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日记作者在1965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学生。
1965年10月
1965年10月8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学习二十三条。
下午:自学,课外活动打篮球(顾观炎、倪振民、邓仁人……)
晚上:组织生活,讨论下乡注意事项,主要是薛敬先发言。
1965年10月9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文远楼106由组织部同志传达文件,很风趣的一个同志,他传达文件,不感到枯燥无味,常引起哄堂大笑。下面摘录他的话:
1.现在形势变了,你不要看大瓦房,我不敢住了。也可能是住瓦房,睡地铺。
2.不要想有没有荤菜,农村跟学校不一样,杀一口猪,一顿吃完,中午你吃一碗不够再盛一碗,晚上,吃咸菜。
3.现在把情况想得复杂一点,到时候情况简单没关系。现在就想着揹背包走,到时候真有船来运,哎,也不错么!
4.苍蝇,他说不脏,他叫饭苍蝇。
5.准备吃鼻涕,小孩子把鼻涕抓到你碗里,你吃不吃?哎,小孩子跟你友好么!
6.“水平不高,认真学习,提高水平,少出偏差”以为他说完了,可又来上两句“避免错误,搞好工作”。
7.句型:……这是一,第二,……
8.南汇油菜全国第一,全国数上海,上海数南汇,全国不数南汇么?
9.有人说,既然这么富,为什么两顿稀饭?勤俭么,你不要跟城市比,你要跟解放前比。
10.这一片还有个片长咧!
11.有人说我看几遍了,我看哪,看几十遍也不一定行。
12.兴他反案,反对了,你对,我错,很抱歉。
13.有一个会计,未婚妻要他盖一间瓦房,才跟他结婚,于是贪污,钱都给她存银行,四清时,通过教育,问他:“要人要钱还是要房子?”他说:“要人。”结果钱都退赔了,这也算是家属工作吧。
14.对党有利,对工作有利,对学校名誉有利,不要说:我们在研究工作,谁知道唵?为什么你不找男同志研究,单找女同志研究?说不清的!所以,我建议有恋爱关系的,在工作时,暂缓谈,回来后再补课。我不是禁止谈恋爱,这样做对工作有利。
下午:教室。(南楼327)讨论上午传达报告,增加了几个总务处的老头子、老妈子。俞老师介绍总务处的几个同志,有个老头子在写东西,一听叫他,忙站起来,把帽子也举起来。
1965年10月10日 星期日 阴偶尔有小雨
上午:去鞍山商店买短裤与手电筒等。遇到薛可富、杨德庆、王丕之、緃大愚等。陆注生问:“谁去四平商店?”立刻说:“呃,没人去?”后刘兆潜与他一起去了。
中午:缝鞋垫,张兴中给我缝一只,我自己缝一只,歪歪扭扭,后还是张帮我缝好的。没午睡,收拾东西。
下午:文远楼106听传达文件。
晚上:南楼315,讨论下午报告。
梅老师说,南京中医院党委书记组成一盗窃集团,大量盗窃国家资财,现在让他去打扫厕所。可见,一旦被金钱所迷,将会走上什么道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必须加强思想改造,决不让资产阶级思想侵入,不要以为有些事不大,小事可发展成大事,轻的可发展成重的,这是规律,一定要在一点一滴小事上严格要求自己。关键是:不断改造思想,好好学习毛选。
队长已经喊了好几遍“开会了。”可这老头子还在慢慢儿吸烟,队长来叫他,他磕了磕烟锅,说:“慌什么。”又装上一锅,吸得“吱吱”响。
世界观与修养。
1965年10月11日 星期一 雨
上午:五点半,已有人起床,我也醒了,忙喊醒其他同学。六点左右,于新饭厅门口集合,雨很大,我既无雨鞋又无雨伞,躲到洪国诚雨伞下。路上泥泞很多,都像跳舞一样,两个人打伞不好走,我只好单走。本来从五角场好走多了,可带队的人说要锻炼一下,从小路走。有人心里不满意,锻炼,那下雪天别盖被躺到外边去锻炼吧!
邯郸路卫生学校:校园不好,全是平房,礼堂虽矮,但朴素大方,内部设施还好,天花板像是白漆铁皮。卫生学校学生约二、三百人,全穿军装。唱了几支歌,他们才陆续来齐。一会儿两校同学便拉起了歌,掌声四起,歌声抑扬。据常仲明说,这些学生都是来临时培训的部队卫生员。
下午:讨论,南楼315。
晚上:文远楼传达文件:“财经学院四清工作队坚持革命化”等(参考四清工作笔记)。理发。我们宿舍几个人拿出各式各样的手电筒比试。羡锡全拉灭了灯,他的手电筒试不亮,大家笑起来。
龚志军读教育儿童的文章:一个女孩子可跟三个男孩子打架,老师什么地方做得不对,马上反对。有一次少先队活动,每人剩一分钱,辅导员留下来作为队里活动经费,并说谁不同意可以退还。她立刻要回了一分钱。别人叫她“马蜂窝”。后入了队,有一次她的脚被人踩了,有人说:“快跑,马蜂窝要蛰你了。”她说:“这有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1965年10月12日 星期二 阴 老港公社陆家
上午:10点钟以前讨论。10点钟以后由组织部付部长张维身同志作总结。
下午:文远楼106,建材、机电两系下乡工作队员誓师大会。
晚上:缝鞋子,收拾东西。
1965年10月13日 星期三 晴
上午:乘车出发,一路上,歌声嘹亮。10点钟左右到达老港公社。午饭后由公社党委书记王志江同志介绍老港公社情况。
下午:2点钟左右,由财经学院老队员陆××领到大队部。介绍大队情况后带我们到各生产队。我住在陆三郎老伯伯家里,三口人,老伴,女儿。听说第七生产队过去是有名的“强盗窝”,问题较复杂。
晚饭前到海堤上,看看东海。炮兵部队在劳动,炮兵营房后是国营农场。社员们都在拣棉花,有人指着我对陆说:“小青年比你小,个子比你长。”
