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騫
圖片系楊傑(取自楊德惠著《楊傑將軍傳》)
編者按:《我所知道的楊傑》一文,載於《文史資料存稿選編·軍政人物》,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選編所發表的文字刪節了作者原稿中楊傑“與中共地下黨的接觸”以及“個人性格”等數節內容約3000字,現依據符昭騫手稿原件酌予增補以便更全面地反映楊傑這樣一位歷史人物。詳情參閱《關於<我所知道的楊傑(增補)>輯錄說明》。
楊傑是蔣介石統治時期的一個特殊人物。他一向以姜太公、諸葛亮自擬,目空一切,不但國內並世的人幾乎一個都看不上眼,連當時蘇聯的軍官他都瞧不起,曾說送給他當學生都不要,只有日本人還可以。他對日本將官,也只稱許東條英機、小磯國昭、石原莞爾三人。
1943年我在重慶龍門窖和他碰頭,已經是他倒霉的時期了。他還對我說:“我現在在煉鐵錘,待機再起,鐵錘煉好後,只要一敲,那些王八蛋立成粉碎。”又說:“我將來必做王者之師,霸者之友,絕不為亡者之臣,蔣介石已走下坡路,他要請我出來,我也不幹。”這可以看出他的內心已經有了些轉變。他的經歷頗復雜,分別敘述於下。
留學日本
楊傑,字耿光,雲南大理人。他曾經留學日本,在日本振武學校畢業以後,不知何故未繼續入士官學校,就回國了。返雲南,又出雲南,再回到雲南,因唐繼堯派他為雲南留學生監督,又去日本。他一面刻苦鉆研日文及復習軍事學,後來考入日本陸軍大學中國留學生第三期,與陳銳、周亞衛、黃慕松、周斌等先後同學。
他平時很用功,常考第一,在圖上戰術和應用戰術作業時,其案甚奇特,為一般教官和同學所推崇。有一次野外參謀旅行,他曾當過統裁官,並當了演習師長,都是因為他的師對抗演習案作業最好。全班的卷子,都給他審查,並由他在案中根據作業的優劣分派職務,誰為參謀長,誰為參謀主任,誰為旅長,誰為團長,誰為騎、炮、工、指揮官……日本教官和中、日同學一向就重視他。
護國護法時期
楊傑在日本振武學校畢業後,返國入滇,曾任雲南講武堂日文教官,接著就有1916年護國之役。他在黃毓成挺進軍中任支隊長,到達敘府自流井時,川局已定,不能有所表現。黃部編入趙又新第七師,楊即回滇。1918年護法之役,他隨雲南第八軍軍長葉荃北伐,任該軍師長,後又當軍參謀長,時年約二十六七歲。他率兵由雲南入四川,轉陜西,擊敗劉鎮華,收編楊虎城部,進逼洛陽,所向無敵。
惟因孤軍深入,打了一個敗仗,他被河南督軍趙倜俘虜,趙親自審問:“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楊厲聲答復:“老子是楊傑,字耿光,你不曉得嗎?”趙很驚奇,認為他有才氣,有膽略,就釋放了他。1920年前後,楊傑回滇。就在這時,唐繼堯派他赴日當雲南留學生監督。楊雖倔強,亦頗迷信,他忌諱“洛陽”這個名詞,因為它和落楊同音,大有落鳳坡的感想。
北伐時期
楊自日本陸大回國後,在程潛第六軍先任總參議,後兼十七師師長,為程所重視。他長於敵情判斷及大兵團運用,對敵軍的將領出身、個性、能力、嗜好等等,以及其部隊裝備、慣用戰法,均註意研究,臨機應變。北伐時期,多以出奇謀致勝,如:
