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祖淦
一直想整理有關外祖父(諱毓峻,字鐵元)在清末民初、尤其是辛亥革命前後的往事,始終未能完成。一九四九年後,外公外婆隨四姨(諱烜)居住在青島,我無緣親聆外祖父教誨,關於龍家祖輩的事僅聞母親和六姑外婆(諱毓華)、八姑外婆(諱毓萱)、十五叔外公(諱毓晉)說過一些,或是旁聽長輩們交談而得悉一鱗半爪。外祖父和母親遺留的珍貴文字也為數不多,總覺資料缺乏,殊難成文。有幸得到一冊由我未曾見過的一位伯外公(諱毓耼)撰寫、八姑外婆輾轉從美國親屬處得到、後由小妹友蘇為我復印的《湖南楳城龍氏家世述略》,否則連親屬之間的關系都弄不明白。
最近又從龍翔小舅處得到外公1944年所著《鱗爪錄》影印件,並從母親遺留的文字資料中見到外公親筆寫的自傳,這才使我有了立即動筆的衝動。
湖南李全安先生寫了一本紀實小說《巨族》,該書敘述湖南攸縣(長沙)龍氏家族,特別是研僊公(諱璋)、萸溪公(諱紱瑞)等先輩在清末民初同情、資助乃至投身民主革命活動的故事,並記錄了譚嗣同、蔡鍔、黃興、孫文、宋教仁、章士釗、楊毓麟、陳天華以及焦達峰、陳作新等與龍氏家族的交往和友誼,也從一個側面重現了攸縣(長沙)龍氏家族在民主革命時期的政治活動。
不少文章中屢屢提到“長沙西園”,依稀記得兒時也聽母親和多位長輩憶及他們幼年時在西園的逸聞軼事,殊不知西園還是民主革命中一重要據點,並一度成為革命的風暴中心,許多革命活動就發生於西園;此外,還有龍家人兩次救援黃興於危難之中的故事;也首次獲知孫中山先生曾經專門題詞“博愛”贈於研僊公龍璋、而黃興則題萸溪公龍紱瑞“無我”二字,均表示感謝龍氏家族對民主革命的無私奉獻。
上溯數代,先輩們或在京輔政,憂國不振,而上書進言;或為官一方,為民盡責,而造福鄉閭,政聲隆顯;或治學解惑於人,孜孜不倦,而不拘舊制,倡導新學;或興辦實業,卻毀家紓難,資助革命而毫不吝惜,進而捨身投入,以求國盛。…… 先祖如斯,不難理解我所知道的龍氏親屬及後人為何大多識博思辯,勤學好進,崇尚格致,思想開明而苦求鼎新。
1949年一月,當時身為國軍空軍軍官的四姨父高平(高金錚),由外公和二舅父(諱志霍)相助而毅然駕機起義;也是在一九四九年,五舅父(諱永謀,水利水文專家)在解放軍渡江戰役前,不惜冒生命危險,拒絕為國軍搞江防工程。如此家風、如此氛圍,发生這些事自然就不足為奇了。
文後所附的部分龍氏族譜,源自《湖南楳城龍氏家世述略》。據十五叔外公生前所作校正以及據自己所知,稍作增補而未盡完善。原印稿字跡不甚清晰,某些字難以辨認,惟暫空缺,容後補遺。龍氏家族龐大,何況歷經數十年,親屬們散居各處,能相見來往者屈指可數,僅聽說而未曾謀面者有之,未有所聞者更多。當年“長沙西園”龍氏大家庭聚居的盛況,只能留存於老一輩的記憶中了。