晚上:几个小青年来看看我这个工作队员,他们是星期二、四、六学毛选,请部队同志江广勃来指导,据说江是南京军区学毛选标兵。一个大青年坐在灯影处,一个小青年用手电筒照他的鞋子。晚饭凑了四个菜,陆伯伯说:“不要客气,你客气吃不饱我可不管!”讲话他们听不懂,这是最困难的一点。几个小青年今晚没有学毛选。
老伯伯晚上给队里搓绳子。
1965年10月14日 星期四 晴有云
早上:我听到老伯伯起来了。他又在搓草绳,说种麦子要用,约一百托。我没事体干,就去扫地,老伯伯说:“我们乡下不管这些的。”
上午:吃过早饭后到大队部,路上遇到一个人扛着铁镐。张兴中在场里拣棉花。
上午研究工作,工作队现有十人,全到齐了,两位女同志:赵佩玲,闵小妹。赵拿来三节电池给我。
中午:参观猪圈。
下午:老王、龚志军、钱胜元、羡锡全和我研究工作。老王发疟子。(老王:王解全)
晚上:与本队小青年去大队部学毛选、看幻灯片。几个工作队员与农中教师闲谈。生产队会计在捉蟹。
1965年10月15日 星期五 晴
早上:昨夜失眠。
上午:跑了几家,登记生小孩、结婚领的布票。回来后觉得没事体做,就到场上拣棉花,场上多是妇女,有两个老伯伯,讲话他们不懂,有个老妈妈讲了半天我还听不懂。我问姜品英(仓库保管员)生小孩领几尺布票,他说忘记了,又说:“反正大家全晓得。”他以为我在跟他算账。清早问一个妇女生小孩是否去医院检查,她说检查了,还给她抽了血;另一妇女讲别人的小孩比她早生了三个月就多领布票。
下午:困极了,昏昏沉沉走到大队部,薛可富、张兴中、羡锡全等早到了。我睡了一会儿。闵小妹、赵佩玲来了。研究工作时农中教师拎了一只王八来给我们看。和闵一道去公社,排灌管理站一个总会计在算账,要我们等一个钟头,我们就去查阅丁进楼的档案。赵跟钱随后也到了,一起向那个瞿国良打听情况。回来遇到陆永和,他说10月22号就要回去了。我们说,他回去以后就没有查账的了,希望把借到水泥厂的外贸学院老师调回来。
晚上:小青年学毛选。“青年是……最有生气的一部分力量。”有个小青年说生气就是闹意见。
1965年10月16日 星期六 晴
早上:去八队、十四队调查布票情况。
到八队时大多数人家已吃早饭了。路上遇到一个小孩,我叫:“小人,侬到阿里达?”他停下来,瞪着小眼睛看我,问:“做什么?”我再问,他咬着小手指,不响,我走,他跟在后头追,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到八队队长黄富歧家里,一问布票,他老婆就说:“我没弄到呀!”又说有人比她早一点儿就领到了。还说:“我们当队长,年年透支,没有劳动力,7口人有5个小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劳动。”她问:“王同志,布票还发不啦?”我说:“这不晓得,先登记一下再说。”她马上对小女孩说:“快去拿图章来。”路上遇到一群妇女,我问:“陆耀中在哪里?”有个妇女说:“就是我呀。”我问:“你63年生个小囡吧?”她指指怀里的小孩说:“就是伊呀。”我问谁叫陆真英,她指指一个抱着另一妇女腿的小女孩说:“就是伊。”我问她领了几尺布票,她讲了半天不沾题的话,我问她要图章,她就抱着小孩转回家。这家的相片框里只有一个小学生的几张照片。她一边走一边对另一个妇女说:“快来呀,要领布票了。”我走大门时,问:“陈小毛住在哪里?”她对我说是什么什么样的房子。又指指迎面走来的抱小孩的妇女说:“就是伊呀。”我问领了几尺布票,两个妇女争起来,也不听我讲话。要她按手印,她一下子印了半截手指,占了两格多。
回到房东家,早已吃完早饭了。两碗稀饭上爬着苍蝇。
遇到朱雪珍,说有一个报告要带到大队部去。她说丈夫下放,她生了三个小人,死了两个,难产,开刀,要求到缝纫厂去工作。
房东家的镜框里嵌着女儿和女婿的照片。
上午:写日记。房东老妈妈今天未去摘棉花,在收拾鱼。
中午:房东老伯伯说今天是他父亲死去十六年,烧香,四只菜。
下午:访问姜品英。他很会谈,似乎毫无顾忌。傍晚,遇到中午见过的老妈妈,她在割羊草,牵一只小羊。我帮她挎篮,她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地笑着。一个叫管凤根的,我问他死人时领了几尺布票,他直摇头,说:“大家全一样,反正人家几尺我也几尺。”
晚上:大队工作组碰头会。老王说:“你们都是笔尖上磨出来的,我是枪杆子上磨出来的。你们有什么意见直来直去地提,不要拐弯抹角,拐弯抹角我听不懂。”小赵说:“工作要大胆去做,不要想自己跑跑龙套。有时候外调,跑了许多路,问来问去,结果什么也没问着,心里很懊恼。”薛可富建议今后跟班劳动。时钟已是晚八点。
1.准备了好多话去说,一见面,问了半天名字,等问清名字把要说的话全忘记了。
2.关心群众生活,从哪些地方关心?怎样关心?
1965年10月17日 星期日 晴 于中港大队
早上:陆老伯在搓草绳,据说是有工分的。我睡在床上,就听到“咣当咣当”与“擦拉拉”的声音。
上午:抄户口及大队贫协名单。
下午:昨晚送羡锡全回队,我和张兴中回来找不到路了,张直埋怨。羡胆真小,还故意哼歌壮胆。哼得南腔北调。
1965年10月18日 星期一 晴 老港公社
早上:访问七队贫农代表王洪生,61岁,两老夫妻。
主要讲生产队工分结算不及时,小青年不听话,扭七扭八。他讲起来就没有完,不容我插嘴。
上午:和闵小妹一起去访问丁承祥,他似乎不大了解丁进楼的情况。有大片地方被挖出来,乱七八糟地扔着工具,不一会,从远处走来两个青年小伙子,挑着土筐。闵问:“啥人叫丁承祥?”一个人说:“啥事体?我就是。”我们站在大路上讲话。后来到路边的树荫下谈。回来时,遇到赵佩玲提着水瓶去公社打开水。
下午:团支部会。学习“王新根是怎样被拉出去的”,刘其夏说,他天天早上帮助房东打水抱孩子。
晚上:在金根祥家里,筹划青年组织。后来几个小青年打起牌来了。
