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騫 王漢亭

吳宗泰

 

參加忻口戰役的將領:李默庵、衛立煌、郭寄嶠、王勁修、文朝籍

圖片系參加忻口戰役的將領,左起:李默庵、衛立煌、郭寄嶠、王勁修、文朝籍(取自於網頁截圖)

忻口戰役,是抗日戰爭初期在華北戰場中規模最大、作戰時間較長、敵我傷亡均重的一次極其激烈的戰役。符昭騫和吳宗泰,由第二集團軍前敵總司令部參謀處調至第十四軍(軍長李默庵),分別擔任代理參謀長及作戰科科長,直接參與忻口左翼大白水之戰。王漢亭原任獨立第二零九旅的團長,後升旅長,由晉北調回忻口作戰。我們三人都曾參加這次戰役,由於當時職位不同,又以年代相隔較久,難於提供往日的全部情況。茲就記憶所及,錄其概況,供作參考。

 

戰前敵我的一般概況

當盧溝橋事變之初,閻錫山認為自己是親日的(1931年閻由大連回晉重握山西政權,是日寇暗中幫助和支持的),日寇不會對他不利。詎知日寇不斷繼續西侵,矛頭指向太原,閻又以為晉軍尚能一戰,憑晉北天險足可拒敵於長城各口以外。未料晉軍浦與敵人交綏,立即潰不成軍,於是閻乃向蔣介石籲請派兵增援。

此時國共合作,一一五師林彪所部在平型關曾予敵寇以重創,故寇氛稍戢。然敵不以此挫折而放棄其積極西犯之企圖,仍繼續增調兵力企圖奪取太原,於是忻縣以北、井陘以東同時告警。晉北戰場忻口正面由閻自行指揮,實際上乃是衛立煌以第二戰區前敵總司令在發號施令。晉東方面的作戰,由第二戰區副長官黃紹竑指揮。閻本人僅在太原遙制而已。茲將晉北方面兵力部署概述如下:

最高指揮官是第二戰區前敵總司令衛立煌(駐忻縣)。

左翼兵團:第十四軍,軍長為李默庵。該軍軍長初系衛立煌兼,由千君臺(平西門頭溝)南撤至石家莊後,才由第十師師長李默庵升任(李之遺缺由彭傑如遞升),轄彭傑如第十師、劉戡第八十三師及陳鐵第八十五師等三個師。後來因敵軍猛攻忻口左翼大白水及朦騰村,情況緊急,閻又逐次增派郭宗汾第七十一師、朱懷冰第九十四師、孟憲吉第□□□師及晉軍的兩三個炮兵團,以增強左翼力量。

中央兵團:最初是第九軍,軍長為郝夢齡。轄裴昌會第四十七師、劉家祺第五十四師及鄭廷珍獨立第五旅。嗣被敵軍猛攻,傷亡甚重,兵力不敷分配,又增調李仙洲第二十一師(原系膠東劉珍年部改編者)歸郝指揮。後來因郝夢齡陣亡,又加該軍傷亡殆盡,乃調往後方整理(由郭寄嶠兼軍長)。於是忻口正面的中央兵團改由王靖國任指揮官。王僅轄有杜堃第七十師(欠一旅)及段樹華獨立第二○九旅,後又增加陳長捷軍的第七十二師。陳以六十一軍(原為李服膺)軍長名義兼前敵副總指揮官。最後又由左翼兵團抽調第八十五師陳鐵部參加中央兵團作戰,一直苦撐至戰役結束。

右翼兵團:第十五軍,軍長為劉茂恩,轄第六十四師((劉茂恩兼師長)及武庭麟第六十五師)等部。右翼因系五臺山南麓,山巒重疊,地形於我有利,敵人重兵器不能發揮其最大威力。故敵對該方面似采守勢,除以炮、空及相當部隊牽制和佯攻外,戰鬥不如左翼及中央之激烈。

當時符昭騫對敵情曾作出判斷及對策,寫有報告送交李默庵。此項報告現猶保存,茲照錄於下,以證明當時情況之真實性。

1、全盤(指全國、全局而言)的敵情判斷:

