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殿芳

 

在扑朔迷离的人生,常遇意想不到的一刹那或偶然,让你失掉幸运或躲过厄运,久久萦迥永恒定格于脑际,引发你对命运的追思、对历史的审视……

我的人生履历有过几件屡忆犹后怕的遭际:

1943年初夏,父亲周祖佑奉命赴湖北郧阳县主政,带着母亲大哥和我(两个姐姐留在恩施住校读中学)及几个远亲上十人,迤逦行进在鄂西北崇山峻岭中,山路崎岖雇了两乘“滑竿”,母亲缠过足专坐一竿,父亲与我们兄妹轮换坐另一竿。我和大哥轮到步行时,由远房舅父范静夫带领。舅父一路谈笑风生,有一次他笑话我在家是个“搭头”,父母只宠大哥,这在当时的传统观念里,重男轻女本不足怪,何况大哥那时是独子呢。可我受不了这种讥笑,便与舅父较劲,闷声不响地离群独行,不知不觉便把他们撂下很远。山路荒寂,只遇见两个撑黑阳伞的陌生人,来到一个岔路口,我不敢问陌生人,便下意识地径自拐向左侧的小径,好一阵子才望见坡下独户人家的空地上停着扯起白篷的“滑竿”,啊,是父母在茶桌旁歇着呢!正暗自庆幸我还真走对了的时候,静夫舅大汗淋漓飞奔着赶来了,他是追到很远见到撑阳伞的人询问后,才折回来寻我的。听大人们讲,这一带是土匪出没的窝子,如果被绑票,或被山民收留,那就永别了父母兄姐,也许沦为奴婢,或做童养媳……此后的行程,我再也不敢做离群的“孤雁”了。成年后的漫长岁月里,与家人险些失散的“擦肩”往事,记忆清晰,连九岁的我齐眉齐耳娃娃发式、白底红花短袖旗袍的瘦小身躯,以及在山径上奔跑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件事教会了我谨慎行事的性格,特别是生活中极不如意的当口,少年时擦肩而过这件事还会帮我自救:“芳儿(我的小名),振着些,再没有比得上与家人离散更不幸的了!”我没有沦落于国难时期极度贫穷的山野,实属此生大幸!感此,我还另把一路亲见的民不聊生实况写进《峰火少年时》。