1965年10月19日 星期二 晴 中港大队
早上:今日早上没做啥事体。
上午:老妈妈拿出两袋玉米到老港去轧,我帮她挑到大队部,送过了桥。路遇几个人从集上回来,一个老婆子说陆三郎是她哥哥,她家在牛肚大队。赵佩玲走进来说:“门关得牢牢的,我以为无人哩。”赵打听大队会议情况。陆永和要我调查七、八、十四队外来户情况。
看报纸:
1.安徽省坠子剧团坚持到广大偏僻农村演出(1965年10月18日解放日报)。
2.刚果(利)伪政权内,卡萨武布与冲伯争权夺利。卡——老殖民主义的傀儡;冲——新殖民主义的傀儡。
3.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指责苏联撤消邀请他访问是对他的侮辱。今早吃饭时听到此广播。
4.王新根是怎样被拉出去的?概况如下:
㈠下放窑厂改造的贪污分子李对他十分关心,结成“朋友”。
㈡去上海时要他打扮打扮,是陷入资产阶级泥坑的第一步。
㈢李告诉他看电影看香港片子;看沪剧看“碧落黄泉”;看越剧看“相思树”。并领他看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新婚第一夜”。
㈣要为王介绍女朋友,要王“弄”一付劳动车胎作报酬。于是王偷了牛肚牧场的一辆劳动车胎,把车胎剥下,钢圈扔掉,木车架砸碎后,大木板搭猪棚,小木板当柴烧,李得车胎后给王35元作为报酬。
㈤王去上海,李夫妇带女儿到车站迎接;在李相劝下,王理了发,把鬓角留得高高,浑身“香气”扑鼻,买了小方领衬衫,淡蓝色小裤管裤子,尖头皮鞋,李并把自己六十元的手表以130元卖给王。
㈥把一个叫俞阿多的姑娘介绍给王,并在李夫妇陪同下逛马路、百货公司。小王去上海时皮夹子鼓鼓的,回来时总是瘪瘪的。李在国家困难时期搞投机倒把,家里是交易的“堆栈”,甚至请了半年病假在家里筹划投机活动。其妻则偷偷摸摸弄东西,乱搞男女关系。
㈦窑厂支书劝告王,说要是上海无亲戚,可到他家去住。王却替李申辩,说李是“冤枉”的。
㈧窑厂书记给他看革命书,讲革命故事,王人在窑厂心却在苏州河畔小阁楼。书记每月有几个晚上用脚踏车把王带到南汇去看电影“董存瑞”“钢铁战士”“上甘岭”,回来劝王不要忘记过去,王总是“嗯嗯啊啊”,不表示什么态度。
㈨几天后,李的老婆带王的女友到乡下来看他,使王受宠若惊,王带女友到海边转了一圈。两个女人回去后,过几天李来信说要王再偷一部劳动车胎,王经过思想斗争,想起自己有小辫子被李抓住,且李又有“好处”于他,第二次偷了劳动车胎。李夫妇到车站迎接,并且要他下次多弄几只小火表。
㈩此次去沪,李安排王到女友家吃饭的“节目”,饭后逛马路时,在浑浊的苏州河边对王说:“阿多从小由外婆带大,按宁波规矩要二百元钱,办几桌酒菜。”王只好想办法再贪污。
第二天李对王说:“人生在世,就要乘年轻时白相相,我解放前常常在晚上跳舞,搞搞女人,现在啊,工作忙,工资少,夜里常开会,真不开心。”“哦,兄弟,我还要你办件事,我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是人家自愿的,现在她要生产了,你帮我弄几张专用券来,我要买几斤红糖。”王慷慨地掏出了四十张——五十张专用券。
晚,在暗淡的灯光下,王坐在李家的床沿上,李讲:“新根弟,做阿哥的假使在解放前,侬来一趟无啥话头,我一定好好招待,现在不行了,要啥无啥。”他老婆还带几分醋意地说:“是呀,你还喜欢白相女人。”接着又自言自语:“蒋介石讲要反攻大陆,到现在还无动静。打一打,看谁输谁赢。现在啥也买勿到,假使蒋介石打赢了,新根弟,你也能到上海工作了。”李接着说:“油也没,布也买勿到。新根,我的香港亲戚前几天寄来了香港布,你看看人家香港货,价钱便宜样子又好,××,你拿出来给他看看。”他老婆一边到橱里找衣料一边说:“我们假使去香港,反正有亲戚,住的地方也好找,假使去,我伲可以带新根一起去,香港生活也好找,一天好几元,喜欢在啥人家做,就到啥人家做。”从此王的脑海里多了一个“香港”,他想“香港”总比“老港”好得多。脑海中时常浮现出香港电影的镜头:英国、美国的汽车,高楼大厦和妖里妖气的男女……
11. 在李的腐蚀下,62到65年上半年王用各种手法盗卖了窑厂各种砖头45000多块(1200元),劳动车一辆,内外轮胎三付,铜“考克”(30元)及其他农产品等。
12. 过了一些时候,王拿不出二百元钱与俞阿多结婚,李说:“算了,我给你另外再介绍一个。”李把一张不知从哪弄来的照片给王看了一下说:“这是我姨妹妹。……”过了几天,李又带着几分歉意对王说:“新根,很对不起,我的姨妹已有对象了。”王自己说这是一次“美人计”。
13. 李对王有兴趣,能从他身上捞到钱财。六三年王去李家,带去贪污七千块砖头的现金二百元,放钱的提包往李床上一扔,后来一摸钱没了,想问李,一看笑脸,就没勇气开口,灰溜溜回老港了。
14. 在与俞阿多交朋友的日子里,李怂恿王买了不少“结婚”用品,买的东西被李“代为保管”,出去一次,上馆子一花就是一、二十元。看电影王总是大方地买四张票子。
15. 李也不放过王的细小东西,一次李的老婆对王说:“新根弟,你的绒线衫不漂亮,我替你重新结一件。”于是把他的一件一斤多的绒线衫分成两件,一件给了自己儿子。
16. 王每次去上海带不少农产品和贪污的钱,回来时只剩下车费,顶多带几瓶酱油。
17. 社教后,王不想交代,一心想混过去,怕戴帽子,怕未婚妻与他断绝关系。看到工作组同志就躲躲闪闪,开会坐到角落里。另一贪污分子写信给他说:“要撑着,不要交代,工作队就无办法。”
18. 工作队耐心谈话,工人同志热情帮助,公社党委书记多次谈心,开始觉醒。
原子弹炸臭虫,小题大做。跳蚤顶不起被子来。
