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昭国
后达里小学
1956年夏天,我们的小学要合并了,跟北京邮电子弟小学合并。那所小学在我每天上学的路旁,在我们学校北面,顶多有两百米,两所学校是在同一条南北胡同的两头。合并后就叫后达里小学。
那年的九月初,新学年开始了,我们升到了六年级。五、六年级教室全在北校,低年级教室全在南校。
北校到底是邮电部门的子弟学校,校舍比原来我们的好多了。
一共有四个院子,第一层院子是个小运动场,虽然是个缺少西南角的长方形,其装备还挺“齐”的:沙坑、单杠、双杠、垒木,那可是我们上体育课的主要场地。
穿过了一间大瓦房的暗红色大门,就进了正院,整个院子的地面都用水泥砖铺成的,初来的人一进院子,就有一种宽畅、平整、豁亮的感觉。北屋前,对称地长着两棵海棠树,宽阔而并不高大的三大间北屋,前后都是玻璃窗。东面两间是老师的备课室,老师的办公桌摆得满满的,似乎显得有点挤。第三层院子要小一些,东西两间教室是五年级的,三间北屋是带风琴的音乐教室。东侧有个小跨院,那儿有一大间伙房,专门为中午来不及回家的老师和学生们准备午饭的。
全校六年级共四个班,教室都设在正院里。南屋是六(一)班,西屋南半部分是六(二)班,西屋北半部分是六(三)班。我们班叫六(四)班,教室分配在三间东屋。
班主任也换了,新上任的是几年来一直教六年级的李老师,她留着将将超过耳朵的短发,虽然比原来的张老师大不过十岁,可俨然是个老气横秋,整天绷着个脸的老师,同学们很少见到她的笑容,同学们都对她敬而远之。我们班学生变动不大,李老师的女儿--赵平,张老师宠爱的老班长玉福,还有大个玉华,因不便明说的原因,一起调整到其它班去了。又新来了几个同学,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个叫巧茵的女生,胖胖的团脸,听说是从天津转来的。她的嘴巴很厉害,说起话来就象挺机关枪,一点儿也不饶人。
李老师除了体、音、美之外,我们班的课都要教,说句良心话,她还是很辛劳,很负责的。
有个笑话,很有代表性:某个同学在看了一场电影之后,作文里写了一句“上等兵米胡,……”李老师给批改了,改成了“上等兵糊涂,……”作文讲评课上,她还特别批评:“有些同学用词不注意,糊涂就是糊涂么,不要自造些新词”,把全班同学逗得哄堂大笑。(注:“米胡”是五十年代,东欧喜剧电影中主人公的名字),她显然没看过这个电影,改得倒挺大胆的。
那年冬天很冷,早晨家里的煤球炉子已经冰凉,屋子里放的尿盆儿都结冰了。而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子,冻得那叫“兹实”,既使往上浇一壶刚开的水,也还是化不开。我家又没有热水瓶,脸都没洗一把,只好匆匆忙忙地背起书包上学了。
到学校倒是“挺准时”的,但是,李老师课前的卫生检查这一“关”却不好过,我那手背上的一层“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有好几次,李老师让我跟一、两个同学因此在座位上站起来,直到她把事情讲完为止。我在全班同学面前,丢尽了“面子”。以致于我在跟巧茵“拌嘴”的时候,她常对着我一边刮着脸皮,同时大声地喊:“没羞,不洗脸的!”我的心被她“故意”地、深深地刺痛了,真想立即抓住她,捶她一顿,解一解心头之气。
开学后不久,院子里那两棵海棠果都逐渐地变红了,为校园增加了一派喜兴;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里那两棵海棠又挂满了一簇簇白花,为整个校园增添了生气。如果这不冷不热的季节,学生们开大会,就在正院里进行。每班从小个到大个排成两路纵队,密密麻麻还算齐整地排在院子里。我那时个子不高,排队排在队伍中间。每一次都是跟我差不多高的欣霞排在我的后面,那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地,她经常在那儿不停地整理我的衣服领子,不断舒展平整那儿的红领巾的后角儿。
