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昭国
童趣(一)
(一)
在五十年代初,在河北农村的十来岁的男孩子们,有什么可玩的呢?那时最常见的是,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窝头、稀饭”的游戏。大家把穿的鞋子集中起来,通过相互石头、剪子、布的争夺,来确定游戏的先后顺序。轮到谁的时候,他就用手指勾起所有的鞋子,双脚站在一条线的前面,从自己肩上向身后一起抛出,同时,嘴里喊出“窝头”或“稀饭”。然后转过身来,喊“窝头”的,只能把鞋口向下的鞋,用跳动着的一只脚,踢出线外;如果喊“稀饭”,就只能把鞋口向上的鞋,踢出线外;游戏要求是:一、踢鞋子的过程中,抬起的另一只脚不能落地,二、一只鞋只能踢一脚,三、每次只能踢一只鞋,四、踢鞋时,鞋子不能相碰,五、凡踢过线的,就算“得”到了;轮到下一个人时,只能玩“剩余”下的鞋,直到没有鞋时,游戏结束。赢得两只以上的鞋子的,可以把输家的鞋子,远远地扔出去,让鞋子的“主人”光着脚检回来,游戏重新开始。
(二)
弹“麻子”
我老家那儿,那时种植两种蓖麻:小的一种,有小花生米大小,表皮硬而光滑,一端有个白色的突起,其它大部分是细腻的黑白花儿,猛一瞅,象个苍蝇,如果细细地打量,那就象“工笔”墨线精心描绘的艺术品;大的一种,象大的榨油花生米,一端是个粉红色的突起,通身透着酱红色,花纹比小的粗大一些,条纹全是紫红色的,象精心缩小了的,京剧里大花脸的脸谱。(剥了皮的蓖麻籽,象凝固的羊的油脂,硬硬的,洁白而细腻,无论是谁见了,都想往嘴里送。不过,那东西可吃不得,村子里真有不知道厉害的孩子,尝了两颗,刚开始还没有什么,不一会儿,就恶心、呕吐,差点儿丢了小命。)
说起小孩儿游戏,那是孩子们抓一把放在口袋里。几个小朋友聚在一起,或在课桌旁,或在大街上。每人在手里攥几颗,一起现出来,谁出得多,谁先玩儿。最多的人,把所有的“麻子”集中在一起,撒在地面上。在选中的两个“麻子”中间,划一道线,从其中的一个,用食指弹向另一个,如果弹中了,拿走这两个,归己;如果弹不中,剩余的交给下一个人,重新开始。要求是:将要弹的两个中间,必须明确地划一道线;划线时,不得碰到任何一个麻子;所弹麻子不得碰到第三个,否则,交给下一个人。一直进行到剩下一个,归最后玩的人。
(三)
抠“锅”
这是十几岁的孩子们玩的游戏,每个参加者有一个“专用工具”--“老PAI√”。一般是用熟铁打造的,手巴掌大小的,样子很象个“铁饼”的东西;还有部分是铁水铸造的,形状象个铁盒,比手掌稍小一些,大概是因为铸模粗糙,表面均匀而不很光滑,象披着一层癩蛤蟆皮,不过,因为玩的时间长了,连合模线都摸得很亮。
先在地上画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圈(孩子们称它“锅”),在距离圆约五步远的地方,画一道直线。参加游戏的每个人,需交一枚“制钱”(大拇指盖儿大小,黄铜铸造,外圆内方的旧钱币),放在圆圈的中心部位。接着站在圆里,把自己的“PAI”扔向那条线,按离线的远近,决定游戏的顺序,靠线最近的先玩。人站在圆外,用“PAI”把制钱“铲”出圆外。铲出的制钱归己;若“PAI”留在“锅”内,需要交一枚制钱“给”到锅里,把“PAI”赎出来;按顺序每人一次,直到“锅”里没有了“钱”,为本盘游戏结束。