中午:去老港接房东老妈妈,没找到,回来时遇赵佩玲去寄信。经过八队、十四队,去八队队长家调查外来户情况。队长老婆遇到我就问:“同志,富官的布票带来了吗?”我问:“什么布票?”她说:“人家都领十几尺,俺们只领七尺,你不是登记了吗?”我心里暗暗好笑。回来时,社员都下地了。我又去姜品英家一趟。房东老夫妇在白菜地里拔草。我问她啥时候回来的,她说她只待了一个钟头就回来了。我说我去老港接她了,她一拍手说:“哎呦,去老港接我啦!肚皮饿煞脱了。”她打开门说:“快吃饭!”饭后来大队,路遇队长弟妻朱雪珍,我说已把她的信转给老王了。
下午陆永和和龚志军等去海边了,我没去,在大队部写日记。赵来了,她说她是安徽大学无线电系,她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晚上:饭后小青年们来学毛选。找周根青谈了谈,鼓励他今后积极投入四清运动。
大队干部座谈会,陆永和与赵佩玲两人主持会议,我们是熟悉情况。昨晚睡在大队部。
集训日记 1965年10月20日 星期三 晴 老港公社会堂
早上:与钱胜元一起去买东西吃。公路上已有开会的人在逛。
上午:公社会堂听陈波浪队长报告:总结前一段工作。
中午:打两瓶开水回大队部,寄出给妹妹的信。
下午:讨论上午报告,中港、西河两大队工作组同志一起座谈。昨晚开座谈会,畜牧场长顾顺林打瞌睡,一冲一冲的,差一点闪倒了,他嘿嘿就笑。
晚上:讨论本大队阶级斗争情况:
1.四类分子与干部攀过房亲,送礼。西河工作队组长说四类分子是瘪三分子。
2.母亲不舍得打儿子,一次她打了一下说:“你快点躺倒。”儿子倔,不肯倒,她气坏了。
3.一个富农老太婆,一边赶吃麦子的鸡一边骂:“这鸡比毛主席还坏。”一个地主儿子说:“毛主席的毛字和王若飞的飞字。”
1965年10月21日 星期四 晴 老港公社会堂
早上:与陆永和、羡锡全一起去三队给羡搬行李。羡住的那家一个患肺病,一个患肝炎。
1.刘其夏说,他一进门,四个小孩在床上哇哇地哭,他不知道先抱哪一个好。
2.郭德林说:小孩子什么都问他要,要钢笔,要纸,不给就哭。还缠着要他写字,他一写字,又到跟前捣乱。
3.羡锡全说:房东小孩子不接近他,羡跟他说话,他不响;用手碰他,他就躲开。
4.陆说那个人是傻子,笑嘻嘻的,上衣只扣一个扣子,象穿着西装在田埂上走。
上午:由陈波浪传达团党委关于准备阶段工作的指示。
下午:讨论。赵佩玲很会讲话,使平时拘谨惯了的人也活跃起来。她说陆永和开始看不起闵小妹,两人闹了很大意见,工作受到影响。陆永和汇报很有才能,有人说感动得他滴滴答。大家讨论认为,接近女青年比较拘束。
1965年10月22日 星期五 晴 老港公社大会堂
上午:继续讨论工作计划。上海化工研究院新来两名队员。钱胜元与龚志军在会上争了两句,中午,钱在跟薛说什么。
下午:付队长祝德胜作民兵工作指示。扩音器里放 “长征”歌曲,并伴着朗诵,使礼堂内充满欢乐气氛。
付队长张维身同志作总结。
坚持三同事例:
1)有个同学不吃也不会吃腌螃蟹,房东很热情,硬把一只放到他碗里,他拿起来连壳一起吃了下去。
2)有好东西大家吃,不要给我一个人吃。你们吃肉我吃肉,你们吃糠我也吃糠。
晚上:讨论下午的报告,钱胜元说:“老王来了以后,领导方式就跟老陆不同了。”龚志军说今天上午订的计划还不够落实。过了一会儿赵佩玲又提起龚的话,陆永和说:“那你说怎么落实法?”于是又争论起来,老陆的脸色也变了。
今晚,龙时庆与李雄杰把门板放下来睡觉。农中老师陈雅芳出来问:“你们要台子吧?”听说口渴,她说:“在这里烧一点儿水吧。”后来跟钱胜元一起去 公社打开水,赵佩玲与陆永和还在谈。陆说:“打不着开水了,门早锁了。”赵说:“到我那里提一瓶算了。”一起去赵住的地方,几只狗在咬,我们用手电筒照,赵说:“不要照了,进来吧。”我提起一瓶水就走,赵说:“坐下。”钱坐在一捆木头上。赵佩玲谈起工作队的情况,说她不是对陆本人有意见,主要是对他的工作方法有意见。她所谈的内容摘录如下:
㈠陆看不起农村青年,他常和闵小妹争执,个人意见第一。
㈡贪污上级会议精神,双抢时队委布置说,强壮的都要下去,他传达说大队负责人要留下来整理材料,双抢时他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材料也没搞出来。有一次牧场在大队部附近栽稻子,调皮的人就喊:“老陆,人家都忙得团团转,你怎么坐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啦?”陆只好出来帮助拉拉绳子,有人就说:“你有种来跟我们比比插秧!”这样用激将法才把他一步步地激下水。到吃饭时故意把裤腿卷得高高的,好让人家知道他干过活。
㈢工作不踏实,回报瞎报功,队委要上报积极分子,他就叫人家去抄四清小组名单报上去。
㈣老王来了两三天他也不给介绍情况。后来几个人碰头,老王问他情况,问一样回答不出,问两样不知道,问大队里有多少四类分子,也不知道。满口是“大概”“仿佛”“可能”“怀疑”等。
㈤不肯住到生产队,挑挑拣拣,后来还是住到了大队部,到畜牧场去吃饭。
钱看看赵说:“十一点多了,睡觉吧。”我们走出来,钱似乎跟我接近了一点儿,我说他太喜欢当众戏弄人,搞得人下不来台,他说他就是那个脾气。
1965年10月23日 星期六 阴 老港公社会堂
早:李云风与施美英在看什么东西,说:“要讲了。”我问讲什么,她说:“讲第四讲。”又问我讲话人家听得懂吧。
上:各单位分开过民主生活,俞志文和张维身讲话。张部长未讲完就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说:“好了,我就谈这点。”大家都笑起来。张说:“我小时候也肯打架,有时候脸被挖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哎,满厉害的咧!”他说:“还有划船的问题,这可不是小事情,一方面违反群众纪律,人家这里不是公园,船是生产工具。要是翻到河里谁去捞你!嘿嘿!”