我那时在学习上争强好胜是挺突出的,记得有一次:李老师上算术课,当讲到锐角三角形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谁能画出来。没等她话音落地,我就高高地把手举了起来,甚至屁股都离开了凳子。其实,当时并没有想仔细,经过老师允许,急不可待地跑到黑板前边。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粉笔,先画了一个锐角的两边,当画三角形第三边的时候,开始犹豫了,画了擦,擦了画,反复了几次,那时,脑海里真成了一片空白。趾高气扬的脑袋耷拉下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去了。多少年后,我又见了老同学们,他们对我上小学的时候,“争先举手回答老师的提问”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只是说得相当客气,给已经五十多岁的我留足了面子。
六年级也组成学习小组,我是参加成永家的那个小组,还有里光、阿英和我。他家在“光明殿”(当年胡同名如此,是明清时期,大光明殿东侧的一条胡同)。是胡同中间路东的一个院子里,住两间东屋和院子西北角的一间北屋。
他父亲有些卸顶,是市里头某个乒乓球队的教练,他跟王传耀、姜永宁都很熟悉,男同学们见了“张教练”从心里特佩服;他母亲是位医务工作者,在某医院工作。他们家很注意卫生的,我在家里随便惯了,铅笔写秃了,就想在桌子上“咔哧”一下,成永就不让,说必须垫张纸,接着铅笔末。作业做完了,几个同学就在胡同里踢小皮球,或者一起去阿英家玩耍。
这时,阿英家已经搬到同一条胡同里来了,在成永家的北面路西,是那个有名的大宅门南侧的一个窄长院子,可能是四间北房吧,(两间东房另有人住)。跟前院的房子距离挺近,几乎整年见不到太阳,虽然说是北房,屋子里阴暗又潮湿。我隐隐约约记得,阿英从这时开始经常生病,嗓子不好,有时还咳嗽,我老觉得这好象跟他家住的房间潮湿有关。
我还记得,那时候北海公园西侧曾有过一个院子,内有拳击、乒乓球活动室,花一、两角钱就可以玩一个小时。阿英约我去打乒乓球,那是我第一次在“正式”的木头台子上打球,去玩了还不只一次呐。
教音乐课的换了一个老师,她经常用风琴伴奏,带着我们唱朝鲜民歌《小白船》,大伙儿哼着那优美的曲调,就像在云彩里头自由地飘荡。
六年级的时候,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那是春天的下午,几个同学听说,在长安街要欢迎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
刚一下完课,我们就相约着跑到新华门那里。欢迎的队伍已经排列好了,我们没有组织的小学生,就站在那些队伍的后面。其实,他们那些欢迎的队伍稀稀拉拉的,人只有两层,路两旁的欢迎队伍距离很近,中间只留下刚刚能过走汽车的通道。
不一会儿,敞蓬汽车开过来了,我看清了第一辆站得是毛主席和一个比较矮的外国人。当车开到大门口的时候,汽车慢了下来,等在那儿的无组织的人群,一下子拥上前去,有一个人还大着胆子,跑上前去,要跟毛主席握手。车是开不动了,紧跟着的下一辆车是周恩来总理,急得不知在喊着什么。后一辆车也到了,是几位将军,据说有杨成武等人,他们都穿着崭新的将军服。他们马上从敞蓬汽车上下来,围在主席的车的两边,分开群众,护送着第一辆车,好不容易开进了中南海的大门。
1956年在我们的心目中是很热闹的一年。这年的秋天,在位于西什库的天主堂,举行了隆重的宗教仪式,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为那多年来不太热烈的仪式增添了风采,无论是教堂门口,还是教堂的院子里,高高架起的摄像机忙碌着,虔诚的教友摩肩接踵而来,不少喜欢看热闹的北京“闲散人员”也来捧场。已上六年级的我少不了也来凑热闹,好奇地跪在教堂大厅的教友席上,因为巨大的厅堂里全跪在那儿,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那里正进行着若有其事的“表演”。