現在華北之敵,為實現其大陸政策,截斷中蘇聯絡計,必以華北現有部隊(指關東軍)之一部沿津浦路切實占領黃河北岸,而以主力沿平漢線南下,側出娘子關南北地區,西犯太原;另以有力之一部在忻縣以北牽制我軍,分以一部沿岢嵐、方山出汾陽會攻太原,占領戰略要點,然後肅清黃河以北之我軍,適時組偽組織,以日人指導,任黃河以北之守備。嗣後抽出全力,以兩三個師團轉用於青島,強行登陸,一舉下濟南、濟寧,側出歸德,內分以一部出亳州,主力西趨開封、洛陽。更以兩三個師團增強於上海方面,期將我軍壓迫於浙西、贛東、皖南山地,則全局殆矣。

以上狀況判斷,山西為我生死關頭,應以重兵扼守,始為上策;否則山西一失,吾國危矣。

2、當面(指忻口正面而言)的敵情判斷:

當面之敵,乃由平型關、雁門關、寧武諸股會合者,兵力至少在兩個師團左右。其南犯太原,直下忻太盆地之企圖,昭然若揭。其將來兵力之使用,必先以一部攻忻口以北高地,期吸引我軍主力於該方面,然後以其主力由大白水以西劉莊間趨奇村鎮,以遂行其各個擊破之詭謀。

基上判斷,我軍應以三個師在本陣地(指左翼兵團正面而言)固守,以裝備完整之兩個師乘敵攻擊頓挫時,先以地區預備隊發起逆襲,同時以兩個師由左翼永興村以北施行反正面攻擊戰法,將該敵包圍而殲滅之。

右兩項所見是否可行?恭請衡核施行,謹呈

軍長李

職符昭騫(印)

廿六年(1937)

十月十一日於西沙窩軍部。”

此判斷除以書面呈交軍長李默庵外,並以電話念給總部副參謀長文朝籍聽,提供總部作為參考。

晉軍自九月在晉察邊境經不起日寇進擊,節節敗退。以後敵寇分兩路進逼晉北:一路由張家口沿懷安、蔚縣、廣靈、靈邱入平型關,趨繁峙、代縣;另一路從廣靈、渾源、應縣至山陰、廣武以入雁門關。其主力則由京綏路陷大同,直趨朔縣、寧武,沿同蒲路直奔太原。此際,晉軍王靖國軍(不全)在崞縣,姜玉貞旅在原平,對敵寇予以節節抵抗,且戰且退,至十月初,姜玉貞在原平戰死。

先是,李服膺部自柴溝堡、天鎮不戰而退,9月下旬大同、懷仁相繼陷敵,晉北天險雁門關又很快被敵突破。閻錫山為推諉責任,將李服膺槍決。

此時,衛立煌率其所部第十四軍,於1010月初從石家莊由正太路輸送至太原以北集結。衛率總部主要幕僚人員先往太原,與閻面商對策,決定由衛為第二戰區前敵總司令。第十四軍陸續西開,每隔十五分鐘開兵車一列,但因山西鐵路乃窄軌,車廂極小,每一列車僅能運兵一營。數日後,十四軍在忻口以南集結完畢,即開往大白水、朦騰村任忻口左翼之守備。

劉茂恩之第十五軍,曾一度開至晉北增援李服膺、王靖國作戰,然因晉軍立腳不穩,該軍乃奉命撤回忻口附近。當衛立煌部由太原北進時,劉已在忻口東北東社宏道鎮附近山地阻敵人南侵。該軍原屬二戰區司令長官直接指揮,至是改隸衛立煌,移住忻口東北,任忻口右翼之守備。

郝夢齡之第九軍,在第十四軍未到達忻口以前,已奉令開忻縣附近集結終了。迨衛立煌到達忻縣後,郝軍亦改歸衛指揮,被派擔任忻口正面之守備。

敵寇自平型關受重創後,已不敢輕敵冒進,乃增調大量空軍,擴展機場(陽明堡亦臨時建築機場),先作廣正面與遠距離之往復偵察,更派師屬騎兵嚴密搜索,於10月9日前後進抵忻口以北平地泉東西附近。接著,敵以步騎炮小部隊向大白水及南懷化施行威力偵察,均被我軍擊退。爾後敵遂大舉向上述兩地猛烈攻擊。茲將當時戰況概述於下。

 

南懷化之陷敵及我軍之盲目反擊

郝夢齡軍任忻口正面之防禦,以裝備較差,又缺防空器材與防空訓練,數日來被敵軍空炮之集中猛擊,傷亡不少。郝已有防地廣、兵力單之感,向衛立煌請求增援。時值李仙洲二十一師奉令由五臺南援(李師曾參加南口戰役,失利後撤下來,尚未加以補充),即由衛立煌撥歸郝夢齡指揮。10月14日拂曉,李仙洲親率先頭兩個團前往忻口西北高地北麓接防。

