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日记作者在1965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学生。

 

1966年4月

1966年4月1日 星期五 晴

画工须画云中龙,为人须为人中雄,豪杰羞伍草木腐,怀抱党与常人同?……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一腔热血勤珍重,酒去犹解化碧涛。莫重男儿轻女儿,平台诗句 峨眉。吾 河山添生色,始终英雄亦有雌。

注:1、在蒋介石反攻大陆时,他说:“我们可以吃到糖了!”在大年初一吃粥说是移风易俗。

2、陈三:他一手给病人号脉,一手却往嘴里塞饼干。他躺在床上,我叫他签字,他侧起身来把名字写得弯弯曲曲。我问:“你有没有 盖章?”他躺下说:“我都是签字,我不盖章。

3、江南的田野,到处有渠水闪光。一方一块的油菜花,一方一块的麦子、蚕豆,青一块,黄一块,像花色的地毯直铺到远方。老水牛拉着水车。

4、王解全:上司的话他是原样传达,从不改变。对于下级,他不准提出相反的意见。谁要提了,他两眼翻翻。人家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就扯着嗓子说:“你没听懂我的意见!”

5、人到齐了,独独缺了徐国良。施金招说:“小王,徐国良不高兴来!”我问为什么,他说:“他说你没叫他!”我刚走出门,听到他大声喊叫着,手里夹着一根烟走进来,不坐下却走来走去。我说:“徐国良,你要好好听听!”他说“对啊!”可是仍然在屋里转着圈子。

王注仁等休息回去了,阎庆国坐车去黄路,黄路部队的一个人说:“陈三身体不好,现在不能接待。”一个矮胖好人把我带进一套深宅院。过道里一个小厨正在煎药。陈三躺在床上,屋内是古典是的摆设。——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正吃饭,我校校友走过来说:“你怎么到现在才吃饭?”几个教授参观刚回来。——午饭后,大队部内,陆进发还提着那只半导体收音机,怀里挟一本《秋瑾传》。——开会,由朱桂兴讲讲四类分子如何评审。然后,庚黑雄给我算算方宝良哪些问题是属于偷窃,他说:“现在你千方百计地把数字压低,反正不要给他方案,你没有社会经验,汇报时活点!……”阎庆国、张兴中去公社吃饭。饭师傅现切了猪头肉。回来后阎庆国谈谈学校生活。阎说,他们几个都不想去到上海,上海的风气不好。指导员从后边赶上来。我对徐友才说:“晚上在小学堂开会!”徐友才说:“不开了,我什么管了!”他说听小弟说,有几个人做生活,讲他“大队长都不说,他充什么王!”后来杨才官来了,他说:“咳,人家一说你就不想管了,这不行!”——开第一批贪协会,审批第二批贪协会员。他们说七队只要到陆同志身边拿一只表就够了。沈说四类分子情况,他们都说好。我叫他们签字,一个个都签了字。杨才官同陈雅珍声音最大,研究生产,直到散会还争吵不休。今天不想却在想:“要是昨天早到一会就好了,可以派到去淮南!”

注:我说:“我们队的仓保员现在讲不出道理了!看来这钦差过得硬!“阎低头不响,我刚讲完他就说:“陆还要经他批判批判,我们对都不放过他!”于是各人想各人的心思,对方讲的什么互不觉察。

补:1、3月27日军民联防会议:

指导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是兵马未动,思想先行。毛主席早有指示,这一仗非打不可。张科长:自己解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祝政委:港东身强力壮的英雄好汉编到炮兵来。张说:国家是全体人民的,不单是解放军的,要靠我们全体人民来保卫。民兵说:地方我们熟,打仗解放军熟,互相配合。

2、徐国良野性难改,人都到齐了,独独缺了徐国良。我问为什么不来,施金招说:“他说你没请他。”我说:“那好,我去请他!”刚走出门,听到他油腔滑调的嚎叫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烟。我说:“国良,你看你是个什么样子!你要好好改改。”他说:“对,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1966年4月2日 星期六 雨转晴 公寓

几个小学生在外边喊叫,说:“王同志,找你要凳子!”我衬衣扣子也不扣,匆匆扣起罩衫的扣子。太阳已经高了。陈玉芳看到我舀洗脸水,哈哈笑着。——我和阎庆国从南边走,张兴中和庚黑雄从北边走。——王解全读“为人民服务”,然后叫大家自己看。吴元荪说:“……我觉得反正只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工作上联络联络,互相敬而远之。……”庚黑雄说,他们队把八队工作队员讲得神话一般,说:“阎庆国桌子一拍,二百元出来了。”王解全说,有一个反革命分子心不死,买了钢板磨成刀。——中午,老教授们吃完饭没事干,就出来逛。我记得,有两个教授在小饭馆买饭,各人买各人的。比起农民之间的感情,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知识分子是极端自私的。下午我回大队部整理资料。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是评审放后。可是王解全还三番五次打电话,要求评审。他对赵佩玲说:“谁说不评审了?哪个女的?她有什么权利这样说?”在今天的解放日报看到邢召地区受灾,有一张照片上有淑珍。我对羡锡全说:“有一个同学在那学校社教,不晓得如何?”感到很烦躁,头脑发热,趴在桌上睡了一会,也不解决问题。今晚公社吃那种“龙点”,很鲜。陈新喜骑着车子从后边赶上来,说去领粮票。饭后,头脑清醒起来。昨晚,施金招生了个小孩,今早去公社报户口。徐国良往倪凤英家去。我回公寓关门写作。施金招把他填好的贪协入会表给我看。忽然听到紧张的喊声:“永仁,永仁,你快给请医生去!”我们都跑出去,倪八斤抱着,倪才郎和施秀珍喊着:“某某,你醒醒,给你 鸡蛋吃!”看到我,倪才郎说:“王同志,小孩子不能说话了!呜呜呜!”忙去部队打电话,打了好久才打通。部队去排文艺节目。救护车来了,徐国良和倪凤英坐上去。回去时,人们还都在倪八斤门口,施秀珍说:“他弟弟说阿哥睡着了,我跑进去一看,头颈硬了,眼球白着……”惊动了整个生产队。大人小孩,屋里屋外,站了一屋子。几个人说这样那样,可一问他借钱,头摇得像搏浪鼓一样。徐国良桌上很乱,饭吃了一半,帽子放在旁边,桌子上还堆着烂鞋子、破袜子。朱桂兴去六队参加批判,孙主持大会。我在给急救病人请医生,他还大声叫我,问我到六队怎么去。我只好叫站在桥上的小青年给他指路。

梁斌善于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日常生活细节联系起来,增加亲切的气氛,使人觉得真实可亲,既是同志,又是亲人。如:

……睡着睡着,听到旁边有呼吸的声音,睁眼一看,严萍坐在床边,睁着大的圆圆的眼睛盯着他。见他醒来,微微笑了笑说:“醒了,醒了!”用毛巾给他擦了眼睛,又说:“你 睡得才更好!”

江涛问:“什么时候了?”

严萍轰了蚊子,把蚊帐放下来,说:“时间不晚,你睡得这么好!”……

注:张兴中说,他的老师的表姐的小孩很调皮。吃饭时用筷子敲饭碗,他爸爸用眼瞅他,他敲得更响。有一次,他妈妈端着牛奶进厨房,他躲在门旁边,等她走进,他“啊呀”一声,吓得她把牛奶泼了一地。她去追,他就跑,看着快追上,他回头一窜,把母亲撞倒在地。他母亲气的又骂又嚎,他却在旁边嘿嘿笑着。他母亲说:“小作死的!看你中午可能吃成饭!”可是中午刚刚掀锅,他窜进来,抢了两个馒头就跑,还回头对他母亲说:“谁叫你这么照办的!

 

1966年4月3日 星期日 晴 公寓

早上起床,未吃饭,徐国良从南边回来,就在倪八斤家吃了。方招郎、季招发出来玩,看我刷牙,问我吃过饭没有,我说吃了。张兴中走来,问我贪协情况,想写方宝良的材料,没写成,写了四类分子评审。跟张谈了一会就到中午了。张去了八队,把书放在此。徐国良说徐文秀骂他,说他把她当落后分子,为什么不发给她表。徐文秀正吃中午饭,高粱粉的米饭,红红的,黏黏的。徐友才去修锄头,徐文秀说:“我昨天听说第二批又发了,啥时发表给我啊?我也是苦恼人呃!帮人家做佣人!”后来我答应给她画一只表。叫徐友才去大队开会。给小青年布置了一下毛选园地,从支部生活上剪下毛主席像,雷锋、王杰像。张又来了,看连环画“激流勇进”、“这事发生在日本”。看地图,各人看各人的家乡,发表议论。方宝良来了,我叫他把偷与借分开,又盘问他那二十八元是怎么回事。雨下着,他坐着不走,他说他以为清经济比清政治厉害。我把几笔欠条摊给他,明知道他会讲出道理,我仅仅批判他怎么不好。他笑眯眯又不示弱地说:“真是的,这话我听得进!……”他要回去,我把伞借给他。——徐国良把脚蹬到桌子上弄喇叭。他吃饭还在写“为人民服务”,叫我给他添些词句。——饭后又同徐友才谈谈他的家史,他已经困了。今天讲过去的生活,似乎是在讲别人的,一点不伤心,到后来,他说:“广播里唱长工苦,长工确实地苦,这班小青年都不晓得。”起风了,徐友才娘子说张的书包有七八斤重,张把称拿来称,只有三斤半。

 

1966年4月4日 星期一 阴 公寓

方宝良一早送伞来,,他说:“老王,我放到门口了!纸头摆到沟沟里了!”听得我起床就说:“侬落起来了,那你等一等!”我打开门,他径直走进,把伞给我放好,转脸问:“还有啥话说吧?”我说:“没啥说,你去吧!”张兴中走来,坐到床上,看我们吃的白粥愣了一会说:“怎么,没有菜!”徐国良“嗯啊”地应着。他端起碗走出去,我估计也是到人家家里讨菜吃。张兴中说:“这家伙是流寇思想。”——张兴中无工作做,坐在桌边,一会站,一会走,无聊的很。——快尽中午,朱桂兴来了,叫我们给生产队找两个会讲话的人帮助他们开四类分子评审会。张兴中问我有什么外调任务,我叫他去东联(黄河公社)。徐国良抓紧时间写毛选心得。我问:“你下午去九队仓库开会行不行?”他不响,我追问:“怎么样?”他说:“好的!”可是饭后,他把碗一推说:“你回来把门带上,我要走了!”我看他裤管卷到腿肚子上问:“你干什么去?”他说:“踏车去!”我说:“怎么,你不是去九队吗?”他说:“九队不去了!”我心里升腾起怒火,可一想这家伙的野性,妄想一下子改变是不可能的。——下午,我锁起前门,闩起后门睡觉。小学校里传来小学生们的朗诵声。傍晚,听到外边有人谈话,陈玉芳说:“王同志在吗?到公社里去了!”施连昌鬼魂似的走进来,笑笑。张兴中回来了,手里拿着外调材料和一封信。他给说:“今晚叫会计去开会,被头铺盖要带着。我看外调材料上写明,王新涛杀的是坏蛋。文明调到西安工作了,房间里静静的,风在房外呼号,张坐在桌边,看我写字,咂咂嘴说说:“无聊,无聊!”两人一起走出来,他往西走,我说:“怎么,你这就走?”他说:“不走干什么?”我说:“那好,再会了!”——我烧饭时,徐国良说:“反对自由主义总的一句话是什么?”我针对他的野性给他讲:“……不要自己想干啥就干啥,一点组织性都没有。……”——吃晚饭时,他说龙是有的,在七八月份可以看到,龙把头从云边上搭拉下来,说他看过好几次。——晚饭后,他说:“我的工作多的不得了!”

继续写他的心得,不时问我字。我到沈才招家去一次,叫他把方宝良退的钞票送到大队部去。——小青年们来了,方宝良说会计家有花色纸,叫徐国良去拿。徐国良说:“明天再去!”方玉来翘嘴皱眉说:“去哎,永仁!”徐国良犹豫着,放下笔走出去了。杨才官把入会申请书拿出来,已揉破皮了。——把杨带回公寓,给方宝良的偷窃问题做旁证。施金招想包庇,杨说:“沈才招娘子骂人很凶!沈才招开会回去迟一点,就要叫到半夜!”我对施金招说:“你是贫下中农哎,要敢于挑担子,你没看过报吗,一个四类分子子女不干会计,一个二年级的青年跑过就干,一边干一边学么?”他低头不说了。我对杨才官说:“你是一队队长,脚头硬就是好!无论如何不能叫大家都满意,你脚头软也不能叫大家都说好,还不如硬起来!”他问我明早跟人去学砌灶头。这队长真是办法少,叫王妹英去学会计。可这个队里都为钱之瑞请愿,生怕把钱之瑞踢掉,我很愁。

月亮在阴云里,田野里白晃晃的,月光照着房屋,静静地看着,房子后边是黑黑的影子,海潮正澎湃着。

在梁斌的小说里,人物的心情常用环境、景色来衬托。既不孤立写景,也不孤立抒情,这很好,感染力强。

“摘记”

……绕过门前的水塘,踏着树林里的小径,向小乡村走去。路旁的草丛,油绿新鲜,太阳光从叶隙中射下来,照在草上,一片片亮晃晃的影子,她踩着日影向前走去。走着,她又想起几年以前,……江涛……

夜深了,听屋外海涛声响。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接着屋外响起脚步声,这边有牛在叫。

 

1966年4月5日 星期二 晴 国良家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出工的社员正向地里走去。又起得迟了。——张兴中仍然无事可做,我叫他帮我抄抄东西。头昏了后,我们出去打拳,累得呼哧呼哧直喘。远处,车水的人看着我们。——张兴中忽然提出去大队部。我提了火油瓶,拿了淑珍、文明的信去寄。大队部里,陆素贞忽然笑吟吟的叫我,祝队长的秘书拉了我问我,他要填材料。——回来时。门锁着,饭却煮好了。去沈才招家,他正把那只小猪肉用绳子吊起晒。——倪八斤回来了,正用油涂生锈的勺子。我说困难可以照顾,后来还是给他讲要他退赔的事了。他老婆在旁边吃饭,说:“我们粮食不够吃,退他钞票算了!”——张兴中正和陆素贞谈笑。说到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复杂性。庚黑雄一来,陆素贞就把头扭向一边不响了。庚黑雄传达会议精神,陆素贞不响。庚说:“小陆,你发表发表意见啊!”陆不响,说到四类分子训话的事,庚再次征求。她才生硬的说:“好!”我叫庚不要回六队,他不愿意,站在路上犹豫了一会,还是回去了。我和张仍回公寓。张呼呼大睡。我把干部的清经济材料整理一下。——徐友才从海里挑柴刚回,手上还带着泥巴。我跟他商量发展第二批会员的事。最后他把印子交给我。沈才招走来,我给他讲印情况,他回家去把他的印子拿来交给我。——我已淘好米,张说:“我在这吃一点吧!”又临时添了半碗米。张烧锅时。徐国良回来了,说:“行了,不要烧了,你把柴都浪费了!”他似乎对张留在此吃饭很不高兴。徐说:“你要找沈才招去中午行!早晚一会儿也不行,影响生产。”张兴中还是笑嘻嘻的,跟徐国良搭讪。——饭后,徐国良拿出一只小镜子,桌上一只坏了,刚买的一只又坏了。我说:“国良,这是不好的象征,就是说你将来婚姻不美满。”

——电影“社会主义国家军事三项全市标宣”“共光荣的节日”

月亮在黑云彩里穿行,微风吹来一阵阵凉,偶尔有两声蛙叫。

注:1、庚黑雄把鞋子脱掉,袜子退了一半,抓着脚后跟,说:“哎,小陆,你发表发表意见啊!”陆素贞说:“我没啥说!”她把头转向一边,我们三人研究,她仍不响。庚说:“小陆,你给队唱一支歌怎么样?”半天,陆才说:“要唱土家唱吗?搞啥么子!”庚讨了个没趣,仍然抓着脚后跟,说:“革命歌大家唱,倒也有道理!”

2、徐国良从东边走来,我说:“国良,今晚又添了个客人!”他说:“谁?”张兴中烧着火,嬉皮笑脸地说:“嘿嘿,又要打搅你了!”徐走出去,回来时脸上仍然不高兴。张走来走去,走到徐国良跟前停下,问:“国良,你去看电影吧?” “我怎么不去的!”……

3、为了讨好,去看电影时大大发表议论,反而惹得大声喝斥!

 

1966年4月6日 晴 公寓

今天阳光很好,身上暖洋洋的,早上下了一阵雨,可一会儿就晴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绿绿的蚕豆田,黄黄的油菜田,都被阳光照的格外鲜艳。坐在屋子里,看屋外春光明媚,远处的小桥上有自行车驶来。海堤上的树木像紧贴蓝天,伸向南方的地平线。哨兵军直直地立着,昂首看着海的方向。小鸟儿、小蜂儿叫,蝴蝶儿飞。范排长和江广勃在这里坐了一会,起身去八队了 。看他们走上田野小路,听江广勃说:“春天了,……”

注:1、一上午在公寓看“重在表现”这本书,又翻了过去的日记,不觉已到中午。有两个小孩围过来说:“王同志,阎同志也在屋里!”我看不下去了,只好收起日记。

徐国良站在门口,我看到季招发跟他讲了句话,他扭过头来,用手指摸着嘴角说:“你满早么!”头低下去,被门口挂的辣菜遮住了。我问:“你什么时候下工的?”他说:“十一点半,现在都十二点半了!”季招发说:“你一个人在屋里,不觉饿吗?”问他吃过饭没有,徐国良说:“到现在谁还不吃饭?只是我们!”刚端起饭碗,徐文秀跟着走进来了:“……王同志,你在屋里,我给你说,我呢要叫钱之瑞当会计!别人家我不要!王妹英去开会了,你叫他到大队到公社当我也不管!”“王妹英也能当会计?!叫她做卫生员她也做不好!”“我们要吃饭来!王妹英还是小人家,叫她当我们将来吃开水过日子?你任谁都能换,换队长我们也不管,就是会计不能换!他精打细算,到我们队只有好!”黄淑芳也端着碗走过来说:“你去给大队说说去,不叫她当会计,我们叫她当队长!”徐国良说:“王妹英账本做不来的!叫我选,我们一百个社员有一百一十个同意钱之瑞的!”徐文秀说:“我们十四队就不放他跑,你们叫他吃官司,我们十四队大家一道去吃去!”徐国良质问我;“谁叫王妹英去的?我们队里谁晓得?”我说:“叫她去,不等于就叫她当,到底叫谁当还要大家选哩!”“我们选钱之瑞!”黄淑芳说。

倪八斤歪着头走进来,异样的看着我。他说他的脖子很痛,弯都不能弯了。杨才官靠在门边,我问他,谁造谣说不叫钱之瑞干了?你要跟大家说说,不准乱说,有人就是想趁机钻空子,杨点点头。我说:“我们队里没文化,找个记工员也找不到,主要是培养个接班人。”我被他们吵得脸发起热来,走回屋里呆了好大一会。

2、正呆着,范排长走进来,说是审查民兵。我心情不好,而且又疲乏起来。直想着睡觉。他问一句,我懒洋洋的答一句。他说等江广勃。

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响。江进门就说:“好热!”一边说一边把棉衣脱下来,放到棉柴堆上,对我笑笑。他问:“毛选学得怎么样?”我说:“这两天还好,劲头比较足!”他说:“这都是你领导的好”我捶了他一拳头说:“哪里?你这家伙!”他笑笑,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我说:“我们的国家是大,像锡金那种国家,只有我们几个公社大!”他说:“西京?东京有没有?”我说:“不是那个西京,是金银铜铁锡的锡!”他愣了一会,说:“还有这种国家,我翻开地图,把锡金点出来给他看。他指着地图说:“这红的是什么意思?蓝的是什么意思?”我说:“这红的是公路,蓝的是河流!……他指指黑线说:“这里是铁路对吧?”我说:“我将来要到新疆去!”他笑笑说:“新疆建设的是很好,就是大西南还要人去。那里的山都是尖尖的,一根一根的,光溜溜的,一棵草都不长!”我说:“你去过?”他说:“我前年去过,走了五个省!”我说:“你说的那个桂林风景很好!”他说:“对,有的像螺旋一样,还转着圈子,有的像宝剑一样!就是不长草!”他一边说一边做螺旋上升的姿势。我问:“你到那里干什么?”他笑笑说:“当义务列车员!”我说:“咦,这不错么!”他说:“对!”接着又说:“开始从上海出发还穿着棉衣,到中间就热起来,到贵州又冷起来!中间热两头冷!那里的人都把头缠的高高的,小孩子都背在身上,做活还背着!”我说:“你要当列车员到了家乡就好了!”他哈哈笑着说:“那当然好!”忽然又说:“那不行,不能随便下去!”我说:“那你看看家乡的景色也很好么!”他笑了。我问:“你们部队有没有寿县人?”范排长说:“没听说过!”江广勃说:“有的,有好几个来!他们说寿县改成长丰县了!”