圍攻南昌之役--
當北伐軍攻占銅鼓、修水時,即截斷敵軍後援聯絡線(截斷南潯路供給),打死敵師長謝鴻勛,擒師長唐福山、嶽思寅,旅長楊賡和,打傷旅長楊振東,擊潰盧香亭、鄭俊彥,南昌問題得以解決。北伐軍又曾提出:“聯孫(傳芳)倒吳(佩孚)不理張(作霖)”等口號,多出其策劃,遂使蔡成勛,鄧如琢及孫傳芳等敵軍被各個擊破。
克復南京之役--
楊傑在攻占南京時,是江右軍的先頭部隊,僅以吳道南、文鴻恩、馬崇六的三個團,打張宗昌部數萬之眾,打了幾天之後,戰鬥異常激烈,各團彈藥已將用完,派人來師部請領。楊佯稱彈藥多得很,須到板橋鎮(該鎮在南京以西,約一日行程)去領。各團立派輜重隊趕往該地,但到達後,連一顆子彈也沒有,空手回來。各團長向楊責難,並說:“後方沒有子彈,為什麽叫我們白走兩三天?”楊又說:“明天吧!你們要多少就給多少。”第二日竟將南京攻落。
他對預備隊的使用極其靈活。當第一線需要增援時,楊就令總預備隊之一團抽調整一營歸其指揮,但何時使用,仍須待命。在戰況危急時,他使用一下,待戰事穩定,馬上又將它調去照顧別方。
1927年仲夏,北伐軍渡江繼續北伐,楊率十七師任前衛,掩護大軍渡江。部隊從大勝關偷渡,經高旺、全椒繞出敵側背,進攻湯泉鎮、烏衣、浦鎮及津浦路南段,驅逐江北敵之殘部。北伐軍直迫來安、天長,將敵軍迫至洪澤湖,進占兩淮,一直跟蹤進擊到漣水,沿途虜獲野炮及其他軍用品不少。
北伐軍嗣又從漣水折回泗陽、宿遷向紅花埠前進,截斷隴海路,同時進出山東郯城,俟友軍集結完畢,續向臨沂圍攻。未久白崇禧率顧祝同、陳調元等部前來參戰,在此苦攻月余(守臨沂的敵軍是張宗昌的第四軍方永昌)。我方傷亡頗大,僅攻下土城,磚城仍然屹立不動,而敵方又詐降,懸掛白旗,請求停戰,以為緩兵之計。楊料方永昌固守待援,必以有力部隊從我左側背迂回。白崇禧令楊率部向費縣,蒙陰掩護大軍側背,俾主力圍攻臨沂。
此時退據津浦路之孫傳芳,匯合張宗昌殘部正在分路向我軍反擊,楊奉令撤回。張宗昌之一部跟蹤追擊,進占臺兒莊。楊在運河南岸取廣正面,采取攻勢防禦,並聯絡得民軍陳幹部千余人從右翼向臺兒莊襲擾,在此相持約一個星期,敵軍未敢進攻。
我於此役覺得正面太寬,處處薄弱,力主縮短防線,楊就罵我說:“你還要來和我講戰術嗎?如照你的辦法,依原則上擺六公裏正面,敵人從我左翼繞到後方,再折回右翼,然後回去,僅需一日,再作一日攻擊準備,第三天不是就會打我們嗎?現在60里的正面,敵人如從敵後至我左翼,再到我後方,再繞右翼回到敵人司令部,至少需要四五天,攻擊準備一二天,然後才敢向我們動手。”
果然至一周後,敵向我全線猛攻,尤以運河北岸的一個營突出,被敵猛攻,戰鬥尤為激烈,詹守素(第五十團之第二營)支撐不了,乃撤回河東岸,敵軍跟蹤追至陽勝山,我們退據運河東岸的王母山和敵對峙,支持至黃昏後。楊令十七師右翼之第五十團,左翼及師部和軍部在後跟進,至臺兒莊東北之四戶莊占領陣地,作為轉向臺兒莊攻擊的姿態。待敵軍扭過頭來和我們對峙的時候,楊又令十七師分路撤回邳縣,退至八義集附近。值白崇禧亦從魯南退回,向楊說:“耿光,我以為你已被敵人打死了。”楊則云:“總指揮不死,軍長敢先死嗎?”