(四)
补“锅”
在每年春秋季节,天气不很热的星期天,你如果在村子里走走,可能碰到几个八、九岁的孩子聚在一起,玩和泥巴游戏的情景。一般说来,孩子们找来有粘性的黄土,捧一捧大水坑里的水,把他那一小堆土和成泥,然后在一块平整的硬土地上反复摔打,直到他那块泥摔得均匀了为止。游戏可以开始了,每个孩子都用自己的泥巴,做成“锅”的模样。托在手上,找到一个对手,迅速地把他的“锅”翻摔在平地上,如果做得好,落地很平,就会发出“呯”的一声,“锅”底炸开一个洞,他的对手只能用自己的泥巴把“洞”补上。因为这个“规则”,使得孩子们,去找胶泥(当地一种少见的紫红色粘土);把“锅”的周边做得厚一点儿;把“锅”底做得薄一点儿。这样,托在手上,就象一个圆形砚台。如果摔在地上,再用些力,发出的声音一定很大,它的破口当然就大了,一定会博得在场的孩子们的喝彩,那个“锅”的“制作者”肯定会得意洋洋的。
(五)
捉虫子
在村子里,几乎每家都养鸡。我家的院子很小,只养了三只母鸡。每天妈妈下地之前,都要抓一把收拾场院时,扫来的混有麦壳、谷壳、豆壳、土粒儿的粮食。我家的鸡从不放出大门以外,它们只好在院子里刨食儿吃。当天热起来,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我常常跟邻居的孩子们一起,在村边的小树林里去捉虫子--喂鸡。那林子是德福家的,就在出胡同南口,靠西边一点的地方。那一小片林子,在紧靠北面大路的一行,是几棵尖枣树,每年一进阴历七月,树上的枣就开始发白了--可以吃了。这枣子很脆,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枣子就摔裂了。靠南边一点儿,有两棵臭椿树,那时候,椿树下的“老鸹”虫最多,单个有半个黄豆粒大小;只有两种颜色:酱紫色、纯黑色;以黑色居多,这也许就是叫它们“老鸹”(乌鸦)虫的原由吧。样子和瓢虫很相近,个头比瓢虫稍大一点儿;一对硬翅,表面象涂了一层半光漆,当它不飞行的时候,两半和起来,象从中间劈开的小球儿,硬翅下面有一对软翅,飞行的时候,硬翅张开不动,软翅煽动得很快,可它飞得却不灵活,其速度跟苍蝇也没法比。当它们落下来,落在椿树根部附近的地上,往土洞里爬的时候,我们就迅速地逮住它们,放在小瓶子里。有时也用铁片轻轻地挖开树根边的土层,找出“早”已回家的虫子们。
(六)
捉蚂蚱
我们叔伯兄弟们有时在李家几个院子之间捉迷藏,在昭广家的耳房里见到了有三层“楼”的马蜂窝,每一层都象葵花顶着的大盘子;爷爷的耳房里,堆满了旧用具,那是什么?一根二尺多长的木棍上,钉着个旧鞋底子,我好奇地举着去问奶奶。奶奶停下手中的针线,“哎。那一年,咱们地里‘过蚂蚱’(闹蝗虫),是用来打蚂蚱的家什”她叹口气,告诉我。
我们那些半大的孩子们,在秋天帮家里收庄稼的日子里,也是最高兴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捉“担仗”(一种全身绿色,有手指那么长,当同时捏住它的大腿,它会象担水一样上下颤动),或者往拢在一起的豆秧堆上踹上几脚,藏在里面的蝈蝈都会蹦出来,我们就趁机捉住它。大伙儿喜欢捉母蝈蝈,因为它有一肚子籽。不论是蚂蚱、蝈蝈都是我们的“战利品”,统统带回家,做晚饭的时候,找个机会,丢在火门那儿,烤着吃,可香呐!