1949年後定居在上海的僅有六姑外婆、八姑外婆、十五叔外公和七姨(諱永齡),還有曾寓居興國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即遷住北京的二姨(諱學銑)一家。其中八姑外婆、八姑外公朱經冶先生(前總理朱鎔基先生堂兄,亦是三十年代父母復旦同學)一家與我們來往最勤,後輩們也多有接觸,緣於兩家均居住山陰路,往來甚為便利。與十五叔外公一家(六姑外婆生前一同居住)及七姨也來往較密。其他親戚則是趁出差遊覽之便來滬見上幾面。此外,“大串聯”時我去北京拜望過三舅父(諱叔修),去川工作途經重慶時曾拜望過文姑外婆(諱毓藻)一家、兩次去青島遊玩就住在四姨寓所、出差遵義時曾在五姨(諱學鋆)家小住,其餘幾位舅父和六姨(諱學鑒)長大後則再未能相見。一九六七年曾隨母親去青島拜望外公和四姨一家,一九七四年又去過一次青島,而見到外婆則是在很年幼時了。
湖南攸縣龍家世代為官者眾,在民國前,文人能够唯一追求的前途就是寒窗苦讀科舉及第。龍家為官者甚多,特別是自外公以上數代,每代皆有從政者,甚至同一輩有多人入仕。據文字記載,計有:
襄堯公(諱友夔,外公之曾祖父),恩貢生,國子監學正,候選教諭,祠鄉賢。
皥丞公(諱汝霖,外公之伯祖父),舉人,八旗官學教習,期滿後知山西高平、江西鉛山等縣,祠名宦。
濟生公(諱溥霖,外公之祖父),光緒丙子舉人,知廣西桂林、平樂、泗城府,以道員用。中法越南之戰中因公道卒,得贈光祿寺卿,祠昭忠。
芝生公(諱湛霖,外公之叔祖父),咸豐舉人、同治進士,二甲庶吉士。任翰林院編修,詹事府詹事,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刑部右侍郎。屢主雲南、福建鄉試正考官,江西、江蘇學政。
研僊公(諱璋,外公之堂伯父),光緒丙子舉人,歷任江蘇如皋、沭陽、江寧、上元、泰興等地知縣。
荔僊公(諱紱祺,外公之父),岳陽學官,上海吳淞關稅務局長,安慶府通判。
遜齋公(諱璜,外公之叔),知山西交城、大同、洪洞、平遙、高平、陽曲、安邑等縣,遷牧絳州。
萸溪公(諱紱瑞,外公之堂叔),四川洋務總辦,湖南交通司司長。
研僊公龍璋
除濟生公和荔僊公以及伯祖叔祖外,對外公影響最大、幫助最多的就是堂伯父--研僊公龍璋。
龍璋(1854-1918),字研僊,別號甓勤,晚號潛叟,外公之伯祖父皡丞公(諱汝霖)之子,排行居長,與濟生公同於光緒丙子年鄉試中舉。以知縣簽分江蘇,歷權如皋,沭陽,江寧,上元各縣,補泰興,後因母喪丁憂返鄉。在湘中由於他顯赫的家世背景和為官經歷,更由於他本人剛直不阿、仗義疏財、關心國事、支持教育、體恤民生,毫不吝惜錢財,甚至毀家紓難,成為湖湘最著名的開明士紳。隨著西學東漸,他又逐漸接受了科學、民主思想,緊跟時代發展潮流,崇尚科學救國,參與教育、經濟、政治等方面的改革,積極支持並投入民主革命,做出了重大貢獻。
對於研僊公,外祖父崇敬有加,說:“……公獎掖後進,傾助志士,常費巨萬。辛亥舉義,癸丑討袁,均與幃幄。湯薌銘禍湘,公與同志親入虎穴,發動民軍,事定,輒引退。”
研僊公辭官歸里後,一方面大力興辦實業,為國家工農業發展和振興民族經濟不遺餘力;同時又積極資助、興辦教育事業,嘔心瀝血,以喚起國人的革命意識。
上图:龍璋在上海
他大力發展實業,曾先後創辦開濟、利濟輪船公司、醴陵湖南瓷業公司等,堅決抵制西方列強的經濟侵略,為發展我國的內河航運事業業傾注了大量心血,粉碎了列強妄圖壟斷內河航運的野心。此外,他還組建了商船公會、農會、工會等,並擔任湖南商務總會總理、湖南農會會長。1909年粵漢鐵路收回自辦後,各省自行集股興築鐵路,在長沙設立湘路公司,研僊公親任董事(同任董事的還有席沅生、譚延闓,余肇康爲總理,剛從日本留學歸國不久的外公被聘為名譽顧問)。這一系列舉措,大力促進了湖南近代實業的發展。
