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锐

 

第七十六回

公社书记来投医,大队书记把话提,

允许开个医疗站,病员三县百余里,

院子周围水喝尽,屋外院内满了人,

计划卖饭开旅店,屋内闷热熏死人,

走在院内跌了跤,送往医院眼不睁,

索线理空报分量,最后不吃也不动,

抬到家里一周余,一世冤枉赴幽冥。

说到不准医病,结果将谁也限制不了,首先是本生产队的,只要是队长同意了的谁也得看,本大队的也一样,经队长点头也得看,谁家屋里没有个三长两短的。队长先是打官腔,经群众哀求之下,也让看了。省得群众背地里骂他“死良心的坏心人。”若是上级找来要看病,队长装烟到茶都来不及,只害怕对他寻个不是,那就吃不消了。结果谁也禁止不住,倒给队长添了麻烦,这南来北往的人,话都下不完。

本来清静的北崖沟,变成了热闹的场所。城关公社书记本人来到大队书记家里让给韩建基代个口话,给他一岁的小孩开个处方,实在在天水、宝鸡看遍了没有办法。

这时大队书记开言了“你自己订的制度,自己都犯了!叫我基层怎样办?既然你用着他了,我看就从你这儿开了戒吧!让他到大队医疗站暂时看病,你看如何?”

公社书记迟疑了半晌才说:“你们看咋样好,就咋办吧!”

大队书记说:“一言为定,你说话要算数,不瞒你说把我的愁帽子也抹了!”

“我说话算数,你有何愁帽子?”

“你说不让他看病,但县上比你大的官儿的家属(比如县委书记田雨瑛的老婆,县长王新才的夫人)都来找我,让韩建基为孩子看病,我有心说叫她来找你,但她丈夫管着你,她丈夫能来公社里请示你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就大胆地自作主张了,算我越轨也行,算我犯法也行。在这种情况下简直叫我没法处理,你今天有了口话,不是抹了我的愁帽子吗!”

“你原来违犯了好久了!还说从我这儿开戒!”

“从今日允许之日起,就算正式开戒了!”

七三年三月,我父到庙坪医疗站去为人医病,因眼睛看不清写字,就让医疗站的医生代笔。两、三个月之后,群众听说我父又看病了!北至太阳公社,南至云屏广金,西至徽县的永宁、江口、韩家湾,东至杨店、左家、张家和凤县的张家窖、何家坪都赶来看病,那十多平方米的小土屋,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都坐在院子里台阶上等待着。同院的开水凉水都喝光了!书记一看生意兴隆了,让病人喝凉水也不是法子,抽出一个人专门给病人烧开水。远路上来的人都带着馍。正筹划着开个小旅店,让远路上来的人有处歇落和吃喝的地方。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间药铺是北房,夏天的太阳光对着晒,门小窗子小,老乡们进门都是吃旱烟的,十几个烟锅冒出来的烟,都旋转在小屋子里,阳光顶着流不出去,人一多更觉得闷热。我父觉得头有点晕,想出来解个小手,走在院子里就跌倒了,扶起来后人事不醒,不睁眼,不吃喝,不言语,中医叫暑厥症!西医中脑溢血。

赶快送进医院,第一天还用含糊而微细的声音,继续报着处方用药的剂量“二钱”、“三钱”……第二天以后这声音也听不见了,人扶着坐起来,两手不住在空中乱挠,中医叫(索线理空)。是中风不治之症,以后也扶不起来了,两手也不动了!小便失禁。流汁的饮料、奶粉和药也很难贯到嘴里。就从嘴角里流了出来。偶而打个呛!医生说:“病治不好了。”我们就借了医院的担架往回抬。那时在西安当工人的老二也回来了。

李家沟离城十五里,一进北崖沟尽是上脚,这两人用手抬是不能持久的,路过香泉,在社员家里借了两根椽子,挷在担架上,这样才能上肩膀,抬到庙坪休息时,我看嘴一动一动,我贴到耳朵上叫:“爸爸,你想吃吗?你想喝吗?你想说话吗?”问的结果,不但没回答,连嘴也不动了,只是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因天热要了一杯开水,用小勺一滴一滴点润到嘴里,眼也不睁,话也不说。我们就一直抬到家。