又有一次,當敵人尾追不放,十七師退至鳳凰山附近,楊在高粱地內設有重機槍巢,又構築了伏擊陣地,在鳳凰山僅派一個連阻止敵軍。敵軍僅以一小部向鳳凰山包圍監視,主力分為兩個縱隊向我急進。待敵進入我口袋中間,預伏於高粱地中之密集部隊(第四十九團)及重機槍十余梃(全師各團之重機槍連)向敵猛擊。敵出其不意,未及展開,傷亡狼藉,滿地都是屍體,乃倒退走了,從此敵人未敢再向我追擊了。楊乃從容向宿遷--泗縣--淮安--寶應--高郵--泰縣--興泰退去,以一部占領後衛陣地,將主力撤過長江,占領武進以北之孟河城東西之線,向江北警戒。
過了幾天,孫傳芳部大舉渡江,攻占龍潭至下蜀--高資之線,與我第一、七兩軍,在龍潭棲霞山附近打了三天。戰鬥之激烈,從北伐以來所未有,雙方各傷亡好幾萬人,最後仍被我擊潰,是為有名之龍潭戰役。
孫傳芳潰退江北以後,楊率十七師克復揚州,又任追擊時前衛,占領揚州,掩護大軍再渡江,占領江北揚州、六合、滁縣之線,軍事即暫告一結束。
另有一次蔣介石打垮了吳佩孚、孫傳芳之後,行將對安徽進攻,曾問楊:“將來對陳調元應如何部署?如何打法?”楊立即提筆寫了“陳調元一介庸才,臨之以威,誘之以利,其降必矣。”蔣又問:“需要多少錢呢?”楊說:“有錢就多給一點,少亦百數十萬元。”最後蔣把部隊編為江左、江右兩路(李宗仁、程潛分任總指揮),向安慶壓迫,並給予陳調元若干萬元,陳即投降,其部編為第三十二軍。
長城戰役時期
1933年春季,在長城古北口對日抗戰時,楊是十七軍軍長,兼某方面總指揮官,指揮過二師、二十五師、八十三師。我追隨他多年,任團參謀長,師參謀處長等職,此時復任八十三師參謀處長,也在前方。
楊不主張在古北口打,所擬作戰計劃,是誘敵深入至九松山附近(今密雲水庫附近)。我以一個師利用地形,在此構建三線強固陣地帶,利用漕河灘淺,坦克、大炮均能從河灘南下,故使日軍進來。正面比南天門東西高地更狹小(八道樓至南天門1142高地僅8華里),我先以兩個師設伏於東西群山中,另以小部隊在古北口作持久抵抗,且戰且撤,引敵至上述地點九松山後,或再撤至第三線陣地;俟敵攻擊主陣地帶時,打過幾天,弄得筋疲力盡,再以預伏的兩個師從兩翼(在密雲西北X村)夾擊之,必獲全勝。
此案楊曾密告過我,旋開一次將級軍官軍事會議,如師長黃傑,關麟徵、劉戡,副師長杜聿明、梁華盛,張耀明,旅長鄭洞國、羅奇、馮士英、李楚瀛,陳鐵等均列席,我也參加,皆無異議。
如果主帥何應欽采納此種戰法(康奈戰法),敵將被全部殲滅,或殲其大部。無奈何無此膽量,且別有用心,未能實施。楊氣憤地說:“如不這樣的打,將來必遭敵各個擊破,我不願作這丟人的指揮官。”就辭職不幹,回南京去了。
此後蔣派徐庭瑤來替楊任軍長,由徐傳達何固守南天門的命令。劉戡極反對這種打法,因為他曾和我商量過多次。我曾提放棄南天門,撤回大小新開嶺來打案;又曾提以劉戡八十三師的一部牽制當面之敵,主力從八道樓以西的長城空隙,進出臥虎山繞攻敵人右側背,而以關麟徵二十五師主力守原陣地,以有力部隊從司馬臺口繞出古北口東關以東,由東向西橫掃當面之敵。劉曾商得關同意,轉報軍長徐庭瑤。徐不敢作主,轉報何應欽。何仍拒絕,卒致失敗。我又提出一些補救辦法,亦未被采納。
日軍將我第二師、八十三師先後各個擊破後,劉戡令我在石匣鎮以北芹菜嶺東西之線帶領五連兵,占領掩護陣地,掩護各師殘部轉進。
是年秋,八十三師復原十四軍建制,返江西去打紅軍。我因長城抗戰失利氣憤致疾,後來在南昌醫治很久,又到廬山休養,與楊傑相遇。楊問我古北口失敗經過,我即告以詳情。楊搖頭嘆息說:“蜀中無大將,廖化為先鋒(指何應欽及徐庭瑤),焉得不敗,可憐復可嘆!”