那年“十一”之夜,我是在张老师的家里看燃放礼花的。虽然张老师已经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了,与我们同学们的情感依然如旧。张老师家住在“灯草店”四号,离天安门广场很近。从那里看礼花特清楚,如果风向合适,还能拣到“降落伞”呐,只不过那降落伞很小,伞布有脸盆大,它的丝线也只有半米长。
“十·一”刚过,大街上不断传来庆祝“公私合营”的锣鼓声。街上的许多商店都合营了;手工业作坊都“入社”了。对门砚魁家的“香儒轩”牛奶铺合营了,他家的12条奶牛被牵走了,后院里原来的养牛场只好空闲着。过堂里的冰柜,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冰,也只有空荡荡地闲置在那儿,他家的穿堂屋再也不会凉快。他那每天忙碌挤奶的母亲;一年到头,每天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挎着奶瓶,负责送奶的姐夫;和那一直管喂牛的老崔大哥,都成了合营奶场的工作人员。从此,每天去郊外的养牛场上班,从此开始完全为“人民”忙碌了。
姨父开的木器作坊也入“社”了,因为没有什么值钱的财产,人家只要了几名木工了事。西什库口内的几个卖小吃的摊主,也“改造”了,和在一起办了个小吃店。这样可方便了食客:进店想吃稀的,羊杂碎汤、还有老豆腐、小米面茶,随您选;愿吃干的,烧饼、油条、麻花还是糖耳朵,各有各的口味。私营工商业、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一切非公有的企业、作坊和个体摊贩,跑步进入社会主义的“高潮”就要到来了,我们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感觉。
那年月,北京市小学升中学是全市统一考试。考试好像是在五月份进行的,那次统考就在本校进行,只不过是把班级打乱了,我参加考试是在六(三)班的教室里。考试只考两门:算术和语文(其中含有40%的作文)。我一点儿都不紧张,可能太放松了,以至于轻松地做完了全部算术题之后,没有进行哪怕是认真一点的检查。当我看到有人已经交卷时,就再也坐不住了,很自信地放弃改错的机会走出了考场。
半个月后,成绩单下来了,语文95分,算术92分。那一次,我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四中,第二是四十一中,第三是三十九中,第四是服从分配。
几天后,录取通知书到了。很多人都很满意,有四个人考上了四中,分别是德才、里光、阿英和成永;一个实验中学,是我们班的女才子舒兰;还有男六中、女六中、女一中……等等,砚魁和我被四十一中录取了。多少年后我才懂得:人生道路是有很多个转折点的,这是其中的一次。
我对此次“失败”一直耿耿于怀,“祸为福所系,福为祸所依。”到现在为止,谁也没能为我分析出,这次转折对我来说,是祸?是福?
小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对我们还是很优待的,学校分到了不少游园票、演出票,分给我的是在“北京剧场”的京剧票,我真高兴。那天,剧场里坐满了小朋友,我的位子就在二楼右前方偏座上,你别小看它偏,它离台子近,看得可清楚呢。
第一出戏是《三岔口》,第二出是《哪吒闹海》,第三出是《大闹天宫》,当然,后两出都是个“折子戏”,不过还是很打得很热闹的。
我的小学生活,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全班没有留下合影。我的印象里只不过六年级四个班一起,在院子里,在那两棵海棠前,照过一张大合影。戴金边眼镜的姓刘的女校长就坐在前排的中间,两旁还坐着六年级的任课老师们。不知那张合影是否留到了今天。
初一(十)班
1957年的秋天,我考入了北京市第四十一中学。