李正在偵察地形、部署兵力之際,敵軍又集中炮空與步騎及坦克向南懷化猛撲。當天九時左右,李部接防甫竣,工事尚未修復,李已身受重傷,其隨從衛士亦傷亡殆盡。第一線的兩個團亦傷亡極眾(營長以下的軍官尤多),嗣由副師長黃祖獯率第二線部隊增援,戰況始轉危為安。此後遂由黃代理師長,繼續作戰。

此時晉軍陳長捷率四個團從蔚縣方面轉戰回來,向忻口增援接替陣地。十九軍王靖國部五個團從崞縣撤出後,到石嶺關整頓,也奉命向忻口增援。但軍行途中,在青黃不接時,敵一再增兵猛攻,至15日下午,忻口以北之南懷化和其以南之制高點1200高地遂陷敵手。

郝夢齡曾一再派隊向突入之敵反撲,終以敵軍炮空火力熾盛,無能為力。而突入之敵分向兩翼延伸,連續擴張戰果,至黃昏已突破約四百米之缺口。此處形成中央突破,我陣地兩翼受到很大威脅,形勢岌岌可危。

當陳長捷未到達前,衛為應付緊急情況計,由左翼第十師抽出第四十九團,調至1200高地突破口附近,協助李師穩定忻口正面之戰鬥。

閻錫山聽說忻口被敵突破,嚇得手忙腳亂,一再嚴令衛立煌立即抽調部隊反攻,並催已出發在途之晉軍兼程火速北開,企圖恢復原陣地。閻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乃懸賞五十萬元,聲稱誰能將忻口1200高地奪回,就將此款給誰。而衛對奪回1200高地究應采取什麽措施又未加考慮,更談不到周密的準備。他親自跑到忻口,倉皇間下令反攻。當天下午決定,當夜10時開始行動。他抽調郝夢齡軍、李仙洲師和總部預備隊,共約五個旅的兵力(番號為五個旅,但人數不足),在同一時間,由三個不同方向分路向1200高地猛襲。

1200高地僅是一個連的戰鬥正面,最多派一個營即能勝任。我們的最高指揮官事先既沒有妥善的安排,出進道路也沒偵察,即下令反攻,而一般將領也無人建議及阻止。此種盲目攻擊,且系夜間行動,聯系又不確實,各部隊官兵又貪圖奪取五十萬元的獎金,乃奮勇爭先一擁而上。那天夜晚沒有月亮,伸手不辨五指,加之陣地窄而人馬多,結果弄到自己人打自己人,自相殘殺,死傷不少。

日寇則躲在陣地以內,等我反攻部隊到達附近時,即以熾密火力掃射,我又傷亡甚多。事後據僥幸生還的人回來說:“當時手榴彈、步機槍聲,密如過年時放爆竹。我們沖到山頂時,有人講日本話,也有人講中國話。打到天明,大家就散了。”

在這次反攻中,我軍傷亡枕藉,光這一夜,即損失了好幾千官兵(好像是六、七千人)。高級將領殉國者,有軍長郝夢齡、副師長劉家祺、旅長鄭廷珍和不知姓名之團、營、連、排長多員。此役損失之慘重,言之令人氣憤,就是至今回憶,心中猶有余痛。

當時總部副參謀長文朝籍,也到忻口督戰。文於16日早晨將戰況以電話通知符昭騫。符詰文以四百公尺之正面,夜間行動,聯絡指揮均極困難,何以用偌大兵力。文答以閻長官嚴令督促,故衛立即遵辦。最後符又說:“在我看來,這次的夜間攻擊,死傷如此重大,高級將領同時戰死這麼多人,肯定是自己打死的!你們要查一查郝軍長、劉副師長、鄭旅長的傷口,到底是何種槍傷,就能分曉。”事後,據派軍醫查知,傷口似為手榴彈破片所穿破;又有一說,謂是被炮彈破片打死。總之,到底他們是被敵軍打死,還是自己人打死的,這個疑問唯有郝夢齡他們自己知道。