我因此提及有一次劉戡罵何應欽時,我曾補充說:“他是穿紅褲子的(指戲臺上跑龍套腳色及窯子里三等妓女的裝束)”。楊笑說:“罵得好,你是我的得意門生。”殊不知何早已秉承蔣介石消極抗日、積極剿共的旨意,準備謀與日軍妥協,所以長城戰役不久以後,就出現了“何梅協定”。 我與楊、劉等當時還莫名其妙。
陸大校長時期
楊傑自古北口和何應欽鬧翻前,曾一度出任北平行營參謀長(1928年),並在陸大講課。1933年陸大南遷到南京後,楊任參謀次長(總長是蔣介石兼)。後來蔣不幹了,就由楊代理部務,並兼任陸大校長,直至1937年冬季抗日戰爭初期,交由萬耀煌接替。楊在陸大訓練了學生第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共五期,及特別班二、三、四共三期。
楊傑的軍事思想認為中國應有中國的戰術,不能學德國和日本的戰術,須以有什麽武器打什麽仗。我們僅有步槍、輕重機槍、迫擊炮、手榴彈,那我們應用這些東西去打擊日寇,故須以運動戰為主,不能擺起來打。因為日寇有重炮、飛機和坦克,故我們應以運動配合誘敵伏擊為主。又楊也很推崇遊擊戰法,多印遊擊戰術散發學員學習參考,就是平常作紀念周及講話時也多舉例說明,十期至十五期的學生都聽過這些言論,深為一般軍人、學生所傳誦和稱贊。但也有一些大官不贊成,如何應欽、白崇禧、陳誠,等等。
此外,楊傑曾經蓄意培養一些優秀的學生如:杜建時、侯騰、伍培英、方天、劉雲澣、戴高翔、戴堅、羅列等十余人,均為年輕有為,而功課最好者,親自領導掌握,成立□□班擬留之作為將來陸大師資以代替德國教官。
當楊傑任校長期間,每次參謀旅行,春秋兩季學習均親自擬定自己指導,不讓德國顧問任意去做,就是顧德威、大稀、王思翰、林德曼等德國教官講課講多了,浪費時間,或講錯了,立即批評,開會公布改正,此為歷來校長所不敢做者,楊都做了。歷任校長不學無術,既不懂也不敢得罪日本教官和德國教官,楊則反之。
楊傑親手招集培養陸大學員,使得對日作戰,多少有了一點基礎。但因其(陸大)反動性,轉成了人民革命的障礙。不然,以蔣的倒行逆施,向為國人所唾棄,早就被解放軍打垮了。
楊傑在陸大前後約十年,始終未參加過對紅軍的戰爭,中間曾應蔣介石召赴前方參加軍閥混戰。
在中原大混戰時,馮、閻和蔣軍膠著於隴海路中段鄭州--開封--蘭封--考城等地,蔣無法挽回頹勢,乃九次電邀楊南下問計。事後,楊返北平,講及此次戰鬥經過和他對此次調整戰線,臨機應變,轉危為安情形,略述如下:
楊說:有一次,隴海線正在吃緊,敵我雙方正在應戰,難分難解之際,蔣部隊已通通派在第一線,總部駐在柳河車站,蔣能控制的僅有王世和的特務營。
忽據飛機從高空來電雲:“漯河西北方向發現敵軍一個騎兵大集團,正在向車站疾進中。”蔣據報異常驚慌,乃問楊應當如何處置?楊復蔣雲:“現在沒有工夫詳細說明,立即告訴站上,就將列車的兩頭各安一個機車。”
下午二三點鐘,鄭大章的騎兵軍已在車站附近發現,並以一部騎兵下馬作徒步戰,即向車站進攻。楊知敵眾我寡,不能作戰,乃令列車(裝甲車)向北急開,開至二三十里後,又向南開,如此往返二三次。鄭的騎兵跟著火車跑,跑來跑去,跑得精疲力竭,人馬均疲憊不堪,鄭沒奈何,乃派兵往燒歸德飛機場。