中:几个人把猪从船上弄到卡车上(拖拉机头带的卡车),一个人扯着猪耳朵,两人拽着猪腿,把猪抛上卡车。猪尖叫着、挣扎着,似乎猪耳朵都要被扭下来了。有的猪在卡车上还往外撞,一个人上去给它几脚,把它驯服了。
下:听查账报告,我看了一会参考消息,一会儿又睡着了。散会后,因大队部锁了门,就和张兴中一起去棉田边坐着,学了学二十三条与市委指示。
晚:陈晓彬、吴国才两位同志已经到了大队部,简单谈谈话,知道化工研究院有3000多人。今晚学习毛选“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张兴中说:“只想呆在大队部,回生产队成了负担。”
回生产队已十点多了。
1965年10月24日 星期日 晴 房东家
早:扫扫地,房东老妈妈在种蚕豆。问陆金兰这几天队里有什么问,回答说:“没啥。”
上:去会计周林根家遇着陈文标,说在收工分本,准备结算。问周有什么顾虑,思想有什么问题,回答说:“没有什么。”问问队委会为什么开不起来,他也不直说,他说:“农村么,人家都不到。”这时老伯伯来告诉我,一个解放军同志来了,叫黄克。我跑回来,看到一个微胖面孔,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背着水壶,说是来找队长研究一下学毛选问题,并准备参加小青年的劳动,了解一下情况。他很会谈,也很有主见,对青年作了分析,说得渴了,就把水壶掏出来喝几口水。正当我工作感到困难时,他来了,他的谈话,句句震动我心弦,我觉得和他比较太幼稚、也太渺小了,特别是我的人生观在他面前受到一次鞭笞。他说前两天有一个摄影记者为本队青年学毛选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江广勃带领青年们学毛选,一张是部队同志和青年们一道劳动。为了使今后的学毛选落实下去,他说应该建立一套健全的制度。他说当前存在的问题有:
1.前几个月主要是学语录,象“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等文章尚未系统地学习。是否今后学语录与学整篇文章结合起来,学毛选与学其他政治书籍结合起来。
2.青年当中还有些自私自利,如劳动时拣生活做,但他们有朝气、热情肯干,如,前天晚上主动要求帮部队修工事,昨天又跑去要求。是否建立一个领导核心,以陆金兰、金根祥两个团员为骨干,吸收陈文标。
3.开始没有吸收两个四类分子子女参加,学了两、三个月后,在他们一再要求下才让他们参加,但有一晚,这两个人和某个人闹意见,争吵不休,差一点儿散伙。
4.两个团员还太幼稚,阶级斗争观念不够,对有些问题的看法还很模糊。团的力量薄弱,只有两个团员,是否抽空给他们上上团课。
5.民兵工作。他在我面前光彩耀眼,使我相形见绌。今后要多与解放军联系,虚心向他们学习,但也要拿出工作的样子来,把学生腔和学生架子去掉。
赵佩玲来联系今晚的会议,10点35分回大队部去了。老伯伯已下工。
中:老妈妈把一只螃蟹给我吃,我不喜欢吃,但盛情难却,就吃了。陆金兰说要沾酱油,我吃起来总觉得不对味儿。正吃着,解放军同志黄克来了。还是谈毛选学习计划问题。
中午,去队长家,他在结网,说要捉蟹,我要他通知一些人到这里来开会,但很久不见动静,还是我自己去找来了王洪生、姜品英、陆三郎、黄彩仙、金根祥、陆金兰等。谈到工分问题,争执不下;谈到队委会为啥开不起来,陆三郎抽着烟,谁也不看,象姜品英不在旁边似地,忿忿地说:“姜品英来的也不多。”姜不好意思,说开会应该在村中心,不要老在西头开。约一个多小时,散会了,解放军也跟陆金兰、金根祥等一起去劳动。
下午:准备晚上开会材料。
晚上:在王引官家里开会。人到得不齐,我与金根祥挨户去找。一些老婆子说有小人,我反复动员她们,点头笑笑,但就是不来。
我用生硬的本地话讲,一个人(王小毛)说:“你干脆用普通话讲,学得不像反而听不懂。”我事先准备的讲稿很有次序,可讲的时候完全乱了,急得我满头大汗。散会后,羡锡全问我要讲稿。今日会上,王洪生讲得最多,每一个问题,他总是能讲一大串。
1965年10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上:在金根祥家谈了一会,主要是说姜品英,说他要用枪打金根祥。与金林祥一起去收黄豆,林祥给我找镰刀,根祥把他的手套扔给我,说割黄豆扎手。
在陈文标家里,一个妇女(宋小三老婆)说,队长答应给她秤40斤稻草,姜品英不给秤。
一群女青年去拾棉花,叽叽喳喳。
我们七个人去收黄豆,林祥说他喜欢看红色小说,宋金扬干干活就站下来吃秫秸。
休息时打字谜。黄桂仙母亲的手扎烂了,问别人要布头,我给她手帕,她不要,抓起一把土就往伤口上按,我用手帕给她裹上。
收工时与周根青、金林祥去看海潮。其实这儿不是真正的海,只是长江的入海口,所以水不是蓝的而是黄的。林祥说每月(阴历)15左右,早上涨潮,这时看日出很好看。涨潮规律是一天比一天迟半小时。63年涨潮,将农场土地淹没;去年修了人工塘,防汛大军日夜守护,才未出问题。49年就因海潮冲破堤岸而淹死了人。
很远就听得到“轰轰”的海涛声。走上堤岸,满眼是浑浊的泥浆,从远天滚滚而来,一层赶一层,像一排排人在游泳。整个海塘象沸水一样响着。有个打渔人,扬起网来,在阳光下,像是一只帆船。远处看得到轮船的影子和烟。
中午到黄克宿舍坐了一会儿,研究去年学毛选计划。出来时,部队正吃饭。
下:到大队部来拿了一瓶墨水。
晚:开生产队队委会。有的人打盹,宋友法一直在困觉,不说话。队长提议今后每周学一次毛选,姜品英说:“我赞成。”宋友法揉揉眼说:“我一熬,眼就长红丝。”陆友成叫得最响,但我听不懂。黄克向我要了二十三条,跟陆金兰、金根祥等研究去了。陈文标似乎很亲热,叫我下星期日去部队洗澡,又说明晚部队可能有电影,叫我一道去看。
1965年10月26日 星期二 晴
早:房东的侄女来了,同桌吃饭,我感到很拘束,象刚过门的媳妇一样忸怩。我烧好锅,老太婆叫我去剥蒜,一看就她侄女一个人在剥,我未去。我到屋里写写东西,张兴中来了,说他昨晚未开成会,赵佩玲和闵小妹两人白跑了一趟。
上:与周根青一道去大队部。
陆永和要回去了,正吃午饭,搞了半饭盒咸萝卜。他说很好吃,要我吃。
他说姜品英是真积极,装是装不像的。
我帮他打好背包,挑出行李,刚走上小桥,大队长赵龙海卷着裤腿、赤着脚跑来了,硬把担子从我身上夺过去,自己挑起来。
财经学院的人到得差不多了,行李都堆在一起,人们三三两两在谈话。陆一手搭在赵龙海肩上,一手拉着大队书记顾春林的手,赵似乎很驯服,笑着。
没有事,我和张兴中两人去商店,张说肚皮饿了,要买东西吃。
羡锡全今天很高兴,哼着小曲,不时把手搭到薛可富肩膀上。他开了两个队的社员会,所以高兴了。
中:老妈妈来叫我吃饭,说她女儿去喊××了,××是过继给她了。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
我用小碗装了三半碗饭,老伯伯就瞅着饭碗了。我盛饭回来,看到他拣我凳子上的饭粒吃,今天只叫了一声:“王同志,吃青菜。”却不叫我吃鱼了。
下:我准备去找金根祥、陈文标,他们说有事情找我谈。又想去找找姜品英,看看他有什么委屈。陆永和临走那天,姜品英和朱雪珍跟他谈话,陆说,姜哭着,问他为什么要走,事情还没弄清楚,陆说王同志还在你们队里,姜说:“他不了解我。”陆说:“人家真不是装得出来的。看来七队的歪风邪气就是大。”迎面走来金林祥,我跟他一起去了。他拿起扁担,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河边站着,一个带草帽的,很象姜品英,金根祥也在。不一会,陈文标推着船来了。说明天再算账,今天要分柴,问我明天有无事体。
去找黄克,推开门,他正睡觉,就与林祥到海堤上坐着,问他七队队长怎么样,他说糊涂虫。又说姜品英贩卖过××牌。问得再详细,他推说自己年纪小,不知道。
再次走到黄克宿舍外,林祥探头去看,说:“起来了。”我推门进去,又谈了一会儿,还是学毛选的事,他说晚上再来。我本来打算跟黄谈过就走,黄问:“你去劳动?”林祥说:“嗯,跟我一起去挑黄豆。”我也只好顺水推舟地“嗯”了一声。
挑了一担后,高云海说:“王同志,你别挑了,帮我们搬豆捆吧。”我不答应。场上有很多人在拣棉花,有很多是上海青年。
几个女青年去喝水。一面红旗插在田头。我一个人就换了三根扁担。到处有人问我:“王同志,你挑得动吧?”开始是挑小捆的,忽然后来豆捆都变大了, 我想,他们大概是考验我,咬着牙挑起来,满脸都是汗水。我看到路边两个小学生咧着嘴笑,狠狠骂了一句:“小鬼头,你嘲笑我。”似乎地里其他人的眼光都聚在我身上,我心里骂:“挑担子也没见过,有什么新鲜。”有一次,豆捆滚到水沟里去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可是想到现在是队里的领导了,全队人的眼光都注视着我,我可不能软下来。 金根祥、会计等在分柴。
休息时叫林祥读毛选 “愚公移山”,有两个人在争吵,有几个人在吃秫秸,根本不听。
回来后又帮老伯伯揹柴草,有个小孩在菜园里叫我:“王同志。”今天确实累了。
晚:黄克来讲毛选“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一节,结合队里一些活事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陆金兰说:“说出我们心里话了。”他讲了一个多小时,小青年还不满足,一再要求他再讲,我和他相比,真是相形见绌,怎样才能做好农村青年工作呢?