医院里拿的药用完了,我到抽屉里翻到一粒苏合香丸子,一吃下后眼睛睁开了!自从得病到医院将近一月从未睁眼,说明这药效力好,在城里也未买到。我打算到双石铺去买一趟药,并且路过所有的医疗站都得问问,说不定大医院里没有的药小医疗站或许有。

药钱从那里来呢?听说双石铺一只鸡可卖三元钱,两当才一元五角钱,我可以揹上三只鸡到双石铺去卖,光走路一百二十里早六点去晚六点来十二个小时,还有沿途打问买药和卖鸡的时间,不花费三、四个小时吗?得早些动身,先一天晚上我把三只鸡捉来,扣在背篼里,晚上鸡叫头遍我就起身,把剩饭热着吃了,背上背斗要出发,黑得看不见路,又无电筒,我站在院边里等一等看能否看得见路,因下弦的月牙儿还被黑云罩着。河子沟带来的小黑狗,只往我腿上爬,我也赶不走它,俗言说:“狗是忠臣。”像比是今晚要发生什么事情?它会保护我的!也只得随它吧!好在是熟路,上山后就是大路。投到大路上已经鸡叫二遍了!顺梁走十五里,下了山到了灵官殿天还未亮。我晓得大队医疗站刘金琳(在杨小时我的学生),在那里,我打门无人应,问了隔壁说:“刘大夫住在猪圈沟口的那个独家台子上,”因为我在这里栽了两个月高压线杆子,地方也是熟悉的。天麻麻亮找到了刘金琳家,隔门说了我的来由,现在要找苏合香丸他说:“我这里也没有此药,你既然所有的大、小医疗单位都要找遍,到杨店卫生院去找车大夫,龙家坪找李大夫,张家窑找张大夫,草店子找王大夫,再到双石铺医药公司问问,也不可能有,因为这几年就没有生产这种药。”“好,你休息,我就走了!”“我也不送了!”“免送。”

走到沟口姚庄,碰上杨店给公路上揹砂的民工正往峡里走,手里拿的铁掀镢头举起来,见狗一齐喊狗夹着尾巴往倒回跑,我有心说:“这是我的狗。”这些民工有的认得我是右派,把我挡住盘问就麻烦了,药也买不成,还要扭送到城关公社去。我只是将草帽向下一拉遮住了脸,头也不抬,眼也不睁的直走路,当我回来时路上也没狗,家里也没狗,或许让他们吃掉了!

我到杨店卫生院去找车大夫,说上了梯田,我到梯田上找到车大夫问有无此药?说“无有。”又到龙家坪去找李大夫,医疗站门关着,找问到他家,人在梯田上未归,梯田还远,我就坐在院子里等他回家吃饭,约一个多钟头李大夫来了!又说无有,又到张窑找张大夫也说没有此药。又翻过马陵关梁,来到草店子,找到王大夫,也说无有此药,只得上双石铺,在汽车路上遇到了位老头,看我揹的鸡便问:“一只鸡要卖多少钱?”我说“四元”因为我听说卖三元,多要了一元,那老头说:“这三只鸡准能将你卖发财了!”我只是脸红了无言可对。也无需要与他辩驳、争嘴、淘气、浪费时间。我一直来到街市上,一看行情,二元是大鸡有肉的!我这鸡虽然大但揣着无肉,所以就二元五角钱卖了,我到药司一问也无此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虽然心费上了,但无药可救!

这时已快下午四点钟了!还是早上在家吃的剩饭,买了六个烧饼,给父亲两个,女孩两个,剩下两个我就边走边吃,连水也顾不上喝,赶回家十点钟了,这饥、渴、乏的三个问题,得到一次性的解决。

我父自从抬到李家沟后,城里的三妹有时来输输液,带点药,但病总未有起色,一周左右就去世了。

 

第七十七回

要到墓地动了工,毛毛细雨下不停,

多亏生前积了德,烟茶未动埋了人。

我父去世大约是七三年八日十三日下午八时,我赶快跑到鹞子河坝给肖队长说知,我要求埋到香泉老坟里,队长不同意答复是:“那就由你自己打墓,自己抬,生产队不管。”我要求埋到阳坡山答复是:“死在李家沟就得埋到李家沟。”

我说:“他肖姨(队长妻子)在李家沟时生了十一个都没有成,我们对面的方家坟不是无后了吗?还有几座说不上姓氏的坟,那都是无后的,我哀求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子,可怜可怜我吧!”