我空軍因事前有些重轟炸機找不到目標,未及投彈,返回原地。按空軍原則,如重磅炸彈使用未完,不得留在機上降落,易生爆炸。因得到鄭南來情況後,楊即不準該機卸下炸彈。等到鄭兵燒機場時,九枚重磅炸彈先後連續爆炸,聲震如雷,硝煙彌漫,鄭的人馬均驚惶失措,誤認為遇伏,控制的軍馬到處亂竄,楊乃令王世和特務營下車沖出,馬上就打退了鄭的騎兵軍。
蔣介石乃轉憂為樂,笑向楊說:“耿光!不是你在此,我們一定當了俘虜了。”那時邵力子也同在車上。楊傑又向蔣建議,立即調整戰線,抽出四個師來,分控於必要地點為預備隊,先將犬牙相錯的前方部隊拉成弧形。又以重價雇當地民眾,由工兵指導,掘成第二線散兵壕,工事做好後,又調整一次,就抽出了四個師為預備隊。因此劉峙,顧祝同等膽都壯了,哪裏危急,哪裏就有援兵,局勢從此穩定下來。嗣後又調十九路軍從海運至青島,出濟南、濟寧向敵左翼猛攻,先打敗了傅作義,後又逐漸西移與主力會合,向敵攻擊,就把戰局扭轉過來。
出使蘇聯前後
在抗戰初期,蔣介石因楊博學多聞,極其機警,熟悉國際情形,尤長於大兵團的運用,久已名聞中外,就派他為特使,以便爭取蘇聯的幫助(其時駐蘇聯大使是蔣廷黻,後任即邵力子)。將出國時,楊向蔣上一呈,大意是:特使是代表我國政府的,派至蘇聯,如用中將名義,恐分量不夠,請授以上將銜。蔣已面允,並批“交何部長核辦”。何即簽註:“此人升上將,為眾所不容,擬仍以中將原級出使為是。”後來蔣仍下條子給予上將銜,何即不便再阻撓了。
楊傑到任即謁斯大林,密談四個小時,逞其博辯,頭頭是道,頗被重視,因此蘇聯對我國很有幫助,付了一筆大款(數目已記不清),並派幾批飛行員千余人和飛機來助戰。其他物資,如大型運輸汽車,步機槍及彈藥等亦不少。
楊曾在法國認識一個華僑的姑娘,善交遊,好跳舞,弄得他神魂顛倒,並發生關系。他常為此女去巴黎,被蘇聯政府查覺,即電告蔣介石。蔣認為有辱國體。加以日軍為穩定蘇聯,以便抽出防蘇部隊大部大舉侵華計,派松岡洋右到莫期科簽訂日蘇互不侵犯協定,楊在事前未能察覺報告,蔣就將楊撤回,不再起用。
楊傑與蔣百里--兩個軍事理論家
楊傑自日本陸大返國,一向為程潛所器重,後又受知於蔣介石。在蔣統治時期,軍事理論家僅有兩人:一為蔣百裏,一即楊傑。蔣著有《國防論》,而楊則著有《國防新論》一書,盛行 一時,膾炙人口,為一般軍界人士所歡迎傳誦。
蔣的造詣比楊為深,楊亦極推崇蔣,曾對我說:“蔣通好幾國文字,勤學苦練,古今中外戰法懂得很多,惟所遇非人,未能大露頭角。”楊博古通今,雖次於蔣,但精通戰略、戰術原則,長於統率大軍,用兵神奇,無論情況如何危險,腹案很多,都能應付自如,並常常以寡敵眾,指揮極為靈活,又為蔣所不及。我曾在雲南講武堂及陸大兩次當過他的學生,又在他部下當過團參謀長和師參謀處長,所以知道一些。
楊傑與熊式輝
日本軍人老前輩管原節雄(即陸大教官,或是校長)曾告日本軍官註意:“中國留學生(包括士官學校、各種專門學校及陸大)僅有兩頭:一個是熊式輝,一個是楊傑。”因為一般軍人均剃光頭,惟有熊式輝留分頭,油頭粉面,不類軍人模樣。楊則頭腦細致靈活,極有辦法。管原節雄故意含混其詞,一表諷刺,一示佩服。