1965年10月27日 星期三 阴
早:房东一家人早就起来了。我去找十四队队长杨才官。
上:吃过早饭,到杨才官家去。杨还在吃饭,问他通知开会没有,他说吃过饭做生活,把人集中起来就行了。
去找徐国良,他刚刚放下碗。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放着一床破棉絮,桌子上麻袋下压着毛选。
他看到我进去,忙找了一条板凳吹吹灰叫我坐,那神情就像文明。我问:“你一个人单过吗?”他笑了笑。“结婚没有?”他说没有。我说今天开会要他帮我记录,他忙拿出钢笔来,又去麻袋下抽书拿纸头。一个老太婆在门口稻田边做事,他指指说是他母亲。我问是不是亲生母亲,他点点头。
已有三、四个人在仓库门前的场里。
开会时,我讲了半天,有个老太婆说一点也听不懂。
宣布名单时,争吵不休,老太婆们互相叫喊,象在吵架,而几个男人却蹲在房檐下不响。
有人催促说,快点开吧,我们要去做生活呢。
提一个名字,说不晓得,提两个名字还是说不晓得。我说:“这样不行,不能随随便便,今天的会不开好就不散。大家发表意见,会就散得快。”提一个,说:“好啊。”再提一个,还是“好啊。”再提一个,他们说:“我们都同意。”我生气了,按捺着火气说:“你们不好好开,会就不散。”老太婆们吵起来,有人说:“我们实际不晓得,叫我们怎么办?”我说:“不晓得就不要说。好吧?晓得多点讲多点。”再提下去,就是回答:“不晓得。”“不晓得。”等提到七队姜品英时,又吵起来,说姜如何不让他的小孩进托儿所,如何如何不给他秤柴草。我问:“他有没有好的地方呢?”回答说:“一点儿好的地方都没有。”我没有宣布散会,他们就拍屁股走了。回来后,到陈文标家里,陈和金在算账,跟我谈了姜品英的情况。
姜由苏北迁来,历史不明,自己讲是老革命,打过游击,但民兵操练一点也不来事,说自己原来拿短枪,所以长枪打不来。他说:“我很想学毛选,就是买不起。”黄克送一本乙种本给他。说他苏北生活很好,几间瓦房,但为什么要来此地住茅草房呢?1959年农历7月份迁来,8月份便认了四个干爷、一个干娘,多是比他年纪小的:队长周根初,会计钱之瑞,泥工王小毛,金富根,家在上海的陆忠兰母亲。9月份,请干娘干爷们吃饭。61年,王小毛、金富根帮他盖房子,说砖头是拾来的,石头是偷水利科的。有一次大扫除,小青年发现姜的床底下有农场的瓦。本来他住在瞎眼宋小山的西屋头,说是怕传染病,就搬到偏僻的地方盖了一间房子,为什么怕瞎眼,这倒是奇怪?60年——61年仓库被风吹塌了,仓库里的东西放到队长屋里,队长就把高粱私分给社员,剩下200斤没有下落。十四队的王新涛要揭露此事。于是就分大米给他,说是食堂剩余的。姜品英平时最肯讲,但对此事却默不作声。63年到苏北家里拿来很多纸牌,7元一付卖给社员,当时掀起一股赌风。有一次他偷割队里的山芋藤喂猪,被会计周林根发现,便扛到队长家里去讲理,姜掏出香烟给队长吃吃,便万事大吉。周林根一气不愿再管队里的事。
去年陆友成作保管员,姜说王小毛曾把一担谷子挑到陆友成家里,社员议论纷纷,陆一气之下把仓库保管员让给姜品英了。姜常常向小青年们说:“我年轻时,衣裳一穿,女人就围拢来了。你们哪,没这本事,一到晚上就死气沉沉,哪象我们那样热烈。”接着就夸耀自己搞腐化如何有本事。姜原来的老婆嫁人后被毒药毒死,不知是谋杀还是自杀。姜现在老婆的一家人都是反革命分子,他丈母娘跟过好几个男人。他现在老婆的前夫在上海工作(有人说死掉了)。
中:黄克又来了,了解青年们学毛选前后的思想状况。他说陆金兰的职务太多了,要分一点给别人。金根祥,金林祥等都围在桌子边跟他谈。陆金兰在织毛衣,她说:“陈文标肯听壁角。”黄说:“陈文标与高兰英谈恋爱,是中了毒。”
早上金富根老婆问我借了5斤粮票。
下:在家里订了个工作计划。
傍晚,到海边走了一趟,七队小青年还在套种三麦样板田。走过木桥,穿过解放军的营房,走上海堤,就看到黄黄的海水一直铺到天边,几只帆船在天水相接处飘动。
黄克与一个战士从海边走来,先叫了我一声,说我的房东一家真奇怪:陆金兰是接人家的女儿,她未婚夫是陆三郎的侄儿,也被陆三郎接过来做儿子。陆金兰既是女儿也是儿媳妇,她的未婚夫既是儿子也是女婿、侄儿。老头子是海门人,老太婆是苏州人。
晚:看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林祥对王洪生说,下星期一请他作忆苦思甜报告,他答应了。
1965年10月28日 星期四 多云、毛毛雨
早:张兴中把助学金给带来了,15元。
上:远远看到老王和穿得整整齐齐的陈雅芳在大队部里。过了一会儿,赵佩玲来了。我回报了姜品英的情况。
回去时从牧场经过。
下:陆忠兰问:“王同志今天下午有啥事体哇?”我说找几个人谈话,她问找谁,我没回答。她接着说:“今天早上九队的工作队员在挑泥。”
到金林祥家里,他也问我下午做什么,我说:“你们要我去挑泥是吧?”他连忙说:“不,不,你工作满忙的。”我说:“怪不得好多人都问我有没有事!原来是想叫我跟你们一道挑泥!”他笑笑说:“一道做热闹热闹。你一去大家劲头就大了。”
到队长父亲家里,屋子里很暗,我问:“有人吗?”听到一个人在暗处呻吟,问他生啥毛病,他回答说没啥毛病。
走出去时,见一歪嘴麻脸的女人走到隔壁房间去。见了我就叫我到屋里坐。原来她就是周根青的三嫂顾松珍。先对我作自我介绍,又说以后准备找我谈一谈。
又去朱雪珍(周根青)家里坐了一会,给我谈了一些家庭纠纷,值得注意的一条消息是:顾松珍是姜品英介绍的。顾与姜关系还好,顾与高注良关系也很好,为什么姜与高的关系不好呢?