“那你去找大队书记,我做不了主!”

肖队长为啥能放口话,因为这第十二个男孩,在他母怀孕期和产后,都是我父给经管吃了药,并这孩子的名字也是我父起的本是男孩起了个女孩的名字叫“冬梅”,反叫上才能存活下来!他想到他有了后代,才动了善心,让我去找大队书记。

我到庙坪书记家里一问,说是上余台开会去了,我抹黑跑到余台,正在开全体社员大会,在仓房里,我这份子身份,不好托人请求书记,闯进会场,面对书记跪下只是磕头。因为面对群众跪的事是家常便饭。西街队给我的(保留节日)(三娘教子)和在街上挨打过年,斗走资派、流窜犯等十八种人逮捕,宣判时我不是被捆着就是跪着,这跪着还算最轻的惩罚。这时我是为自己的父亲要坟地下跪也是应当的。

书记将会场交给董副书记掌管,将我叫出来:“啥事?”我还是跪着说:“我父亲刚才咽了气,我要求在阳坡山上雷生华他父坟旁打个穴洞,肖队长说他作不了主,让我来请示你。”

“埋到李家沟就行了,何必要埋到阳坡山呢?”

“书记一情尽知,袁家为了后代已搬走,肖家为了后代也搬走,刘发录一死绝后,方家有坟没有后代,还有几座不知姓氏的坟也是绝了后,书记呀!可怜我只有一个女孩,你就开恩吧!”

书记嘴上喊(阶级斗争),行事上还是通情达理的(事见八十回)。

“你执意要打在阳坡山就打在阳坡山吧!”

我连磕了三个响头,作了个揖,说声:“实在感恩”就走开了!

因为我是被管制的,不能到外队去报丧,但在余台的群众大会上这么一做,散会后群众都知道了!第二天就有余台、庙坪、河对岸崖头庄的亲戚前来打墓。

这打墓按理说得管吃饭的,但那时我们过着(糠菜半年粮)的生活,这菜也全都是野菜,揭不开锅,向队里借吧!全队吃的回销粮,早吃完了(国家卖给农民的粮),向亲戚借吧!也不够宽裕,都是从队里分粮食,再者吃了用啥还?钱从那里来?两个医疗站的赔款都卖了家具和寿衣,所以大家也能够谅解。他们都在自己家里吃饭,轮换着来打墓。

这天又下着毛毛雨,也实在为难了打墓的,第三天该出殡了,不但天未晴,昨晚又是一夜大雨,我想墓穴里都钻水了!为什么说想呢?难道就没有去看看墓穴吗?原因是这样:老二将父抬回家后去西安了,老三判刑了,老四顶我到专业队去了,留我在家经管病人的,现在我母也因操劳过度卧床不起了,这不是里里外外我一个人吗?那能离开草铺到阳坡去看墓穴呢?

跟亲戚商量,今天能不能出殡?假如连续三天大雨又该怎么办呢?也不能把大家拖累得时间过长,就是下雨也得出殡,墓内有水用两截木棍垫起,主意已定第三天中午大家都来李家沟。

出殡前给他们跪下磕头说:“也没有烧点汤,实在对不起。”

“说这些干啥,来这儿的人都不在吃喝上,孝子磕头了,大家动手!”

刚抬到场里捆杠子的时候,雨停了,这就使下坡路少滑些!四个人抬着,其他的人扶扛子的扶人的,下脚路一直抬到鹞子河坝,歇一歇孝子磕了头,接着急上坡,路上滑,干脆从地里直冲抬到墓穴,后面多放些推的人,连人连扛子、灵柩,凡能搭手的地方和搭手的人,一律搭手一哄而上,一鼓作气,不能休息,这软地里有人把鞋吸在泥里,也顾不上取,光着脚向上推,真是人多力量大,不到二十分钟已放到穴旁,有人自己吸烟歇缓,有人不歇缓重新捆好杠子,准备下葬,害怕大雨来临,俗言说:“一阴一亮石头泡胀。”等捆好后,就七手八足下了葬,很快地堆起土堆。天大的事情完成了!俗言说:“父母就是一层天!”