他们向八队走去。我把江的棉衣拿进屋里。江说:“谢谢你!”看到他跟在排长后面说:“我一到春天就热起来!”江广勃有股强烈的感染人的力量,不知为什么,我一接触他就觉得心里生出爱来。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醒来时,太阳西斜了,风暖洋洋的吹来,鸟雀穿梭似的从门前飞过。柳枝在风里摇摆,身上轻飘飘的。

3、施才官的老伴从早纺到晚,“嗡嗡”的纺纱声传出来,发出亲切的声音。施坐在桌边,跟他老伴说话。我去借扫帚,施老伴一见到我就问:“会开好了吧?啥时开好?”“爷娘身边去过哦?有多长时间没去过了?”我一边给他扫地,一边跟她闲扯。她不住问:“你想爷娘哦?”

临走时,她说:“过来白拉拉,嗯?”又笑笑:“还给我扫扫地,哼哼哼!工作同志!”

4、蚕豆开花,大麦抽穗。池塘边的苇茬窜出新芽。杨柳的绿枝条在水面上划着,燕子点水,还“啾啾”叫。

5、晚,四类分子子女座谈会。

徐林生说:“……方招郎说:‘你爷爷是大强盗,你是小强盗’,说得我很苦恼。通过学听毛选,王同志的帮助,现在我相通了。……”

我对高兰英说:“过去你 是有顾虑,学听毛选时,低着头,总觉得自己比人家矮一点。是不是这样子?”她说过去做事情劲头是不足。

祝队长对高方海说;“阿姐讲好阿弟讲!”高方海嘴巴噘得很长,不响。——给他们谈谈孙方杰的事迹,鼓励他们入团。六队黄胜芳不跟她父亲说话。祝队长说:“对爷娘还是要好一点,这样他改选起来有点劲头。不然,他们觉得外受共产党的气,回家受儿女的气,这样他们就没路可去,感到很黑暗。”

6、今日几餐都没有菜,吃得我有点熬不住了。晚上,徐国良到他哥哥家端一碗青菜来,盐很少,味淡。

7、会计来了,笑嘻嘻地。我说:“你来了?”他说:“队长给我一说我就来了!”我把材料谈给他听,他用纸包了私章,把私章旁边放在纸上擦着。我说:“最近你听到一股风,说是要把你撤职了!……他不等我说完就接上说:“老王,我看法都没有啥,一心为革命么!……”我说叫王妹英去开会,也为了培养人才,他点点头说:“是呀,是呀,要培养人才,社员都要注意性!”

早起又晚了,徐国良盛好饭放在桌上——读“重在表现是党的阶级政策”——徐文秀、黄淑兰等来为钱之瑞请愿。——范排长来验收工作,闲谈了一会——张兴中跑来睡了一觉——方玉妹拿了火油头,上到灯里。徐国良去给季招发请医生——开四类分子子女会,五队到的很迟。正开会,祝队长走进来了,他说:“你说,你说下去!”——散会时,徐林生和徐惠芳留下了整理板凳。临走对我笑着说:“王同志,我走了!”祝队长说她很活泼,是真心要求进步。他叫我给徐友才的历史写写清楚,报上去发展他入党。我说准备发展徐林生入团,他说:“可以,考验考验他!”他的秘书还是把几份民兵表批给我了。我很不高兴,可一想到思想日记里的话,就压抑住了。

8、我对四类分子子女说:“为革命你们之要干,放下包袱,大大方方,光明正大,该说就说,该讲就讲,谁也不敢阻止你们革命!”

9、徐友才说:在一家小饭店里,要了一碗面。正吃着,一个妇女把小孩往桌上一放说:“先生,你带去养活吧!我们养不起他了!”她放下小孩就走了。后来,把他们夫妻找来,那丈夫也说确实养不起。我没办法,把小孩抱回来。解放军以为我是坏人,问:“你没老婆哪里来的小孩:”那天晚上,他们忽然闯进来,浑身搜了个遍,后来我把那个小孩送给了人家。现在在灶东,比他弟弟大两岁。他说,财主们对讨饭的很刻薄,大拇指头按到酒壶里,留出一点生麦饮。

 

1966年4月7日 阴转小雨 公寓

我带着民兵调查表去给徐国良,他刚起来,正在小便。我叫他把表分下去,并告诉他今天不要烧我的饭了。——八队社员们正在修渠道,龚品高对我点点头,杨玉书听到脚步声,也抬头招呼我。朱才霞低着头,是我招呼的他。——公社里开介绍信的老孙眼光正好跟我相碰,又想低头又不好意思低头,两个人一起开腔搭讪:“你来了?”“你做啥去?”——大队里,正写家史,羡锡全跑来看了一会说:“哟,你快么!”魏素贞头发剪得短了,张兴中说她胖了。薛可富回来了,他说到了淮南市,住在市委招待所,他拿了记录给我看,上写:正在劳改的陆跟生,解放军同其他人像做游戏一样,杀了一个人,并把被害者的生殖器割下来。他和陈晓彬在审问沈维舟,沈很硬。——薛在此说了一会,打乱了我的思路。刚想写,陆素贞忽然笑嘻嘻的说:“哎,小王,阿拉队里这两天发生好多事,陈文根表现满好……听说他同高兰英断绝关系,我准备叫他当队长.”我以为他告诉我什么重要消息,却原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可能她感到我这两天对她冷淡了,故意想来缓和一下气氛。因为昨天晚上本来叫我和她一道来开四类分子子女大会,但我不同意,后来就调换了张兴中。——同阎庆国一道去公社吃饭,公社饭厅里乱哄哄的。阎说他不吃芹菜。饭后大队部关了门,我拿出火油回队了。阎又碰到我,他往东走,说:“龚品高又打架了,不叫他女人吃饭,嫌她吃的慢!”——队长杨才官在门前,我看他穿上棉袄准备走的样子,他娘在外边纺纱。我踏着蚕豆走过去,拐回到屋里,抱起小孩等着我。我告诉他今晚要开个会,研究干部班子问题。他点了点头,不发表意见。我说:“你以后生产上有困难,应该向大队汇报,……”他娘今天是想开通了,说她老头子现在到好跑事了。她说:“会计做到现在好到现在。可不能掉!”又说:“社员说让你留下来给我们当会计,你有文化么!”__张兴中从渠道上往公寓走,我赶上去,季友郎仍在搞几亩地。——回公寓困了一会,写一会家史,天落雨了,张早一点回去了。——晚饭后,雨下大了,徐国良歪在床上,我坐到床头跟他谈心。他说,有个交通大学学生在这里搞了三个多月,他说:“他也满好,跟你一样!”“我现在一心一意想当兵,我想,过几天就能过集体生活了。”他追问我什么时候能到部队,要不要一个月,我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说:“祝队长一定晓得,你问问他么!”他说:“我就是觉得没到生产队不行,思想不能进步,我有个想法也没人商量。你们工作组来了,我思想进步了,你们一走,我又不能进步了。哪怕叫我到新疆去我也去的!吃苦我不怕的!”我说:“你现在说的好听,你真的离开家了就会想念的!”他说:“不会的,我肯定不会想家。”“我要到部队去,保证头一年就当上五好兵!保证!”“看来社员们要叫我当队长!”我说:“本来想叫你去学会计的,考虑到你要派其他用场!”他追问什么用场。我说:“叫你当民兵排长。”他说:“这工作轻,我看没啥做头,我想,对吧?叫我做做生产干部还行!”他说:“我到部队去,你吃饭到啥地方去?到志徐家去吧!”我哈哈好笑,他太天真了,似乎他已准备明年到部队里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况且,到那时候,我大概已回去了,根本用不着再考虑吃饭问题。——徐友才正吃饭,看他儿子在用筷子捞咸菜汤里的鱼吃。我走过去,他用抹布擦擦桌上的水。问他什么时候当过兵,他说:“我现在不想明白的交差,共产党事实好。”他说就是我们队不行,社员老骂人。我说:“不要怕骂,坏人骂你正说明你做的好!”我说:“娘娘这方面比你行,坏人怕她的!”陈雅珍困到床上,时时伸过头来给我说说话。徐友才说:“你讲,要是陈雅珍做了女工女队长,真不得了!”陈雅珍笑笑,不表示反对。徐小弟衣服淋得湿漉漉的进来了,又提了一篮子橙子。他放下钩橙子的棍子,抓两团饭就往嘴里塞。

 

1966年4月8日 星期五 阴 公寓

施连昌经常是跑过来站站,不说什么话,问问又什么事,他笑笑。站一会又自个跑了。

今天中午又过来,站着,用手指头划着桌子,笑眯眯的。过来一会,忽然问:“永仁,灶头砌吧?”不要看他这个样子,发起脾气来可像个牛一样犟。只是“不行,不行”地叫着,任你劝说百遍也没有用。

 

4月8日晚 雨 四队

从棉花收购站站出来,地上泥泞很多。俞志文虽然宣布说日新跟中港搭伴睡,但都各自回去了。我跟着薛可富来住。口渴的很,我采用涮牙止渴法。薛把我领到一个很暗的房间,叫我用手摸,我摸到了马桶盖,坐这东西很不习惯。

然后,龚志平谈了学校党委的工作会议事件。

今天下午,在公社召开全公社青年大会,由老贫下中农忆苦思甜。几个诉苦者在台上嚎啕大哭,一点听不清所讲内容。台下议论纷纷。然后由日新大队——青年会计作“自己是如何被地主分子拉下水的?”报告。他原来是响应党的号召,抱着下乡建设新农村的决心,可是吃了几次地主分子的元子,又做了地主分子的女婿,最后走上贪污盗窃道路。他由一个乡团总支书记走到贪污盗窃的道路,就是一个标准的和平演变过程。

罗金水发言,灶东那个农村女青年(工作队员)发言,一个小个子青年发言,人民鼓掌。祝队长总结:走夜路要有个灯光,否则会掉到茅厕坑里。毛主席著作走夜路的灯,青年人是最容易出毛病的时候,是在十七、八岁时,是在“出头”时。 4月9日 上午 大队部

昨晚饭在公社吃的,晚上安排的生产队的会议不能开了。

和龙时庆、薛敬先一道走进棉花收购站大院子,徐远望笑嘻嘻走过来:“王其昌,你——哎呀!”我用伞柄作刺刀,大喊一声:“杀!”徐一下子仰面朝天。满院子人哈哈大笑。他爬起来,把泥手伸到我跟前说:“好,好,怎么办吧!”我向后退,他想推我,但却把书包放到我手里了,他跑出去洗。

高阔的棉花收购站仓库内,四周围有些竹篾席子和被头,子港南合起来讨论三查:查上当,查立场,查方向。张维身参加我们讨论。龙时庆说他过去好跟食堂师傅吵。张说;“你们要找找原因,查查根子,根子找到了,问题就解决了。吃饭、穿衣,都是表面现象。今天面包头,明天把它剃掉,那也不能解决问题,头剃掉了,不想就干净了!有人想当专家,当专家拿的钞票多,那不是等于把自己当商品,有人想当官发财,思想不正确,越想越当不上!……”

跟薛回四队。

龚去大队,回来时把羡锡全带来了。龚了解各生产队的团员情况。谈到徐国良,游民叹气,薛说应该把他改造过来,将来可以写出很好的小说。说工队一女社员,等他丈夫等到二十六岁,可她丈夫来一封信说不要她了。她并没啥反应,写回信说:“你不要我不要紧,怕的是你这种思想……”

夜雨更大,雷响着。薛可富不时给被盖头。把落下的蚊帐摸黑挂上。今天四人很亲切,处得很融洽。

早上,响起了很好听的江西民歌。薛出去打水。老妈妈“呼隆呼隆”地拉风箱。广播四队 学毛选情况。房东老头子早已起来了。冒雨去 。我们去公社吃饭,老妈妈送出来。我们叫她回去烧饭。

上午学习“党委会工作方法”齐声喊工作乱。王解全说:“我是没有本事当好这个班长。”

 

1966年4月9日,星期六 雨 公寓

天好黑啊!看不到房屋的轮廓,只听见风在竹林上空响着,在树梢间呼啸。雨下一阵,停一阵。一会儿听见屋顶山“沙沙”作响,一会儿听见“啾啾”的屋檐滴水声。

上午在大队部学习毛选,中午结束。人们乱纷纷不走,我独自先跑到公社吃饭。我端起一碗肉往桌上一放,把馒头往筷笼子上放,听到一阵笑声。抬头一看,周围站了一圈青年女子,是黄淑芳、吴凤娟、陆金兰她们。她们手里的馒头还没吃完,一起围过来看我吃饭。陆金兰趴到桌子上,看着我碗里的菜说:“王同志,……”我递过一双筷子说:“吃菜!”她嘿嘿就笑。吴凤娟说:“你们工作队都吃这种菜?”另外几个人在叽喳什么。吴凤娟说;“她们说,你饭也不会吃!”那一群人又嘿嘿笑一阵。吴又说:“小王,面包好吃还是饭好吃?”“你家乡吃什么?”

中午,薛可富已在大队等候。我们几个人搞活动,评选参加“学校毛选学习交流会”的代表。薛不响了,他不说选谁,只是叫大家都写一篇。龚志平说:“叫薛可富写个总结好了!”最后说写专题报告问题,叫我写家史。

庚黑雄喊我们进去讨论评审问题。陆素贞只顾背对着他跟别人讲话,他叫了两声,陆不搭理。他气了说:“她不搞算,我们搞我们的!七队不管她!”最后把志老朱叫来,决定训练积极分子。

雨下得很大,庚黑雄把裤腿卷得很高。他一定要我陪他到公社去一趟。公社会计训练部里的小青年正看着账目。

我和庚、解(兴中)分手,独自从公路上走。雨下得原野里雾茫茫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摆。这处可看到港北的铁塔耸立在雨雾中。八队那个小学教师沿公路驶回八队。这景色使我想起“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几个人从海边走来。挑着一个大鱼,红的脸露在外边,不时回头看我。

走上桥,黄澄澄的海面正流动这波涛。

我向哨兵说明来意,他叫我自己去找,并说:“你拿到后就走出来。”

我已走上走廊,问:“范排长在吧?”“呦,是你!”范走出来跟我握手。我说:“我还不能坐吧!身上脏得很!”马上有个战士搬了小凳子,吹吹灰放到我跟前。好几个战士都围上来,亲热的样子,好奇的眼光。一个战士从岩石上拿了只洋瓷碗走出去。我坐下来,范把他给预备好的旧语录本和“社教文体”递给我。我问:“这几个穿新军装的都是新同志吧?哪几个是寿县的?”“对,我们就是寿县的!”一个一个坐在床上的战士转过头看,对我笑着回答。我问他是否知道马家圩子,他歪身躺到床上,给我回答。忽然,一杯开水递到我手里,那个舀开水的战士进来了。

有几个长丰县的战士都过来给我攀谈。一个说:“他们说俺那边穷!俺那不穷,那是说的淮北,俺那是鱼米之乡么!”他们说寿县生活很好,有的人一家人能分到一千多元。那两个战士津津乐道地给范排长说他们家乡主要种烤烟和棉花,棉花都堆成山。那个手脸黑黑的战士对我说:“你们寿县……”又改成“他们寿县……”

我问到瓦埠湖怎么走,他们建议我从合肥坐汽车到寿县,再从寿县坐火车一直开到瓦埠湖。

范排长找了个地图来,几个战士围上去。我说从水家湖下车,一直走到瓦埠湖行不行?一个小个子青年说:“那怎么走,那路坎坎坷坷的,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喝完一杯,马上一个战士又送来一杯。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个精光说:“那我不客气了!我喝开水还是比较厉害的!”我过来一会说:“那打搅你们了!”范排长说:“没有什么,今天下午是星期六,大多是休息!讨论过就没事了!等饭吃!”我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今天看到你们两个人很高兴!”那黑手黑脚的战士走上来跟我握手,我说:“你贵姓:”他说:“我姓王!”我说:“巧了,我也姓王!”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另一个战士也走上来说他姓俞。我说:“再会!”冒雨穿过炮排,苏十强和一个战士正从炮窑里走出来。我问:“你们怎么不住到营房里?”他说:“那是步兵住的!”

在跟范排长他们说话期间,那哨兵进来查问过。

徐国良新买了件衬衫,正坐在倪八斤家里打牌。

我睡了一会。徐国良、方招郎打完牌到公寓来玩,看到我在换破裤子,笑笑说:“小王,你这条裤子旧么?”

方招郎问我他填的“民兵登记表”对不对。施连昌走来,我叫他回去催两阿哥快交“民兵登记表”。徐国良烧好饭,拿出他新买的手电筒给我看,我说:“你倒不太需要!”他说:“需要的,将来到部队里,夜晚值班……”我建议他背个收音机,他说:“我不爱听的,只爱吃穿!”我说:“你现在花费不大,要积点钱,把房子修修,将来结婚花销就大了!”我指指灶说:“你将来就叫她烧这种灶?”他笑笑。我说:“好,我过去了!”

详:1、庚黑雄正谈着,忽然一边嘴里咒着一边低头乱瞅,说:“乖乖,我的鞋子没有了!”人们哈哈大笑。他回过头找到原处又接着谈下去。王组长说:“我把权利下放给 !”庚说:“那你干脆下放到生产队好了!”