走上海堤,七队小青年不见了,一个同志指着棉地边的人说:“那就是。”走下去,听到林祥叫我。原来他们在休息,江广勃给他们读报。
我挑起土,小青年看到我走木板时摇摇晃晃,一起笑起来,笑得我腿打抖。挑土的人遇到我就说:“王同志,少挑一点儿。”
收工时去解放军那里打了一会乒乓。一个小孩子晃来晃去,裤带在肚皮下垂着。
付连长来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了。”我说:“这都是你们组织他们学毛选的结果。”
昨晚到海堤去,遇到两小孩挎着许多螃蟹从海边走来,见了我就叫“王同志”,我一问知是陆金翠弟弟。我说“你很聪明”他说:“哪里。我要向你好好学习。”
中:我回去时,心里很高兴,感到工作有点头绪了。老伯伯在做筐系绳。我问他姜品英的情况,他忿忿地说:“上头叫他当还有啥好讲?没啥讲。”我说:“这种情况开始大队里并不知道,就是要征求社员的意见。”他说;“不知道?赵龙海不知道?顾春林不知道?”我解释,他不听,把绳子一摔说:“裤子是从下头穿的。”呛得我满肚子话说不出来。
晚:吃晚饭时,似乎好一点,陆三郎说起了外国人,陆金兰说:“真的?”他看着她说:“怎么还有假的?就住在四川路395号。”
老妈妈忽然说:“昨晚电影笑煞人了。叽叽叽,叽叽叽。”她用筷子敲着桌子,看着女儿“嘿嘿”地笑。
今晚落雨了。跟小青年一道来大队部上红专学校。
回来时,金林祥将我的手电筒玻璃罩和反光镜弄掉了。
阶级报复一例:
王富林的父亲被政府镇压。王参军后,还立过功。有一次,在路上遇到杀他父亲的人,就把那个人枪杀了。回家后,他以功臣自居,并担任了小学教员,后来事发被法办。
1965年10月29日 星期五 阴,傍晚雨 房东家
早:这房间里的摆设是:迎门的墙边摆一张大床,一边墙摆着大缸和麻袋,另一边墙摆着玉米秸之类。我的床就在玉米秸里边,床头一只木箱,本来是他们家摆东西的,现在成了我的办公桌。一道篱笆把玉米秸与床分开,成为一长方形空间,从一扇小玻璃窗透进的光线,正好供给我写字。
起来的最早,几乎与房东同时起床。房东说:“你再睡睡,起来又没事体。”我说:“出去跑跑。”他说:“对了,清早人都在家里。”我一口气跑到卫星河边,去找昨晚丢失的反光镜,未找到。
上:吃过早饭,姜品英拿着一张纸来找我,先说了一遍社教的意义,接着就作自我检讨,叫我以后把群众的意见反映给他,老妈妈忽然跑进来说:“来,来,看看,你爸爸在这里。”我想,她大概是故意来听话的。王洪生来叫姜品英。队长接着来拿什么东西,说是要种油菜,没有叫他,就坐到陆三郎的床上,姜忙扔了一支香烟给他。
我出去小便,队长在棉地里种油菜,看到我就喊我过去,我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原来是要我到大队部去找大队长,我说:“好,假使我去就给你找。”
姜品英和王洪生坐在仓库前的场上摘尼龙布。去跟他们扯了一会。队长故意来打搅,姜品英当面问他:“小四清时黄豆是多少斤?”陈晓彬来找我,要我去下通知。
下:吃过中午饭准备去十四队登记调查表。从东头走来一个解放军,喊我。看不清帽徽和领章。走近才看出是江广勃。谈了一会小青年毛选学习,他向我反映了一些新的情况。
去十四队,队长不在家。走到仓库上,看到三个小青年在打稻,我犹豫地站了一会,转身想走,忽然一个人叫:“王同志。”我回头看,他们就笑。我去打了几把稻。问他们是否组织起来学毛选。回来时,远远看到江广勃还坐在房东陆三郎床上大声说着。我信步走到张兴中住处。张在困觉。起来后一起到水渠边交换一下近来的工作情况,看来他更加无头绪。一个老太婆走进来,我一问,她就坐下来,说她如何如何生病,没有工分,说着就扒开衣服,露出红斑斑的胸膛给我们看。
下雨了,我和他撑起伞去六队找顾秀英,一问,套间里有人回答。她很会谈,都不重要。一问施江林,她顺嘴说施的父亲是小偷,把她家一只钟偷去了,又说加工厂来人去施家搜查,施家把偷的东西放到姜品英家。问她有谁看见没有,她说是听田里做活人讲的,不肯说具体人的名字。
外面雨很大,路很泥泞。张主动要陪我回去,然后他再回去。张说他一顿只吃一碗稀饭,有一次他试着添了半碗,就惹得小人哭大人叫。晚:陆金兰在记账,我坐在桌子另一边想问问情况,老伯伯也到桌子边坐下来,拿起水烟壶吸烟,老妈妈收拾好碗筷也坐在女儿身边。我询问姜品英的情况,他们说了一些鸡毛小事。
1965年10月30日 星期六 阴,有时落雨
早:昨晚雨很大,地里泥泞得很。老伯伯清早还起来浇菜。
上:吃过早饭,将二十天的饭钱交给老伯伯,他说:“不要给钱了。”我说:“这是豆腐票。”他笑笑说:“还有豆腐。”他的脸色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周根青、陆金兰也去大队开会。一路上,陆把口琴拿去吹。走到大队部,已经很累了。薛可富问:“老张,你没告诉他?”我说不知道。他要去问陆金兰,又不好意思,要我去问。龚志军说:“叫小王去叫好了。”我心里很气,又不便发作,忍气去了。在小路入口处,一个妇女抱着一小孩。我从她身后抢到前面。她说:“同志,你去找老张吧?”我说:“是。”她说:“他就在仓库上。”我问:“他在仓库做什么?”她说:“做生活。”我刚要走。她说:“哎,同志,你把这个小孩给带过去吧。”我气上加气,真想一下子跳起来:“不行。”又只好缓和口气说:“我本来应该给你抱,现在有个紧急通知,要马上找他。”她说:“他就在仓库场上,你替我抱到场上就行了。”我抱起来,真想扔到河沟里去,忍气走到仓库前,看到队长(五队队长)和范来强站在板上(此板架在沟上),我问:“队长不是去开会吗?”他摸摸头皮说:“无啥会议。”我问:“老张昨天没通知你吗?”他挠挠头皮说:“忘记了。”我气忿极了,质问:“开会也能忘记吗?”他没事似地笑笑。旁边几个小青年也跟着笑起来。我问范来强:“老张呢?”他说吃过饭就去了。我问旁边站着的妇女:“怎么老张不在这里?”她说:“他在老范家吧。”又唠唠叨叨,胡扯一气,似乎这些就是对我给她抱孩子的感谢,我又急又气,心里想:“去你妈的吧!还啰嗦什么。”回来时,遇到一瞎眼青年提着水桶往家里摸索,我想:假如处在这种情况真是痛苦哪!刚才的愤怒心情又减少一点了。