可愧呀!那时给帮助的人一碗汤也没有,一支烟也没有,冒着雨豁出一切帮我安葬了父亲,现在在世的人也寥寥无几了。

 

第七十八回

中暑昏迷是诱因,血管导致半身窘,

中西针灸病未转,病磨五月母归阴。

七三年夏天我父亲去世后,我母就给她的俩个儿子做饭,七四年走在门前的场里也就是院里,把长柴剁短(我们两人上工天黑才能回来,天亮就要走),那一天万里无云,烈日当空,忽然晕倒了,就自己挣扎到炕上躺下。

我们天黑回家后,发现母亲病倒,我独自一人黑夜里,由李家沟翻过六愣山,顺林家沟出沟,到了城里找到妹妹,说知情况,带回了药,当晚服过。因为中暑昏吐现象好转了,但浑身无力,走路都不能支持,就到城里由我妹妹护理,忽然一天上厕所回来,跨门槛时腿痛得抬不起来,爬到炕上后一直叫喊腿痛,用中药、西药、针灸,怎样治疗也无济无事,天也冷了,八月里就抬回李家沟,仍叫喊腿痛,有一天晚上她忽然腿痛得睡不倒,双手抱着腿,我抱着她,在炕上挪圈子,整整一个晚上,天亮时人乏了也昏迷地睡下,只是叫(韩先生)(韩先生),群众称我父叫(韩先生)。左手左腿失掉了知觉,翻身都要人帮着,我一人不上工,就来经管她,说不成话,咽物也很困难,喂药喂糊糊嘴是硬的,大、小便失禁,因为我经管了半月病未好转,(队里的意思还未死掉)让我一人服侍一个人太便宜了我,把队里的一头猪拉来让我喂上,两只羊也交给我,房后五亩地长的刺架荒坎,让我把刺架砍掉,把土挖上一层下来好肥地。喂猪要有料面,但队里不给我料面,害怕让我吃了,所以就越喂越瘦,不到一周原来膘色都失了!我给队长说:“没有料面越喂越瘦,我害怕以后负不起责任。”

安队长说:“你只管好好的喂,只要你没有放毒药,死了责任不在你身上。”

“我连吃盐的钱都没有,人有病都没钱买药,那有钱买那玩艺儿!”第二周吃得更少了,我又给队长汇报了情况,队长说:“你看不行了就叫我,可不要死了才叫我。”我说:“听下了。”

汇报后的第二天猪躺下不吃,在发烧我就给队长说了,他拿着刀子来放了血,装在背竿里揹走了,约三十多斤重,可能是他独吞了,队里谁也不知道。

现在只有三件工作了,放羊、挖坎、经管病人。我是天亮起来热剩饭,让在庙坪上学的女孩跟我吃了,再给母亲喂糊糊,半碗糊糊要喂一个钟头,嘴张不开,喉咙咽不下去,但汤匙一去她就想喝,喝上三、两勺,小便就失禁了,赶快换上干的衬上。怎么一周未大便?吃得量少,但一周多少有点才行,假如两周不大便,就会出现其他问题。在我妹妹那里要了几粒,(一轻松)西药是0.05的片剂,我只用了不到1/4片,这一下吓坏我了,裤子上被子上到处浆满了,赶快叫我妹妹来输了液才算止住了。

冬至的那一天喂过三次汤和往常一样,第二天早上我和孩子吃过剩饭,给我母喂汤时叫着无动静,我想将头垫高些好喂汤,怎么僵硬了,那是七四年十一月冬至当天晚上的事。

屋里只有我一人,守灵吧!无人叫人来帮忙穿衣服,只是新衣寿已经卖了,叫鹞子河坝的人吧!太远喊不应,只得离开家门到屋后山梁上叫新房湾的王玉川老汉,他才拄着拐子来帮我给我母穿了衣服。王的腿不得劲,我一人无法落草,仍旧在炕上寝着,托王给队长带个话,就说我母病故,请队里派人到崖头庄亲戚家将寿木抬来。当寿木抬来时已经中午了才落了草,亲戚和队里人接着打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老四和我妹妹都来了,下午出殡了。