楊傑與周亞衛
楊傑在1929年任北平行營參謀長,(行營主任是何成浚),不時在陸大公開講學。他擔任大軍統帥一門課,極得好評,為八、九、特同學所極推崇(八期、九期、特別班第一期,統稱為八、九、特)。因其才氣縱橫,淹貫古今,我亦感覺為平生所僅見。然嫉之者亦大有人在,說他只會吹,又叫他楊大炮。在當時軍人中,他與周亞衛同負盛名,均出任過陸大校長,稱之為難兄難弟,呼之為兩吹,即指楊善於吹牛,而周則吹毛求疵。楊遇一問題,講得天花亂墜,極吹牛之能事;周則學問淵博,素有書櫃子之稱,稍拙於言詞,而遇事周詳,註意區區小事及操典條令上的小動作,苛求不已的緣故。
動輒罵人自恃才高,錙銖必較以示明察秋毫
楊傑生性尖刻,動輒罵人。當時國民革命軍的高級將領,除程潛外,幾乎無人不被他罵過,常常當著被罵者的親信,信口雌黃,罵得體無完膚,意在傳入被罵者的耳中,如罵何應欽時就當著劉漢珍(何的外甥)、何紹周(何的侄子),彼等一定能夠讓何知曉。
有人問:“何應欽怎麽樣?”楊傑隨口說:“何敬之既不讀書,而又要做大官……”朱培德出任參謀總長時,有人問:“朱是什麽樣的人?”楊傑出以鄙視口吻:“哈哈!朱嗎,朱就是豬吧!”朱培德本楊傑的連襟,楊從日本陸大歸來,旅居廣州時,因資斧告罄,寫信向朱(時為第3軍軍長)索借500圓,朱僅派人送去毫洋200圓,楊嫌其少,即將裹毫洋草袋扔至鄰居屋頂上,袋碎毫洋流下,遍地都是,過路之人及小孩爭拾之,其任性如此。
至於1934年在廬山軍官團講話時,當場有全國將領及上校級軍官千余人,我也在內,任上校排長,楊公開罵陳誠:“某大官是譚組庵先生的嬌婿,指揮很多隊伍,對幾個毛毛‘匪’還打不了,每戰必敗,可以稱他為運輸隊長……”
至於對蔣介石未嘗不罵,不過多出以牢騷口吻,也稍有顧忌,不對熟人,不敢信口開河。如在重慶時,曾對我說過:“我是國家棟梁之材,如拿我做桌椅板凳,也還可以,竟至把我當柴禾來燒,蔣介石真是目不識人。”
楊傑當軍長時,領到餉銀,每每扣壓多時不將餉下放,而每月必點名後才發餉,如查出連中有逃兵未報,這個連長就倒霉了,除將此兵額餉銀扣除外,如果此連長當了兩年,就從連長到差之日起算,一並扣除其餉銀。
1927年夏秋之交,北伐到隴海路(中間),紅花埠新安鎮附近時,第十七軍曹萬順部駐海州方面,楊傑為聯絡起見,派中校參謀邵增乘馬前往海州,往來三四天,又在該部住了一二天,返部報銷,我知楊之性格,多了一定不準,我主張報八圓算了。不料報告呈上,楊拿筆就批:“人不喝茶,馬不吃草,八塊錢用在什麽地方!礙難照準。”
我同情於邵,往見楊說:“我們出差條例的規定,中校每日四圓,他去了這麽久,連八圓您都不準,這似不近情理。”楊笑而向我說:“他這次出差,是到海州曹萬順部,曹是北洋軍隊出身,按北洋軍隊的規矩,是會辦招待的。不信,你派人查一查,我料邵去時,每日喝的是香片、龍井,吃的海參、魚翅,馬一定是吃雙料的,說不定他回來的時候,曹還送他一二百圓旅費呀!所以我這樣批。”我據理爭吵,他才勉強準給八圓。