学校在西四北大街路西的第二条胡同,那时叫帅府胡同,“文革”以后改名为西四北二条。学校位于胡同的西口。报到那天,我是约砚魁一起去的。一进大门西侧就耸立着灰砖大楼,东侧是一栋二层小楼,正对着门的是一通短影壁,一棵大槐树站在影壁的旁边,它那浓郁的树冠正高高地罩在了影壁上方。校门口悬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大标语,在路两边插着许多彩旗,校园里到处扬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我从妈妈那儿要了学杂费、书本费,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十元钱以内吧。学杂费大概是二元五角,书本费可能是四元多吧,我感到比上小学时贵多了,(小学的学杂费每学期是一元五角,课本费每学期也就是一元多钱)。
那时四十一中是男校,这在五十年代的北京,中学男女分校,是很普遍的。教学质量好一点的学校,一般是男女分校的。各个大学的附中是个例外,比起大多数学校来,所占比例不大。我们学校的南边,只隔着一条胡同、两堵墙的是第三女子中学(简称女三中)。她们学校的校舍是有名的历代帝王庙,虽然显得破旧的庙门就是校门。但是,在最后面的大殿却象太庙同样雄伟,只是那宽大的屋顶上长满了荒草。
那年四十一中全校共招初一新生500名,我们先去查了新生花名册,砚魁分在初一(六)班,我在初一(十)班。
一办完报到手续,我们就急不可待地去找本班的教室了。一转过影壁,就是大操场,西半部分是并排着的三个兰球场;几棵不太大的国槐把操场划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半部分地势稍高,四周是单杠、双杠、擂木和沙坑。学校的东南角是跟一进门的那座四层的灰砖楼同样形式的教学楼。在东西楼之间,在操场的北面是那一栋二层外形很精致的灰砖小楼,那是校长、主任们办公、老师们备课的地方。我们初一新生的教室,就在东面那栋楼里。
初一(十)班的教室在楼底层的东南角,教室很大,而且东、西、南面都有窗户。摆着五十套桌椅,共有四十九名同学,都坐下来,还是显得很拥挤。
班主任是李福山老师,大概是教政治的吧,也就二十岁出头,可能刚参加工作不久,血气方刚,讲话时两眼炯炯有神,身体很魁梧,一米七几的大个子。
语文课的老师姓张,三十来岁,比较瘦。数学老师是个子不高的女老师,年龄四十出头,姓简,家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惜薪司(胡同)的尽南头。
教我们历史课的也是位女老师,个子矮矮的、胖胖的,年纪过五十了吧,讲起课来有浓重的湖北口音,家就住在学校的同一条胡同里。教地理的是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头顶的头发已经快脱光了,来上地理课时经常抱个地球仪,他的湖南口音特重,同学们都反映听得很吃力,象“造山运动”,他一定说成“操山运动”。
给我们上图画课的老师姓陆,是个干瘦的老人。上课时就经常在教室里轻轻地走动,默默地站在学生身后,看着同学们作画,还不时停下来,提醒、指导一下。我们也见过陆老师作画,在我们看来,他画画是有很深的功底的。图画课每星期一次,都是两节课连着上,在东楼北面的平房里进行的。就在这客观条件并不算太好的情况下,我们班还是出了两名画家。
靠西面的一间是图画教室,紧挨着的东面一间是音乐教室。
音乐老师姓翁,是位没有什么胡子,样子很漂亮、很潇洒的男老师。他的声音很纯正,属于低音教学的那种,说话时慢条斯理的,就象美声唱法的发声。那时家住地坛南墙附近的简陋的房子里。直到八十年代我回到母校,又见到了翁老师,他的模样基本上没变,仍然是那样的潇洒、充满活力。那时教唱的歌曲都很优美,哪象现在,全是现代通俗歌曲,唱起来跟说话差不多。印象很深的有一首朝鲜族民歌:“白色的白头山万丈高,清清的河水不断地流,……。”听着那柔美的旋律,真象在眼前浮现出长白山的英姿,耳边仿佛听到了欢快流淌的溪水声。
翁老师还经常讲乐理知识,上课时让我们听唱片(是用老式的手摇留声机),我印象很深的就是《骑马挎枪走天下》那首歌:“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到处是我的家。我曾在家乡开荒地,我曾在家乡把船划,……。”那首歌歌颂了解放军官兵,歌颂了他们凭枪杆子夺取了政权的自豪,充分表现了共产党人的那种豪迈气概和掌权的喜悦心情。