由於郝夢齡戰死,其部隊又傷亡極重,而前線指揮需人,衛乃令陳長捷接任前敵總指揮,率王靖國部接替中央兵團郝軍防務。原先增援中央兵團之第十師第四十九團歸還建制,第九軍則撤往後方整理,由前敵總部參謀長郭寄嶠兼任第九軍軍長,以接替郝之遺缺。符昭騫調第九軍任參謀長。

陳長捷、王靖國部接替中央兵團防守任務以後,以驚弓之鳥的晉軍,要想恢復既失陣地,談何容易。

敵人既然占領了制高點(1200高地),我方陣地正側兩面均受其瞰制,為害至大。敵人不時以飛機投下重磅炸彈,並俯沖掃射,復以重炮先行射擊,隨以野炮山炮向我猛烈集中射擊。而我們既無飛機又無重炮,晉軍僅有少數野山炮,但制造條件落後,瞄準須先行試射,經校正之後始能行效力射擊。因此對敵目標尚未行效力射擊之時,即招來敵人多數炮彈。敵人炮空聯絡又很密切,我炮位置易被發現。敵炮瞄準與發射都很迅速,我們打他兩炮,他即回擊百數十炮,我炮立遭殲滅。所以我炮不能輕於發射,僅用遊擊戰法,瞅準時機,連發數彈,不計成效,立即迅速變換新的預備陣地。因此我們名為有炮,實等於無炮。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戰法是:當敵炮射擊時,我守兵即隱蔽於散兵壕內,置監視兵監視敵人,等敵到達我有效射程以內時,乃出而猛擊。但我們的工事,因器材及土質關系,強度較差,且缺乏被覆材料,既淺復薄,掩護不了身體,也抵抗不了炮彈。我工事被破壞後,只得在敵人炮火之下進行補修加強,但為效極微,只仗夜間,乘間急修。敵炮火不斷破壞,我不斷修復;敵再破壞,我再修復。

敵人每個步兵營都有一種步兵炮,並有平射及曲射小炮各一門。這種炮,口徑雖小,而速度卻大,可以射穿我們的工事。我們的工事多半為砂土築成,不夠堅厚,一穿即透。敵擲彈筒之破壞力尤為利害,我軍官兵葬身於工事內者不少。且敵占據制高點,控制我陣地交通。我們陣地的交通路,沿山勢傾斜,極盡曲折之能事,以期減少損害,但隘路口總不免有相當大的損害。因此我們的傷員不能及時後送,受傷官兵滯留陣地,因不能得到治療以至殞歿者為數不鮮。

在上述狀況下,我們與敵撐持主要是待敵人接近我陣地前沿時,猛投以手榴彈。敵人在此場合,無不倒下,常在我陣地前屍橫累累。此法屢試屢驗。雙方在前線對峙,一天一天地過去,其原因即在此。

在對峙中,我們有時於夜間派出小隊進行陣前搜索,每每取回敵人遺留的輕機槍、步槍、望遠鏡、戰刀等等;也在敵人屍體上摸回其日記本、銅佛及黃紙紅印的佛像、紅緞簽子等避難迷信物品。由此亦可窺見敵軍傷亡之大概。

 

大白水的戰鬥經過

左翼兵團駐防大白水一帶,其兵力部署如下:第一線擺兩個師,第十師在右(大白水正面),第八十三師在左(朦騰村亙大白水西側),以八十五師分散控制於朦騰村附近,為軍預備隊。炮兵主力置於大白水東南之東西常村,一部在朦騰村東南。軍部在□□村。前進指揮所在西沙凹(大白水西南)。

大白水系忻口左翼兵團一個較為突出重要之據點。其以西又有從東向西、愈往西而愈高之臺地,與正面陣地互為犄角,增加了敵軍進攻之絕端困難。敵軍如拿不下大白水,則絕難南進深入;縱使奪了大白水,而如同時不能攻下朦騰村,則敵側背感受絕大威脅。但敵欲同時進攻兩地,則兵力分散,而我軍可以互相支援,迫使敵人難以兼顧。

加之此地既有寬厚之土圍,其堅固有如城墻,亦足以限制敵戰車之活動和沖擊。我軍還可利用墻壁設置強固之槍眼,又可利用墻腳挖成堅固之掩蔽部,減少敵人炮空之危害。加之陣前地勢平坦,敵人的活動逃不出我軍之監視,我軍可以充分發揮火力,予敵人以猛烈打擊。這裏的房屋建築又極牢固(晉北房屋很多類此),利用墻壁死角可以作縱深配置,構成極多支點。縱敵集中炮空猛擊,然欲將大白水夷為平地,則勢所難能。