上午由老王传达三秋时期的工作。
中:老伯伯在门前刮铁锄上的泥,我问:“老伯伯吃过饭了?”他说:“没咧,早着呢,饭还没烧哩。”
下:走到场上,见姜品英一个人在收拾棉花,又把他那张纸头拿出来给我看。我说:“这纸头给我保存吧?”我拿过来,他犹豫着递给我。过了一会,看着我手里的纸头说:“我还要写下去,等写好给你吧。”
他叫我到他家里拿他姐夫的通信地址。门上挂着锁,他的两个儿子被锁在家里。我进去后他又将那个日记本翻出来,把他的姐夫、表兄都念给我听,全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我以为没有了,可又说:“还有一个表兄。”把这个表兄抄下来,他又说:“还有一个妹夫。”我急死了,他的丈人一家全是被镇压的,可他只字不提。
金根祥、陈文标在水里割柴。赶到大队部时,工作组会议已开始了。
开完会,我陪张兴中去吃了两碗阳春面。张拿了四只公社的馒头,说是吃不下,来买阳春面就着吃。
晚:参加民兵演习。据说要从上海开来四部消防车,现已七点多,还无音讯。
今接到淑秀来信。
月亮在乌云里藏着,只有模糊的轮廓。房屋的暗影里有几只灯,两只霓虹灯象两只红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
“生腌螃蟹。”老陈说:“是午饭,不用筷子。”
老王说:“第一次做得多一点,看你能吃几碗,下次做饭心里就有数了。”“要是我就得多吃几碗,他面孔不好看,我三句话就说得他眉开眼笑。”
1965年10月31日 星期日 晴 公社礼堂
早:在解放军营地附近的桥上钉了一只检举箱,几个小孩围着看,问:“这是信箱吗?”解放军出操回来,喊着口号进饭堂。经过姜品英门口,他把我叫进去,拿出一封信给我看,是他姐姐寄来的,谈国家形势。姜得意地说:“我姐姐对我帮助很大。”他老婆端着饭碗在旁边帮腔。正好队长到他家来,我问:“今天下午开全大队贫下中农大会你知道吗?”他阳奉阴违地说:“不知道。”我一反往常的笑脸要他去给我通知人。吃过早饭老张来找我,又叫他陪我去十四队下通知,队长杨才官正擦着嘴唇走出来,我又严厉地训了一顿。
上:远远看到羡锡全和钱胜元在桥栏上钉检举箱。我说钉到桥中央去,他们不肯,就一直争到大队部。
研究“化肥调毛竹”问题,羡问闵小妹,一亩地要上多少化肥。我问他:“你问这有什么用?”他不响,对钱说:“我不想同他讲话。”我当时很生气,对他说:“现在是研究工作,不是开玩笑。”
下:今下午开全大队贫下中农会,打算一点钟开始,可是到两点人还寥寥无几。会议开始后,会场一直很乱,小孩子在后面追打,妇女们织毛衣、纳鞋底。男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有三个人一直在说话,我去阻止,他们不听,老张去劝,仍不听。龚志军走过去问:“你们是哪一队的?”一个青年人也虎起面孔说:“十二队的,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倪××。”他傲慢地回答。龚气了,想用工作队员的身份压他,说:“你们想捣乱会场?”那青年也瞪起眼睛。散会后,龚对我说:“那个家伙是队长,共产党员。”我说:“这种党员觉悟太低了。”龚走到老王跟前坐下,那青年正好也在,两人又争执起来。
龚说:“他们开小会,还不听劝阻。”那青年拿出斗架的样子。我插上去说:“不是阻止你一次了。”他说:“我们研究生产行不啦?生产还要不要搞?”我说:“生产要搞,不是在开会时搞,人家开大会你研究生产,生产不能回去研究么?”他不回答我,却揪住龚的一句话说:“你为什么说是捣乱会场?”我说:“谁说你啦?”他指着龚说:“他说的。”另外两个人也插嘴说:“你把人家当特务抓起来算了。”旁边一些人调解说:“算了吧,少说一句吧。”另一个人说:“反正你们工作队员没有错误。”我还是说:“也不是劝他们一次,我劝一次,龚劝一次。老张也劝一次,他们就是不听。”这时钱胜元不叫我说下去。王解全说:“大家静一静好不好?等心平气和再解决这个问题。”他说了一会生产,又谈到运动,他说:“……我刚刚说,你们不行就请你们下台,这说明你们还是比较有能力的。你们研究生产,这是好的,应该的,可是要看在什么场合,凡事都要有个场合、分寸。开会时研究生产就不对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小倪开小会是为生产,小龚说他是为了运动。一只巴掌反正打不响。”青年队长似乎还是不平,但没有再说,不时拿眼睛瞟龚志军,龚则低头不语了。
晚上,研究“化肥调毛竹”。我述说自己的看法,老王说声音太大了。他到外面走了一趟回来说:“你们以后研究工作到五点钟为止。”过了一会,羡、赵、闵来了,准备坐下来再谈,老王走进来说:“算了,明天再研究吧。”我们准备走了,他说:“你们慢走一步,我给你们说两句话。”他先说了一些别的事,再说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你们是工作队员,不要让人家看到自己水平太低了。乖乖,都拿出斗架的样子了,叫我给他们评理,你看,搞得我下不了台,提到原则上,就是没掌握政策!”“还有,你们研究工作要小声点。”我说:“他们不会听到什么的,即使听到也没有什么。”赵说:“那也不能这么说。”临结束时,老王说:“你们有啥意见吧?有意见当面提出来,摆到桌面上,不要背后乱说。我最反对这一套。”赵说:“没意见。”其他人都不响,他又一个个地问过去,我没等他问就说没意见。老王说:“你们不要小看这些干部,他们干工作的年数比你们上学的年数还多哩。”
注:个别姓名作者有变更。
(待续)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