又有一次少校參謀萬成渠有事去上海,楊交他十六圓,要他在永安公司代買兩盒上等呂宋煙。萬買回來,每盒貴了五分錢。楊問:“錢夠不夠?”萬答:“貴了一角錢。”楊說:“你上當了,一向都是八圓一盒。”萬說:“我會賺軍長一毛錢嗎?您不吃我吃。”萬退還他十六圓,不辭而別,並將煙拿走,一出門即扔在空地上了。楊又叫勤務兵撿回來,並派人將十六圓還萬。
楊何生隙揚由關
當蔣介石第一次下野時,由何應欽,白崇禧主政,權利平分,白派其軍需處長馮壬辰接管揚州鹽運使,何派其經理處副處長葉紀元接管揚由關。不料楊傑已派其軍部經理處長某先行接收,不肯交出。楊傑向葉紀元說:“老子渡江北伐為前衛,大軍撤退為後衛,揚由關就占不得嗎?”並叫衛兵上刺刀要殺葉,葉就不敢到差,跑回南京去了。何應欽怒,與白崇禧商量,將楊傑撤職。楊乃出走。
楊傑與王亞文同志的接觸
楊傑在廬山講話時,曾經暴露過他輕共,反共的意識。後來他卻和我談及:“共產黨為什麽越打越多?這是蔣介石制造出來,官逼民反的。”這說明他已在遂漸轉變中。我曾和王亞文(老共產黨員,做地下工作的)與楊談話多次,楊住重慶龍門窖時(1943-1946)我與楊見面不下八九次,與王同去也有三四次,楊、王因此弄得很熟。
解放後,似在1953年王亞文來京,曾向我說:“我對劉戡做了兩年工作,劉思想大有轉變,他曾對一般黃埔出身的高級將領賀衷寒、鄧文儀等表示反對打紅軍,可惜他在陜北所帶的是胡宗南部隊,如他帶原來的九十三軍,或許他會起義。”(王、劉接觸,是由我介紹的)王又說:“楊傑之死可惜,解放軍有意要他出任顯職,不幸被刺。”可知王對楊也做了不少工作。
投向人民 回滇活動
楊傑於1948年下半年至1949年上半年,即在重慶進行民革武裝活動,極為蔣介石所痛恨,一再命令保密局特務嚴密監視他的行動,但蔣又礙於他在軍界中有一點聲望,還不便公開逮捕他,便由特務收買他的秘書葉某,盜竊其文件和各方面往來函電,對楊的活動大部分都能掌握,因此蔣更欲加害於他。同時特務還威迫和他親密的女護士監視他。
1949年春、夏間,特務破獲在四川的民革組織後,發覺與楊的關系很多,保密局正欲逮捕他的時候,有人提醒他註意!也曾有不速之客造訪,大談政治問題,並痛罵蔣介石。楊即疑心此人是特務,對自己似將不利,於是年夏、秋間返回雲南昆明。楊到昆明時,雲南民主力量正在蓬勃發展。蔣介石指示保密局頭子毛人鳳,命令保密局雲南站站長沈醉去昆明將楊暗殺,以除後患。當時楊與沈均住昆明靖國新村,兩家相距數十步,大門正對,沈認為殺楊是遲早的事,擬準備選擇一較為適合地點動手,以免被人看出與沈有關。到9月初,雲南局勢變化,楊傑便請其侄女婿雲南紡紗廠副廠長兼裕滇紡織公司總經理朱健飛,購得赴香港機票,並由朱親自掩護其避開特務耳目上飛機,於9日飛離昆明,不幸到香港後仍被蔣介石派特務暗殺。
附錄:
關於《我所知道的楊傑(增補) 》輯錄說明
--符茲治
符昭騫所著《我所知道的楊傑》一文, 2002年曾經發表過。編輯刪節了作者原稿中楊傑“與中共地下黨的接觸”以及“個人性格”等數節內容約3000字,現依據符昭騫手稿原件酌予增補,以便更全面地反映楊傑這樣一位歷史人物,是以在篇名上標註“增補”以示區分。