(七)
采摘
大秋的日子是采摘的日子。我们家族共有三棵枣树,那是在爷爷分家的时候,留下来没有分掉的财产。就在村南大水坑边上,其中一棵有脸盆粗细,另两棵要小些,相距有四五米远。那是两棵“窜竿”(只是音似,到底应该是那两个字,我一直没弄明白),一棵凌枣。“窜竿”枣子的形状是长长的圆柱型,当枣子熟了的时候,吃起来有点“艮”;不象凌枣,近似于小圆球的形状,长得很丰满,外表就透露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再说鲜凌枣的甜度、口感要好得多。但是,经过晒干了以后,你会发现“窜竿”的口感变好了。加上它,蒸出的黄面窝窝,格外好吃,蒸出的枣卷子也添上了另外一种风味。
在村南大水坑的南沿,长着一棵少见的杜梨儿树,这棵树是昭广家的。它在春天悄悄开出的不太惹眼的小白花,淹没在浓郁的小叶子中间了,在桃花、杏花争艳的季节里,人们往往不去注意到它。当秋季收枣子的时候,一簇一簇的杜梨儿也悄然成熟了,只有孩子们留意它们,在那水果匮乏的农村,这也成了一种必然的补充。大一点的孩子,爬上树,摘下一“都鲁”,或劈下一叉儿来。小杜梨也就象海棠果大小,都有长长的“把儿”,一般也是七八个挤在一起。刚摘来的时候,它是深土黄色,是不能吃的,涩得很。必须藏在棉花中间,捂个十来天,看见它们变成酱紫色了,软软的熟透了才能吃。我有时等不及了,经常翻出来看看,怎么还没有变完?变熟一个就吃一个吧。酸溜溜的,有点儿甜,味道就跟进城以后吃到的山楂糕一样好吃,又象是精心酿制的果酱。
童趣(二)
“洗澡”
那时候,在农村没有经常洗身上的习惯。冬天,屋子里很冷,没法脱光了洗,那就不必说了。就是不冷不热的日子,家里讲究卫生的个别户,才有那精力、那条件烧点热水,擦洗一下身子,去一下身上的泥汗。
到了夏天,当东西两个大水坑,都积上了水的时候,男孩子们就要到那里去洗澡了。可是,既使到了夏天,母亲也不允许我们兄弟们下水坑洗澡,怕我们没大人们带领着,让水淹着了。
那时的农村人,不知道什么叫“游泳”。“大老爷们儿”下水都会“打扑通”,全身几乎趴在水里,两只手在身前一齐向下“挠”,两条腿的小腿部分使劲地打水,在身后的水面上翻起大的浪花,同时,发出巨大的“扑通、扑通”的声响。运动和锻炼也都是无意识的,凉快一下,顺便洗一下身子,才是主要目的。
1953年的夏天,几场大雨过后,东西两个大水坑,都积满了水。那一年的伏天特别热。吃过午饭之后,母亲、我和倆弟弟都躺在炕上,炕上只铺着苇蓆。仨秃小子脱得一丝不挂,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母亲劳动了一上午,她累了,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悄悄地爬起来,蹬上裤衩,见我的动作,二弟也穿好裤子。我们提着鞋,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外屋的门被母亲反锁上了,一时又找不到钥匙。记起来了,南一间窗户下方,留了个我家老猫出入的洞,从那儿可以爬出去。
想好了,我先把二弟从那儿“顺”出去,我又蹬着锅台,爬上窗户,从那儿钻了出去。
大街上没有人,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蝉在那大树上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我们俩一起往东坑那儿跑去。我在坑沿上匆忙脱下裤子,甩掉两只鞋,就下水了。边沿处的水不深,只到胸口那儿,一点儿都不过隐。我让二弟在边沿洗,吓唬他,不允许他往稍深一点的地方去。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试探着往里走,水与肩膀齐平了,心里想:这还差不多。我面朝岸,就在这一带壮着胆子玩儿了起来。突然,脚下觉得蹬不着底了,既使拼命竖起脚指头也触不到底,脚下可能是一个斜坡。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水灌进了我嘴里。不能慌!我在提醒自己。赶紧用两只手往身后拼命刨水,那没有心慌的“镇静”,挽救了我。我又真实地站在坑底的土地上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从此再也不敢独自往东坑深处去了。
相比之下,西坑要小一些,底也要平坦一些。