体育老师姓董,个子不高。眼睛不大,还经常眯着。体育课每星期上两节,一般是放在下午,无非是作操、跑步,有时还进行垫上运动,或教一些单杠、双杠的动作。特别推行“劳卫制”(是一种劳动建设和保卫国家的锻炼身体的标准)的测验:如百米跑达到14秒4;单杠,做引体向上,一次连续做12个……。为此,还在同学中“掀起了通过劳卫制的锻炼高潮”。
班上单杠、双杠玩得最好的是陈XX。他虽然个子较矮小,可身体特结实,动作谐调性很好。在单杠上的后摆拉杠上,他做得那么轻松;在双杠上他也能双手吊臂“短振”上,挂臂后仰挺身上……。总之,他在器械运动中是狠下了些工夫的。为此,他还特意准备了“滑石粉”,他不但付出时间和精力,甚至还得付出痛苦。有一次,我就在单杠那儿,看见他在做大回环时,手掌上被“卷起”了铜板大的一块皮,是那块厚厚的“膙子”连同皮子一起翻了起来,慢慢就渗出了一片无色的液滴,逐渐有鲜红的血渗出来了。疼得他嘴巴都变了形,泪花在眼框里闪动着,他“嘶、呵”着,却一声没叫痛。赶紧到校医务室进行处置。第三天,还没等皮肤长好,他就缠着纱布又在单双杠那儿练开了。
刚开学那会儿,班主任指定了学生临时负责人。不久,班上就进行了班干部选举,说是选举,其实就是班主任指定的,大家来自不同的小学,谁了解谁呀!班长XX,副班长马卿云,学习委员郭明,体育委员马书增,劳动委员于熙会,中队长李枫等等。
我们班在教室里上课一直是乱哄哄的,不论上什么课,说话的,搞小动作的接连不断。那时班里的风气也不好:拉帮结伙的,大个欺负小个的,谁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那就一定受到“集体”地攻击,那个学期可真是初一的班级里头特有名的乱班。
班里的座位是按个子的高矮排定的,我那时的个子可能有一米六几吧,我的座位是第四排,坐在不前不后的地方,看黑板上的字还是有点费劲的。
学生们开学后不久,干部、教师队伍也开始了“双反运动”。每天学生下课后,教职员就集中学习,用写大字报的形式,批判干部、教师队伍里的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思想和表现。这些事一般说来,学生是不知道的,那次的大字报都集中贴在老师办公楼周围,挂在那个小院里。学校临时拉上了一排排铁丝,大字报就挂在上面,我们学生是不允许进那个小院的。我曾经有意地走近小院的“门口”,努力想看清大字报的内容,其实,连最近的一张也看不全。(严格地说,那不能算门,只是在靠操场的一面,有一人来高的矮墙,中间有两个通道口罢了。)
也许是同学们反映强烈的缘故,不到第一个学期过完,教地理的老师换了,换成了一位中年男老师。新地理老师姓郁,细高的个子,身体笔直地站在讲台上,脸上从来不挂什么笑容,自然就流露着一种威严。他的记忆力很强,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一个省的地图,从来不用照书本,可只要一画出来,就很象。他画大箭头,都是一笔“画儿”,总是画得很流畅、自然。听别的老师私下里说,他当过傅作义的作战参谋呢。北京城里哪条胡同是“死”胡同,哪个大院有个后门,他都一清二楚。他的确有水平,记得他亲手制作了一个地球仪,那不是一般平常的“球”,它的直径比两个篮球大一点。最有想象力的是:那上面的山脉、海洋都是立体的。有高原、海岛;有山峰、海沟,上面的地形一目了然。据说有专家看了以后,只提了一处问题:阿拉伯半岛的地形不是阶梯的,应该是西高东低连续倾斜的。五十年代末,报纸上公布了苏联拍摄的月球背面的照片,他不出一个月,就利用课余时间,制作完成了立体的月球仪。我们都在教育成果展览上见到了这类似地球仪的实物。月球上的环形山脉、巨大的陨石坑、那月球正面较平坦的月面,都给我留下了直观且深刻的印象。郁老师那可是位业务精通的地理老师。
1958年的春天,党中央号召“除四害”(当初指老鼠、麻雀、苍蝇、蚊子)。中队就组织我们到原苏联展览馆(中苏“论战”之后,改名为北京展览馆了)对面挖苍蝇蛹。原来那里是片破旧的平房区,我记得那片房子,全是零乱的小土坯房,胡同也是象郊区的农民居民点,中间的道路全是土路。