在教育方面,研僊公倡導“新學”。
1902年初,楊守仁(毓麟)先生邀外公一同東渡日本留學,就頗獲研僊公的贊許和支持,並擔負外公的旅費等開支。對於並非自己家族子弟,研僊公也一視同仁。在研僊公任泰興知縣期間,對途經此地的即將赴日留學者十分熱情,他總是慷慨解囊,為東渡者購置衣物、並提供旅資,全力支持他們出國學習,希望這些留學生學成回國後能為振興中華民族出力。與外公及楊毓麟同船赴日的泰興學子丁文江,即是由研僊公資助才得以成行。丁文江後來又留學西歐,回國後成為當時中國最著名的地質學家,並任中央地質研究所所長。可以說沒有研僊公就沒有丁文江的成就,只可惜他意外身亡,英年早逝。
除了在各地知縣任上大力興學之外,1903年,他同芝生公、萸溪公一道鼎力支持胡元倓(子靖,外公表叔)開辦了著名的長沙明德學堂等新型學校,在校舍、財物等方面都做出了很大貢獻,並且聘請黃興等當教師,培養了大批民主革命鬥士。1909年,又主持創設了湘路公司鐵路學堂,研僊公任監督,余肇康任學堂總理,外公任教務長。當時,這所鐵路學堂也就成為革命黨人秘密通訊聚會的根據地,以至當時的長沙知縣沈士敦將研僊公以及外公兄弟二人(外公弟諱滌英,曾留學日本,也是最早的同盟會會員)列于處死黑名單中。而以鐵路學堂為中心的革命黨人的活動,對湖南響應武昌舉義起到了關鍵作用。辛亥革命成功後,學堂更名為湖南鐵路專門學校,外公任校長。直至湯薌銘督湘後,貝允昕之長沙大公報讒言龍家“曾容留黃興,為湘中亂党之尤”,1914年停止辦學經費,鐵路專門學校被勒令解散。
在政治上,研僊公贊成政治改革。由於他思想開明,早就有革舊圖新之意,曾同情和支持洋務運動,支持戊戌變法。他在參與改良活動的同時,積極贊助革命,他先後結交了楊毓麟、黃興、蔡鍔、宋教仁、周震鱗、焦達峰、陳作新等,大力支持革命活動,贊同用革命的手段來改造社會。
1900年庚子之亂時期,研僊公就“上書江督劉坤一,請入清君側,不能聽也,然卒從公言,與上海外交團訂保護東南之約”,保護了東部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
1903年,楊守仁(毓麟)先生在日本東京編著了宣傳民主革命的《新湖南》,也是由研僊公出資才得以出版,在廣大留日學子中傳播普及革命理論起到了積極作用。
1904年,長沙民主革命秘密組織華興會的成立,也得到研僊公及芝生公、萸溪公的支持。為準備長沙起義,除了金錢支持外,研僊公還秘密為義軍運送了大批槍支彈藥,華興會成立大會就在龍氏西園召開。後來華興會事泄,為避官府搜捕,西園還一度成了黃興的避難所,在龍家的幫助下,黃興才得以脫險。
1911年5月,由於清政府堅持“鐵路國有政策”,舉國輿論大嘩,各地都掀起了保路運動。為反對出賣路權,湖南也相應成立了“鐵路協贊會”,外公也是其中成員,一起參與保路運動。研僊公大力支持湘省保路運動,同時借機發展革命力量。期間尤其與焦達峰、陳作新等聯繫緊密,為後來長沙響應武昌舉義的行動做好了準備。
