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梁承鑫

上图:晚年梁承鑫

作者:吴小秋

 

引子

大栗子铁矿地处吉林省,隶属鞍山钢铁公司,属吉林省管辖,而干部却由地委派遣,该矿距临江市(县)东南17公里,年产铁矿石10--30万吨。属于小型矿山,大栗子铁矿是高品位的富矿,产品是平炉炼钢主要原料之一。五十年代中期铁矿的总支书记是李逢春,属知识类型的书记,稳重大方,很合群。矿长叫于秉辰,山东人,是个经过抗日战争,有气度的老干部。他们合作默契,生产秩序井然。后来鞍钢派来大量专业技术人员,包括采矿、机械、电气、运输、医生等专业人才,其中韩克久被鞍钢任命为矿长接替于秉辰。梁承鑫也是那一时期分配到这里的。

五十年代初期和中期,矿上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干部,他们和睦相处、协同合作。这个局面延续到1956年通化地委派王英生书记到矿。两年后,总支升格成党委,仍由王英生任书记。

王英生,30多岁,是个矮个子。此人来矿不久,很快就形成了由他和赵凤贵、杨振亚、原玉恒、宋宜德等人组成的帮派集团(当时只知道书记,没听说过哪位是委员,也就是没有委员)。这些人后来成了矿山历次搞阶级斗争、摧残无辜的核心力量,后来又增加了宣传部长奚伟,这个集团就成了大栗子矿冤假错案的制造者,党内路线斗争的极左派。

1958年矿山的反右派斗争的背景、方式方法、具体政策和全国都是一样的。

王英生等五人就是“反右派斗争领导小组”的核心人物,在反右结束后的两三年内,赵凤贵、宋宜德接连暴病而死,杨振亚又作为历史反革命被揪了出来,不久自杀。五人领导小组在以后几年又有新人加入,因此规模逐步扩大,而后来加入的宋长青更是万恶不赦的豺狼,它的恶行更是其他人望尘莫及。

大栗子沟的反右比其他地方迟了整整一年。1958年党的生日七·一刚过,矿山第一个右派被揪了出来。当时全国已是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说话。即使那样,王英生出于对毛的忠诚,还是抓了两个右派。一个是曾做过蒋先生侍从室医官,留德、英的陆秀荣,一个是来自北京从事矿山专业原国立高工(解放后叫北京重工业学校,现北方工大)的毕业生梁承鑫。

那时梁承鑫已是矿山的技术骨干,深受韩矿长的器重,被认为是有前途的青年人。

 

一,祸从天降

反右运动前的梁承鑫

上图:反右运动前的梁承鑫

1955年梁分配到大栗子以后,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让人心满意足。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天下午他正在球场打篮球,陈惠德(梁的同事)喊他“你过来,进屋开个会!”他指着乒乓球室那方向,梁边擦汗边穿裤子和外衣,边往里走。这个房间不算太大,是他们经常打乒乓球的地方,因此非常熟悉。此时乒乓球台的三面已经坐了两三排人,大部分是机关干部,一面是空着的,还放有一把椅子。梁正想找个地方,杨振亚书记指了一下,还算客气的说道“你坐这里!

主持人杨振亚是单位的总支书记,矿里反右领导小组的成员。他的第二句话把梁震蒙了,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他声嘶力竭地说:“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梁承鑫批判会现在开始!”时间锁定在1958年7月8日星期一,农历5月22日。这是梁一生中永远忘不掉的日子。

什么时候成了右派了分子了,有什么言论?谁也没有和梁恳谈过、辩论过,或者有什么内部文件公布过梁的“罪行”?这显然是突然袭击,梁打球出的汗还没擦干,边擦汗边说:“凭什么我是右派?

杨振亚这时就没开始时那么客气了,他大声说:“站起来!”梁自然没有那么听话,口气很重又问“凭什么?”,平时在一起的同事,也跟着大声喊着:“站起来!”,梁只好服众,站了起来,静听“批判”,可是等了半天也没人说出个一二三来,梁想,显然还没准备好,急了一点吧。

冷场半天后来反右领导小组的成员,组织部长赵凤贵说:“你说工人值班长连阿拉伯字码都写不好,你什么意思?”

梁一想,一年多以前鸣放会上,自己真的说过,当时是这么说的:“在车间的值班主任(工长)每天写交班日志,连掌子号几个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写,叫考勤员替写;现在工农速成中学那么多,为什么不叫他们去学学文化,新毕业的年青技术员那么多,叫他们见习值班主任(即工长),这不一举两得吗?”梁说这个意见的同时,还列举了“现在矿山技术员中专毕业的也很多,也应选出一些好的继续深造,美国大学生那么多,还在培养人,我们也应大量培养人才。这时外地已经反“右派”了,大家说话都特别小心,梁经过思考,很谨慎的提出了有利于矿山发展的意见。这也算“右派”言论?