无独有偶。1949年武汉解放时,我读高一,升学考试榜上第三名享受甲等奖学金,曾让师长刮目相看;临近升高二,校方将奖学金改名“人民助学金”,我是国民政府旧官吏的女儿,没有资格享受,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另类”的滋味。时值父亲进入新政府主办的国民党公务人员讲习所,实行供给制,此前他已赋闲一年;又因父亲要将战乱中葬于宜都的祖母灵柩运回浠水家山而倾尽家资,之后没有经济来源,八口之家陷入困境。万般无奈父亲决定留大哥在汉读完高中,母亲带我和两个弟弟回乡下。正当迁移手续(包括四人合影)齐备、启程在即之际,一个从小学到中学的同窗来给我递信:“师范招插班生,快去报名!”我家房客中一位长辈吴妈妈忙指点我“回乡等于失学”,混沌的我才顿悟事关重大,立即应考进教院附师插班二年级。也因为我有了公费上学的着落,父亲又实在舍不得两个弟弟失学,便从乡下伯父处要了几麻袋糙米,决定喝稀米粥也要风雨同舟一起熬。在师范读了不到一学期,政府削减师范生公费四分之一,该削减哪些学生的公费待遇,学校按班级轮番开会至深夜,叫做自报和共议相结合,我这“另类”出身者迫不得已放弃一半公费(另一半求殿秋大姐供应到毕业);尽管如此,但留城之举确保全家的完整已成定局,仍值得庆幸!直到后来渐渐得知许多回乡人大祸临头--家家都是历次政治运动的靶子,方知去留之间的深浅。仅就住我家的房客及亲戚为例:1948年回大冶乡下的刘科长1951年被镇压,太太把两个女儿送给农家,自己跳塘身亡,他们善良忠厚的形貌清晰如昨天,他们的儿子刘武生与我曾同班,“文革”后期他找到汉口我家,亲口叙述了家破人亡的伤心事;另一家房客袁伯伯曾做过国军连长,夫妇留在大武汉又身为工人和病残者竟能躲过厄运;而袁妈妈的姐姐一家将租房让给妹妹夫妇住,留下一子给他们抚养,他们回湖南老家后的命运与刘科长夫妇一样,男被枪毙女自杀;我的四舅一家曾在我家同住数年。1948年回浠水乡下教书,也因四舅曾供职旧政府被打成右派坐牢,直至保外就医死在路上,四舅母将两表弟送给别人,只留长女表妹相依为命;我的族兄周文哲送老父回乡便不能脱身,也因是国军空军上士(或少尉)服刑35年释放,靠临时工谋生,现帮孙儿同组的农户放牛,靠海内外亲友接济修了座土屋栖身……凡此种种让我屡思屡信,我家1949年撤销回乡之举非同小可,关系到身家性命;而能够与厄运“擦肩”而过,多亏同窗挚友卢竹生叫我转学,时隔半个世纪,当年她来我家传消息时,从石条小巷匆匆而来的矫健身姿,已定格为历史影象时时浮现眼前。上世纪八十年代她从西北来汉住院查病--一条腿缓慢坏死无知觉,我去医院看望叙旧,从儿时相约上学,躲敌机轰炸扫射,直谈到“镇反”反右“文革”两家亲人的遭遇,恋恋不舍分手;2002年春,一场大病提醒我赶紧去南京探访故友恩人,当我拖着虚弱之躯只身飞抵南京,从车窗一闪而过的原总统府已显老旧不起眼了,而故人呢,也今昔沧桑,十多年不见,她在轮椅上迎我家门口。他们夫妇同是清华学子、第一颗原子弹制造的科技翘楚、开发大西北的前驱,我同学1950年是抗美援朝、投笔报国的志愿军。问及致残(腰以下截瘫)之因,原来她是筛选铀的质检师,得的是缓慢渐进的脊椎神经侧索空洞症,天哪!怪不得她介绍我读风靡全美畅销书《相约星期二》呢,她和主人公莫里教授竟患同症。可是同学的境况又如何呢?600多元的收入(去年加到800余元)付临时工320元(如今需请白天工得支付500余元)剩余仅够吃喝,从那次武汉住院后就没跟踪治疗过,谁来过问她呢?所幸她的儿女孝顺体贴,2003年女儿屠燕夫妇(均是东南大学博士生毕业)硬是带着轮椅上的母亲重游上海。学姐卢竹生的母亲、大姐和四哥两家及单身大哥均在上海定居或送终,卢姐忧患余生尚能感受高速公路的便捷,并登上了东方之珠电视塔端俯临东方大都会,备极感恩生活……我在卢姐家三天道不尽陈年旧事,道别后我将永存心底的感恩情怀凝为祝福:愿卢姐的余年在吮吸书香的充实与儿孙绕膝的天伦交融中宁静、康馨……

本来还乡或留城只是浮生寻常小事,但在特殊年代却牵连命运与历史。1996年我和胞姊回浠水寻根,恰与1949年回乡便身陷囹圄三十五总算幸存的文哲兄(原国军空军上士)重逢,吟成一诗,既感怀他的人生苦旅,又能深味我家与厄运“擦肩”而过之幸运,毕竟同属那段历史。诗的开头两节是:

“你本该翱翔蓝天 / 游戏白云 / 但却背负重压 /脚踹泥泞/ 在历史的风狂雨骤之际/ 仅仅一步之差啊/ 竟改变你一生命运/ /你正雄姿英发/ 前程似锦/ 但却沦为草菅/ 身陷囹圄/ 在历史的风狂雨骤之际/ 仅仅差之毫厘啊/ 竟埋葬了你所有幸运……”诗的结尾:“你在十磨九难之中珍藏着的/ 天善内韫/ 同那班历史的宠儿所独占的/ 权势财富/ 我作了一个大胆的对比/ 结论是/ 小妹宁可礼赞你--/ 禀承亲命勇于牺牲而无愧无悔者/ 身陷不幸不向命运低头的沉勇坚毅者”……