2、林卫城说:“……光对我们说,过了什么和什么桥。跟谁一道!”我问:“干什么去?”王指导员还不肯说。我说:“你既然叫我们来,就要把事情的经过,目的,要求讲清楚。不然,只对我们说说过什么河,什么桥,干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还行!”他说完。向吃过饭一样,抹抹嘴,咽口唾沫。然后拿出支烟在桌上磕磕,把空烟盒在手里捏了半天,再扔出去。

3、羡锡全一本正经对我说:“划两头——其昌,您好!”他看到我正读信,马上学着信上的话。学完嘻嘻笑着。

 

1966年4月 10日 星期日 阴有小雨 徐国良家

中午,徐文秀端着碗粥走进来说:“永仁,北家给你来信说的啥么子?”徐国良笑笑,她放下碗,就动手去翻。从一只破布兜里翻出了一大堆纸,终于捡出一只信封。她掏出来许多印章和一张存款支票。施连昌说:“这不是的,这封信早先的!”徐国良嘴含着饭,仰起头来笑着。徐文秀说:“林生昨天来了信,我问他,他对我说他阿姐生小孩,叫他去!你这小作死的,不对我说!”

她把一只咸菜碗推到我跟前,叫我添掉它。徐国良却伸手端到她跟前叫她吃,她说:“你吃肉不叫我了。”

她吃完饭把碗放到桌子上,碗底上有她孙女的名字。她拿起“毛主席语录”端详着说:“毛主席福气大,你看这下巴有多大!”我说:“你下巴也不小么!”她笑笑,挠挠头。她说:“下巴大耳朵大,福气大!你小王这下巴,瘦巴巴肉也没!”我说:“蒋介石统治的时候,毛主席在延安,也很瘦,下巴也不大么!”她接上说:“哎,蒋介石福气不大,一只头像 现在叫毛主席打败了吧!”隔壁徐国良娘说:“小王,你问问她,啥个叫福气大?”我说:“对,娘娘叫我问问你,啥个叫福气大?”她说:“毛主席福气大呀!”

忽然广播里响起:“同志们注意!”“啊?”她抬起头,眼睛瞅着广播器。广播里“今天下午生出队干部”“嗯”,她点点头,广播里“在中港礼堂”她接上“开会”广播里“开会”,她说:“看看?!”笑起来。她说装了广播满好,能听到毛主席的话了,我说:“毛主席讲的什么?”她说:“讲的施肥呀,尼龙育秧要透气!……”

她走出去,我问:“徐国良呢?”她说:“啥人晓得啦?你老婆跑了还不晓得呀?”我问:“到底我是老婆还是他是老婆?”她说:“你是公老婆他是母老婆,一样哎!”

赵掌南把民兵出防叫猫看鱼。

沈才招揭发:四类分子来引狗给过十四队青苗。朱桂兴说:“你到时候怎么说?你说看看!”沈站起来,走前两步,咳嗽两声说;“报告四类分子来引狗,你给十四队青苗,这是不是损害集体利益?”他说着眼睛看着屋顶,像一边背一边编。人们禁不住大笑。朱桂兴说:“不是报告四类分子,是报告大会主席!”听到“指责”两字,他说:“什么指责,就是破坏!”黄彩仙转头对陆素贞说:“再讲的重点,是哦?”

朱桂兴叫大家不要做生活,陈雅珍听到对徐文秀说:“恨不得叫你死落后,不叫做你就放下,用心听听!”“啊,好!”徐文秀两手向褂子下一插,观音菩萨似的,两眼动也不动地瞅着远方。

范来强:“我来讲,四类分子赵掌南拉拢干部,吃吃喝喝,嘿嘿,嘿嘿!”他说着笑起来。(今天下午的会有点形式主义,搞得像演戏一样,挑挑剔剔,人们都不大敢讲了,以至于都在念,一个字也不敢差)

中午,施玉良走过来,我问他朱朝良为什么给东西。王引官进来说:“王其昌,你住在这里?”趴在桌上的某某某说:“为什么叫王其昌,不叫王同志?”我说:“一样哎!”

散会后,施玉良向我要党章,沈才招叫我给他写入党申请书。陈雅珍在刮沙。问她相信不相信参加共产党,她说年纪大了。

喏,我把拟定的干部班子给徐国良看,他看过后说:“我的意见跟你不同的!”他说叫钱之瑞当队长,会计另外选。我问:“叫谁呢?”他说:“他们自己会选的!”我问急了,他说:“叫钱之瑞当队长,我当会计!这样顶好不过!”徐国良的娘走过来说:“你瞎讲讲,我们队没文化才请的会计来!”徐国良把锁向桌上一敲,吼道:“你晓得啥么子!还说!”我说:“国良,对你娘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才静静。

会上,叫他当排长,他说:“我不干的,孙子要干!”会后,他坐到床上。我说:“国良,你有意见我晓得!”他说:“我没有意见,你小王计划的满好!”他出去小便。回来后我说:“选干部,这也是一次考验!”他说:“对,四清的成果么!”我说:“你 说没有意见,你刚刚讲过了,现在在讲没意见我也不相信!”他说:“八月份我能当上兵,一点意见也没!假说当不上兵,我都有意见!”他骂我“放屁”,我忍住没发作,耐心给他说:“国良你想想,我什么时候讲话要你坏过?……”他后来又说:“我说得对吧?假说我参不上军,那我的工作太少了!”我说:“还少?那叫你兼做仓保员,你为什么不做?”他说:“仓保员和排长都不是队委会的!”又说:“就是做了仓保员也不是主要的!”最后说:“八月份参不参得上军,这完全看你自己!”他手托腮不响。广播一停了,我回公寓。

上午,叫徐林生、陈雅珍等参加一队评审会。施金招、季招发等拿了民兵登记表叫我填。

陈玉兰说来引狗儿子骂毛主席。人们不响。我说:“你们听到他骂毛主席,不生气骂?嗯?难道在四类分子面前出丑骂?”一个小姑娘看了发言稿念,念了半截把纸头盖到脸上笑起来。

傍晚,徐友才从南北回来了。我问:“你买到小猪没有?”他说:“你看看去。”我一看,一只滚瓜小猪在吃食。

徐国良竭力争辩,目的是要钱之瑞当队长,他当会计。他辩不过我,却硬找种种理由:“沈才招一下子当正队长,不来及,叫他先当副的,再升正的!”“他老婆要拖后腿的。”“王妹英当仓保员,大家都不同意的,他家在角落里,人家拿钞票也不方便。应该找一个家在中心的!”

徐国良竟充起有功之臣,等待姜子牙封神了。

 

1966年4月11日 星期一 阴 公寓

灵感,就是对事物自发地发生感情,而不是强迫自己产生感情。当你对某一事物发生真挚感情时,你会忘记周围一切。

下午,我从大队部回队,对徐友才的痛苦生活又做了回忆。我想起了访问他的一些镜头,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感情写进去。把我当时的感觉写给读者。所以我决定采用报告文学的形式。可是回公寓后,整理整理材料,便把什么都忘了。我企图重新抓起在路上时的感情,但是已不能了。

今天很奇怪,徐国良爬起来这么快!他吃饭时说:“我也要参加监督小组!”我说:“那你当组长行不行?”他说:“那要大家决定!”我问:“明天评审,徐才清能不能去?”他说:“不能去也得叫他去!我们叫几个人把他扛得来!对坏人有什么留情的!”

傍晚,陈雅珍在削“生菜”,我拿起来看看,她一把抓了几根给我说:“你拿去腌了吃试试!”徐友才在剥砚子。他告诉我说,王新涛好几天不交粪了,他说得跟沈才跟说说。这样自私还行?

从早上吃饭,我不在多给徐国良讲话。两人默默地吃饭。上午我填几张表格:贪协会员发展登记表等。陆素贞忽然走进来,说拿她的外调材料。坐着说了一会子话,她说你们同济大学的要提前走。她一会儿提包要走,一会儿又坐下说两句。我故意装作态度自然,谈笑风生。可跟她,我却抑制了前些时她给我留下的恶劣印象。

中午时,和徐国良两人仍沉默。后来徐先开口,听到广播器里说“头癣”,问我是什么。我指指隔壁说:“志徐就是头癣!”

午饭后,向陈玉兰借了本小画书“他们也在战斗”。刚坐下,施玉良走进来,要我给他写“入党申请书”,并拿了徐友才的去看。徐友才自己说的,我记的,很朴素:过去受苦,共产党来了才变好了。旧社会制度非打到不可。……接着又走进几个八队青年。张兴中也走进来,叫我马上去大队。

大队部里,魏素贞正说着什么,似乎在开会。庚黑雄同赵佩玲坐在一起说着什么。

薛叫我们去他那儿。他谈了他写的心得,准备回学校参加毛选学校交流会。写得不够深刻,有点做作。他读完后,几个人一起不响,空气很沉闷。我也觉得他有点“见荣誉就上”,所以他读时我有点听不进。谈过后,则气鼓鼓的,不想发表意见。可一想,哪能尽如人意呢?我现在假使还没有这样的心胸装不下任何东西,那等于没有进步。这样一想,通了,我高兴打破这沉闷的空气,给他指点如何修改。张兴中半天不语,最后才生硬地说:“我看给徐友才买药这件事就可以大大发挥!”接着,我谈了家史初稿。

找魏素贞,想问她如何写入党申请书。她讲话很啰嗦,还不时有人打断她。

走出大队部,雨下的正紧。

走过徐友才门口,陈雅珍在削“生菜”。

中午,徐友才给我他大资本家领钱的情况:床铺一揭,开了一扇窗户。走过几道门,遇见几个站岗的。后来走上一个小楼……

晚上,徐国良去大队部看演出。今晚是武装民兵第一次活动。

小屋外很黑,青蛙叫的很热闹。走进薛可富住处,屋子里充满桐油气味,发出新屋子特殊的味道。忽然跑进来好几只绒球似的小鸭,“叽叽”叫着,寻食吃。我们围桌坐着。

 

1966年4月12日 星期三 晴

早上:陈雅珍走光上任,农场妇女登门训徐国良。

陈兰芳夫妇争吵四类分子评审会战前练兵。

庚黑雄随机应变,朱桂兴挑剔太多,徐国良、方志良开小会。

方阿之呼应讨好,陈雅珍搬板凳为开会。陈雅珍请求找回刘桂芳。

详:1、大清早就被陈雅珍“哇啦哇啦”地叫醒。我想:又出什么事呢?吵这么凶!她又找我说:“我不干了!……”我走过去,问为什么,她说:“太阳这么高了,队长还没有喊人做生活,我去叫两个老人,叫他们去到农场做生活!”这出于我的意料,我说:“好啊,你叫叫他们去!队长不管你来管么!”她说:“所以我一家家去告诉她们,叫她们去。”

早饭后,我去季友郎家参加练兵会。陈雅珍从东边仓库上走来。她看我一脚踏进说渠,笑笑说:“你也来开会?”我说:“呃,你不是到农场做生活吗?”她说:“我不去!叫两个老人去!”

人还未到齐,我走出来,看到她从西边搬了两条凳子来。我说:“你搬了凳子?”她说:“凳子不够坐,要我搬几条来.”

散会后,她一个人搬了三条凳子,对面喊我:“小王,你等等!帮我搬条凳子!小青年思想不提高,开过会就都跑了!”

回到徐国良屋里,他到隔壁烧饭去了。我仰到床上刚想闭眼,他从门外喊进来:“小王,刘桂芳去农场了,是不是打个电话把她喊回来!这个女人是满坏!”我思索了一下说:“那算了,反正晚上还要开!”他说:“那晚上叫她来,是哦?”我点点头,他点点头,走回去了。

午睡后,又听到她哇啦哇啦地,大声说话。

2、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靠在徐国良门边上,对徐国良说:“队长糊涂,你谈谈毛选给他听听!这样劲头好粗!”徐国良说:“咦,我去管队里事情,好像我去夺他队长的权利了!”那女的看说不转他,走上两步,用手一抖一抖地说:“队里的事要大家管!我某某比你小,他说做活休息时谈两篇给大家听!现在已经谈了六七句了。小青年要好好看,争取入团、入党!要打报告!……”她说着要出门,我说:“你马上去?”她转过脸来,又继续给徐国良说开了。徐国良趴在床上,故意找话给别人讲,不听她的。

3、徐友才说:“沈才招娘子又在吵相骂了!”我听了十分生气。卷起正在填写的表格就往他家走,到房子跟前,听到里边在拍桌子,陈兰芳正在吵闹。走进去说:“怎么,又闹别扭了!”沈才招说:“王同志,你坐下!”陈兰芳欠欠身子。我未坐下就问为什么原因又吵相骂。陈兰芳立刻冲着我叫起来,很可恶,说沈才招经常打她。她正说打入团报告,就结婚了。她说:“队长你叫他当好了,我马上就走!”我说:“你反对,不选他可以,我们队五十二个社员,你一个人反对,我们还有五十一个赞成,队长是叫他做定了。”“叫他当他的队长,看他孙子做给他吃!”

4、宣布治保委员会。方阿之向左右问:“啥个是治保小组?“我说:“就是监视四类分子!”他不懂装懂的点点头。过了一会,他低声地问沈才招,沈说:“做了啥坏事就汇报汇报!”

下午:阎庆国来公寓写东西,四类分子评审会(高注良等)。

详:1、阎说他要去把情况给王组长谈谈。我说谈没有用,他说:“你不说将来出事问题你要负责,你给组长谈谈,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张兴中走过公寓, 将“长工苦”拿去了。

2、评审会(高注良)过程。

周根青主持会议,开始讲话声音有点发抖。

王引官,方招初背枪押进八个四类分子。

四类分子交代:

赵掌南交代:命令他脱帽,喊叫他低头。赵态度强硬。瞎子发言:“赵掌南,四类分子,……”沈建康:“还不交代,我沈建康的锄钩,你偷到啥地方了?”杨奇龙:“你啥么子!不交代没法办的。”一个沙嗓子的人一边看纸头,一边摇来摇去。两手扎着,像张着翅膀的公鸡。

丁绍祥交代:周根青叫他解下围裙,要他两脚并拢,说响点。“不准他挠头挠脑!”有人喊。“潮水把账册告明了!事实没了哉!……”他头脖子摇着。同周根青说:“不要把头偏过来。面向大家!”“是!”他低下头继续说:“我有了的都交代,我要了也没啥用场啦!”

他把头发理成一付绞相。嘴装咕咕囔囔,故意装成一副可怜样,说话吞吞吐吐,装出一副可怜腔。“你犯几类?”“我想重做新人,要求宽大,能么,我——我想脱帽!”“脱帽?这么便当?”“下去!”他转身就走,帽子忘到桌上,围裙掉到地下。捡了帽子,忘了围裙。

黄友仁交代:先笑眯眯的,不叫他咳嗽,他还是咳嗽了一声。吞吞吐吐讲做生意的过程。他只承认做生意,不承认通匪。庚黑雄读“松江军区军事法庭判决书”。黄友仁女儿、侄子站起来揭发。他女儿用手抓住褂襟,说她在部队里找对象时,她父亲说:“……朝代肯定要换,他是个党员!”她质问:“你再想想,你改造刚回来时讲过啥吧?谈毛选谈到屁眼里了!是你讲的吧?”黄友仁低着头说:“你到家老是吵么!”父女俩一递一句拉着。朱桂兴对黄友仁大喝一声:“听好!”人们揭发他说台湾糖好吃,此地糖不好吃,并利用子女乱谈恋爱。他女儿眼睛盯着他父亲说:“四类分子黄友仁要老实交代。”黄友仁流泪,人们齐声喊:“哭什么?还冤枉你呀!”他女儿说:“哭啥?应该好好交代!”王引官说:“大家不要见了眼泪就软了!”陆素贞说:“你现在哭了,过去你压迫贫下中农怎么不哭?”沈建康说:“你对我沈建康是看不惯的。你指望蒋介石来了想杀掉妹夫、外孙是不是?告诉你,蒋介石真的来了,不等你动手,我就要先杀掉你!”

眼泪流到嘴角上,他争辩,把眼泪迸到胸脯上。大家叫他自己交代,他说:“叫大家说!”吸吸鼻子,很伤心的样子。

庚黑雄站起来说:“好,我来说!黄友仁,我向你,你讲来讲去只做过两趟生意,做两趟生意为什么法办你,刚解放后,人民政府是保护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也不只是你黄友仁一个人!为什么单单法办你?哼,做生意!大小洋山被解放军包围,你去做什么?你运了大米、香烟,还友猪狸!你这叫做生意?你是大敌!李征是什么人?是特务!你把他藏到家里,你把他放了!告诉你,现在不要你交代!李征已经被我们逮捕了!黄友涛是什么人?是国民党大官,你同他关系这么好!你去找他做什么?大小洋山解放前,一个人偷偷地到山里去,我问你,你那趟去是干什么?哼哼,很好,你今天起个反面教育员的作用,说明你死不变心,抗拒到底!”

沈建康又站起来:“你想叫蒋介石来,等蒋介石来了,你是想杀掉你妹夫还是想杀掉啥人?”

黄友仁女儿站起来说:“我过去做了不少错误事情,我父亲教我学坏。大家我我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了解了解清楚,我坚决与父亲划清界限。……”

陆金兰说:“他女儿犯的错误都是她父亲教的!”

范来强结结巴巴地说:“四类分子黄友仁,不叫青年学习毛——毛——毛主席著作!……”他眼睛睁着,憋得脖子粗。

高玉良交代:

他开头就用手扶住腰说:“各位社员,我今天腰疼,稍微原谅点!”“啥么原谅点!手放下来!”他只好放下来。黄祥宝抓住他的白头发,按下他的头。周根青对墙角里的四类分子们说:“你们头低下去,不准看!”

窗外小孩们更稀奇,鼻子按在窗玻璃上,成为小肉饼子。

交代停下了,人们问:“还有吧?”“别忙,各位,还有哩!我有的要尽量交代出来!”“你把我爷爷打了一顿,子弹擦破了耳朵,到现在还不好。你说说你交代老实吧?”墙边一小青年挥动两手。

朱才官站在桌子上:“高之狗,四类分子,好好地!”他没有节奏地停顿:“交代!”陈文标软绵绵地:“四类分子高之狗,我过去认识不清你的面孔,同你女儿谈婚姻,我不愿意,我要前途。坚决同你女儿一刀两断。”他说到后来咕咕哝哝说去清了,声音慢慢弱了下来。人们一起吼叫:“要他把枪交出来,还有戒子!”

徐国良在窗户前,歪带着帽子,一边跟别人乱喊,一边咪着眼睛笑,一副流氓相。

四支刺刀围着高之狗。一个麻脸女青年说:“高之狗,你这个可恶的狗强盗。你打死了我的祖母,害得我家破人亡。”她哭了,人们跟着喊,她坐下来还骂:“狗强盗,狗强盗!”周根初说高之狗杀死了他家的鸡,人们喊:“人都打杀,鸡还不能省杀?”倪凤英爬在窗户上说高之狗强奸妇女,大喊:“要不要斗争他?”“要!”小伙们笑起来。黄祥宝站起来呼号:“他偷集体的黄豆,要不要交出来?他杀告我们的阶级兄弟要不要报仇?”又转脸问:“高注良,你要不要出路?”