1911年辛亥起義爆發,研僊公在長沙帶領眾人積極響應,成功運動城防營官兵和府署衛士,最終幾乎兵不血刃(僅數人死亡)取得了勝利。長沙既定,研僊公又任湘西巡按使,帶兵打垮了死心維護清廷、負隅頑抗的鎮寧道朱益濬、防營統領陳斌生、防營遊擊楊讓黎等部,平定了湘西地區,受到了苗族民眾的熱烈歡迎和有力支持。
1913年,湯薌銘禍湘時期,一方面大肆殺戮革命黨人,一方面又甜言蜜語邀約居住鄒家壩鄉間的研僊公議事,想騙他上鉤,再加以殺害。幸虧外公兄弟警覺,認定湯薌銘不懷好意,及時報警並托黨人護送研僊公乘小舟出湘,才未遭毒手,事後湯氏竟氣急敗壞遣軍警查抄了他的寓宅。對此事,荔僊公寫有七絕詩一首:“壽考還兼有令名,當時黨錮亦堪驚。記曾風雪殘年夜,負手空江踽踽行。”由於研僊公的威望深得湘中民心,故而在1913年倒袁和1916年的驅湯運動中,他振臂一呼,響應者大集,均對研僊公無不信服。
革命活動經費匱乏,研僊公在經濟方面對民主革命也是大力支持,毫不吝惜。外公說過:“從伯輕財接納已爲諸人所熟知也。”黃興、章士釗等因萬福華案在上海受牽連入獄時,外公等人緊急報告泰興,找到研僊公籌得款項,才及時救出了黃興等人。但凡革命黨人需要,研僊公總是拿出錢財,動輒成千上萬,如遇他一時拿不出那麼多現金,甚至把他航運公司的輪船直接捐出,真可謂輕財重義,為革命不惜一切。
最難能可貴的是,研僊公為民主革命殫精竭慮,貢獻了巨額家財和自己的畢生精力,然而他卻又淡泊名利地位,沒有一絲一毫為自己謀私利之圖。袁世凱當政後,他極其厭惡官場的爭權奪利和大小軍閥為搶奪地盤互相爭鬥,毅然辭去湘省民政長職務,專做黨人救濟工作,默默無聞地繼續支持革命。這一時期北軍張敬堯以及湘粵桂軍在湖南頻繁作戰,民生塗炭,研僊公憂憤難言,再加上多年辛勞,積勞成疾,回鄉休養。1918年三月二十九日,北軍張敬堯部又攻陷長沙,正在鄉間休養的研僊公聞此訊,悲憤交集,卒于鄒家壩東皋別墅。
章士釗曾說過:“辛亥以前,由海東貫長江,略洞庭而南,上下數千里間,吾黨所為處心積慮,不論激隨隱顯,殆莫不有龍氏一門(包括龍璋、龍湛霖、龍紱瑞、龍毓峻等)之心計與血汗漸浸其中。”
由於研僊公對民主革命作出了如此巨大的貢獻,1929年,南京國民政府特下令褒揚,稱讚他“學術湛深,識量宏遠。滿清之季,慨念時艱,遂圖改革,與黃克強先生及陳天華、楊守仁諸烈士,闡明主義,為湘人先導。”“武漢起義,即在湘規畫,首先響應”。 “毀家紓難,興學育材,蹶而屢興,老而益壯”。當時湖南省政府特意為他在南嶽建立“烈光亭”,以作紀念。孫中山先生也高度評價研僊公,並曾親書“博愛”二字相贈。
上图:孫中山書贈研僊公“博愛”二字
由於出生於一個官宦書香之家,自小接受的是傳統教育,在國學方面,研僊公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幼年時跟從皡丞公讀書時,就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所作詩文常受到讚賞。後來,他在文字訓詁學方面尤有建樹。外公就說:“公精小學,所著有《小學蒐佚》、《爾雅邢疏刪繁》、《甓勤齋詩文集》……”從研僊公那裏,外公在國學方面也獲益良多。據說直至今天,研僊公的著述仍被當代中國語言文字研究學者作為重要的參考資料。