当然,在大的历史背景下,我家的“擦肩”之幸仅属偶然,我们家族不幸之事仍时有发生。1951年“镇反”中我大哥文斗失踪,殿芬姐专程回汉去交通学院(水运学院的前身)查询,只见到寝室里脱下的外衣似去江中游泳(他每天必游),但打捞不到尸体,调查组臆断淹死,大姐殿秋见他日记里写着有人持枪威胁,他承受心理重负,认为与他中学时参加过三青团、运动中受到震撼有关,此事不了了之。1957年二姐夫洪长春在广州任《战士报》编辑组长,因照登鸣放言论定为“极右”,开除军籍矿山劳改,二姐殿芬当时就学哈尔滨工大受株连开除党籍,所学专业动力经济亦因政审不适合被迫改行。1970年曾上书领袖的大弟文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劳改九年。直到1979年平反昭雪,受劫亲人们才步入正轨,各尽其力。他们的沧桑沉浮,实与历史悲欢同步。

俗话说:事不过三。我的第三次“擦肩”之幸得自弄瓦之喜--1957年夏长女李星虹降生。

经过1957年“不平常的春天”和炙烤的炎夏,中国大陆大小会议的大鸣大放“告捷”--伟人“引蛇出洞”的“阴谋”立竿见影,不等秋后,于望秋之际便开始“算帐”,席卷全国的反右派斗争令风云突变:知名度甚高的“座上宾”一夜之间成为“阶下囚”,触目惊心。我所在的地质中专系部属学校,反右派时与大专院校同步。我因提前一星期休产假和产后高血压延假半月共72天,正好与之“擦肩”而过。等我10月下旬上班让我惊诧莫名的是,语文学科委员会(相当教研室)爱写小说和诗歌的李桂彬老师(后为中南民族学院教授,现已退休),被划“右派”;温厚有加的学科主任曹冠聊老师内定为“中右”(即因出身好不戴帽);每个专业、每个科室都揪出了“老右”。其中激烈对抗的“右派”辛苦先生,孤傲不驯,是条硬汉;虽系市委宣传部长辛甫之弟,但决不沾乃兄之光,一人做事一人当,宁为阶下囚,坚持自己的选择,被作为“极右”丢了公职劳改,成为历次政治运动的“健将”自不待言(此人独身一人度过大半生,大约到八、九十年代之交,方落实政策被武汉地质中专升格的地质干部学院收留)。更有甚者,十六七岁的中专生竟也与大学生一样,揪出了一大帮小“右”。1958年春,我亲眼看见押送满满两大卡车右派师生往劳改农场,当车辆在办公楼侧启动渐行渐远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震撼了,他们之中有我熟悉的优秀者!痛惜之余更是后怕。记得鸣放开始不久的一次小组会上,我的发言是明明白白的,与鼎鼎大名储安平先生“党天下”右派言论共鸣,大意是连最基层的业务单位学科委员会也要有一个党员主任,我所在的语文学科就有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主任。记得教导处负责文印的职员肖某,仅因回乡亲见鸣放时说了农民生活苦,便被定为右派劳改。我的“另类”出身再加货真价实的言论戴上帽子易如反掌了,何况我已知道二姐夫由上尉(文职)军衔已沦为草民,二姐怕他轻生拒绝组织上授意离婚,正一厚叠又一厚叠地写检查反省过了不关呢。这样的担心悬揣了许久,我才想明白,我之所以能与“右派”帽子擦肩而过,可能是因鸣放时我是记录员,我自己发言时无人代记,运动初起时的发言谁记得清呢,那时鼓动畅所欲言人们也未必在意;另者我的出身总是提醒我平日谨慎而行从不冒尖,而工作负担再重从不推辞,那时我上午上中专两个不同年级的课,下午上技校班的课,晚上上夜校的课,我怕工作出差错,挨整挨批殃及家人,开夜车成为家常便饭,有次上夜校疲倦到极点,讲着讲着竟插进了中专生的课文内容(好在那年头夜校学员同样疲倦,其实也处于半睡眠状态),我就是累成这样也从不吱声,再加上激烈地揪斗右派时我休产假,谁会注意到我这样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平庸者?深味之,抓右派者,枪打出头鸟也!那时节,不是提倡做人民的“老黄牛”、党的“驯服工具”么?刚为人母者竟因平庸无才保护了自己和家人!我姐姐解放前夕参加地下组织应是“弄潮儿”,因1957年夫妻双双挨整怕累及下一代,1974年将九岁小儿子洪涛送给夫弟洪长宽抚养,姐姐送子北上路过武汉时,搂着儿子抚摸脸庞渡过了不眠之夜,唯有这样,才能确保长子洪声不致插队农村回不了城,不管小儿子哭闹着他宁愿去农村也不愿离家有多伤心,姐姐还是硬生生地把他送走……那场反右殃及多少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