1953年的秋天,又是连着几场大雨,眼看着西坑就快平了,坑边的小柳树大半截浸在水里。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我们就在西坑的水边玩耍,看着水面上匆匆“跑过”的卖油郎,觉得很是好玩儿,它架着长腿,却一点水都不沾。水里有呼煽着黄豆瓣般大小的两扇“臂膀”的家伙,那是什么?只见它竖立着在水中,一开一合的游动着,它的外面是肉白色的,里面是血红色的。长大后才猜想那可能就是幼小的“蚌”。
孩子们找来不少瓦片,比试着打水漂儿,看谁打得远,打得水圈多。我觉着,一是要用力适当,二是选瓦片要弯曲且平滑的,三是出手要尽量贴着水面。我果然打出了一串串涟漪--是一串由大到小的圆形圈,虽然它很快就不断扩大,互相融合在一起了。那个瓦片轻盈地在水面上蹦跳着窜向远方,而且在它的中后部还划出了一个美丽的弧线。看着那由大到小的一串圆形水波纹,它们很快地不断扩大,“碰撞”、交叉、融合在一起了。我看着自己造就的虽然是一瞬间的美丽,心里美滋滋的,满意极了。
养蚕
刚解放那会儿,土地都是一家一户的,两三亩一块儿的就算大点的了。张家地块与李家地块的界线是什么呢?标记也是五花八门:常见的有马莲墩、一簇黄花菜或一簇桑棵子,有小脸盆大小。一般都在离地头丈余的地方,人们在犁地的时候,都小心地保护好地界。
提到“桑棵子”,那跟桑树的叶子很不同,它的叶子很厚,不象一般的桑叶那样,薄薄的,软软的。
1952年,我见到二大娘家养了蚕,秋天收了一张炕桌大的蚕丝棉。蚕吐完丝之后,明显地变小了,变瘦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颜色渐渐地变深了,变成了黑红色的蛹。几天之后,又见到蛹变成了浆白色的蛾子。它们有翅膀,但不能飞,只是扑棱着那对无能的翅膀,拖着它们的大肚子,在桌子上乱转。我还有幸记得蚕蛾子交配的样子,见到了它们在一张纸上产籽的情景。
那蚕籽刚产下来是蛋青色的,象小米粒儿大小,一次有上百粒之多。一颗颗就象袖珍的“云子”那样晶莹的玉石。我向二大娘要,她从那大块儿纸上剪下手巴掌大一块给我。“二大娘真小气!”我想。
那一年冬天,我就把它平铺在棉褥子底下,别让它冻着了。
开春了,地里的草已经出芽,但树丛还没有发芽的迹象。我学着昭炳的样子,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天拿出来瞅一瞅,看它“孵化”出来没有。
那“小米粒儿”变成紫色的了,变黑了。我把它放在小纸盒子里,小纸盒子就放在窗台上,那“米粒儿”依然没有动静,好慢。
有一天,我发现有一只象蚂蚁,不,比它们还要小一些的东西,在盒子里爬动。那“小籽子”中间是有一个被咬破了的白色的空壳。只一天工夫,出来了几十只小黑“蚂蚁”。
我学着二大娘的主意,找来沏过茶水的茶叶,晾一晾,加在盒子里。那“蚂蚁”真的爬过去,爬上去。
有十来天工夫,水坑边的桑棵子发芽了,我赶紧摘了几片小叶子,替换掉那些茶叶。
有了桑叶喂它,它长得快多了。不几天工夫,它就蜕一次皮,颜色变浅一次,个子长大一次。
它越来越吃得多了,只一个多月,那不大的盒子里就只能“挤”下十几只小指头粗的,寸多长的,颜色慘白色的蚕了。它的皮很薄,似乎可以透出它吃下的绿色桑叶的颜色。
这时候,它拼命地,没日没夜不停地吃。刚放上去的桑叶,不过一顿饭工夫,只剩下了叶脉的“空架子”,还有那黑绿色的“蚕砂”。
不几天,蚕们终于停止“进食”了,身体逐渐变成了白色或浅黄色,前几天的吃桑叶,身体里一点绿色的影子都没有了。
我也学着二大娘的办法。她是把小饭桌上糊一层纸,然后,把大蚕放在上面。那些蚕在桌子上爬来爬去,从这个桌子边,到那个桌子边,我见到它“牵”了一根丝。就这样,它慢吞吞地、一刻不停地“牵”起丝来。
丝的颜色跟它身体的颜色一致,有白色的或黄色的两种。每只蚕不停地吐丝,大概有一两天工夫,它们逐渐地变“抽抽”了,小了,瘦了。躺在桌面上不动了。
当那十几条蚕都吐完丝,我揭下了那张丝棉,它虽然有些厚薄不匀,而且颜色黄白掺杂。我还是把它折叠起来,放进墨盒里。当我研好墨第一次加进去的时候,见到墨是那么“亲切”地跟丝棉“结合”在一起,我心里满足极了。
我后来在书上看到:蚕都是“吐丝作茧”的。而且“作茧自缚”就是形容蛾一类昆虫生命的自然阶段。在它们的生命的后期,都要作茧的,自我包裹起来,保护自身不受天敌的侵害,大概那是它们的“天性”吧。所以,它们“平面”吐丝应该是人们“改造”的结果,那也需要尽多么大的努力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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