 

第七十九回

收麦上摞急需粮,脱粒全队一齐上,

那里紧张那里干,机口堆粮不通畅,

用掀扔到堆后去,打断杈杷腰打伤,

腰痛偏派扭腰活,一堆小山我来扬。

只有十二户二十多口人的生产队,有五百多亩山地,不能精耕细作,只有广种薄收,百多亩小麦,从开镰到收割完毕要一月时间,码到场里后还不能变成粮食,社员口粮从三月份就吃回销粮了,麦收之前公购任务早已下达到生产队,需粮之急早在眉睫。选一个晴好的天气,由庙坪借来脱粒机,办起食堂男女老少一齐上也不到二十人,再去过四、五个做饭的人,就更加少了!

场上的分工是这样的,一个人拆麦垛,爬到堆子上往下抛,两个人用车子将麦捆拉到脱离机旁,一个人手提镰刀,专门剁要将剁开的麦捆扔在传送带上,传送带旁有两个人喂麦,出粮口有一个人手持木掀将麦粒向后倒,若是机子不停。这一天要脱粒五、六千斤,像个小山,剩下的妇女娃娃手持麦杈将机子口喷出来的麦草挑在场边里,有一人摞草,二人上草。要说这全部工作上草最吃力,其次是喂麦,再下来是机子口转粮食,我先是喂麦,草越来越多堆在垛子下,上不去,踩垛子的人喊队长,队长喊我去上草,上了一个多钟头将积压的草都上完了,随转来随上,也不见得有多吃力。但出粮口淌不下去了,颗粒堆进了机子里面,队长又喊我,我去一看身后的粮堆一时挪不开,只得将粮食从机子口用力甩在堆子背后,把脚下底下才能腾出来。

吃过中午饭,还未开机,大家都坐在场里休息,肖队长突然从场角转来,手里拿了麦杈,叫了一声“韩锐”气冲冲地向我扑来,我刚起身,他就从我的腰里打来,将杈杷断为两截,又操起麦钩向我打来,近处的社员抱住队长说:“这会伤人命的,他就是个右派,咱们晚上开斗争会都行。”队长松了手喊道:“这不是破坏吗?把粮食洒得满场的。”

粮食出口处堆成小山,增加成三个人,一个人用掀向后转粮食,两人装包子。

晚上顾不上开会,庙坪等着用机子,还有三个垛子没有脱粒,今晚得加工将所有的垛子脱粒完毕,明天以早将机了送下去。

第二天还了机子清理了场,将粮食装回仓库外,剩下另一座小山,就是挑草时抖下来的麦衣和颗粒。

晚上给我开了会,食堂最后一顿饭,妇女们忙着收拾灶具,饲养员给牛铡草也叫不来,开会不到十个人,队长发刮了一阵,让大家批斗,副队长、会计发言顺渠溜了一遍,再说些苛刻的话,让我写出交待,这场风波算是平静了。

开罢会的第二天碰见一位老饲养员,赶牛去喝水,见周围无人把我叫住说:“打的轻么重?”我将衣服揭开让他看,肿着两条楞,接着说:“这肖队长真是个冒日鬼,不是我将麦钩夺下,我看那一天要出人命!不就是将粮食撒得远了些,脱粒完毕扫起来就行了,年轻时爱打架,经常打官司,老了还是那个坏毛病,昨晚上还让我去开会,我熬了一天一夜,走路都头重脚轻的,这年代忍着吧!”

“你说得对,你慢走。”

场里剩下的另一座小山,让我一人用掀一掀一掀地扬出来,若是腰不痛,这差事并不吃力,不像在西街时给汽车上扛蔴包,拉捎磨那样吃力,不过土多些,也不像夏天担稀粪那样难受。

这扬场活儿出力的是腰部和双臂,因为每甩一掀都要扭身子,明明伤了我的腰,还要派一个扭腰的活儿让我干!我说啥呢?咬着牙一掀一掀地扬吧!