萸溪公龍紱瑞
影響外公的還有僅年長他七歲的堂叔--萸溪公龍紱瑞。
龍紱瑞(1874-1952),字萸溪,晚號希靜。原是濟生公(諱溥霖,外公祖父)之幼子,也即是荔僊公之幼弟。芝生公正室熊太夫人病逝于京師時,因膝下無子,同濟生公相商,欲索萸溪公於熊太夫人為嗣。後按照事先約定,在他十六歲時由外公祖母胡太夫人親自送去南昌,此時芝生公正督學江西。萸溪公在同輩中排行居第八,人稱八先生,龍氏族中外公這輩則稱他八叔。
萸溪公僅年長外公七歲,在他十六歲被送去芝生公正式為嗣前,正是在外公開始懂事和接受啟蒙教育階段。當時他們均從皡丞公受教,包括研僊公幼時也一樣,由皡丞公给他們誦讀、講解詩文。深受研僊公影響的萸溪公,轉而又影響了外公。除傳統的舊學教育之外,此時研僊公已經初步瞭解了洋務運動、維新、改革、民主、科學等。本來,和那個時代讀書人一樣,研僊公也醉心於科舉,一心想通過苦讀詩書,由科舉途徑當官,以此報效國家民族,並且在二十余歲時就考中了舉人。但現實告訴了他這條路走不通,於是他緊跟時代發展的潮流,竭力汲取已進入中華大地的“西學”營養,逐步形成了要通過革新乃至發動民主革命方能振興國家的思想。耳濡目染,萸溪公深受此影響,由此外公也隨之從幼年嚮往科舉入仕,漸漸開始接受全新的民主科學知識。
上图:龍绂瑞和夫人1946年在長沙
光緒丁酉年,芝生公辭官歸里。以“伴我數年,慰我遲暮。”招荔僊公和遜齋公兩家搬入西園同住,外公又有機會直接面聆芝生公教誨,並再次和萸溪公朝夕相處。至壬寅年外公赴日留學後,每年回國省親,必定要去長沙拜謁芝生公。
1904年長沙的華興會,就是由研僊公及萸溪公在芝生公的支持下,在龍氏西園寓所召開大會成立的。隨之進行的長沙起義準備工作,也是他們與黃興、宋教仁等發動各界人士積極籌備,雖然最後起義流產,黃興也是靠龍家人,尤其是研僊公、萸溪公等人的協助才得以安全脫險,但是通过先前努力建立的基礎革命力量,在1911年十月長沙響應辛亥革命的行動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據說,黃興專門題寫“無我”二字,贈與萸溪公,以答謝龍家的義舉。
上图:黃興所題“無我”外公作為同盟會員,與二位伯叔一起,也積極參與各項革命活動,包括倒袁、驅湯運動。辛亥年廣州黃花崗起義,外公和萸溪公一道隨研僊公為義軍籌款。湖南保路運動中,外公和萸溪公都是“鐵路協贊會”的成員,反對“鐵路國有”(實則為清廷出賣路權),同時也積極聯絡各界革命力量,為後來長沙響應武昌起義順利成功作了充分準備。
戊戌維新先鋒譚嗣同譚家與攸縣龍家為世交,當芝生公在京任刑部侍郎時,譚嗣同之父譚繼洵任湖北巡撫,二人宦途交往頻繁,且兩家為姻親。而萸溪公與譚嗣同又為同窗好友(師從歐陽中鵠),更加深了兩家的友誼。戊戌政變失敗後,譚嗣同不幸罹難,眾人、甚至包括譚嗣同家人畏于清廷,竟然不敢舉喪,萸溪公卻不顧壓力,聯合了幾位譚嗣同生前摯友,一起為他大辦喪事,以寄託哀思。
萸溪公在研僊公影響下,也十分注重教育,辦新學不遺餘力。在西園創辦的明德學堂、經正學堂,民立第一女學堂等,就是在研僊公及萸溪公全力資助下才得以辦成。而且,由此開創了湖南開辦新式學堂的新風。