沈建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陆素贞在下边骂他。

杨奇龙附在我耳边说:“还有几个强盗,叫他讲出来!”杨奇龙朝大家摆摆手:“大家不要响,叫他交代!”周根青问:“高之狗,你杀了几个人?强奸了几个妇女?”高注良:“我从小规规矩矩,妇女一个也没强奸过!”黄彩仙:“我十四岁时,从外荡回家,路过某某门口,看到他把某某娘子按到锅台上!……”

“哎,人家都看到了还不承认?交代!”人们又吼叫。散会后,朱桂兴叫工作队员留一下,他说,开会时,工作队员不要讲话。我走上去想改改政保委员名单。庚黑雄说:“不要上来,王其昌,你坐下去!”说得我很不开心。

晚:散会后,徐国良不见了。祝队长去隔壁徐友才家,徐文秀又去替会计请愿。范排长来教毛选,去参加晚评审练兵会。小青年围拢看我吃饭。我问徐国良有无菜,徐说:“有的!小王不要吃!”徐国良跑进跑出喊人,庚黑雄发怒:“徐国良你出去谈!不要影响我们会议!”方招郎背了好支只枪来。先介绍四类分子罪行,在排练。对吴凤根摘帽揭发颇费心,考虑方式方法。吴凤娟来到后,眼睛在屋内乱看。

 

1966年4月13日 星期三 雨 十四队小学

今早,闹了个小小的别扭。我在烧火,徐国良走过来说:“起来,我烧,你这样不行!”烧着火他叹起气来。我问:“叹什么气啊?你有什么心事?嗯?”他不响。过了半天,问:“我来时你刚刚生火?”他起身拿抹布,咕咕哝哝:“哎……自己依靠自己!”烧饭,两人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问:“明早开会你晓得吗?”我说不晓得。我追问开什么会,他不响。过了一会说:“哎,你过去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对么!”我问什么口气不对。他过了一会说:“排长是方志良,副排长是季美珍么?”我说瞎讲的,我说我在等你的回答,征求你的意见哩!你说如何报法?他说:“你报方志良么!”

回公寓,施玉良走进来,给我看他写的入党申请书。小学校里放出歌声。

今日落雨。会前由女青年们带头唱歌。有一支歌唱到后来,只有陆金兰等几个人唱了。

方招郎及八队两个小青年押进四类分子。一个小家伙靠在墙角里,另一个青年拉他,他不肯出去,骂。那青年说:“那你到位子上坐好。”他抹抹鼻涕坐下,笑。我走去问:“你做啥?”他看看我:“白相!”“白相不行,这是开会的地方,出去!”他跑出去了。

朱引狗交代:一个小青年走上去,把他的头按下:“老实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晓得吧!”周根青叫大家揭发。陈玉兰站起来说:“四类分子朱引狗……”朱慌忙说:“你们别动,我还要交代来!”黄祥宝按他的头,他向前一踉跄。有人揭发,大家制止,叫他等一等。大家七嘴八舌问得他应付不暇。有一人说:“他不老老实实交代,大家揭发同意不同意?”“同意!”大家一条声地喊。“你要出路吧?”“我要,我帽子想脱掉!”“还,还有………”他结结巴巴说。人们追问三支枪弄到何处去了。他只讲了一个人,就不往下讲。追问好久,他才说:“还有一支么,高三也有一支。”人们吼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想包庇!”他说:“哪怕枪毙我,我也没法!”汤兰英跑上去,两只手把他的头按下去,按得他向前猛一冲,差点要倒。这家伙有弱点,说话吞吞吐吐。

朱桂兴在周根青耳边咕哝几句。周根青叫朱引狗回去考虑考虑。

“群众提的对哦?”“对啦,我犯错误!……”“错误,是犯法!”人们吼。“唉,是犯法,是犯法!………”周根青问:“你回去得保证检举揭发人家哦!”他说:“我是揭发不出什么了……”拿枪的民兵又去按他的头,他本能地自己先低下头。陈雅珍说:“你大声说句保证,你这样笨的人世界上也找不到!”“啥么笨,是刁滑!”“我问你,你是要出路还是要死路?”黄祥宝说。陈玉芳哥哥说:“我要你做到三个保证!……”陈玉芳说:“第四个保证,你要把土匪集团说出来。要揭发出三支枪在什么地方。”“我总归保证,我叫小鬼好好看!” “什么总归保证,你要做到四个保证!啥个小鬼小鬼的!”

倪八斤叫他认罪。朱引狗忙把帽子拿回,恐怖地望望人们,人们说:“你望什么,想复辟呀!”

沈金狗交代:沈一上来就说:“头一趟到范家路,王新涛带头,他姐夫带头,死的人还要说吧?”人们又吼起来。他交代假枪的事。方招郎插嘴:“你还抢的啥么子?”人们叫他不要打岔。季祥林说起沈金狗打他儿子季志安的事情。季志安站起来说着说着哭了。人们呼口号:“要为阶级兄弟报仇!”黄祥宝揭发他到苏北当十几个月兵,有一支手枪。黄揭发问题很尖锐。倪八斤则是处处和稀泥。

周根青问:“群众揭发的对不对?”沈美娣说:“什么对不对,三个人还没讲出来呢?”季祥林站起来说一定要把他所带的那两个人讲出来。周根青说:“群众宽大你,给你两类!”几个小姑娘不同意,说他打我们阶级兄弟还没交代出来,要给他家一级。周根青叫他低头认罪,他说:“我接受群众关照啦!”说着笑起来。人们又吼起来:“你打了阶级兄弟还要笑!”“不同意给他两类!”黄祥宝说:“他笑是冷笑,是想报复!”

方爱明一声不响,忽然站起来说:“你讲讲看,为啥要笑?”沈说:“我没啥讲!”周根青要他回去写张保证书,说说笑的原因。几个小姑娘不同意,一定要他在群众面前交代。周根青很为难,朱桂兴又附耳低语一会。人们不放过他,只得叫沈金狗再站到一边考虑问题。

徐才清交代:人们比较安静。说:“你头稍微低一点。”他叫人们原谅。陆金兰说:“不原谅啦!………”徐才清说:“我吃不消,请大家揭发检举!”又说:“我头脑昏的厉害!”徐林生说:“反革命分子徐才清,你是我的父亲,但是你还没有交代清楚!你已经改造十年,思想提高。我相信你能交代出来!我要坚决同你划清界限,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徐林生说他宣扬美国兵舰强大。人们追问他为什么宣扬兵舰强大。他说我是平时说着玩的 :“美国兵舰到吴淞口……”人们不听他啰嗦,叫他下去。方招郎最后叫一句:“要不要叫他赔钞票?”人们说“要!”他回去,金林祥问:“群众宽大你,你晓得吧?”“晓得!”他慢慢挪到位子上。

管凤根交代:官一副可怜腔,想哭的样子。叫他头低一点,他忙伸一下头。朱才官说:“他本性不改,在家欺压老婆!”人们都说他本性不改。黄祥宝气冲冲地说:“哪些人一道去抢的,你说出来!这是你的出路。”

沈金狗重新过来。周根青说:“沈金狗,过来!”大家重又凶起来,“你讲讲,你笑的目的是什么?”方爱明说:“人家老夫妻哭,你笑得出?”沈金狗娘子站起来发言。沈金狗要求二类。人们不同意,一致要求三类。陆金兰说:“你打我们贫下中农子女,你重新说说看看。”季祥林站起来,要他马上交代。季说:“我吃了他的拳头,我要认清是哪三个人。”陆金兰说:“你不交代,我决心等到底!”周根青叫他回去。刚坐下,人们又吼叫。周说:“人家不放过你,你重新保证。”他又被抓回来,人们重新追问。他老婆大声叫喊,想为他解围。

黄祥宝喝斥沈老婆,不准她发言。庚黑雄说:“……工作组同意放你回去,但是群众不放你。群众不同意我们也不能同意,大家说对不对?”“对!”一条声地喊。暂时沉默,等待他交代。接着又有人说:“快点,人家都等你哪!”“你有意破坏生产!”周根青说:“他不好好交代,给他三类,四类。”“不行,逮捕他!”群众一条声地喊。

朱桂兴叫两个民兵把沈金狗单独押出去。庚黑雄叫摘了帽子的管凤根自己走回去。四类分子全部出去了。庚黑雄叫人们静一静。有人说:“沈金狗娘子出去了!”“她出去干什么?”“喊她回来!”庚黑雄说:“让她去,让她劝劝么!”一群小孩子围着沈金狗,两个民兵持枪站在他的两边。沈老婆在沈面前着急地说:“你只要说两句话就行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屋里,有几个人坐到四类分子位子上闹着玩。一个人在朱才官头皮上抓抓说:“给你带上帽子!”庚黑雄讲话:“今天的评审会开得很好,说明我们广大贫下中农在阶级斗争中擦亮了眼睛,显示了力量……”他拿起“毛主席语录”读了一会,接着说:“……阶级斗争是长期的,不要看到他低下头就满足了。我们评审会结束了,但是阶级斗争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工作要我们去做。……”接着,他对四类分子子女、家属能在会上表示决心,欢迎。要求他们能真正在思想上同四类分子划清界限。

周根青站起来问:“怎么办?沈云天是叫他在这里交代还是回去交代?”“在这里交代!我们等到底!”“他回去又要耍花招!”人们不散。庚黑雄看了看表说:“这样子吧,大家会已开得满长了,十二点三刻了,大家回去吃饭,让八队的监督小组留下来!把沈云天留下来。”这时有人想吃饭了,说:“走啊,回去喽!”于是有人移动脚步,会散了。但还有的人不肯出去,等着看热闹。窗外有好多人爬到窗台上,贴着窗玻璃往屋里看。

监督小组和工作组围着沈云天。八队工作组的阎庆国问:“沈云天,你懂得党的政策吧?”迟交代不如早交代!”沈连连点头“是!是!我懂得!”庚黑雄补充一句:“还有一条政策,历史问题要现在……”黄祥宝插上去:“你笑,冷笑,还是想复辟?”又说:“你笑只是现象,说明你的反动思想难移。你以为你骗住了党,骗住了工作组,骗住了人民群众,所以你笑了,是不是?”

窗外有人找我,我走出去。这人穿着咖啡色裤褂,我把他带到徐友才家,他要了解徐祥生的情况。八队监督小组散了,两个背枪的民兵押回四类分子沈云天。我到隔壁吃饭,陈雅珍端着碗离开桌子,要我坐。我靠在床上。那人问:“你是不是同济的?”我说是。他说他也是同济大学的,在路桥系。他问我五队工作队员是不是同济的。我答应带他去五队。

张兴中正站在渠道上,他远远地告诉我说,下午有学校领导来看,要我去公社。李世顶正从六队方向走来。我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他有点傲气。张与那个人(鄢松年公路五年级)谈,我很困,靠在床上睡。范来强娘子来了,她穿着尼龙裤。她的两个小孩跑到外边去捉小虫,不时拿到她面前叫她看。她一边给鄢松年讲话,一边摆弄两个小孩逮到手里的玩意儿。那小孩鼻涕流到嘴唇上,就吸回去,一吸一吸。

我去抱那小家伙,小眼睛瞪着我。范来强娘子说:“去,跟王同志照相!”那小家伙不肯。张仍要去公社,我叫他带鄢去,我自己先回队了。倪凤英和徐文秀母女站在门口谈什么。倪叫住我,对我说王新涛家一个月不交粪了,自己藏起来。我答应去找王谈谈。我走回公寓,她还在后边说:“我不是为我倪凤英自己,我是为集体么!王新涛是个大强盗。……”

一直困到傍晚。听到外边施连昌说:“小王,作兴在屋里。”我开门。施说:“在屋里,门开了么!”我去打水,看到穿着雨衣的陆素贞走来,要我把黄淑芳的“团员鉴定”交给她。我又领她去倪凤英的家。我马上去找黄淑芳。我问:“你会写字吧?”她笑笑说:“写不来!”我给她张纸,给她讲如何写。她说:“我叫永仁帮我写。”

动手烧饭。徐国良给黄淑芳写鉴定。小青年们涌了一屋子,叫黄签字,她说盖个章吧!她对她丈夫说:“你去给我拿!”徐国良哥哥说没印油了。她说有的。我说:“你去给她拿!”徐国良哥哥去了。我说“盖章也得签字!”她说:“还要签呀,我写不好呀!写得歪歪扭扭!”徐林生来,问我,他的稻谷怎么赔。倪八斤说:“沈云天笨死了,脑筋不转弯!”黄淑芳说:“别人家讲可以,你不能讲。以后讲话要小心点!”

讨论稻谷的事,陈雅珍坐到土方子上说:“要赔,家家要赔啦!”后来倪八斤提出要徐林生家赔十五斤.我要老队长、会计、副队长到倪八斤屋里。倪洗脚。我给钱之瑞讲如何写 鉴定。然后,叫他帮倪、杨二人写。倪要拿“风雨灯”给我照路,她点好了,我没提。

今晚天很黑,蛙声咯咯。几个小青年叫我明天清早去参加民兵操练。方招郎还特别强调“明天清早!”

 

1966年4月14日 星期四 阴 公寓

今早我淘好米,掀开锅一看,锅里已烧好了。我没有实现昨天的诺言,去参加民兵训练。王新涛来找我,他向我交代。徐国良回来后,我带王到公寓去。王交代到陈小其等就压低声音附在我耳朵上说,他说四清未开始时,沈金狗经常威胁他,说:“我吃官司都是你这条坏招,以后要叫大家追杀你!叫你也不得安生!”王新涛说他过去揭发了沈等,而现在群众还不原谅他,工作组还叫他交代。他说着流下泪来。又说他的女儿很苦恼,要求工作做,要求参加民兵。正说着,王妹英就来了。我说:“你不要苦恼,我刚刚同你爷说了,我们还是很原谅你的!……”她刚站到桌边,忽然转脸走出去,靠在门边,眼看着这处,一声也不响。徐国良走进来,给我张纸头,:王其昌:你说的和公社不一样,他们是:排长——方志良,副排长——季妹珍;政治干事——徐国良。你是:排长——徐国良,副排长——方玉妹,政治干事——季妹珍。我重新写了个条子,叫他带给公社武装部。

上午正写家史,陆素贞走来那黄淑芳的 她说高兰英的娘已把陈文标送给她的衣服都退回了。

午饭后,李心臣和一个连边胡子的参谋走来。我给他们讲四类分子评审情况。他们走出去,民兵干部已选好了。李心臣叫徐国良去开会。施连昌撅起嘴巴,说季妹珍一点不和气,不能做政治干事。方志良的爷是强盗,不能做副排长。他说:“徐国良过去做排长为啥停掉了?”我忽然想起要他当队长。他说:“这个担子我挑不起来!”我说:“你不要听你两个阿哥的话,你自己先要有决心。什么事情也不会一开始就会,要慢慢地来。你先说你有没有决心,行你说声行,不行就说不行!”劝说半天,他答应让社员选,选着就干。有人喊他,他跑了。

我正写东西,小学校放学了。陈玉芳走过来看,说:“王同志,你一个人住这屋子害怕吧?”

徐国良回来后,忽然高兴起来,说:“我要不是去当兵,我当队长来行的!”“以为自己了不起的人,工作肯定做不好的!”

晚饭时,他又同我争说基干民兵仅仅是按岁数,有没有小孩不管的。

晚,小青年们又拥到徐国良屋里,叫他去看中港为军民联欢,徐不高兴。方招郎等也不高兴了。季招发不懂礼貌,喊我的名字很轻蔑。

晚:讨论干部优缺点。叫杨才官总结一下自己的优缺点,他说:“没啥优点,不要写了!”倪八斤、方阿三等谈起安庆的情况。他们问我,安庆竹床叫什么。我把倪八斤的胖儿子抢来了一会。方阿三说:“你没有娘子,这个小人给你吧!”

人们给钱之瑞净提优点。后来我说:“对大家意见,我尽量反映上去。不过能不能干,要由上级批准!”钱之瑞说:“……叫我在十四队当个社员,我也高兴。会计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教教么!……”

杨才官一直不响,一说他,就笑眯眯的。人们给他提了不少缺点。这里人对关心集体的人是很尊重的。倪八斤忽然插嘴说,徐友才提的养牛的事有不对处。倪八斤要求提拔两个小青年当队长。他说施金招和永仁可以。

对于沈才招家庭不团结,希望人们帮他解决。人们说这问题不好解决。沈才招恼怒地说:“你们谁同她过一天试试!你不响他也要骂骂咧咧吵一天。”最后我说仍叫沈才招做,给他派一个得力副队长。

补:1、下午,沈才招夫妇又吵起来。陈兰英说沈才招打她;沈才招说她打他后脑。

 

1966年4月15日 星期五 晴又风 公寓

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家中,新盖了一幢水泥房子。哥哥搬到了这幢房子里来住,淑珍也搬过来。我看到父亲在房子前修理水管,而淑珍正从房里走出来,我跟别人讲话,没有理她。后来,好像又一起到房后的花园里去玩了。

大清早,倪八斤跑上门来。我想又什么事呢?我叫她在门外等等。他说:“我昨晚跟我老婆讲,有一点提的不对了,徐友才说我把牛养坏了,这不是一件小事,……。其他意见都很对,真正是为了帮助我。”他说队长的问题,施金招比较最合适。我说:“你同他谈谈,看他有什么反应,问他要不要进步,以后能不能参加毛选学习、民兵训练。真正拿出贫下中农子女的样子来。”他到施家去了。

脑子总是混混沌沌的,不能够静下心来想东西。一会儿到床上歪歪,一会儿到床上歪歪。门外,响起脚步声,杨奇龙问:“老王在吧?”我忙把床头的书包提着走出去。这老头子干巴巴的面孔,脸上的皱皮一条条的耷拉着,尖下巴上站满了胡子。他在桌边坐下,问:“工作怎么样了?弄清楚了吧?”我说:“思想工作是长期的,怎么能一下子就弄通呢?”他又说到王新涛,要求叫他在群众面前交代一下。我问他有什么新的情况反映没有,他摇摇头。我说:“那不行!几个四类分子的目的是要咬王新涛。因为王新涛使他们吃了官司,所以怀恨在心。对于王新涛,我们人民政府是要保护的。这正体现了我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他无语,跛着脚走出去了。

今天上午十点左右,起了大风,刮得天上黄澄澄的。天气预报果然很准确。太阳没有了光辉,树木刮着电线呼呼地叫着。

天来到中午。徐国良下工了,走进来,坐到桌边,两手托腮,顺手拿起桌上的日记要看。我说:“你不要看,这里边有不好的东西!”他问:“你们昨天晚上把干部班子确定了吧?”我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我说:“昨晚主要是给老干部做鉴定,没有研究这个问题。”他说:“呃,施秀珍说昨晚选好了么!”我不响。他问:“队长谁来当?”我说:“假说沈才招实在不行的话,那——”他问:“那怎么样?”我说:“他们说是要你和施金招作候选人。”沉默。他问:“沈才招、施金招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中你觉得哪个最合适?”他的“我”字是从鼻孔里轻轻哼出来的。可能因为这个问题提得太露骨,他突然,旁边还站着施金招的弟弟施连昌。我过了一会说:“你有两个最大的缺点:凭个人意气用事,高兴的时候干它一下子,不高兴时去他娘的。我怕你当了队长以后,拿一个人的工作当把戏,将来社员意见就大了。当队长不比毛选学习,但你要是得罪了一次社员,就很难再取得他们的信任了。再者,你过去犯了些错误,思想根子还要提一提,不然,做了干部,有了机会,犯了错误可就不好了!”他说:“这个你放心,保证不会再犯的!”我说:“你也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很顺利。将来遇到困难就要摔跤。从你办毛选学习小组以来,你就摔了几次跤。这次还好,能够比较快的爬起来……”他说:“我就是这样看法,你提的意见,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正确,瞎说我是不行的。”我问施连昌当排长行不行,他说:“当排长是行的,当队长不行。”徐国良要求我到上级尽力把钱之瑞留下来当会计。我说:“一方面要反映反映群众的要求,一方面还要站在党的政策的立场上,所以比较难。当然,从我个人角度说,我也希望他当,他比较听话,不像你们小青年,扭七扭八。叫他当会计,我工作省力多了!但是,我担心的是,他过去犯过严重的错误。叫他继续干下去,假使出了毛病我可吃不消。”我当场把干部班子重新改了改。徐国良才放心的回去烧饭了。徐国良今天很高兴,给我盛了一大碗饭。

下午,我构思“王新招”那篇小说,可是思路怎么也打不开。我索性唱起“丰收歌”,又洗刷口琴吹了一气,又跑进屋里,翻了翻“红旗谱”,借以打开思路。后来就写了一篇小说,但情节发展又受到阻碍。直到傍晚,急得要命,把拳头揣的墙壁“咯咯”响。徐国良对我说,晚上开青年会,叫我去。我再三追问,他仍然含含糊糊。我说:“国良,今晚的电影你要牺牲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他躺在床上说:“可以?”“可以什么?”“可以不去!”我说:“你不要胡闹,电影这次不看,下次还可以看,入团讨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实行的!”他说:“看电影也是上政治课么!”我走去拉起他说:“走吧!咱们一起去!”他跟到我后边,眼睛还瞅着部队的银幕。去找季妹珍,季走出来,说她不会讲话,不能担任政治干事。走在路上,徐国良还说:“电影现在大概开始了!”我捣了他一拳说:“你心里不要再想着电影了!”八队路口上占了很多小青年。油菜长得齐胸。徐国良说:“今晚会肯定开不起来。”我说:“你太武断了!你怎么会知道开不起来!”他说:“我认为不要看表面现象……”我说:“什么是表面现象?阶级斗争当中就是最好的行动!”