這樣的地勢,誠可謂為進可攻、退可以守之好地勢。此為優點。但是也有缺點,其前地比較隱蔽,且交通便利,敵容易接近,利於諸兵種聯合進攻。加之,此地過於突出,是為我方之弱點。但就忻口全盤態勢來說,縱忻口被敵中央突破,如左翼大白水屹然不動,則敵仍難得到勝利。益以右翼有延亙很長之五臺山麓,連山地帶可以對敵夾擊,形勢甚佳,敵愈深入,不啻鉆入口袋,危險愈大。

在忻口以北南懷化制高點失陷以後,對全局來說,亦影響不大。如能沈著應付,調集兵力從左右兩翼向突入之敵夾擊,而不從1200高地反攻,則我方可免無謂之犧牲,必能予來犯之敵以重創或全殲,可以斷言。

當敵軍猛攻南懷化之同時,敵板垣師團以其主力牛島旅團及□□聯隊,於10月15日拂曉,集中坦克三十余輛、炮百余門,在其空軍掩護之下,向我大白水東西陣地全線猛攻。大白水正面戰鬥更為激烈,村落以外之小據點工事及所有交通壕全部被敵炮空及坦克所毀。我彭師、劉師奮勇迎擊,雙方傷亡均重。自晨至午,愈戰愈烈,我彭師陳牧農旅及五十九團傷亡甚大。團長王聲溢、營長鄭庭笈同時負傷。其他團、營、連長傷亡亦頗多。

當敵軍將大白水外圍工事及障礙物摧毀後,便由東、西、北三面團團將大白水嚴密包圍。由於圍墻堅固,敵坦克多次猛沖均不能進入。其中三輛乃從東關順交通路突入大白水市街,經我彭師與之巷戰,將其步兵擊退。但其坦克非常猖狂,一直沖至二十八旅(旅長陳牧農)旅部,雖沒有步兵跟進,仍以機槍及小炮來回射擊,旅部守衛的戰士均被打死。

此時我方秩序頗形混亂,情況緊張至極,大家慌作一團。尤其是陳牧農叫苦連天,一再請求向第二線既設陣地後撤。軍長李默庵亦倉惶失措,準備放棄大白水。此時電話線路亦曾一度被敵破壞,前後聯系中斷,情況不明,吉兇未卜。

當敵我步機槍、手榴彈、擲彈筒和炮空猛烈轟炸聲相互交織之時,李默庵則嚷:“糟了!糟了!恐怕要垮桿了!”

李默庵向符昭騫、吳宗泰說:“還是讓他們轉移到第二線去吧。” 符力持反對說:“如白天撤退,則後果更壞。”符隨即向李建議,以汽油噴澆敵坦克,然後以手榴彈投擲,坦克著火,敵人必退。吳宗泰提議,以集中炮火和集束手榴彈打坦克。於是李轉告陳牧農,陳立即照辦。至黃昏時,將敵坦克一輛擊毀,其余二輛看勢頭不對,掉頭沿原來老路東竄沖出寨外。陳牧農打退坦克後,立即派兵加強工事封鎖坦克進入口。至是,陣地乃轉危為安。

但敵人之進攻並未因此而稍歇,坦克車在我陣地前沿仍極猖獗,我方無法將其擊退。這是因為敵車分區分段活動,由車中瞄準我方陣地,我軍官兵壹伸頭觀察立遭擊斃。我交通要道也被敵人封鎖,連小部隊都不得進出,戰守均感不易。

一天,李默庵命令第八十三師劉戡於夜間向衛莊敵人陣地進行夜襲,並抽出劉師一個旅加強大白水之守備。劉戡派四九三團團長李紀雲率部向衛莊夜襲。李默庵派吳宗泰至朦騰村督戰。符昭騫說:“夜襲可以,但不能派大部隊。”李說:“你們陸大學生只會講學理。”又有一次,李要將卜福斯山炮放列在某山頂上(即東西常村附近的一個山頭上),符說:“傾斜太急,上不去。”李又說符講學理。其實李連地圖曲線都認不清楚。