萸溪公是湖南圖書館的創始人之一,並向圖書館無償捐出了龍氏家族大量書籍。攸縣龍家書香世家,藏書以及名賢詩書畫卷不計其數。外公隨荔僊公寓居研僊公鄒家壩東皋別墅期間,以及隨父親和叔父遜齋公(諱璜)伴芝生公住在西園時,已有從襄堯公皡丞公開始歷年收藏的各類書籍數十萬卷。龍家人各代都喜好買書,1911年荔僊公辭官歸里後就曾輯《龍氏群從藏書廿萬卷目錄》,到了萸溪公手裏,書就更多了。只可惜民國十九年、二十七年和三十三年長沙的三次大火災,除了隨行囊攜出者外,許多書籍都毀於大火,否則藏書會更多。這些書籍後來由湖南圖書館保存,當是最好的歸宿,它們能在社會上發揮更大的作用,相信這也是龍家祖輩的心願。
萸溪公對外公的生活也很關心,1920年前後,由於大小軍閥爭奪地盤,戰亂四起,生活極不穩定,外公又謹記荔僊公的教誨,絕不與軍閥為緣,不屑為二斗米折腰,一家十數口人生活一度陷入困境。萸溪公及時招外公至漢口,到榷運局任職,以解燃眉之急。1937年上海爆發了八一三事件,當時外公在南京任職於國民黨黨史史料編篡委員會,由於奉命護送珍貴史料去後方,必須即刻啓程,而滯留在南京的家人也是由萸溪公帶領護送,在南京大屠殺之前回到長沙,隨後輾轉避至重慶,萸溪公則避難去了湘西。
萸溪公的所作所為,給外公樹立了一個榜樣,在外公數十年生涯中,無論是參加革命活動、辦教育、直至如何做人各方面影響都很大。
抗戰勝利後,萸溪公從湘西回到長沙。眼裏看到的卻是中華大地山河破碎,民生凋敝,國民政府又腐敗無能,全面內戰烽火即起。在迷茫中他開始關注、進而支持共產黨的作為,聯合各界人士反對內戰,呼籲民主建國,並在1949年湖南的和平解放中起到了積極作用。
經過研僊公、萸溪公等長輩多年的言傳身教,外公與各位家族前輩一樣,為民主革命積極辦實業,為革命黨人籌措經費,毫不為己謀私利,為革命舉債多年,甚至不惜毀家,外公記道:“自余兄弟以革命舉債,民國以還,湖南又日在動蕩之中。遵余父誡,不敢與軍閥爲緣,唯以筆耕供事蓄。二親見背,薄產幾盡,乃以所餘讓叔父,余兄弟竟爲無產階級也!”他嚴守家訓,繼承了龍氏家族的傳統門風。
外祖父跌宕起伏的一生中,家族門風、眾多長輩的思想和行為對他有重大的影響。祖上官聲顯赫,又為政清廉,體恤民情,均建有良好的政聲。外公年少時深信“學而優則仕”,然而醉心科舉卻又不齒八股文,而自幼苦讀詩書卻造就了外公厚實的國學功底,尤通辭賦詩韻;後來在堂伯研僊公龍璋及堂叔萸溪公龍紱瑞等長輩的鼎新思維影響下,開始接受政治改良的新思想;又於1900至1901年間有幸結識楊守仁(毓麟,號篤生)先生,由此初識何為科學、何為民族、何為民主,何為革命,從而接受西方民主革命思想啓蒙,這一切給外公原有的人生觀帶來極大的震撼。而後在1902年又偕同楊篤生、柳聘農、胡子靖先生等人赴日留學,在日本先後結識黃興、陳天華、孫中山、宋教仁、章士釗、胡漢民、陶成章等民主革命風雲人物,與他們共同探討強國富民之路,思想上產生了共鳴,更進一步加深了民主革命意識。1905年9月,在黃興、柳聘農等鼓勵下,經王延芷、柳毓衡介紹,在東京,由孫中山先生親自主盟,外公加入了剛成立不久的同盟會,直接投身於民主革命。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