然而,我还有另一种“擦肩”际遇别有滋味在心头--

一是在党的人认为我尚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便动员我听党课,写入党申请,我真有些犯难了,我的“另类”出身先天不足怎样才算“脱胎换骨”呢?像某些人那样与旧官吏的父亲断绝关系,我又做不到,逢年节还得回去关照父母;而党员在“运动”中得冲锋在前,敢打敢斗,我生性柔弱被鉴定为“斗争性不强”;做党员还得密切联系群众,我却沉默寡言,更不会主动做汇报……种种顾虑让我觉得硬凑上个党员尊号,反而不自在不踏实。我的迟迟不靠拢组织,还惊动了校长夫人,她把我叫到她家里去谈话,校长可是学校“一把手”啊。我清楚地记得她劝导我树立信念信心,并举周总理出身不好也能成为无产阶级革命家为范例,我真是属“狗”的不识抬举,此后依然故我,忐忑不安地与那个时代的无上光荣擦肩而过……

事隔年余,“文革”发生了,校园铺天盖地的大学报大标语及“血统论”的“红”(出身好的工农子弟)“黑”(指地富反坏右“五类”)之分,还有揪斗“黑帮”等大小会议,都震慑着我这“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旧官吏的女儿(同样的震慑令在武大读书的胞弟忍受不了孤立而几乎精神分裂,他小我十岁,是“红旗下”长大的),不知什么时候会祸从天降,唯一让我暗自庆幸的是,我不致被申斥为“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已分子”,而另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物理老师陈再荣入了党,文革期间在惊雷似的吼声中揪斗认罪,下乡监督劳动,不可开交,换了柔弱的我,能不丢魂失魄么?