符昭騫作為楊傑的學生和部下,記述的許多親身經歷,又是其他介紹楊傑的著作所沒有的,只是原稿寫作年代距今50年了,其時參閱的資料有限,有些歷史事件涉及政治問題也不曾公開披露,為此本文對符昭騫的一些記述的误差略作更正和補充說明如下。
文中提到的萬耀煌、周亞衛,他們先後擔任過陸軍大學的教務長,而不是校長。
楊傑對於培養軍事人才極其重視,他創辦過陸大“兵學研究院”,選拔高材生深造一年後留校任教,並曾保送人員出國深造。
楊傑撰寫的《國防新論》1943年5月完稿,作者結合世界各國著名戰役,軍事要塞,國防建設,二次大戰和中國抗日戰爭實際,提出個人見解,是作者海外考察,積累大量資料,多年研究的結晶。
楊傑擔任駐蘇聯大使期間,對於促進中蘇關系,爭取蘇聯對於中國抗日戰爭給予軍事援助,有很大的貢獻。據相關資料統計:抗戰以來,蘇聯援助中國的軍用物資包括重轟炸機、驅逐機、坦克車、卡車、各式火炮、槍械及彈藥等大量軍用物資,專項貸款累計達2.5億美元(詳見胡德坤著《中日戰爭史》,武漢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另有統計數字為4.5億美元。
楊傑還參與組織了“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並聯合其他國民黨民主派聯合成立“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並組織和領導了“反蔣人民自衛軍”的活動,該支武裝力量,後改編加入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區縱隊。
關於楊傑與中國共產黨的關系,確有此事。中共地下黨員王亞文,在中共南方局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直接領導下,長期從事對國民黨軍政人員的策反及情報工作,王亞文與楊傑的交往較深,楊傑曾經把任駐蘇聯大使期間獲贈於莫洛托夫的一個煙鬥,轉送王亞文作紀念,此物尚存王亞文的家中。董德興著《策反英傑--王亞文傳奇》(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0年版)一書中有比較詳細的介紹。
王亞文在楊傑遇難後,受中共中央指示,以“溫雅風”筆名在香港《展望》雜誌發表文章《關於楊傑將軍》以為悼念,揭露蔣介石派遣特務搞暗殺的罪行。
這些足證符昭騫對於楊傑的記述並不是空穴來風。
要了解楊傑,還可以參閱楊德惠著《楊傑將軍傳》(雲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該書比較詳細地記述了楊傑生平及軍事理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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