到了大队,赵佩玲说:“小王来了,好多天没看到了么!”薛可富和赵佩玲在记选票。薛可富看到队长是徐国良,他说:“你好大胆!”“真是大胆提拔!”我说:“陆金兰现在不简单了,讲话很厉害么!”她用手向我面前一撑,表示抗议。

季妹珍仍向我要求,把她的政治干事的名字去掉。陆进发走来相劝,叫她以后有困难向民兵连反映。

入团讨论会开始。先由几个被批准的团员宣誓,接着讨论。有两个男团员非要叫一个不会讲话的的女青年表示态度。结果弄了几次手。他们对陆金兰、汤兰英等似乎有意见。因为主持会议的没有一、二、三队的。轮到徐国良,他向大家承认,上次反驳大家的意见不对。接着我介绍了他最近的情况。结果五十六个团员就有五十三个同意。

回来的路上,陈玉芳说:“这次王同志给徐国良撑了腰。”我说:“徐国良还不愿意来呢?宁愿看一场电影牺牲自己的政治生命。”我表扬他在会上表现态度很好!他说:“那个我临时脑子里转出来的。我本来不高兴讲的!”

季妹珍将徐国良的手电筒拿去。徐国良忽然对我命令起来,叫我走好。现在夜深了,已经下一点了。我坐在床边坚持写完今天的日记。

补:1、吴凤娟在前边像叙述故事似的介绍情况,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2、一个女青年,被逼着站起来表示态度。她讲话声音很低,只讲了一句就吐出舌头。结果由吴凤娟给她翻译:“她说她坚决划清界限!”

 

1966年4月16日 星期六 晴 公寓

祝队长的秘书来向我要地图,徐国良跟在他后边。河两岸,油菜花开得耀眼黄。河里倒影着花影、人影。

今天上午学习“愚公移山”。我拿了“红旗”第五期,看了有关批判“形象思维论”的文字。休息时,与龚志军两人学刺杀。

中午,在公社吃饭。老教授们集体回去休息了。我去请示关于领导班子问题,歪嘴王书记指指陈雅珍说:“四十八岁了,女的要二十五岁以下的!”他说钱之瑞当会计不行。我说这也得具体分析。我说:“群众都说他好!”他问:“是什么群众?”我说:“贫农!”他说:“都说他好也不行,还要不要阶级路线?”党祖同说,十五队有一家男的是态南公社工作组,女的就看不起工作组,说:“我们那男的也当工作组长,他搞法跟你们不同么!”王书记叫整理一份材料给态南公社寄去。他说:“不好,把他给调回来,种田!”我说:“右派帽子好戴喽!”他和魏社长等哈哈大笑。付美芳做了只假粽子。走到邮局门口,赵佩玲说:“小王,你的包裹!”我忙跑去,借了陈晓彬的证件领,是路明寄的皮鞋、褂子、毛选语录本。好几个人试那件灰上装,说像女式的。陆金兰走来,他们看着她笑,笑得她莫名其妙。龚志军则穿起黄皮鞋。有人说:“你这个朋友真好!”有人说:“寄东西就是好?”我说:“政治朋友难道在经济上是斤斤计较吗?”

下午,老王谈关于改选的文件。祝队长问十五队有没有发展的对象。党祖同摇摇头:“没啦,一个也没!”“一个也没?这怪你瞎了眼喽!”祝队长说。气得眼睛圆睁。老党又说起十五队闹宗派斗争。祝说:“这个,你的思想也不太对头!有点修正主义味道。”庚黑雄当着祝队长的面说:“他说是王组长同意的么?”王被弄得下不来台,滔滔不绝地给祝队长解释。

庚把一张歌曲给陆素贞说:“小陆,我送给你一张!”陆低头,不抬头也不接。庚送到她手里。魏素贞在缝被单。我问他,公社同不同意干部班子。她说得含含糊糊。我打了她一下说:“你根本没有问么?”我打电话给书院公社。对魏说:“我答应给你一本毛选语录了吧?”她没听到,我又说一遍。她说:“你是给我说话?毛选语录,那太好了!我妹妹正缺一本,谢谢你了!”她跳起来。我在毛选语录本上,写上“同济大学”几个字,庚黑雄看看说:“走,你还写什么字?”庚黑雄说他全心休假。我说:“我一点也没有什么。”他说:“经济地位不同么?”我说:“你不过在上海有家。”他说:“呃,我还有个女朋友哩!”我说:“你倒很直爽么,我挺喜欢这种性格。”他说:“不要我说,你还看不出来么?”

季招发背了一袋棉籽望地里走。有很多人去地里干着活,正是要耕地种棉花的时候。徐国良一个人在踏水车。

吃饭时,徐国良问:“我当队长行吧:”我说:“不行,公社没批准!”他说:“吹牛皮!”他主动要求去通知人,庙里开会。我叫他到七队去,他说:“七队会我知道的,我在这里开!”我说:“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会都知道,那还要开干吗!你当团员不过组织生活怎么行?”他不响。

方阿三来了,杨才官也打着风雨灯来了。听说会计不能做了,徐文秀说:“我应便都不想吃了!”方阿三说:“叫他当小一点的行不行?哪怕做个劳动组长呢!”杨奇龙说:“说什么我们十四队也不放会计走。”沈才招说:“我就不相信,我写信我毛主席问问,中央干部是不是都是贫农做的?”徐国良说:“我们十四队一起到公社去请愿去!”我勃然大怒,问:“什么?请愿?”他说:“嗯!”我说:“徐国良,你一点也不听我的话,将来要出问题的!”后来,原来愿意做干部的人都不愿意干了。有人说:“谁做会计,我们吃不饱饭就去找他!”

徐文秀不请自来,大声吵着。我发了火说:“大家请放心,我保证把十四队找个会计来!”这样他们才不响。徐文秀一进来,就推推我说:“我坐了!”施才官说:“上级一定不同意,那叫上级给安排么?”黄淑兰说:“那不根据大家意见了?”徐国良说:“队长,副队长,起码要给他当副队长!”挣了好久,没有结论。杨才官说:“我当不来,要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叫小青年干!”

 

1966年4月17日 星期日 晴(于大队部)

败子回头:老港公社日新大队贫农青年倪仁虎的堕落和转变过程:

1、62年,倪仁虎刚满十八岁,回乡参加生产,担任了生产队会计兼仓保员。党员队长勉励他当好管家,他点点头,也下决心干好。

2、地主姚两次请他吃饭,他拒绝。第三次硬把他拉去,装做愠恼的样子说:“阿虎,米团子勿好吃,你看得起你就吃。看勿起你就勿要吃!”倪仁虎偔了一会,心想:人家对我这样好,再勿吃,太不像话。对地主也要一分为二,不是人人都坏得不可就药!于是心安理得地吃了第一顿。越吃越大胆,慢慢地,吃他家的饭,成了习惯。

3、倪吃了地主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心想:他们对我这样好,我怎么报答人家呢?有一次,姚对倪说:“阿虎,仓库里绿豆有吗?绿豆粥长年没吃过了。”“有的!”他嘴里答应着,心里展开激烈的斗争。情分难却。就打开门给姚偷了七八斤绿豆。

4、姚给倪介绍女朋友。有次姚生病,把倪拉到身边,“亲热”地说:“从今后我屋里的东西就同你自个的一样了!不要让我叫,你该吃该用,自个拿!”倪把仓库钥匙也交给了姚。姚还对倪灌输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倪要参军,姚说:“阿虎,外头海港炮声响来,你去参加。娟的年纪大了就无法等你。你死也要死在爷娘一块。”倪报名时躲到丈人家。

5、倪会不高兴开了,躲在床上吃吃点心。贪污一次,越来越来越大胆。党员队长看出苗头,就对他说:“阿虎,你有贪污吗?你勿要忘记我开始同你讲的话。我勿识字,查你的账查不出,你自个要当心!”他当作耳旁风。

6、四清运动开始,地主分子叫倪不要交代。

7、党员队长给倪仁虎讲家史。倪的父母、阿姐在家庭会上天天劝:“阿虎,你哪能跟姚秋莲走一条路?姚家是啥人?我们是啥人?”

8、倪回想了自己所走过的路,感到发展下去很危险,立刻交代了自己的问题。

今天我的老性格又顽强地表现出来了。陆素贞为表示自己的功,说:“我们队原来也是这样子,你工作不做好群众就不会同意!”我不理她,她讲时,我转脸走出门外。公社的歪嘴王书记说:“不要做群众的尾巴!”我想起中午时许多人围着我请愿,我哭了。

中午,徐文秀对我说:“我们过去一直吃粥,钱之瑞来了,我们吃上饭了!”她说着哭起来。黄淑兰等叫我去大队讲一下,叫王解全晚上到十四队一趟,她们给他讲。我对徐文秀说:“你这样讲是不行的!难道我们增产是钱之瑞一个人的功劳?没有党的领导你们吃得上白米饭吗?”她说:“我是个粗人,我不会讲,你告诉我怎么讲法!”

上午,祝队长派他的秘书来找我。他在洗澡,我也去洗了。祝要求写一个七十步村村史。十四队排来排去,只有两三家没有做过土匪。

吴凤娟喜欢动,她母亲骂她,她搓搓手笑笑,就跑出去了。

我想起群众围着我吵闹的镜头,立即冲出去,找到公社王书记说:“他们要求钱之瑞当队长……”还未说完,王摆摆手说:“你怎么又来了?现在名单弄好了,你给群众讲,讲不好就找你!”王解全大发雷霆:“什么事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不要讲了!”党祖同说:“叫老王到你们队去么?”我问:“那你晚上去不去?”他说:“我没有时间,明天去!”我坐下来,火气直冲喉头,闷了一会说:“还有这种道理,下边的情况不能汇报!唉,我来负责?下边不通过,上边又不管,叫我怎么办?”“应该改改关,光在上边凭空乱讲又什么用?”我真想立即冲到队委去告状。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我考虑应该采用什么方案最好。党祖同和付美芳去公社,我也跟着去。我想了求救祝队长。祝在院子里散步。我说:“祝队长,我现在工作进行不下去了!”他手插在裤袋里:“那你找组长商量么!哎,党祖同,你给我弄的东西呢?……”他未听我讲完就朝别的地方走了。我站在走廊里,百感交集,望着黑板发呆。党说:“走吧!”我说:“我不想回去了!”我觉得眼泪真想流下来。付说:“你 找祝队长说说去!”我忍住愤怒朝饭厅走去,打算今晚不回去睡了。付明注买了一盘猪头肉,我心情不好,也不想多给他讲话。

汤兰英在种棉花。我招呼她,她说马上回去,说着就跟我一道走了。我给她说做工作队员也很难。她说:“你们是见困难就上么!”她要我去问问杨才官,十四队还要不要拖拉机。杨才官在喂猪。他把我带到他屋里。他忽然大声吼起来:“正队长我坚决不干!”他老婆王能芳脾气很好:“我们不是一点不干,为了革命么!”杨才官的娘嘴里念念有词:“会计就是好哩!”“事实好么,我就要你做!”杨才官的爷杨奇龙说:“只要会计旨做,队长包在我身上!”沈金兰说:“钱之瑞回去,我们仍旧同七队合并一道!”沈金兰说:“你小王能一直蹲在此地吧?留你做会计我们大家同意啦!”杨奇龙说:“我们不要你参加农业生产,上海的工资你照样拿啦!”我哈哈大笑说:“那我倒满高兴么!”他们跟着笑起来。沈金兰叫我坐下来跟他们闲说说。我告诉他们,明天王解全来时,你们要把会计好在什么地方向他讲清楚。

广播已停了。徐国良打着手电筒走进来,他问我:“会计批准了吧?”我摇摇头。我打了他一拳说:“我这是给你讲,你可不能讲出去。现在我工作难,上级不同意,群众也不同意。我被夹在中间!”他说:“这我晓得,他很会讲你这个人怎么啦,一趟一趟地老是来找我。”我问他,从政治思想上来考虑,钱之瑞够不够条件,他说:“那他肯定当不成!对四类分子界限也不大清楚!”

补:从大队回生产队的路上,孙兴中把他家里的来信给我看。主要是说他家的小地出租成分译得不对。我叫他写封信给住在他家的工作队员。他要写信给工作团。我认为是根本行不通的。我现在似乎也认识了这个道理:很多干部是能推就推,能省就省。

上午,祝队长叫我们几个人去,后来龚志军也去了。那个黑黑的安徽的解放军战士叫我去他们班玩。另一个战士看到我的破烂的穿着问:“你家在安徽?到这里来干什么?”和阎庆国、庚黑雄、陆素贞坐到桥上,陆又以教训似的口吻发表议论。我说:“你根本不了解!”转身就走。陆说:“我对十四队还不了解哇!”

中午,几个老太婆又围着我,讲钱之瑞的好处。她把人家分给她的点心分成三瓣,送到我碗里一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4·18 早

昨天的事情我办的太笨了:领导同意的事情群众不同意,我作为中间人自然很为难的。在群众面前竭力宣扬领导的意图,强迫群众接受。这样,我就触怒了群众;在领导面前,我又竭力鼓吹群众的意见,强迫领导接受。这样,我又违反了领导。于是,群众领导的意见一起集中在我身上,我这是自讨苦吃!

正确的处理方法是:把群众的意见传达给领导,然后按领导的意图去做工作。自己作为中间人,不应该硬性强迫任何一方。领导和群众的矛盾实在解决不了,那我就按照领导的意图去办,办不好,责任不在于中间人。譬如,领导提出的名单,群众不同意,怎么办呢?强迫领导改,领导生气;强迫群众接受,群众不接受。而我作为中间人,应该是传达双方意见,而不应该加进自己的观点,强迫某一方接受。最后解决的办法是:领导提出的名单让群众选举,群众一定选自己最满意的人。群众一致同意的人领导也无法改变。因为政策是:民主集中制。领导和群众都必须按照政策办事。

 

4·18 晚:

昨天总结的那个方法不太正确。当群众想不通时,纠缠在具体问题上是弄不清楚的。应该先从学习政策做起,然后在接触具体问题,这样,起码可以使大部分人转变。这是可以办得到的。不过,工作是要多做一点。

公要吃面婆要吃馄饨。难办。

做工作时,把坚决反对派剔出去,做其他人工作就好做了。

 

1966年4月18日 星期一 晴

中港十四队小学写:

一大早起来,我就写日记,徐国良来叫我吃饭。

公寓写:早饭后,回公寓,听到外边说:“小王在么?”接着副指导员李心臣和另一个军官走进来。跟他们闲谈一会,他两人去八队了。临走时李说:“小王,不要急,工作慢慢做!”王解全走进来问了问群众为什么不叫钱之瑞走的情况,随后说:“你看看,你还有什么顾虑,嗯?”他走进内屋,看了看张贴在墙上的两幅画,用手摸摸那幅旧织锦说:“哟,这是布的么!”

中午用蒜苗做饭,小弟很勤快地来给我烧火。徐国良向我要那张纸头。王解全从门口跑过去。午饭后,回忆本人思想变化过程,准备写进小说。忽然听得外边自行车铃响,接着走进一个中年人,说:“哟,开后门了么!”他说是找方金良赔他钓子的问题,我给他写了个纸条,叫他自己去找。回来时,他说:“上次我吃准是他,他不承认,要打我。这次态度好了。要不是四清,我弄不着了。”忽然走进两个热,一老一年青,要搬棉柴。我问;“你们是哪里的?”老的说:“我是l龙法的丈人呀!”我说:“你给龙法写了封信没有?”他说没有。我说:“那你不能弄。”我把他拉出去问施才官是谁,施说是龙法丈人,我才让他弄。那年青人笑笑。老头子在屋里拾弄半天,我以为他在偷我的东西,就说:“你在拿板凳呀!”说着走进去,看他正在搬那根木头。老头子问:“你们清好没有?”声音特别,像发气的小孩在暴躁的高叫。

傍晚,张兴中走来,在床上一躺。我给他讲这几年选举也遇到困难,他不响。各人想各人心事。我想,他还是在想他的家庭问题。

晚饭后,杜某某(祝队长秘书)正在灯下跟徐国良说话。他和徐国良一起打着手电筒围着小学校周围转了一圈,照麻雀。他在黑板上写字,拿出照片一张,说是潜逃的副营长张志学,他杀死了六个人。临到七队时,他说:“你工作慢慢做!”

晚,王解全开会。他先讲了讲政策,然后把人们可能提出的问题做了解释,最后让大家发表意见。在他讲的过程中,徐文秀插嘴说:“老会计好呀!”倪凤英说了一句什么,王解全发脾气,叫他直来直往地说。大家讨论,比过去态度稍微好一点。等他讲好,他叫大家发表意见。倪凤英说:“我们没啥说了么,叫你一个人讲完了,我们似乎没得话讲!”到后来,大家讲了讲王新涛的坏处,钱之瑞的好处。王解全也无法,已十一点多钟了,他叫大家明天在讨论。散会后,一溜烟地跑了,跑到西边渠道喊:“王其昌,明天下午一点钟来大队学习!”杨才官到我跟前说:“小王,你不要把我写上呀!”我转身就走:“我不管!”沈才招娘子说:“沈才招当正队长我坚决不同意,我们家几亩地他都管不好,猪跑了他也不晓得,计划性一点也没有,还能管好一个队呀!”后来说:“老沈当副队长我同意啦!”

