘以这个铁矿石的比例,铁的含量就出来了。铁矿石的比例也不分析,都是看一看,随口一说。山有多高呢,也不测量,你说一百米,他说二百米,那就按二百米算。都是这样算,然后报上去。找了十吨,往上报二十吨,再往上报五十吨,再往上报就是一百吨,都是这样放卫星,极左思潮,越报越多,层层加码。

后来我们还写了《福建省平和县矿点检查简报》,简报汇总了全县20个矿点的基本情况,有磁铁矿、黄铁矿、镜铁矿、铁砂矿、锰铁矿、银铅矿、铅锌矿等等。但是就像上面说的,简报里面的储量,基本没有参考价值。我所在的找矿小组,在九峰公社,我们所找的矿点,也基本没有开采价值。

他们当地有人把黑色的火山岩当铁矿,组织一群人在那里刨,刨完了烧,怎么烧也烧不出铁来,因为它根本就不是铁矿。看着是黑色的,以为是铁矿石,其实不是。玄武岩也是黑色的,也不是铁矿石。

他们县里有个军代表,到我们这里指导工作,说我们这帮学生没有干劲。为什么没干劲儿呢?军代表说,你看看人家别的县都找到煤了,你们都找不到。这山挨着山,人家都找到了,你们找不到,就是没有干劲儿。大伙心里想,要是这样的话,山连山,地连地,中国到处都是煤了。军代表这么批评我们,大家也不敢吱声。

1958年,我们在漳州平和县找矿,这一年,稻田大丰收,可以说是最丰收的一年。但是“一切为了1070”,“以钢为纲”,大家光顾着炼钢铁,不许收割,粮食都糟蹋了,牛马都进去吃。

那时候,我们学生到哪儿吃饭都不要钱,墙上口号写的是:干干干,放开肚子吃饱饭。虽然吃饭不要钱,但是吃的很简单。我们在公社食堂,吃的是蒸米饭,一碗一碗蒸好的,一人拿一碗吃,就着地瓜叶子腌咸菜,没有别的菜,大家都是这样吃。

后来我们回到了学校,在学校吃饭,也不要钱,但是浪费就比较严重了。学生们吃包子,只吃馅,不吃皮,包子皮都往地下扔,饭桶里面的大米饭,也随便吃,东西糟蹋了不少。

为什么这么糟蹋东西呢?58年学校搞了一个项目:松辽平原1:50万水文地质普查(松辽平原地区1/20万综合性水文地质测绘)。学校带着一批学生跑野外,高粱地,苞米地,河沟子,直线穿,学生的干劲儿十足,一天跑50公里,那家伙,不怕苦不怕累。几个月时间跑了六千平方公里。因为这个项目,学校挣了很多钱,学生们吃饭随便吃,糟蹋了不少东西。

这样吃到59年,就不行了,就成了高粱米粥就咸菜了,再往后,开始挨饿了。

在福建漳州地区平和县九峰公社找矿时合影

在福建漳州地区平和县九峰公社找矿时合影,后排右一是我。照片背景文字为:为1070于平和58.12.12

参加松辽运河普查时留影

参加松辽运河普查时留影,后排左一是我。照片背景文字为:丰收的人们 59.9.4于恒仁

 

我的大学生活

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依然很困难,几乎没有钱来供我读书。好在当时上大学不花钱,吃饭不花钱,书本不花钱,不用交学费。后来,学校又发补助,每个月4块钱零花,我用这些钱买点毛巾、肥皂之类的生活用品。

我上高中的时候,长春已经有电影了,但从来没有看过。我大学四年,也没有去过电影院。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叫迟静奎,我们关系很好。他家在哈尔滨,家里有钱,每个礼拜都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回来就在宿舍里讲给我们大家听。

我这个人,没有文艺细胞,当时长春地质学院每个礼拜六都有舞会,在地质宫二楼中厅,我一次都没跳过,不会跳,也不感兴趣。后来到内蒙参加了工作,不仅学会了跳舞,还学会了拉二胡和小提琴,也不知道怎么就学会了,真是奇怪。上大学的时候,对这些文艺活动都不感兴趣。有功夫就看书,为什么我学习扎实呢?就是这个原因,只知道死读书。即使现在,到了野外,看见什么石头,我都能叫上名字来。

我这一辈子,小说一本也没读完,《林海雪原》看了一半,还没有看完。像四大名著之类的,都没看过。我没有文化底蕴,没有这个底子,只有在小学开蒙的时候,读了一些“三百千”和“四书”,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当时在长春地质学院上课的老师当中,记得有一位苏联人,教工程地质的,叫莫洛托夫。他上课讲俄语,旁边有翻译。所有的教科书,都是苏联的教科书翻译过来的。那时候整个国家的政策,是向苏联一边倒。我们学外语,也是俄语,我还是俄语课代表。俄语挺难学的,分成阳性、中性、阴性。这三性,每个词又分成六种格的形式:一格、二格、三格、四格、五格、六格。每种格都有自己的意义和用法,每一格后面的字母变,它的体就变了。总之,学起来很麻烦。我俄语学了一些,查字典可以翻译,学到了这个程度。

地质专业很重要的一个训练,就是野外实习,通过野外实习来加固基础知识。我们那时候野外实习,由教授带着,找一个山头,观察各种地质现象。即使太阳非常晒,也不允许打伞。有的女生打伞,教授一把就把伞拽掉,训斥说,打什么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你能学好吗?!要求非常严格。

有一次到野外实习,到了实习地点之后,老师让我们找“断层”,大家就围着山找。老师则找个地方躺下睡觉。我们这帮学生找了半天,谁也没找着。去见老师,老师说,我睡觉的地方就是断层,你们怎么找不到呢?我们学生给自己找理由说,我们走到那里,不敢看,老师在那里睡觉,怕惊醒了老师。大家哈哈大笑,实际上是我们没看出来。老师就带着我们看,为什么这个地方是个断层。这边是什么时代的石头,另一边是什么时代的石头,看岩层往哪个方向走,拿着罗盘测量。

地质专业虽然苦点累点,但还是很有趣的。通过四年的学习,我也喜欢上了地质。1959年10月,我从长春地质学院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学校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开始宣布: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上什么单位去报到,下一批人,到什么单位,都是这样的。像我们这一批人,分配到了地质部水文地质工程地质局第一大队,驻地在内蒙古巴彦高勒,就是后来的三盛公,现在改成磴口县了,名字改了三遍。

因为我口才不错,所以我的志愿是当个老师。我有时候遇到讲课啰嗦的老师,就会想应该这样讲,加点幽默的内容,别死板板的。我们上学的时候,学生都特别崇拜老师,我也觉得当老师很光荣,在讲台上一站,黑板上一写,学生们都聚精会神的听。所以我就想当个老师。可惜毕业分配,没有留校。我们是259班,258班有七个毕业生留校当老师,我们班一个也没有,也不知道学校当年是怎么安排的?

长春地质学院毕业文凭

长春地质学院毕业文凭

1959年,在长春市解放纪念塔前与同学王树忠合影

1959年,在长春市解放纪念塔前与同学王树忠合影

于济民在毕业相册上给作者的留言

于济民在毕业相册上给我的留言(献给孙德钦学友:四年的伙伴,我们就要奔向四方。四年!对我们生命里程并不算长,但愿我们之间的友谊永远放射光芒。您的伙伴于济民,1959.10.26日)

长春地质学院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系259班毕业留念

长春地质学院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系259班毕业留念(1959年10月26日)。后排左四是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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