可是他们只从记录全文中“提炼”出两句话,1.是工人干部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2.美国大学生多。他们把这两句话提高到,“叫喊工农干部下台,也就是让共产党下台”,“以美国大学生多为名,实质上是崇美反苏”的高度。(当时梁想:1956年我管理“专家建议”时,就对一条舖木板换取粉矿的苏联专家建议,持反对意见,认为那样做要消耗大量木材。他们就把这一句上纲上线,光这一条就够反苏,就够右派了,别处就有这样的先例。)

这第一次批判会也不热烈,赵凤贵发言之后,稀里糊涂就散会了,主持人告诉梁明天不用上班了,在宿舍里反省问题。

第二天的会,也不热烈,但又多了一条,说梁在学校写过反党诗:“建国五周年,学生最可怜:一天三顿高粱饭,要想回家没盘缠。”这时梁承鑫明白了,这是何某干的,他是反右领导小组的成员,负责管理材料的。他是把梁55年毕业前反胡风运动时思想汇报的内容,搜集整理,按需要凑成的,把别人篡改的文字,又拿出来,栽赃陷害。(原来是一首歌词:“中华民族五千有余年,唯有学生实在可怜,早晨小米饭,晚上山药蛋,要想回家没有盘缠。”这首歌流行于张家口学校。梁的母亲20年代读书时就会唱,因旋律好听,梁也唱过。后来到1972年才知道是同班团支部书记张振东篡改的,为的是使梁被批判,受处分。后来张良心发现,还找梁特来道歉。)

梁当时就站起来问杨振亚,“这是谁的言论,拿它来批我?!谁听见过是我讲的?我在哪里讲的?你们有什么依据?你们有记录吗?”梁的反问把杨振亚惹翻儿了,他高呼:“你老实点儿!”,继续念稿。他们没抓到梁反党的证据,梁觉得自己也没反过党,心里倒更坦然了。

会开了两天,没有一点威慑力量,那时人们对反右派斗争也懂得很少,以为像反胡风、批判“武训传”一样,一阵风就过去了,大家也不愿意太伤人,所以梁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第三天开会,突然站起来一位同事——齐家文批梁承鑫“攻击中国职业不自由”。

它的起源是梁向韩矿长提出过申请。因在北京,有两个女人叫梁牵挂,一个是梁的母亲,一个是梁青梅竹马的女友,梁申请调到北京或北京附近的地方工作,那时梁的户口还在北京,韩矿长推心置腹和梁说:“调北京很困难,尤其是这个专业,到北京哪有接收单位,现在大跃进,北京也用人,你可以辞职回去,再找一个工作”,(一个同事家在本溪就是这样做的)梁当时对专业挺执着,就说“我是国家分配来的,我只能依靠组织”言外之意,不能自己找工作,韩矿长说:“也好,慢慢找机会吧。”

梁和韩矿长谈话,旁边有齐家文在场,和矿长提要求也不是秘密,有人知道也没关系,况且他们也都知道梁在北京的情况。梁没有防人之心,没想到这个小人竟上纲到“攻击中国职业不自由”的高度。

这天的会比较热闹,围绕着要让工农干部下台、崇拜美国、攻击中国职业不自由三个方面,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说了些什么,梁也没仔细听。

主持人万万没想到。会场批梁的时候,梁竟然昂然自若地睡着了,还打出了鼾声,有的人还窃笑,于是会议转而批判梁的态度,不大一会儿就散会了。

隔了一天,梁和陆秀荣一起上台,全矿大会批了两次,因为有个伴儿,在台上一老一小很像演双簧。他们照稿唸,大家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梁以问心无愧的坦荡心态,对待他们,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

与梁住同室的好友宋纯生告诉梁承鑫,“你别不当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北京的‘右派’有的开除公职,送黑龙江劳改去了,没去的也都降了工资,你小心点。”他“猛击”梁一下,叫梁想到这个反右派斗争,还真不是小事。

三次小会,两次大会以后再也没开过会,批判斗争过了之后,主管人员叫梁写被批判后的认罪书。妈的,不写不给开支,15日应发的半月工资(那时工资分两次发,半月发一次)也没发,压了好多天才,梁要吃饭,母亲在北京也要吃饭,等寄钱哪!

在梁之后没有揪出第三个“右派”,后来知道,韩矿长发现陆秀荣和梁承鑫被揪,警觉得早,以汇报工作为名,逃到鞍钢,一去不归,如果不跑,地主出身的韩克久恐怕也难逃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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