当首都大学生南下造反团的红卫兵来汉煽风点火,地校立即卷入红色狂飙,“文革领导小组”迅速取代了陷入瘫痪的校领导班子,接着毛泽东在天安门一次又一次接见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能亲睹领袖神采及红海洋壮观场面,是拜“神”运动中天大的殊荣。正当几个较亲近的同事约我同行,告知领到免费的火车票第二天便出发的幸事,心儿也随之飞向了首都北京之际,学科主任女党员连夜上门了,传达校文革领导小组的命令,要我去子弟附小临时代课,替换原任课教师(她出身好)去接受检阅,这无异于向我兜头盖脑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着实愤愤不平:你是党员,也教语文课,已经第一批去过北京返回了,为什么你不去代课,非要把我卡下来呢?但那场浩劫的来势令我这“另类”只能三缄其口,便暗下决心,不让公费去,将来我砸锅卖铁也会去首都的(八十年代偕小女儿遂愿)。这次与“殊荣”擦肩而过,根本不容我为之失落,下来发生的系列事情只能让我时时自危,忧心这次运动会不会拿我试刀。在小学代课时,我深味着那场浩劫对青少年的心灵戕害:当时,大女星虹九岁,也在附小读三年级,因她是班长(也算当权派!),受到一帮男孩欺侮,往她桌上吐涎水,擤鼻涕;一群小学生还对着我家门口呼叫侮辱我人格的顺口溜;而高中部(由地校代办的航空路中学,教师教室全是地校的)我刚教过的一名出身革命干部家庭的女生,身着流行时尚的军服,竟大天白日与一群男生在校园厮混,不堪入目;尤为不幸的是,66届毕业班一名女高材生本应是清华北大的好苗子,竟被同班一群男生在僻静的玉带门铁轨旁轮奸,受害女生不但大学梦破灭,更承载着心灵伤痛终生不嫁。新生代的坠落与毁灭,当教师的无能力拯救,心在滴血……在那个悲剧年代,教师更是首当其冲被视为封资修的代表,无辜受到迫害者甚多。以我同科两位年长女教师为例,一位是沈沁老师,已调至市立第九中学,因她北师大毕业后嫁给胡宗南秘书萧先生,地质学校专案组组织人员连夜赶写大字报专栏送往九中,该中学造反派给她剃了“阴阳头”(即半边头发剃光),她平日是多么端庄娴雅爱美呀!另一位刘孔淑老师,武大教育系毕业,学养功底深厚深受学子敬重,只因未婚夫赴台她留汉侍奉老母,“肃反”已盘查清楚,“文革”又抛出档案,贴满整墙大字报专栏,被作为“特嫌”兼黑帮分子监督劳动。最使她绝望的是,红卫兵去她划过右派的哥哥家拖来一卡车家私(银餐具、珍珠罗纹帐之类),放在教室展览,她被红卫兵押送去观看“罪证”后,被勒令反省罪恶之家,她当晚乘人们去迎接“红宝书”人去楼空之际,写好给“最最敬爱的领袖”绝笔书,将瘦小身躯挂在壁柜门上自缢……红卫兵运动的狂飙迅疾席卷到社会每个角落,我父亲料定迟早会被抄家,便叫来三轮车,将毕生珍藏的中华文学典籍线装书正往车上放,拟送交他供职单位省文史馆(是受保护单位)以免散失,说时迟,那时快,遭一行街道红卫兵拦截没收,并罹抄家撬地板之劫。家中别无长物,连箱底长衫也作为“四旧”没收。自此以后,饱学诗书的父亲一生的精神瑰宝荡然无存,爱子均去了新疆,形只影单,忧伤成疾,临终时衣袋只剩下给儿子节省的粮票一扎,书架上只剩下赫然四卷雄文,四壁徒空,倍极凄凉。无独有偶,这时小弟文时在新疆被红卫兵捆绑,跪在翻过来的凳脚上往死里打,亏了一个出身好的朋友出面制止才保住性命,他是1965年华师一附中高材生,因出身不好那年阶级路线弦绷得很紧,被拒之于高校门外,愤然去新疆建设兵团的;祸不单行,这时,大弟在武大也因出身的压力濒于精神分裂,幸被长沙二姐家(姐夫是摘帽右派做临时工属“死老虎”不引人注目)收留;疏导月余免于自杀(他属“老三届”毕业被分配新疆边际小学教书时,因三次上书领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劳改九年,与死亡擦肩而过);这时,地校除揪出一大串黑帮分子,又爆出惊人的反革命集团大案,波及十三省包括野外地质队,在校中专毕业生不少受牵连(运动后期打散分配,单位拒收,某女生分在地质队年纪轻轻就天天捧着药罐子),他们与当年右派学生一样,得长期忍受孤立歧视,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达摩克利斯剑高悬头上……眼看国家民族善良的人民承受浩劫,我错失拜神年代的“殊荣”只能付之一哂,不该得到的东西自己不要就是!

重要的是,蓦然回首我人生中的几番或庆幸或失落的“擦肩”境遇,我瞥见,历史的误区并不像儿时山野迷路的幼稚盲目,而是伟人们机关算尽的诱导所致,唯其这样,才令人更深味其伤痛……

 

本文经作者或其家属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由作者自负。