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明剑
二,“美国少爷”雍三嗲
雍三嗲就是我三爷爷。我们德兴老大房的子弟都叫他三嗲,外人则叫雍嗲。宽圃公(从二嗲)咸丰年间从大屋周来长乐街学做生意,后创立德兴铺,逐渐做到长乐街数一数二的财主,几乎所有行当做尽。膝下五子,长子泰元、次子复坚、三子典性、四子涤庵、五子咏湘;泰元公独子斌泉公;斌泉公膝下四子,长子克勋公即我祖父,二子映南,三子雍鸣,四子芳岚。雍鸣即雍三嗲。
宽圃公膝下五子后来分家成五个房头,即德兴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三房典性公无子,宽圃公做主将二房复坚公第三子渭泉过继给典性公为子。渭泉公又没有儿子,与斌泉公商议,将其第三子雍鸣过继为子。
渭泉公将雍鸣视同己出,渭泉公夫人是平江向家的大家闺秀(杨开慧的嫡亲表姐),知书达礼,更是把这个嗣子当作掌上明珠;加上三房里从典性公开始一直掌管整个德兴铺的财务,在五房中实力最为雄厚,雍三嗲在三房里过的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的锦衣玉食般的生活。
德兴三房从典性公开始,逐渐将事业转向长沙。雍三嗲从小就过上了比较洋派的都市生活,穿西装打领带,上洋学堂讲英语,加上鼻子长得比较高,因而得了一个“美国少爷”的外号。我作为晚辈自然不可能见到三嗲年轻时候的风采;但中老年的三嗲皮肤白皙,一头银发,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是个非常帅气、和蔼可亲的老人家。
据说三嗲年轻的时候比较喜欢赌钱,赢输也非常大,最大的一次输给美国水兵一麻袋光洋外加五公斤黄金。光复后那几年,长乐街的好事之徒只要看到长沙来的轿子过了黄板桥,就飞跑到德兴铺去报信:“雍少爷又输钱了!美国少爷又输钱了!”于是,一些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开始登门,看看德兴铺要卖哪里的铺面或哪块田地,好赚些中人钱。
三嗲是读了一些书的。在教会学校读到高中,1949年后被送到北航读书,因为实在吃不了那个苦(军事化生活),只读了两年,之后被分配到益阳一个兵工厂上班。好像他郎家也没怎么正经上班,回到长沙高井街做一些电器维修生意什么的。文化大革命他的宝贝女儿被要求下乡。三嗲不忍心独生女儿一个人回乡下,毅然带着全家一起回到大屋周,自己在镇上农机厂做事。
改革开放以后,三嗲利用自己的技术特长和善于交际的本领,率先在长乐街开拓银行保安设备业务,赚了一些钱。三嗲用赚来的钱把德兴三房原来临街的铺面买下来,建了一栋三层小楼。
那段时间是1949年后三嗲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经常叫我俚晚辈过去呷饭,过年更是把所有的晚辈都叫过去。三嗲做的菜非常精致非常好呷也非常稀奇古怪,我俚常常呷哒也不晓得呷的是什么;问三嗲,三嗲总是笑而不答。我只记得他郎家蒸糯米饭是要用纱布包起吊起来蒸的。
我记得每逢过年,三嗲总要给我家写春联。在三嗲家堂屋,冬天的太阳非常柔和地照在一张长长大大的条案上,三嗲提着毛笔,我在旁边看着。三嗲想一会,然后提笔在红纸上写着,一边写一边给我讲对联的意思、里面的典故,毛笔字如何要横平竖直,如何用笔使锋,如何注意结构等等。有时候感叹:“哎呀,人老了,记性不好了,不如你俚满嗲”。我更开心的是看到一个个漂亮的毛笔字落在红纸上,最后兴冲冲地拿着春联回家去贴。现在长乐街的老人提到雍嗲,都说:“一手好魏碑!”。
说到三嗲,不能不说他郎家的继母三老娭毑。三老娭毑是个非常精致的大家闺秀,哪怕是补丁衣服也穿得非常整洁。她郎家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据说杨开慧躲避国民党的抓捕时在大屋周三老娭毑家住了一个多月。三老娭毑也是读书人,小时候看过她郎家写的书信,一笔小楷楚楚可观。
三嗲前后两娶。第一个妻子生了我的姑姑周梦琪,我们叫“铜坨姑姑”,后来嫌三嗲成份不好,死活要离婚,女儿留给了三嗲。第二个妻子恰好是我母亲娘家的姑姑,这个后来的三娭毑是天井张家坊李府四房里的,我母亲是三房里的。大家在娘家是姑侄,在婆家是婶侄。
三嗲也过世十几年了。他郎家的坟跟我嗲嗲和二嗲的坟葬在近边,相隔不到二十米。老兄弟又在地下相聚了。每逢过年拜坟年和挂清明的时候,站在三嗲的坟前,我们总要感叹:“再也看不到三嗲的毛笔字,几好的魏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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