 

1966年4月19日 星期二 晴

徐国良屋里写(队委会学毛选以前)

上午我在屋外站着,陈雅珍喊:“小王!”气势汹汹地走进公寓,坐下说:“大块头斜骂,讲我副队长还未当就逞能,说队会是我们几个人弄的,她参加不上会议。………”又说:“现在田里斜吵,大家生产劲头都没了。你也为了我们大家生产好,这会计事实没人能做。我晓得你小王为了我们辛苦,你批判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她说着眼泪滴到桌子上。我马上挎起书包说:“好,我再去公社一趟!”走到半路队陈雅珍说:“叫国良中午不要烧我的饭了!”她对我摆摆手,表示她已晓得。

王解全在开会,我说:“十四队怎么办?他们又在地里吵了!”王说:“你管那些事做啥!”我走到公社,歪嘴王书记在开会。黎明走出来,我蹲在墙根呆了半天,后来才进去。我把座谈会记录给黎明看,上面都是记着钱之瑞的好处与王妹英的坏处。黎明说怪你送的种子不好。

回想昨天,群众质问我为什么不让钱之瑞当?王书记不响,摆摆手说:“这事交给你了,办不好就找你!”祝队长一听我说工作干不下去,从我旁边踱过去,心不在焉地说:“你找组长商量!”真弄得我走投无路。傍晚了,我独自站着走廊下发呆。

中午,陆素贞和阎小妹跑进屋,把门关上了。我敲了好大会,她们才开门。老王洗了几张带着大尉领亲的照片。他跟人下期,很大方地说:“你们谁要谁就拿吧!”我趁机拿了两张。

下午,学习南北社教简报,指示组织建设到五月底结束。王解全中午去公社问了王书记,现在在会上宣布说:“十四队的选举是个老大难,……”有人在咕唧“小王”“小王”。老王说:“昨天弄到半夜,几个老太婆真厉害!”人们都笑了。我想你弄到半夜就尝到了味道。最后他还是要向群众让步,仍然叫钱之瑞当会计。有人说:“小王这下开心了!”赵佩玲似乎同情地说:“公社王书记有复主观!”

散会后,我找了几个信封,从抽屉里发现淑珍的信,已经押了两天了。付美兰趴到我面前问:“小王,你们队解决了?”我发了给文明与哥哥的信。

赵龙海说,杨才官会也不高兴开了,他说第一次没选他,连治保委员也不叫他干了,所以他坚决不当队长了。我说:“好的,晚上我给他们学习毛选。”

傍晚,水田闪着亮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在踏车。杨奇龙站在地头,我叫他劝儿子当队长,他答应了。杨奇龙老婆不讲理,叫她劝儿子,她说:“我不去劝!劝不好啦!”徐文秀吵着说陈雅珍如何如何,我要讲道理。她拨开我的手说:“你不要抢,听我说完!”我对杨才官说:“你晚上带着毛选语录和私章!”杨莫名其妙。

陈雅珍在摘生菜,她说:“大块头说我没当副队长就积极起来了。”又说:“一开会就是你们几个人,我们参加不上的。”徐友才说当干部就要肚皮大,装得下货!

晚,小学校里是部队组织的各生产队毛选学习。在徐国良屋里,杨才官老是不到,我很生气。后来陈兰芳来了,她说她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杨才官进来,我即读队长会计当选表。然后叫会计表示决心。我再逐条谈给杨才官听,问:“对吗?”他点点头:“对的!”问他以后怎么办,他说:“改么!”然后读毛主席语录“艰苦的工作就像……”然后问:“你们要听毛主席的话吧?”他们说:“对啊,听啊!”我说:“你们听毛主席的话事情就好办了!大家生产满忙,公社社里老开会大家也吃不消!”杨才官一声不响。散会后有人叫他安排明天的生产,他只顾自己走了,被某某绊倒,爬起来在走。我叫他父亲回去再做做他的工作。钱之瑞故意笑嘻嘻地说:“老王,不是我不挑担子,担子我也要挑,就是……”黄淑芳说她当妇女组长不行。我说:“你不说听毛主席的话么?”她说:“毛主席的话是要听呀,我没能力。”队长杨才官今天无言以对。陈兰芳这两天好一些了,老是代沈才招来开会。我要把毛选再谈一遍,徐国良眯缝眼睛说:“不要读咧,我都听腻了。”我叫他去睡觉去。这家伙改不好。

补:1、倪八斤把饭碗放在马桶盖上。他叫我给他读信。2、下午与龚志军等过民主生活。3、开好会回公寓,摸黑点上了灯。黑影里,看到地上一张纸,捡起一看是沈写的。问我为什么自作主张人家把棉柴弄走了,真是岂有此理!4、我问:“杨才官,你毛选语录本带来没有?”他说:“带了!”从口袋里掏出来,封面已脏了,一只硬币落在地上。他说:“给你!”我叫他保存,他弯腰去捡硬币。5、方建良去他老婆床前做什么事情,我走进去,他把放在凳子上的筛子拿掉,说:“老王,你坐!”他今天态度好一点了。

 

1966年4月20日 星期三 阴有风 公寓

早,刚走进徐国良家,陈雅珍就迎上来问:“小王,永仁当民兵排长,别样子还能当吧?”我问:“还叫他当什么?”她拉我坐下说:“我说叫永仁当队长,杨才官仍叫他当副队长。你看他夫妻两个吵得斜凶,谁知他不想能别得转哦?”我说考虑考虑。

徐国良独自盛了一碗饭在吃。我走进去,他头也不抬。我站着看了一会钱之瑞的鉴定,他才站起来盛一碗饭放到桌子上,也不叫我吃。我说:“今天的饭这么稠!”他仍不响。后来我也索性不理他。这一顿饭,他连一句话也没讲。

上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风在刮着,田里似乎在丈量土地。倪八斤粗门大嗓地叫着。

补:我问杨才官:“你听毛主席的话吗?”他愣了一会说:“听啊,这么不听!”我说:“毛主席说,有两担土摆在你面前,一担轻的,一担重的,你是挑轻的还是挑重的?你要听毛主席的话就要捡重的挑。”

中午,徐国良好一点了。他说杨才官没有去开会,叫我去找他谈谈。陈雅珍刚好回来,她说:“去了,我们大家劝他,你就放心吧!”

王能芳从沟边走过去,我对她说:“王能芳,才官当不当队长就看你了,你可不能跟他闹意见。”等我到家时,她在摘菜。我叫他劝劝丈夫,她说:“我同他没啥说!你跟他说么哉!”她去淘菜,我跟到沟边。她松了口说:“这么多劳动力,还能排不出一个队长?”

杨奇龙穿过蚕豆秧回来了。我问他跟杨才官说了没有,他说才官不响。他又说人家在地里瞎说,所以杨才官不想干了。他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不管他!让他们说去呗!”我采用软硬兼施的说理方法。故意大声说着,让屋里的王能芳听见。我说:“群众相信他,上级相信他,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他再闹下去,影响了生产,上级批判他,群众也不愿意。有些人瞎说,我要批判他们。假说他队长不做。影响了生产,那我可就要批判他了!”杨奇龙说:“不要紧的,他会当的!”我要回去吃饭,杨奇龙说:“在这里吃吧,一样么!”

我决定晚上重新组织干部班子学毛选。昨天晚上我用毛主席的话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尝到了甜头。我一边烧锅,一边寻找针对性强的主席的话。

我正看语录,一把黄豆送到我面前,抬头一看,是陈雅珍,她说:“我小弟把做种的黄豆炒了,他吃起来满香哩!”我告诉她晚上在组织新班子学毛选,她说:“叫沈才招娘子也来听听!”徐国良看着小书,躺在床上睡着了。

陈玉芳吃过午饭,看着书走来。她说啊:“王同志,你要看图书吧?看图书高贵!”我说:“图书我满相信看啦!我看看是些什么样的书!”说着跟过去,她说:“你马上要呀?去家里!”

半傍晚时,大队会计又来丈量土地。几个女的聚在一堆。我对王能芳说:“晚上你来学学毛选!”她说:“毛选我读不来啦!”一个老太婆不懂问:“摸摸什么子!”几个女人大笑。有人解释说:“读夜书!”

沈才招正拉皮尺,我说:“晚上,你们两个都能跑出来哦!”他说:“两个跑出一个好了!”倪凤英挑着马桶走过来问:“丁会计,添小孩子不添呀?那不白养一个小孩吗?”

出着太阳,忽然“噼里啪啦”落下阵雨来,雨滴闪亮着。

晚上,组织干部候选人学习毛选,学习“王杰日记”。黄淑芳说:“不听毛主席的话听谁的话呢?”施重招娘说:“干部有决心,我们社员也有决心!”徐友才说:“当干部肚皮要大,心里能摆放下东西!”方阿三提出说方志良不愿当记工员了,我发了脾气,说:“他如果有为人民服务思想就当,没有为人民服务思想那就随便他!”陈亚珍也发了脾气,站起来冲着方阿三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也不当,我也不当,那叫谁去当?”施金招拧着脖子说:“不当,不当,人民干部要自觉的,强迫当,没这个道理!”今天,杨才官不再响了,他也参加了讨论生产。

补:天暗下来,风吹得麦穗“沙沙”作响,像海涛喧嚣。这处堤坝上有人牵着水牛从树林中穿过。饭后,徐国良跟我闲谈。他的本子上记着中央干部的名字,他说:“越南领导人的名字我也记了!”他给我讲“农垦五十八”的来历,我说:“毛主席就是吃这种米?”他说:“那当然,不给毛主席吃给谁吃?”

今晚,四个队的小青年在小学校学毛选。我把杨才官等叫到徐友才家学毛选,着重学习关于“挑担子”的语录。施金招却马上发起脾气。有人说:“你要争着挑担子呃!”他说:“担子我事实挑不起来!”他是对我有意见,我说:“你对四清工作有意见,以后可以提!”他娘说:“别的没啥意见,就是你们四清干部把我们当四类分子一样看待,武装民兵也排不着我们!”方阿三说:“没贪污硬说他贪污!”陈雅珍说:“没贪污现在弄清楚了么?别的队里扣扣帽子就弄出来了么!”钱之瑞果然厉害,虽被我训得很厉害,但仍然说:“这也不是啥扣帽子,主要是为了把问题弄清楚!……”

 

1966年4月21日 星期四 雨热 公寓

看小画书:“九合治冤”

大地主孙亨梧强迫阮宝林画押和解,阮不答应。孙顿时变了脸,他的狗腿子们也拔出刀来,围住阮。阮愣了一会,也霍地拔出刀来,回头说了声:“叔叔,德堂,我们走!”便推开狗腿子们,大踏步走出门去。吓得孙及狗腿子们顿时变了脸色。

在省政府打了一场官司后,孙对阮说:“有本事咱们到南京较量去!”阮答道:“到南京那是以后的事。在这儿先给你较量一下吧!”他说着几个耳光打过去,打得孙血流满面。

看小画书“欧阳海”

连长强迫欧阳海休息,派卫生员小孙监视。欧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窗外的卫生员:“小孙,你说一个党员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小孙晓得他的心计,不理他。欧阳海只好接着说:“那就是党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却不能尽心尽力。”沉静了片刻,欧阳海又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人为保卫红旗而生,为保卫红旗而战,贡献出一生的精力。为共产主义奋斗,就是忘我地干,知道停止呼吸!”小孙深深地被感动了。

一个老战士生病了。卫生员说是装病,不高兴去治。欧阳海拉着他说:“阶级兄弟,有病没病都应该关心体贴,你去一趟,也是做了思想工作么!”欧阳海说:“谁在生活的激流中,不敢扬起风帆,他生病的船就会搁浅在时代的岸边……”

解放军日报“杨怀远学习毛选挤时间”:杨怀远说:“时间,抓得住是黄金,抓不住是流水。”

早:雨纷纷下着,陈雅珍把我拉到她屋里,脸凑到我跟前说:“方阿三昨晚讲的话你听到了吧?他就是极端思想。徐国良来得很迟。我吃了一半饭,因为没有小菜,实在吃不下去。到外边拔了两棵蒜苗。王妹英走到小学校走廊下,我喊住她,叫她不要灰心,要好好干,准备将来接班。陈玉芳在教室里喊:“王同志,画书可要哦?”我走过去拿,小学生们好奇的看着。

上:看几本小画书。中午仍没有菜,我只吃了一碗多,吃不下去。

下:我缝好卫生衣的袖子,去大队部刻写选举。林卫城经常在大队部里,抽着烟,看看报,跟别人闲谈谈。庚黑雄哼着小曲,谈论看“新婚第一夜”买票是如何如何紧张,又跟钱皓元评论:“中国大戏院的舞台布景好;某某大戏院的音乐好……”他现在完全显出上海人的本色来了。

我刻好选举,由陆素贞帮忙油印。然后一张张盖上大队部公章,累得我满头大汗。我用粉红纸封好,拿了大红的选举箱回队。王解全对我态度好些了,说叫我选举时不要当场宣布名单。他对于二队的倪鹤方想当干部,指着鼻子骂工作队员一事大为生气,吼叫道:“他妈的,简直反了天了!我要在那里,非要训他一顿不可!”他对我说:“倪鹤方指着席翔德骂:‘你到我们队来白吃饭!……’你们到能忍耐,要是我就非要好好整整他不可!”

晚:今天天气好热,从大队部走回生产队,身上已汗淋淋的。徐国良在烧火,烟特别大。今天仍没有菜,饭快好时,他才找来了一团臭咸菜。饭后,他去公社礼堂民兵会。我队队长说:“明天上午开选举会!”他愣愣说:“夜里开好吧?”我说不行。

天气热了,水田里的青蛙哇哇地叫个不停。多种虫子都开始了大合唱。

 

1966年4月22日 星期五 雨 公寓

“思想日记”:1、当你决心入党的时候,也就是你决心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共产主义事业的时候,其中包括你的生命。

2、我过去所走的道路是“不红不专”的道路。从今往后,应该下狠心把它连根拔掉。否则它会把你拖上反革命的道路。

3、学习“毛主席语录”中关于干部一章。过去,与革命接班人的五个条件联系很少。修正主义,知识分子产生的可能性最大,因为知识分子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嘴巴会讲,行动少。“特别要警惕像赫鲁晓夫那样的个人野心家和阴谋家,防止这样的坏人篡夺党和国家的各级领导权!”这给我启发:一个人不是出于献身共产主义的决心,而是抱着别的目的硬挤进革命组织,那是早晚要被革命淘汰的。

4、怎样才能巩固正确的思想,等于抓住自己的思想活动,勤于记录,勤于分析。在斗争实践中认识的道理最巩固。

5、王永江今天叫我把“悲观厌世”的思想根源找一找。这是很有必要的,应该在以后的工作中努力找出这个根子。

6、干工作就是解决矛盾,在工作中碰到这样那样的矛盾,这是不足为奇的,是革命工作的正常规律。我们正应该通过解决矛盾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

他把灯头拧得小一点,就走出去。回来时,看到灯光灭了,听到黑暗中“嘿嘿”几声冷笑,接着一只手像铁钳似的紧紧地夹住了他的脖子。

上午:生产队进行选举

下午:王永江来参加我们条条活动。而后买张纸写新选的干部班子。

早,沈才招到海里捉鱼去了。从沈家出来,看到陈雅珍在洗衣服,她说:“小王,副队长叫方玉妹做吧?我态度朽东西,连我儿子都说我。”我动员了一会,她说:“好,叫大家选吧!”徐国良从碗里拿出那点咸菜,也不淘就放进碗里。薛可富老早来了。徐文秀等几个老太婆在“刮沙”。开会了,我讲了讲选举的意义,然后叫方志良和徐林生检票。不识字的人找人代写,咕唧着。徐文秀说:“我都同意,只要不骂人就行!”对于社员代表等,举手通过。倪凤英举着两只手不放下来,说:“我同意得太厉害了!”选举贪协,告诉徐友才四个名字,他只说了三个就忘记了。方阿三公然提出让自己的弟弟方建良入会。选举结束,王妹英落选。她父亲身体不好,她把票子拿回去给他填。杨才官昏头昏脑,人家说:“同意杨才官的举手!”他笑嘻嘻地看着人家,迷迷糊糊地举着手,人家放下来,他还呆瓜似的举着。

中午,倪凤英到徐友才家门前吵闹:“我倪凤英有啥缺点,你说说看,为啥不叫我入会的!”陈雅珍说:“小王来了!”倪冲着我便叫,不容许我说话。沈才招说:方建良把他退赔的钞票又拿回去了。赵佩玲再三叮咛,快把钞票交到大队,不要被私人用掉了。

下午,只还有薛可富、钱皓元和我三个人,仍然谈思想改进问题,我觉得有点无从说起了。王永江拿了一本“谈建华日记”,我说王杰日记好是好,可惜跟我思想上共同的东西不太多,这本日记到很合口味。讨论后,王说:“你现在很苦闷吧?”我说:“不,我现在很高兴,生活很有劲!”他笑笑。他说:“你应该捡捡老根!当然,我不否认,你的同学对你有很大帮助,可是你想想看,为什么对指导员和党委书记的话就听不进呢?”他看到我桌上的“思想日记”问:“可以看看吗?”我说:“怎么不可以呢,就是这上面有很多不正确的地方,请你指正。”他到公社去了,我随后去打火油,买张纸。薛可富省了扁桃腺炎,吴元荪堵住门不让他进去,赵佩玲去叫了小船。薛说:“太难受了。”硬要跑回去睡觉。雨下着,阎小妹穿着红雨衣,把小船靠到岸边,薛可富和阎庆国跨上小船,船直歪。船向河心驶去,薛和阎一动也不敢动。一只大船上的人还故意吓唬他们。赵佩玲和吴元荪站在岸上,直叫说:“你们不要去了,把船划到粮管所门口上去吧!”船在雨雾中驶过了桥洞。赵、吴走回大队,去老港看他们去了。

我写好名单,然后练习子。林卫城走来,抽烟。我和阎庆国一起回队,路好滑,像扭秧歌一样。我说:“为什么又延期,今后还有什么工作呀?”他说:“怎么还有什么工作,工作多着哩!……”

徐国良问我:“薛同志结婚了吧?”我说:“你猜呢?”他说:“他对象肯定有的!”我说:“你有个对象是不是?”他笑眯了眼说:“哪里!”

赵佩玲和薛可富都说:“叫徐国良当经济保管员呀?他手里能放住钞票?”我说:“慢慢教育么!人总是可以教育好的么!”

今晚原定新干部开会,未开成。小学校里,小青年们在练歌。

补:徐国良说:“此地有句俗话‘宁在江南做条狗,不到江北做状元’”

 

1966年4月23日 星期六 雨

徐国良家写:

早:起床后有点犹犹豫豫,正犹豫时,沈才招走来了。他坐下后说:“老王,你搞错了,那个钱不是方建良拿回去的,他说钱不够,暂时借一借,……”我把写好的红纸交给他,叫他去张贴。

上:王解全和林卫城正在下棋,魏素贞走进来说:“老王,他们又吵着要分队,我是不是找王书记禀报禀报?哎呀,你还下棋!人家都急死了!”王不理她。等她走进屋里,王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动不动就找王书记,王书记,把人家都找烦了!”“我还没有批评你们哩,动不动就去找王书记,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我坐在他旁边,没有抬头,但我感觉到他这句话是指鸡骂狗。王解全下好棋,走进里屋,又训起魏素贞来。王说:“你眼里还有一点组织没有?不通过组里就跑到公社去。那你就到公社去好了,不要到组里来说!”魏说:“你这是怎么啦?我这不是同你商量吗?有缺点可以批评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说着带了哭音,吸了吸鼻子,“下面有困难,一点都不支持!”“什么困难不支持?”王解全怒冲冲反问。魏说:“我总觉得你今天态度不对!”王不语,沉默一会,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仍怒冲冲的、满不在乎的说:“不对你就提么!”两人一句对一句地说着,祝对长走进来。只听到王站起的声音:“祝队长,你来了!”我走进屋里,看到魏用小手巾擦眼泪。

学习“改造我们的学习”。王不自然地笑着,看无人发言,就对吴之荪说:“小吴,你说说看!”魏素贞只说了两句:“这篇文章主要是说学习马列主义要与实际相结合,没有了,大家说。”气嘟嘟的样子。王解全说改选当中四个队最复杂。祝说:“改选也是对以前的工作的一次检验。”谈到十一队,魏又长篇大论地对祝队长说起来。王解全在旁边用手指划着书。

下午,我在帮阎小妹画图。魏又走来说:“我故意来散散心的!”我说:“呃,小魏,你们分队不要通过上级了!”我起来指出二十三条上关于“生产队规模”那一条给她看。她说:“我知道,是王书记自己要过问的!”