黃昏時,有軍政部戰車防禦炮營到達軍部。李決定以四門防空,四門交給彭傑如使用。符建議派少校參謀胡旭貽率同該炮營於黃昏後開到彭師師部。並關照胡旭貽,須在圍墻之內,連夜另鑿炮眼,勿露痕跡,勿發生音響,以免被敵發覺招致損害。挖鑿炮眼,只將土墻鑿去一部分,仍留一二公分厚之薄土,以通條刺破一小展望孔,對準敵之坦克。凡有坦克之處,均如此挖好炮眼。為了及時完成鑿炮眼的任務,派師部工兵營協助小炮營當夜動工,限拂曉前將炮眼鑿好。

彭傑如令陳牧農當夜如法炮制。不料天寒地凍,土質堅硬,不易鑿開,工作進行極慢。後來大家研究,最後以沸水淋墻解凍,這才慢慢地鑿刮開來,將炮眼做好。翌日天明,將炮對準敵坦克,隔墻壁打出,一下子擊毀敵坦克及裝甲汽車18輛。敵受此意外損失,其余坦克立即撤走。大白水外圍局勢始見稍松,惜打壞之敵坦克,我方無法弄回。

這時陳牧農派兵重修散兵坑、交通溝,又恢復原來之態勢。敵每日仍以炮空轟擊,並派兵隨小量坦克來攻。然我之工事已逐漸加強,來攻之敵均被擊退,故大白水之敵始終未能越雷池一步。不過我方因遭敵炮空猛轟,每日仍有傷亡。

八十三師劉戡所部夜襲衛莊未能奏效,翌日繼續攻擊,打了一天,傷亡將近七八百人,仍未能得手。李默庵於電話中聽到劉戡報告戰況後,以打官腔的口吻責備劉戡說:“怎麼一個小小的衛莊,你打了一晝夜,還攻不下來?”劉戡既憤李之指揮失當,又氣部隊遭受大量犧牲,心中感到委屈,乃立即反駁李說:“你第十師怎麼沒將敵人打退(通話時,大白水外圍之敵坦克未被打退)?你還拉我一個旅在大白水,你第十師打得好嗎?你還要打我官腔嗎?簡直豈有此理!”李話未講完,劉已將電話撂下,不等李默庵解釋,竟自走了。這以後,李叫多次電話,劉連電話都不聽,戰況也不向軍部匯報。

其實李默庵太自私了,為了減少大白水第十師的壓力,一再催促劉戡向衛莊夜襲。衛莊在大白水東北,如進攻得手,則大白水可免受到側背的威脅。這樣做對第十師來說,是最好不過,但李忽略了整個陣地布局。因為衛莊在大白水東北,且距離我陣地較遠,如夜襲成功,即需派兵固守,這樣正面更大,兵力更散,打亂了整個作戰計劃。加之此次夜襲,因無充分準備,突遭大量損害,當夜即死傷五、六百人。劉戡氣憤已極,再加李無理責難,故而更是火上澆油,連電話都不願接了。

當大白水最緊急之翌日(好像是10月17日),第七十□師師長孟憲吉及第七十一師師長郭宗汾相繼到達,炮兵團三八式野炮和山炮兩團亦加入左翼兵團戰鬥序列。

因此我們重新部署,其大要為:(1)以孟憲吉師右與中央兵團銜接,任最右翼之守備。孟師師戰力脆弱,僅擔任約一公里寬之正面,位置於某高山之側我左翼兵團炮兵群附近。(2)第十師,附小炮營(欠一連),縮小正面,右與孟師取聯系,仍以主力在大白水附近任現陣地之守備,一部向敵尋機攻擊。(3)第八十三師停止對衛村之進攻,任朦騰村至大白水間原陣地之守備。(4)第八十五師右與劉師聯系,接替朦騰村劉師陣地以西之守備,保持重點於左翼,候命出擊。(5)第七十一師為軍預備隊,位置於朦騰村附近。(6)各師應抽出得力部隊,在第二線構築預備陣地。(7)炮兵主力仍在東西常村附近,以一部置朦騰村附近,任務同前。(8)各師防空應註意事件(從略)。(9)兵站末地推進至三交鎮。彈藥交付所及糧秣交付所均在三交鎮附近。

此時,八路軍在敵後遊擊,當忻口戰鬥最劇烈之際,曾努力破壞交通,截斷敵人後方補給線,並數度占領雁門關,使敵彈藥補充極端困難。敵在陽明堡之飛機場,被八路軍趙崇德營夜襲奏功,燒毀敵機兩個中隊(另一說為二十四架),並將機場設備徹底破壞,短期內不易恢復。於是我軍士氣又大振,各部均現歡容。