 

第八十回

书记进沟摸实产,听得打人把话劝,

一路山歌回家转,天气闷热睡不安。

爬不起来又睡倒,无有力气浑身软,

吐后喝水已不进,阳脱全身冒大汗,

中沟得到噩耗后,派来打墓人有三,

高抬深埋想报恩,悼念未开回家转。

七七年夏天中沟生产队脱粒完毕,大队书记石海义来中沟了解情况,想掌握初夏的估产和现在实产的数字,两者有无差距,差距有多大。顺便晓得了有队长用杈杷和麦钩打伤了我的腰,当面就批评了肖队长。当时他说:“你这个冒日鬼,闯了一辈子祸,把你姨娘让你一斧头葬送了(不是直接用斧头砍的,而是秋收后,将包谷放在炕棚上可以通风,下面经常有火燻烤着容易干,那一年因为丰收,将棚下的顶柱子压斜了,肖只一斧头将顶柱子打得离开了位置,横梁失掉支持点,顿时折断,棚塌下来,将睡在炕上的他岳母即时压死)!三十年前打猎时,把你自己的一个在草丛中吃草的大犍牛一枪打死,又在五年前,打野鸡时把住队干部的腿打残废,那时把你也吓坏了,以为要法办你,我才托人说情,住院费你连一分钱都没出,你还想闯祸。那右派虽然是敌人,我们只能从思想上开导教育他,哪能像打你老婆那样的随便打!你老婆不是你经常打,那能拄上拐子行走,假如能还原康复,给她个好腿,这做饭抱柴、担水就不用你了,她可以独挡一面,这教训还不够吗?再加上你年轻时在旧社会里打架斗殴,图你的身强力壮,经常将人打得头破血流,官司也没少吃,钱也没少花。现在都六十过头的人了,还是个(争山)——冒险的意思。你要学会做人,右派他是肉长的吗?也是娘养的么!你知道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要花多大代价吗?我在一个报纸上看到,一个大学生一年的费用相当于五十个农民全年给国家所交的税收,你们生产队男女老少都算上才二十六个人,就要你两个中沟队全年给国家所交的税收,放在你手下,你把他打死了,还不是咱们农民自己吃亏。政府的政策,还是要把他们改造过来后重新让他们发挥才能的,你不能看得太死了!为啥给他不判刑呢?思想改造不是那么简单的。”说得队长面红耳赤。

当天下午书记在中沟吃了一顿浆水面片,觉得很和味口,傍晚自己唱着山歌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庙坪上来人说石书记昨晚去世了!中沟有些人不相信,难道这报丧的是来撒谎的吗?

不会的,全生产队除饲养员和家里有活儿的以外,能出外的劳力只有三、五人,队长也派我帮忙打墓去,我就去了,我为了感激他,打墓特别卖力,当地讲究,对死者要(高抬深埋)。所以墓穴打得越深越好,打过一个人深以后,低个人将土扔不上来,我是高个子就越发挥我的优势。

打坟时谈话的资料都是怀念死者生前做过的好事情,他对肖队长开导还是昨天发生的最新新闻,我越听越觉得心里难受,只有把力出在打墓上来报答他。

他对我还有一件许诺:就是我在灵官殿栽高压线电杆时,舍身救人,就是抢救杨红卯的事,他答应要反映到公社里去,给我报材料,摘掉我的右派帽子,现在这个寄托化为乌有了,但他的心思是好的。

第三天全大队开追悼会,公社里也来了人,因为开过追悼会后就要安葬了,我想出最后一把力,我也站在人群最后的角落里,被公社的江XX

发现了,对大队长说:“份子一律不能参加这个会,快让回去!”我就回来了。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过了一夜就去世了呢?未免都要问长问短,原来那天晚上也特别闷热,石书记睡得也迟,约莫十一点上炕睡了一觉,两点钟醒来说:“天太热,热得浑身大汗,想往起爬,怎么全身软得连一点力气也没有,未能爬起来又倒下说:“头昏想吐。”结果只吐了两口清水,家里人把热水端去让他喝,他脸发青,脖子也硬了,灌了两汤匙水,能喝一半流一半,家里人看着不行了,赶快叫大队卫生员,收拾拉到医院抢救,身子有点硬,放在架子车上还未拉就断了气。中医叫脱阳,西医叫心肌梗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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