黄祥宝坐在铁钻跟前看小画书。他跟前放着锄头,做好的火油灯管。阎庆国叫他给盖了个章。港南的那个胖组长正在跟付明注说话。看到我了她给我点点头。

晚上,叫新队委干部提提徐友才的优缺点。沈才招说:“他对共产党斜其热爱。他对我说:‘过去当做一年,连只鸡都养不起,不要说讨娘子养小人了!’他通过四清思想提高很快,常对我说:“我们脚头要硬,不要被他们(四不清干部)俘虏去了!

施才官说:“我看好也没啥好!没见他去抢过吃苦的生活。人家有困难,他伸手帮忙!你们上级要叫他当干部,就叫他当好咧!”

我抱了一大抱账单去还给钱之瑞。倪八斤提出卖牛的问题,他们还在讨论。我要求他们最近要把工分结结,把托儿所办起来,并要坚持每周学习毛选一次,每月开社员大会过民主生活一次。我说:“我们新的领导班子,就是要以毛主席思想来思想武装,我们要做老实人,不然,将来会犯错误的。”

钢笔丢了,去找钢笔,借八队小青年的手电筒用。后来想到沈才招在开会时描字,我打手电筒进徐国良屋里,用手指沾唾沫一摸,果然是黑的,这才安心下来。八队小青年仍在练歌。

上午散会后,同阎庆国一起去老港医院,薛可富已经走了。

下去帮阎小妹画地图。吴元荪的儿子写了几个字给她。她和陆素贞又在谈市民生活琐事。我练了一会毛笔字。

晚:开队委会。学习“为人民服务”,要求新干部公私分明,防止犯四不清错误。施才甫说:“也没啥好,你们上边叫他当干部么!”沈才招说:“徐友才说:‘过去连只鸡都养不起,不要说养娘子了!’”

学习六十条关于“干部”一章。

补:吴之荪对陆素贞说:“我们单位里,连生了几个小孩都没肛门。小孩去上学,人家都取笑他们!”

 

1966年4月24日 星期日 阴 公寓

钱之瑞一早就来对我说,少了两本发票。他笑嘻嘻地说:“你回去找找看好吧?”

我回来睡了一会,被小孩的哭声吵醒。写写日记已近中午。徐国良老早回来了,我问他该不该烧饭,他说太早。他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季妹珍做生活去了,她还不知道参观的意义。”他说,有一个地主把烧焦的饭保存着,准备将来诬蔑人民公社时作为证据。他说:“他妈的,这些家伙坏透了!特别六二年我们困难时……”他在下劲搓他那件白衬衫,才买来几天,领子已经发毛了。

我正准备回公寓,他说:“现在有几点钟了?”我回头说:“大概快到十一点钟了!要不要烧饭?我来烧!”他说:“你挖几棵菜去!”

他一会问:“火熄了?”我说:“没有,柴太湿了,所以烟大!”他说:“火一会儿也不能熄,火熄了,烧出的菜就不好吃!”我问他菜可以盛出来了吧?他说:“你在盖一盖么!”他一向不淘米,我今天舀出米来问:“要不要淘淘?”他说:“你淘也可以么!”过后,他自己烧,一会儿扫地,一会儿用擦脚布擦桌子。那只水桶又洗脚又洗脸,什么脏布都放进去洗。他说:“讲解员也没啥大不了,男的讲的不大好听!”饭后,他的神色又好一点,跟我谈论广播里“老外公”。中午,睡得四肢发痛。起来后,我就到部队去了。钱之瑞、徐招生等在耕水田。沈才招在家里用砂轮磨鱼钩。油菜已经漫过头,油菜花落了一地。部队营房前,七队小青年们在挑土。姜品英改口叫我“王其昌”了。陆金兰说:“老王“接着学我的口气:“你们小青年组!”我走去洗澡,听到她在身后说:“王同志真艰苦朴素!”我看看自己的破褂子、破裤子、破军用鞋,心里产生了“穿好一点”的念头。

部队里的两个战士,光着屁股打水仗。那个肩胛上有块紫印的战士受到好几个人的攻击。他追来追去,追到这个人身上,“啪嗒”打一巴掌,追到那个人身上。“呼嗵”踹一脚。

我洗澡出来洗头,忽然听到有人喊“小王!”抬头一看是祝队长,他说:“小心掉到河里去!”他从厕所出来问我:“水脏不脏?”我说:“不干净!”他问:“这几天十四队太平了?”我说:“哎,我昨晚组织他们学习毛选!”他说:“我要回去了!”我跟他一道走,走到七队,看到小青年们,他说是:“七队小青年干劲满大!”走过小桥,他停下来,原来是王引官和金招祥走过来。走近油菜田的小路,他说:“这油菜满好么,港东大队的油菜好多生了龙头!”他接着说:“明天两个人去检查!”我才想起,明天民兵排长要去检查。他说:“两个人留在家里,去日新的人要带铺盖。”就此分手。回来后,洗了洗胶鞋。

倪八斤娘子今天下午去开贪协代表会。走到我门口,进来拿他的竹竿,她说是有一天下雨,一个上海妇女拿去的。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思想:人的死活不可知,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岁。假如不趁精力充沛时实现自己的理想就死去,那太屈了。所以急躁起来。但一篇小说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不过,空闲时间让它白白溜掉,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今后,应以扬名小说为生,写家史及思想小结附带完成。总而言之,让一点一滴时间都发挥作用。

晚,徐国良仍未回来。陈雅珍走过来说:“人家都说王妹英还不如方宝良,所以仍要他做下去。”我答应烧好饭去找方宝良谈谈。方宝良站在门口,刚看到我时,就甜蜜蜜地笑笑。我先说他最近表现不错,秧季很负责,记工员也很负责。然后转到记工员问题,叫他干下去。他说:“不干了,孙子瞎说!”我最后只好说:“我是为你着想,假如群众都要求你做,你不做,群众会对你有意见。我提供的建议供你参考,你觉得哪一条路好,是你的办法好还是我的办法好,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他说:“岳飞你晓得吧?他是个大元帅,立了那么大功劳,结果还被人家毒死了。”我哈哈大笑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思想?难道现在还有秦桧?即使有秦桧,也不会有那种昏庸的皇帝。”他老婆指指怀里的小孩说:“将来他没时间,夜里有小孩……”方玉妹和方招郎叫方宝良去参观参观展览会。方说,他要做,等两年再做,现在没资格。

方阿三走进来就说:“徐友才这个人斜坏,你小王不能了解他的情况,社员大多数反映,说你小王包庇他。”接着走到我跟前,说:“倪凤英讲,徐友才阿哥也做过强盗。施才官说:‘徐友才要当党员,我们队是人都当党员了。他杀人放火什么都干。’……”方阿三的疤拉眼一本正经的盯着我,我心里的愤怒升上来,简直想狠狠地训他一顿:“你的报复心竟这么大,竟然敢诬告人家。”可是我按奈住了,考虑应如何处理才好。考虑结果,认为还是不把矛盾扩大为好。于是我硬压抑我的感情,问:“还有什么人反映?”他回答不上来,说:“就这两个人,其他人还没搜集。”我冷笑着说:“好啊,你能提供材料很好,你给我找来确凿证据,假如徐友才是坏人,斗争也可以么!”方阿三满意地点头说:“我有了意见一定提供给你!”我叫他签字。方宝良和他老婆在锅台上吃饭,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方阿三眨眨眼说:“咦,有啥不能说啦?四清么,有意见就要提。”

我觉得今天的处理方法是对的,假如当时就把他的意见顶回去,对我,对徐友才都不利。同时,我也很高兴,证明我找的依靠对象对了。跟徐友才有意见的人想诬蔑徐友才,而又说不出证据。

杨才官靠在门上问:“入党怎么入法?上边发不发纸头?”方阿三说:“我们写个纸头试试!”这家伙吊儿郎当,随声附和的样子。

徐国良吃好饭走了。陈雅珍给我送点小菜过来,我夹了几块“生菜”吃了。她仍将菜碗端回去。

 

1966年4月25日 星期一 雨 公寓

“锻炼情况交流”摘录:

机三 翁济浩:认识到阶级斗争的尖锐性在于“渐”与“微”1、初一、二时,工作积极,任班主席。可是长辈们不太关心这些。他们讲的是:“大哥大学毕业几年就是个工程师了!”学期结束,看的是成绩。成绩好的被称赞有出息。初三时,临近毕业,不想当干部了,认为当干部成绩不好,一样升不上学。

2、进了高中,劲头很高,还愿意上上团课。但同学们一谈就是某大学某大学,某有名教授等。家里人讲:“我家近几代无人靠政治吃饭,历史清白。”甚至讲“政治这件东西不可捉摸。”十几个叔伯兄弟姐妹坐下来也是谈的业务与生活,连一个打入团报告的都没有。学校老师喜欢得5分的学生,介绍的是参考书,讲的是学习,甚至把一个清华大学学生的信印发给大家,无形中给学生树立了榜样。我想:“能考上大学就行,只要不反对社会主义,政治上就过得去了。业务硬就能有大哥的舒适环境了。”我还要回了自己才打了半个月的入团报告。

3、大学里,崇拜“三过”,说:“我是无党派人士,这生这世是不会入团入党了!”教育弟妹:“就你们逞能,礼拜天也往学校去出什么墙报。只要给老师个好印象就行了,有时间花在学习上,成绩与时间成正比。考上大学是龙,否则去新疆。”想的是轻松的学习,愉快的生活,没有远大理想,政治不硬,业务也硬不起来了。我自己安慰自己:将来到工作岗位上多努力一些,一样能成“师”成“家”。

4、通过社教,看到倪仁虎蜕变的事实,感到很危险:自己已经具有了倪仁虎那样蜕变的内因,就是还差一个外因。如果我带着三过思想,毕业后不是废铁就是渣子。认识到:家庭、社会、老师、同学谁也没给我灌输一系列的资本主义思想,但给我的影响是点、涌,是惭、微。目睹广大贫下中农,蓬头赤足,挑黄泥担子,提牛尾巴,吃的是粗茶淡饭,下雨天也要纺纱、织布、编草鞋。他们制造了物质财富,供养我上学,而我却坐在教室里打自己的小算盘,自己的生活目的是多么渺小啊!贫下中农对资产阶级思想嫉恶如仇。他们对四不清干部的分析批判大会,就是对我的资产阶级各人思想的一次攻击。

5、回忆以前所走过的道路,深深懂得了:“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的含义

电三 夏樊文:认识到烂了的干部都是因为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资本主义思想在一些缺乏社会主义思想、对党感情不深的人们中间可以随时生根、发芽,偷偷地滋长起来。个人主义要同个人主义思想作斗争,要准备经受痛苦,当斗争胜利时就是一种幸福。自己虽然不能因为懊悔和反省来随心所欲的涂改自己的历史,但是到了醒悟的时候了。

1、接到录取通知书,吃不吃饭都感觉无所谓。夜晚睡在场上,仰头满天星斗,思想活跃起来。想着学校的样子,想着乘车飞驰的情景,想着找个爱人,想着生活的美好,越想越深,把虚构的细节都描绘出来了。思想飞起来,神经兴奋起来,再也睡不着了。看着天河由南北变成东西,看到东方的启明星跳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东方已经发白,这才从回忆的海洋里跳出来。录取同济了,“命运”就定下来了。这个主要矛盾解决了,然而却产生了新的矛盾。

2、高中时搞投机贩卖,政治老师不指名地批评。我心里“砰砰”乱跳,以为人家已经晓得。但过后就忘记了,考大学成为生活中的主要矛盾,其它一切则束之高阁。“政治生命”这个概念在头脑中淡化到几乎等于“零”。脑子里充满的是:牛顿、普希金、高尔基等。

3、由于想多申请助学金而谎报家庭人口,做贼心虚。有人还问一下家庭成员,也觉得别人是故意为难。心里有了鬼,简单的事情都“复杂化”了 。采取默默无闻的生活态度,心想:如果自己确实有能力和条件在班里占有重要位置的话,自己就在班里多争取些“抛头露面”的机会。如果不能,则至少也不应该给人家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是我碰壁了,碰了一鼻子灰。客观事实是,大家都进步了,唯有我还像一只僵鸭那样在后边摇摇晃晃的走着。

有时受了某些先进事迹和思想的刺激而产生了一点点的感情冲动,但是也是以不撕破用来遮盖的面纱为前提。在这个前提下,说些大话,发些议论,谈些感情是勉强可以做到的。摔了跤,躺在泥沟里耍赖不愿起来。想到大学解放军,大学里的隆隆敲铃声传到自己床边,在如梦初醒,才痛苦地感到自己身上负有沉重的包袱。想接近团组织,但又怕接近团组织。

4、四清之前,向党表决心:“决心锻炼改造自己”仅仅是一种装饰,内心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只是不假思索,信口开河地念。

学习毛选与实际联系不起来,汤是汤,水是水。写日记多写些“苦经”,准备作为向党团组织“讨好”的资本。

后来,果然看到又不少干部落水,自己才倒吸一口冷气。阶级斗争是不认人的,是不分工作队员和非工作队员的。认识到敢不敢大胆向自己的资本主义思想开火,是一个立场问题。放了包袱,心里轻松多了。

早:徐国良忽然说起今天民兵干部要求去日新大队检查。我“嗯”“啊”地应着。他说:“方招郎、季妹珍不高兴去!”我说:“那你去么!叫方招郎留在家里,你先考考他,看他答得上把?”他不响。我追问:“你去不去?”他说:“还没同他们商量!”我不了解他们到底想去不想去。

吃过午饭,他对着门外呆了一会,问:“你今天出去吧?”我说:“不出去。”他又无话了。过一会儿,突然生硬地说:“那我要去日新,你得给我三斤粮票!”我给了他五斤粮票。

上:睡了一觉,就起床摘录“锻炼情况小结”

下:吃过中午饭,徐国良叫我晚上早点烧饭,三点钟以前就要烧好。我找徐友才谈好话,就去烧饭。

先问他昨天贪协会开的什么内容。他说选举大队贪协,说有人说我包庇他。我趁机传达意见,说:“这个队里,杨才官、杨奇龙、季友郎等是老实人,要团结他们,方阿三喜欢听好话,你要针对他的脾气对待他。对于施才官、倪八斤等过去因为小事闹了意见,今后要尽量消除。假如这些人以后有什么缺点,你不要直接出面说,让别人去说;假如有了优点,你就多表扬他们。如你所说,人要肚皮大。他点点头。我几次想提那件事,可是还未谈到正题,他就接过话题。他老婆走过来说:“友才,才官喊你做生活,你晓得哦?”我说马上要他去。我谈到有人说“你在民山放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笑笑说:“瞎说哎!”接着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我二十岁左右,到民山新镇公司做工。公司张经理对我说:“友才,你钞票放着有啥用场?连个老婆都没有?”我说:“我穷得光棍一条,没有人愿意跟我!”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吧!厂里给你介绍个工人,你在田里做,她在厂里做,满好!”后来,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姑娘,她叫倪妹妹,她父亲刘阿二不愿意。一天晚上,她父亲毒打她,她深夜里跑到公司来找我,要我带她走。我说:“你等一等,明天我跟老板说说,发给我点工钱,就带你跑。我现在身上没钱,又没有家,领你到哪里去呀?”她不肯,说:“今天不走,我就跳到南边河里,完事!”我那夜只好带她逃回老家浦东,把她安顿到阿姐家里。我去南汇做工,还没住一个月,阿姐来信说她跑了。同我一起做生活的人都说:“友才,你也不要着急,假如你领来做老婆的,不要急,在查查去;假说你要卖掉她,那就算了!”后来,我去民山,她家的一个老邻居说:“友才,你可上当了!……”正说着,刘阿二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就叫我跟他上法院。他家里那时正好失火,她父亲就诬告我“拐骗女儿,烧毁房屋”。不晓得怎么回事,她也咬我,说我对她说:“你跟我走就走,不跟我走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后来,把我转到总局,把我关到拘留所里,身上衣服全汗湿了。后来,崇明一个叫张加四的,代我写了个状子。看守长说:“写信倒是满对,我吃监狱饭也五六十年了,小弟弟你的案子不重,蒋介石快吃六十寿辰寿面,就要大赦;孙科长选行政院长,也要大赦。你把状子递上去,到民山半年,到苏州半年,你官司不完结,大赦也出不去。我看你还是不要递好!”后来,把我带到无锡监狱。那里有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带着很粗的脚镣手铐。他对我说:“小弟弟,进来了就不要想外边,这里不比家里,想坏了身体不好呀!”他老婆送来罐头、点心、肉,他都要分给我们吃。他读报纸给我们听,说解放军已经过江了。我临出狱,他给我五元美金券。我出来后,刘阿二还要找我寻开心,我说:“我过去犯了法,已处分过了,你再想找事,你自己要吃官司了!”我没钱回老家,有人劝我去公司,我很不高兴。我说:“我吃官司,老板连句话都不愿讲。我自己回去,哪怕讨饭我也情愿!”后来我拾柴卖。有一天,碰到张加四,他看我很苦,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给我,还给我写了个名片,叫我到崇明粮食行去找他。

我记得很清楚,法官问:“我判的对不对?你服法吧?不服的话可以上诉!……”

徐友才说,想想过去,苦难说也说不完。我问倪妹妹后来怎么样了,他说:“听说她父亲把她卖了,不晓得现在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昨天开贪协会,还有青年团员演节目给我们看,这在旧社会想也想不到。”他又说到陈小吉的事。他说:“那天来了两个人问我:‘你姓徐吧?’我说:‘对!’”他们把我领去,先给茶吃。我有点心里犯嘀咕,心想我又犯了什么罪吗。后来,那些人问:“你吃过陈小吉苦头吧?”我说:“我填房到徐家,徐家原来欠陈小吉两百斤谷子,陈硬要找我要,我说不行。等收了谷子,他拿了麻袋到我家里装了就走!”后来走来两个穿军衣的,问倪凤英:“陈小吉在家吧?”倪说:“他病了,躺在床上!”那两人说:“叫他起来,到老港去一趟!”陈小吉说:“我现在身体不好,等到傍晚去行不行?”但那两人不同意。后来被押到南汇,关了几个月。他写信来对倪凤英说:“你要把小孩带好,我十月份就要出来了!”到了十月份,他被枪毙了。

晚:徐国良说大队要他六点来到大队,到现在还不见来。他问:“我现在去碰不到他们喽?”我很生气,但仍专心听广播。今天,广播杨怀运学习毛选心得,安徽口音。听得出是个乐观的人,对主席感情很深。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他说:“离开毛主席著作,我就感觉精神差一点。学了主席著作,克服困难的勇气就大一点。

旅客们晕船,我就唱给他们听。我不会唱歌,我一唱他们就笑,使他们忘了晕船。

一天,来了位老大娘,我把她当母亲一样看待。我看到她的衣服脏了,就说“大娘,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那大娘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服务员!”