据说,一到夏天这里的苍蝇是很多的。我们就顺着房子的外墙跟,“扒拉”开那潮湿而松懈的土,往往就会发现不少灰黑色的蝇蛹,我们就好象发现宝贝似的,立即用小棍儿夹起来,放在小瓶子里。蝇蛹是那种小“个子”的一类,其长度顶多有两个大米粒大小,没有一点要孵化的迹象。也许,是四月中旬天气还冷的缘故吧。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一直怀疑我们那次挖的苍蝇蛹是活的。
景山轰打麻雀。
为完成1070万吨钢而奋斗。
刷洗地板,区里的卫生先进单位。
放“卫星”。
1958年十月国庆节过后不久,学校组织我们学生们到天安门参加“义务劳动”,我们一听,兴高采烈地赶去了。一出了府右街南口,大家都急不可待的加快了脚步。刚过新华门,我们就惊奇地发现,原来司法部街两旁高大的带钟楼的灰色建筑统统不见了。
听解放初期中学毕业的一位大学老师讲,四十一中那时叫“平民中学”。我在学校里做大扫除的时候,曾发现东楼的前面,正中有雕刻在砖上的四个大字:“翠贞中學”,这应该就是东楼建校之初的名字了。大概那时是男女分校的,东楼是当时的女校。西楼的四个字是“翠文中學”,那应该是男校了。你看,留在南墙上的两个相同的大门,想来当年两个学校中间是有墙隔着的。
从1958年暑假开始,学校第一次组织了我们参加劳动,到南苑的红星农场劳动,带队的是代理班主任,也是我们班教语文课任老师--张老师。我们劳动的那个队紧邻南苑机场的北营门,就住在当地的一所学校的教室里,课桌拼在一起当“床”。
在夏天,农田的主要工作是除草、“挠”秧。挠秧就是用手把稻子根部周围的泥“抠”松。我站在稻田里,水没过了脚踝,那水底的泥土挺硬,光脚踩上去,脚板一点也不下陷,的确需要松土了。我按着工人师傅的要求,仔细地把稻子根部周围的泥土抠松。那农场的工人师傅教我们分辨哪是稻子,哪是稗子。他特别强调稗子与稻谷的分别主要在叶子上,稗子叶中间的叶脉是一条亮线,而稻谷叶没有亮线,稻叶是均匀的黄绿色,用手触摸起来,象长满一层看不见的细绒毛,涩涩的,有些“沾”手。
每个人分配三行稻垅,同学们都埋着头干活,包括张老师在内。我不经心地转过身瞅了一眼小腿肚子,突然间发现有两只黑蚂蝗趴在那里。它们的一头吸附在皮肤上,我下意识地赶紧用手去打,去甩,它们的吸盘吸得很紧,一点都不“愿”离去。我此刻真恨不得立即飞上田埂,再想办法除掉它们。我不顾一切地在稻田里奔跑起来,“赵国生!你跑白米呐!”那是张老师的喊声。“跑白米!”我吃了一惊,我怎么能在白米上跑呢,想来,张老师是真的气急了,他竟然气急到这样的程度:把我在稻田里的表现,当成是在有意糟蹋粮食!我只好立刻放慢了脚步,仍然“坚定不移”地往田埂上走去。
三伏天,睡觉的事情好对付,只要把课桌拼在一起,朝上一躺就行了。大多数学生累了一整天,熄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实,就是上前推他一把,也是醒不了的。不好!我的咀里有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我惊醒了,朦胧中,发现有人在戏弄熟睡的同学,往他们的咀里滴“十滴水”。其中有柯强,他干这些勾当还是满有精力的。不少人是张开咀呼吸的,即使闭着咀,他们一捏你的鼻子,你也一定把咀张开。
早晨,老师叫我们起床了。一睁开眼睛,发现天空才刚放亮,周围还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起来。我们安静地排好队伍,下地了。抬头瞟了一下天空,东方的启明星还闪烁着明亮的眼睛。一丝风也没有,村外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田头水渠也好象还在沉睡,水面上一点涟漪也没有,没有蛙鸣,没有鱼儿的游动。在渠边的芦苇,也纹丝不动。停在苇叶上的蜻蜓平伸着两对翅膀,象没有任何生命的微型飞机停靠在机场上。你只要悄悄地接近它,可以慢腾腾地去用手捏住它的翅膀,将它捕获。我好奇地逮住他们后,夹在左手的手指中间,直到不能再夹了为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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