我左翼兵團仍繼續與敵奮戰,敵不時尚以坦克掩護其步兵向我陣地猛撲,均被八十五師擊退。敵炮空仍繼續轟擊,重點移至朦騰村方面,但雙方均無大規模之積極行動。

某日,我軍從左翼發動一次規模較大之進攻,惟以我空軍及炮兵處於劣勢,未能奏效。各師乃不斷派隊向敵夜襲,進行局部之攻擊,但敵工事已增強,未取得顯著之效果。

當時忻口正面仍甚緊張,10月下旬衛立煌由大白水抽調八十五師東開忻口,增援陳長捷軍之作戰。該師所遺防務改由郭宗汾師接替。此時第九十四師朱懷冰部到達,就布置於朦騰村東南為軍預備隊。

一天,接總部參謀處通知,娘子關方面戰況不利。不久,娘子關陷於敵手,影響所及,士氣較差。至10月底,忻口方面我軍已做好撤退準備,原定於10月31日夜晚向南轉移,撤至太原以北蘭村及向陽店之線占領陣地,繼續作戰。然此時尚望娘子關方面之頹勢有所挽回,但晉東戰場已無新的後續部隊增援,乃決定11月1日夜晚開始行動。

按照撤退方案,軍部於兩日前已派得力參謀會同第十師幹部前往三交鎮部署掩護陣地。當撤退計劃起草時,符昭騫提出按“我任其難,人任其易”的原則,後衛部隊仍由劉、彭兩師各派一部有力部隊擔任。而李默庵又有私心,堅持派朱懷冰、郭宗汾兩師各派出後衛部隊,阻敵追擊。所幸撤退時,敵毫發未覺,故得安全脫離戰場。

各師行進路線,前兩日也已偵查停妥,撤退命令中附有詳圖,於10月30日夜已秘密發到各師。當晚黃昏時,僅將實施時刻填入,旋即照計劃施行。後方部隊於日沒後首先南撤,同時派第十師的一個團在三交鎮一帶占領掩護陣地,11月1日晚10時,我軍分路撤退,秩序尚好,並沒有交叉擁擠等事,故很快地脫離戰場。擬留第一線部隊,11月2日上午4時撤退。

軍部及各師先後陸續到達原指定陣地停止待命,旋又奉到總部命令,以晉東戰場部隊西撤,後方秩序奇亂,故改在汾河以西某地集結待命。十四軍於11月5日到達太原西郊,越過汾河鐵橋,向清源西北石千峰南麓附近集結。八十三師因循晉西山路小徑南撤,行動較慢,八十五師因東調忻口尚未歸還建制,軍部僅率第十師駐在清源西北某村附近。而臨時指揮之朱懷冰、郭宗汾、孟憲吉等師及炮兵團,均已另有命令歸還原來建制。

當時防守太原之指揮官尚未決定,閻錫山曾令衛立煌到太原視察情況,原有派衛率十四軍協守太原之擬議,但後來卻派了傅作義守太原,十四軍仍在汾河西岸原地休整。李默庵派吳宗泰前往太原與傅作義聯絡,吳一去竟無信息,當時我們以為他犧牲了,數月以後接吳由廣州來信,知當天被敵軍沖散,他步行至臨汾乘車南行,然後轉道去粵。

11月8日夜,十四軍又奉命開至趙城附近集結休整。李默庵到趙城後,八十三師始行到達,而八十五師因傷亡過重,全師僅編為一個營,徑開平陸接收新兵,在該地整訓。

忻口之役,我方先後加入戰鬥者計約十六個師,傷亡約在十萬人以上;而敵軍傷亡,據當時閻錫山統計,亦在四五萬人左右。我軍消耗炮彈五萬余發,木柄手榴彈好幾百萬發,僅就這兩項數字即可想見當時戰鬥之激烈。而八路軍在敵後遊擊,使其補給瀕於枯窘,予敵寇以極大打擊和損害。至於有人認為忻口之撤退是受娘子關失利的影響,此亦非持平之論,其實忻口正面,各部連戰兼旬,已打到筋疲力盡,縱使娘子關方面仍然堅持一些時日,忻口亦不過多維持幾天而已。

(本文原載於《文史資料選輯》第54輯,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65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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