我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为人民服务。我研究各地人的习性:山东人我叫大爷大娘;上海人我叫老伯伯老妈妈;苏北人我叫老阿哥老阿妹;宁波人我叫阿公阿姆。山东人给他弄两棵大葱大蒜蘸酱油;四川人给他弄点辣椒他满高兴。哑巴的手语我也学会了。

最后,杨怀远忆苦思甜地说我为什么热爱毛主席呢?我们中国过去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是毛主席使我们穷人抬起头来,领导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

正听着广播,徐国良拿了只老鳖(甲鱼)进来,说王妹英看到的,爬到岸上来了。我把钥匙拿到它嘴跟前,忽然蛇一样的头往外猛一窜,紧紧咬住钥匙不放,我心里打了个抖。用火烧它的头也不缩回去。后来把它放到地上用刀砍它的头,砍得血淋淋的。这家伙也很聪明,被火烧一次,头流进鳖壳再也不出来了。他们称乌龟是乌鸡,说值十三块六角。

今天下午,徐国良在粮食缸里捉到了一只老鼠,被他用棍子捣死了。几个记工分的社员从门口经过,说:“甲鱼么?你们两个人要好好吃一顿了!”

我给他们上了灯油端过去,方玉妹等都在看连环画。

傍晚时,雨停了,太阳照进屋子里。西边天上的一块云彩被烧红了。炊烟从我眼前飘过,房屋树木雾蒙蒙的。

 

1966年4月26日 星期二 晴 公寓

早:陆素贞踏着泥泞的道路来通知我说:“老王叫你休假了!”

上:龚志军给薛可富理发,把推子弄断了,叫我带回上海去修。薛把思想日记给我。黄路公社一个工作同志向我了解王新涛的情况,他老是问我这样写行不行。我想着心事,心不在焉的回答着。隔壁,陆进发在介绍民兵组织情况。

中:徐国良去三门闸了,我动手煮老鳖。徐国良回来,嫌饭晚了,他把米放到徐友才锅里烧。我说:“在这边烧饭!”他气呼呼地说:“在一只锅里烧到三点钟也吃不上饭!”他叫小法递酱油来,他又说:“你不要弄菜,弄几棵蒜苗就好了!”我走出去,他又说:“算了,不要弄了,来不及了!”我说:“不要发脾气,你刚刚来,我也刚刚来!”他不响了。吃饭时,他的神色又好一点。他让我给小法弟兄两个送半碗菜去。老鳖肉像鸡肉一样,嚼不动。

下:参观阶级斗争展览会。人好多,小孩子拼命拥挤,我只好见缝插针。从南边划过一只小船。一个划船的妇女下巴上长了一个大瘤子,比她的头还大。小孩子们跑到船上去看她,那妇女把头偏向一边去。

跟薛可富、羡锡全到吴国材家喝开水。羡锡全开玩笑说:“你是海量,……。”吴房东的小孩,鼻涕托得好长,在兴致勃勃地玩弄田沟里的脏水。他父亲来了,他忙抓起瓶子就跑,歪着小脑袋看他父亲。小家伙跑到院子里,把瓶子仍到墙根前,一声不吭。薛用手扭他的腮帮,他不叫也不哭,只是用他的小手拨薛可富的手。

晚:徐友才买了一些小鱼来,和陈雅珍两个人在弄。我走过去帮忙弄。陈说:“你晚上过来一道吃!”徐国良良早已吃过饭了,同季招发去西河出防。小弟走过来说:“小王,你别慌吃饭,等小菜熟了再吃!”我吃完饭,刷好碗,赶紧锁上门回公寓。季妹珍来对我说:“只有三个基干民兵去开会!方玉妹不愿意去!”施兰芳说还怕,季妹珍说:“有手电筒,怕啥!”我叫季去喊黄淑芳,再喊方玉妹。我对季说:“你问问方玉妹,要不要参加基干民兵!”

1966年4月27日 星期三 阴转晴 325室

晚:看“兵临城下”后感到妙不可言,如无事先的批评,倒不知坏在何处。就我直观的感觉:有一战马嘶鸣的镜头拍得相当好。刘师长因为过去冲动,把开水倒得渗出杯外。小个子士兵表演得很滑稽,不过有点故意做作。一个特务扔给他一支烟,他忙去拾,特务打开打火机,他凑上去,但那特务自己点着后把打火机熄灭了,小个子士兵之只得将烟卷放到耳朵上。抢粮对峙的镜头,困逼胡高参的镜头都比较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现在我感到的坏处是:对于人民解放军几乎没有描写,仅仅使人看到敌军内部勾心斗角的场面。

我与徐连生一起评论这部片子,然后谈工作队里的事情。我说了我那次受王书记喝斥,祝队长冷眼,群众包围的难堪境地。他说他们那里一个工作队员因为改造问题没有弄好,抱着毛选哭了。我又给他讲了徐国良的野性和杨才官的事情。

傍晚:徐连生在洗衣服,忽然走廊里传来龙时庆急促的声音:“徐连生,徐连生,打扑克,打扑克,你来吧?”徐沾着两手肥皂沫跑出去,头向后一转,说:“哎呀,……”忽然两手一抖,系狠心似地说:“好,干一盘!”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喜欢几个人住在一起,就从328室独自搬到325室来。我的创作欲正浓,姚念明来打岔。我正搬铺盖进325室,姚拉住我说:“不要给我,不要给我!”我连叫放手,他仍然不放,我急了,用力一挣,把拴钥匙的链条拉断了。我急得真想狠狠骂他一顿才痛快。后来姚又来找我要凉席,我气还未消,无论他怎么说我也不理他,想发火,可又考虑到影响,就忍耐说:“你怎么啦?要是过去我早发火了!你别啰嗦了好不好啊!”他仍唠唠叨叨。我干脆往床上一躺,不理他。他没趣地走了。我气消了,想到自己睡两条席子,人家没有,不大好,就有将一条席子偷偷地扔到他床上。

我进学校就在画廊里看,四川的雕塑,刻画出瞎眼老人的痛快表情,长工们的反抗神色刻画的都很好,感情充沛,鲜明,有感染力。一个白发老妈妈扶住门框,眼睛忧虑的看着远处,一个小女孩恐怖地伏在她身上,露出一只恐怖的小眼睛。下午在五角场,听到一个山东口音的老太婆在卖生菜,给顾客争论着价钱高低,说:“六分,我多加点称给你!”听了她的声音,感觉很亲切。同时,看到老妈妈穿得很破,这么大年纪还要卖青菜,心里升起一股同情心。但我急步到旧货商店去了。

我坐火车回来的,路上直打盹。

早:来时碰到陶国胜、姚念明,我叫姚给我把破剪刀带去修,他怎么也不干。

中:我这次休假,别开生面地从川沙走。汽车沿着南川公路驶着,满天云彩,车边亮亮的。我想着那云彩下的海洋。池塘里有很多鹅在游泳掏鱼吃。到达川沙商城,我买了一本“回忆焦裕禄”,准备以后创作。

下:来到后就往图书馆去还书。看了一个短评,这个评论家责怪现代作家不敢大胆描写爱情,上边有些观点是错误的。

补:在南北影城,看到一个小青年在推销小鱼,端着盛满鱼的筐子给别人看:“这些只要四角五分,谁要?”有一个人要给他三角五分,他一挥手说:“四角,你拿去!”那人摇摇头走了。他又扯起喉咙叫:“谁要,谁要,这么多只要四角五分钱!”

到复兴岛,我拿出地图对照,想看看这个岛的样子。有一个人迷惑地看看我,我只好走了,我判断了东南西北才走的。

A·H 托尔斯泰 “美人儿”

那个商人是个主观的、随机应变的家伙。医生想征求他的意见,他只是随声附和。医生说:“我想,她不会骗我的!”他说:“对对,她很天真,诚实!”过了几天,那女人骗了医生。医生对他说:“这贼家伙,跑了!”他接上说:“是啊,女人么,有几个好的!”

M·W 军荣托夫 “当代英雄”

集时代众恶与一人

 

1966年4月28日 星期四 晴 325室

今天下午阅读了托尔斯泰的一个短篇小说“一个台球房记分员的笔记”,感到写得很生动,每一个人物都写得很活泼。通过一个记分员的叙述,看到了主人公——一个胆怯的阔少爷,开始带着几分稚气与虚荣心走进台球房。先看球,样子很老练,但自己一拿起杆子,就露出慌张的样子。有这样一段描写:他坐着,像一个老手那样看着,真不错!好像精神十足似的。可是刚站起来,走到台子旁边,就不是那样了,他胆怯了……假如他打着了一个台球,总要看看大家,红旗脸来。因为他有钱,所以受到“赞扬”。虚荣心驱使他不会装会地跟别人打球而且下了赌注,开始不过是五毛钱,后来竟是三卢布。有一次他跟一个老练的台球主顾争吵,因为这个主顾打球时把杆子碰到了他的胸,又不道歉,还说人家害得他球没打进去。他脸都气白了,但还是有礼貌地说:“先生,你先得道歉才对,你撞痛了我!”主顾说:“可是现在不是我道歉的时候,本来我可以赢的,可现在我的球打成这样!”这一个再对他说一遍:“你应该道歉!”那一个说:“走开!别在啰嗦!”说着就自顾看他的球了。另一个又走近些并且抓住他的手臂说:“您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先生!”这就是初入球场的他的形象。后来,那些老练的赌棍们逗引他:“那天,你还从来没有‘那个’过?”“从来没有过!”“我们去吧,马上就去!”“我不去,那没意思。”“得了吧。这太滑稽了!喝一点酒壮壮胆,完了我们便去。”就这样,他开始上了这些赌棍的当,走上了不可自拔的堕落的道路。他跟着这些人第一次做了什么事呢?请看下边描述:

给这位老爷贺喜!”“贺什么喜呀?”“因为他尝了新味!”“恭喜,恭喜!”他红着脸坐着。……后来在走进台球房,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他十分不自在,他的眼睛走了神,嘴巴扭歪了。……他对老练的赌棍们说:“你们觉得有趣,我却不喜欢,我干什么去干这事呢?公爵,为了这件事我是一辈子不能原谅你,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于是,他流下泪来,哭起来了。“得了吧!”公爵说:“小事情,我们回家吧!”“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他说,“我干吗干了这种事?”他第一次干这样没灵魂的事,是这样的。以后怎么样呢?这样子,他以后便常常上我们这里来了。……他渐渐地和这群赌棍们混熟了。赌棍们开始打他的钱财的主意。他们很轻松地说:“我们三个人打‘普尔’玩吧?”“来吧!”他说。这样,他开始下了赌注,打牌,打球。赌棍们很狡猾,赌注小的时候,他们故意输一两盘,赌注大的时候,他赢过来。先是玩玩纸牌游戏,后来便赌上了。就这样,原来整整齐齐的阔少爷现在变样子了:变得满身灰尘,白粉,手脏得要命。后来,他赌急了,跟记分员打起来了。他有一点兴奋过度,卢布已输了六十。“你愿意吗?”他说,“全冻上?”“好吧!”我说。我赢了。“一百二十赌一百二十?”“好”我说。我又赢了。就这样越赌越大,明知道打不过,为了“面子”问题,还不敢罢手。他输到要哭的样子,人家激他再来,他还不“示弱”,自己动手拿杆子递给别人。后来,他似乎感到不好,好几天不去台球房了。有一天,他来了,公爵引诱他,他拒绝了。又过了好多天不进球房。但以后来玩玩,就又打上了,再也收不住手了。他的财产已经输光了,人也变麻木了,再也没有抗拒性,再也不怕羞了。后来,他要赊酒喝,老板也不给了。最后,他终于自杀了。他留下了下面的遗书:

上帝赐予我世人祈求的一切:财富,门第,才智,高尚的性情。我要享乐,于是把身上一切好的东西全踩入污泥里了。

我并未做过辱没名誉的事,也没犯过什么罪行。可是我做得更坏:我扼杀了我的情感,我的理性,我的青春。我陷落在一张污浊的罗网里,我不能从中脱出来,我也不能在这里习惯下去。我是在不断地堕落,堕落下去。我觉察出我的堕落,但我不能停止。……我知道我已变得卑下、污浊,但我不能自拔。

……

曾经那么鲜明、有力的充满了我的灵魂的关于生命、永恒、神的那些明朗的思想哪里去了呢?曾经以那样愉快的温暖的点燃我心胸的那种无限的爱的力量,又哪去了呢?对于成长的希望,对于一切美丽的东西的同情,对于亲友、劳动、荣誉的爱好,全哪里去了呢?……别人对我说,拘谨的生活是可笑的,于是我便毫不可惜的把我的灵魂的先后——童贞——给与了一个卖淫妇。对了,在被毁坏了的我的灵魂的各部分中,我所最惋惜的是“爱”这一部分,我原来是那样能够爱的。我的上帝,曾有一人是像我尚未接触过女人以前那样爱的吗?假如我顺着我的清醒的头脑以及少年时代纯正的情感所打开的那条路向人生的道路走去,我该多么幸福呀!我不止一次曾经想脱离我所过的生活而走上这条道路去,我曾对我自己说:用我的意志中所具有的全力来做吧。可是,我不能,当我独自一人时,我对自己感到不安,感到可怕。当我和别人一起时,我不由自主地忘记了我的信念,不再听从我内心的呼声而又堕落下去了。

……

我以前以为,死亡的接近会提醒我的灵魂,我错了。一刻钟之后我便不在人世了,可是,我的见解一点也没变。“人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

晚:看了看关于“海瑞罢官”的争论文章。感到吴晗的中心目的,是要为右派鸣冤,喝道,壮胆,鼓励人们起来反对共产党。

傍晚,与徐连生去新邦闲逛。徐非要我买一碗阳春面给他吃。后来我说我不吃,我为你买一碗。他又不好意思要了。我说:“你问我要,我一分也没有。”他说:“六分也好,否则我一角钱全抛在水里了。”

楼下,一个女人跳着脚地吵嘴。一个老头子赶一个小孩子,似乎不准她跟他还嘴。陈清林扒着徐的肩膀,我不高兴,总想摆脱他们。徐连生说:“王其昌想成为雷锋,写了那么多日记!”

在“一个台球房记分员的笔记”里,次要人物也写得很鲜明,如:那阔少爷不会打球,输了钱。在一边看球的波兰大爷为了这位老爷的钱,便说:“跟我打一盘吧,好不好?您打得那么好。”他像一只狐狸似的拦上去。

那位阔少爷的看家老头子出现了一下,给人以啰啰嗦嗦的印象。

总之,这短篇写得很好,很自然,像一个人在轻松的讲故事,让人一点也不觉得夸张。

中:我很憎恨自己,又到别处去鬼混了两个钟头。我拿了付明德的热水袋来乱搞一气,惹得付打发脾气,但我能理解到他找不到热水袋的焦急、气愤的心情,所以我没和他顶。

夜深了,树叶忽然“沙沙”地响起来,起风来。下边的树枝摇动,像有人在篮球场上跑。

 

1966年4月29日 星期五 晴转阴 325室

今天上午,徐连生、付明德等去家在上海的工作队员那儿了。我回宿舍,看了一会书便睡觉。

下午,我仍然构思那篇东西,对于其余的几个人物,总是找不出活材料了。楼下,是白杨夹道的马路,不时有人和自行车从树林里穿过。想不起来了,索性去图书馆借还书。

晚上,徐连生从家里回来了,津津有味地谈着那个家庭的情况。他说主人夫妻很和睦,庚黑雄说过:你们“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要看了,看看某某夫妻就行了。我开玩笑说跟徐换换衣服,真的换了。我叫他给我带修“推子”,他非要我出一角路费不可。我出了一角,他说那算还账,还要让我再出一角。我又给他五分,对他说:“完成任务回来加倍酬谢!哪有战士出征以前就喝庆功酒的?”他不带,叫付明德给带。

一早就有人敲门进来拣衣服,中午又有个男生拣衣服。那男生具有农村的纯朴的面孔,我很同情。

在图书馆随便看了看莎士比亚的戏剧“仲夏夜之梦”。

 

1966年4月30日 星期六 晴 西南二楼325室

今晚,看了侯宝林与郭金宝、马季与俞世友演的相声,使我的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浑身上下都充溢着欢笑的血液,以至于禁不住拍膝捶凳,赞不绝口。虽然侯、郭等是在电视里,有些人还是使劲地鼓掌,甚至叫喊“再来一个!”谁也不觉得这个人是发神经。因为表演的实在太好了!我旁边有两个戴眼镜的家伙很让我看不惯:一个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一会儿看看市里的灯,一会儿看看前后,左顾右盼,趴下睡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握得手指关节“啪啪”作响。人家笑得再厉害,他也毫无表情。我很讨厌他在我耳旁喘息,心想:“滚出去,不想看就算了!”另一个,也戴着眼镜,不该笑得时候,他也笑得前仰后合,似乎鼻涕都要笑出来了,让人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太正常。

侯宝林的长相有点像国宪水,跟猴子似的,很滑稽。他一上台,就自我介绍。问郭金宝时,他又挤眉弄眼地说:“哟,谦虚,你谦虚!”他学美国人的讲话也很有意思:“你们的大楼被——炸——坏——了?那你们到我这里来,死了的就不要来了!……哎哟,不要来了!我这里也爆炸了!”

马季的腮帮鼓起,整个头像葫芦的形状。他装一个自私自利的放羊娃,很可笑。

傍晚,与徐国良去逛新邦。徐说明天怕晕车,买点糖果,他只买了一块“清凉糖”。刚拿到手里,我问:“几分钱一只?”伸手夺过来。他说:“不行!”,硬掰我的手指。我想给他,可他要得不坚决,我一放进嘴里,他说:“不行,你得给我半块嚼嚼,算了,你都咬过了!”我回想刚刚的镜头,一直笑到学校门口。他叫我把这件事写入日记。

下午,看“新生”有点头昏。我与徐打乒乓球,先说好不打一百个不收,后来降到六十,又降到二十,又降到十五。我的目的是只要练一下球。

中午,徐非要拉我吃阳春面,说:“你拿钱我出粮票!”我给他两角,人家找回四分。他忙装进口袋说:“还剩四分,是我的了!”可马上又掏出来买了一只大饼吃。我又与他到“三号”场去玩。傍晚时,路上人很多,上海同学都提着书包、网兜回家去。我感到很寂寞,又想假如淑珍在跟前多好。我对徐说:“一个人生活,特别需要亲人安慰的。”想起自己在病房的那种生活,虽然有几个同学去看望,但总感觉到有点形式主义,那时是多么需要亲人啊!八月初的景色,路旁边的花已开了,红的,白的,蓝的,都是很小的花。白杨的叶子已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了。由于刚刚散会,路上的人很多,加上校门上的红旗,门外的汽车,感到很热闹。但这只是短暂的,一霎时便又沉寂下来。我仍感到无处去的样子,我多么需要淑珍啊!


注:个别姓名作者有变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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